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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映出地面的人影。

    共有兩道。

    奚昭的正?常無異,

    偏斜著向那棵梧桐傾去。

    可月楚臨的影子卻像是鍋燒開的水,

    仿佛在劇烈沸騰著,

    邊沿起伏著尖銳的刺。

    不一會兒,他的影子便拉長許多,

    另一端朝薛秉舟急速襲去。

    從薛秉舟說完那話,

    還不到三息的工夫,

    他就感覺腿似是被什?么東西給纏住了。

    他垂眸看去——

    只?見一道黑影覆在腿上,

    宛如?繩索般緊系著踝骨。

    看似是影子,

    可他實(shí)打?qū)嵉馗惺艿接泻挝锢p著他。

    不光緊纏,

    且還在將他往下拽,

    一點(diǎn)點(diǎn)穿透堅(jiān)硬平整的地面。

    何物?

    薛秉舟擰眉,

    意欲掙脫。

    但不光是腿,整個(gè)人都根本沒法動,僵硬地釘死在地面。

    地面的黑影似化作湖水旋渦,

    緩慢吞噬著他。

    眨眼?間,鞋尖就已被拽入那黑影中。

    也是同時(shí)?,

    奚昭忽快步上前,握住他緊攥著長劍的手。

    “往外送鬼氣。”她說。

    薛秉舟斂下心神?,

    照做。

    漸有黑霧從劍尖冒出?,

    奚昭掌著他的手,

    快而準(zhǔn)地劃過那道黑影。

    黑影被割成兩截,上端登時(shí)?散作霧氣,

    消失不見。

    薛秉舟清楚聽見一聲?嘶啞的哀叫。

    隨即,那被劍割斷的黑影又重新聚攏身?形,掙扎著朝他襲去。

    奚昭一把推開他,踩在那影子上,蹙眉看向月楚臨。

    她忽問:“你沒見著那盆君子蘭嗎?”

    這聲?語氣不算好?的問詢,令月楚臨一時(shí)?微愣。

    地面張牙舞爪的影子也在瞬間陷入安靜。

    “……”他張了口,卻沒能發(fā)出?聲?音,頸上一圈血線若隱若現(xiàn)。

    奚昭索性不再瞞他,如?實(shí)道:“你沒必要這樣,他是我朋友。”

    “他?”

    “是�!鞭烧炎н^薛秉舟,冷靜道出?事實(shí),“我根本沒死,他也是在幫我,幫我做戲騙你。我早便知道了,你緣何要讓月郤帶我回月府,留著我又有什?么用處�!�

    她毫不掩飾的直言掐死了月楚臨的最后一點(diǎn)頭緒。

    他看著她,聽見自己問出?口——

    “早便知道?”

    “是。”

    “從何時(shí)?起?”

    “大半年前。你在房中讓月郤別總出?去,安心待在家里,我聽見了�!�

    “為?何……為?何不問我?”

    “問你?問你打算何時(shí)?沖我下手么?”

    “所以這大半年間,你所做的事皆是為?了從這兒逃出?去。假死托生……你沒有一絲一毫與我再見一面的念頭�!�

    “若非你找去鬼域,這回我也不會來見你�!�

    “……太崖幫了你。”

    “是。你在識海里看見的也為?真,是我讓他帶我進(jìn)了識海�;赕i解開,也是他幫了我�!�

    她冷靜而平穩(wěn)地說出?每一句話,陳述事實(shí)般。

    但正?是這沒有分毫情緒外泄的應(yīng)答,讓月楚臨的氣息越發(fā)不穩(wěn)。,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他開始急切地尋找著喘息的空當(dāng),唯恐下一瞬就會窒死在這密不透風(fēng)的匣盒中。

    他又拿眼?神?迫視著她,身?形晃蕩地往前邁步。

    “我知道了,我已知道了。可還不晚,昭昭,還不晚……”他勉強(qiáng)抿出?一絲笑?,睜大的眼?眸中瞳孔不住輕顫,透出?錯(cuò)亂神?色,“你該這樣,是我先做錯(cuò)了事�?纱朔瑢つ慊貋�,絕非為?了害——”

    “這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奚昭打斷他,擰眉,“難不成我的性命還要放在你的喜惡之上?”

    月楚臨步子一頓。

    亦是同時(shí)?,他面前的半空中忽裂開一條縫。

    下一瞬,一道身?影從中躍出?,靈活落地。

    “月二他哥?”薛無赦一手撐在腰間,另一手拿著哭喪杖不斷敲著肩,上下掃著他,“嚯!好?別致的扮相?,這是要在月府請神?不成?”

    “兄長�!毖Ρ鄣溃八�?dú)⑽�。�?br />
    薛無赦側(cè)過臉看他,好?笑?道:“由著他殺又如?何,你還能再死一回不成�!�

    說完,視線又移至奚昭身?上,笑?瞇瞇地問:“小寨主可還有力氣寫一寫自個(gè)兒的名字?”

    奚昭也回望著他。

    比起薛秉舟,他好?不到哪兒去。從左肩到脊背落著好?幾道鞭痕,破裂的衣服底下隱見白骨外顯的傷口。臉上亦有傷,連嘴角都隱隱裂開道口子。

    卻又跟不知疼似的,嘴角還扯著笑?。

    奚昭點(diǎn)點(diǎn)頭。

    薛無赦:“那便好?了——秉舟,叫你提前來,可不是為?了在這兒跟人眼?瞪眼?。在她周身?張開結(jié)界,以免鬼氣外泄�!�

    眼?見著薛秉舟在奚昭身?邊張開結(jié)界,月楚臨僵硬轉(zhuǎn)過眼?珠。

    “你們要對她做什?么?”他拖拽著劍往前,“讓開�!�

    薛無赦偏回臉,挑眉看著月楚臨。

    “月公子,你沒看出?來么?她這會兒不想見你,與你認(rèn)不認(rèn)錯(cuò)無關(guān)?。一直在這兒耗著,反惹她生厭�!彼瓜率郑迒收然饕话哑岷谥貏�,“這會兒有更要緊的事,只?好?得罪了。”

    -

    奚昭從薛秉舟那兒拿著了陰陽簿,又依他所說馭使出?契靈,再往陰陽筆中注去靈力。

    靈力碰著陰陽筆的瞬間,她忽覺一陣失重。

    這感覺并不陌生——當(dāng)時(shí)?與元闕洲的元魂定契時(shí)?,她陷入過一模一樣的境地中。

    眼?前倏然一黑。

    再能看清東西時(shí)?,周身?已換作一片遙無邊際的白。

    她踩著的“冰面”下,朵朵睡蓮緩緩游著,數(shù)量較之上回多了不少。

    半空一道黑氣莽撞地竄來撞去,天邊云際間隱見一條游龍。

    她環(huán)視一周,隨后提筆,又嘗試著將花靈引入筆中。

    漸有淡色氣息從地面纏繞而上,但剛挨著陰陽筆的筆尖,就燒出?滾熱燙意。

    直燙得她險(xiǎn)些丟了筆。

    她立即驅(qū)散了靈息,隨后又嘗試了十多回。

    但無論是哪種契靈,只?要挨著那筆尖,都會將整支筆燒得分外灼燙。

    那筆燙得碰都碰不得,更別說是寫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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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極有耐心,反復(fù)嘗試著各種法子——將不同的契靈攏在一塊兒,或是不拿那陰陽筆,而是借由契靈驅(qū)動。

    但嘗試再多,結(jié)果也都一樣。

    那根筆根本沒法用,且靈力注入越多,筆身?就燒得越發(fā)灼燙。

    就這樣足足試了小半鐘頭,她索性往地上盤腿一坐,再聚攏了所有契靈,朝筆中注去。

    同先前的百多回一樣,筆一旦挨著靈力,就跟燒開的水般燙得握不住。

    但她并沒收回靈力,而是緊攥著那根筆,開始強(qiáng)行在陰陽簿上刻下名姓。

    寫下第一劃時(shí)?,她的手就已被燒得血肉模糊。她狠下心不看那手,僅全神?貫注地盯著簿子上的字。只?偶爾往掌心送去靈力,試圖治療傷口。

    不過傷口愈合遠(yuǎn)遠(yuǎn)慢于陰陽筆燒灼的速度,寫完第一個(gè)字,她便完全張不開手了,掌心幾乎要粘附在那筆上。

    先前寫下的“奚”字,竟也在緩慢消失。

    汗珠子一滴一滴往下砸,眼?前視線也變得模糊許多。她卻渾不在意,咬著牙迫使自己加快了速度。

    待寫完名姓,第一個(gè)字已消失一半。她便又強(qiáng)忍著劇痛,填補(bǔ)起筆畫。

    直到最后,兩個(gè)字幾乎都由血寫成,才終于切切實(shí)實(shí)地烙在了陰陽簿上,再不消失。

    奚昭微張開嘴,抿著了一點(diǎn)血味。她散開契靈,筆卻還被迫握在手中,松開不得。

    太陽穴突突直跳,渾身?衣袍已被汗浸得透濕,眼?前也俱是模糊熱汗。

    她用左手胡亂擦去眼?前覆著的薄汗,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簿子上的名姓。

    正?是在陰陽簿上刻下名字的瞬間,她忽有了種異于平常的感受——

    若說之前她僅是與契靈刻下了契印,那現(xiàn)下好?似游離在這白茫茫中的契靈,便與她親近許多,甚而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

    就像它們終于完全接納了她的存在般。

    右手還疼得厲害,而哪怕沒有她的驅(qū)使,“冰面”下的睡蓮也接連浮現(xiàn)而出?,主動幫她治愈起傷口。

    平復(fù)了小半刻,她伸手拿起陰陽簿,一合。

    又是一陣失重感。

    奚昭恍惚眨了兩下眼?,模糊視線中映出?道熟悉面孔。

    “如?何?”薛秉舟半蹲半跪在她身?前,幫她拭去額上薄汗。

    奚昭下意識看向右手。

    沒有燙傷,只?感覺到微弱的痛意。

    她將簿子和筆一齊塞入他懷里:“我也瞧不出?,你看看?”

    薛秉舟接過陰陽簿,翻開。

    簿子上明晃晃兩個(gè)大字,原本鮮紅的字跡變得深黑,力透紙背。

    指腹壓在那字上,仿能感受到灼熱燙意。

    他僅掃了眼?,便抬眸直直看向她。

    奚昭被他盯得發(fā)怵:“怎么了?別不是哪里出?了問題�!�

    她可不想再寫一回了。

    薛秉舟搖頭,又將她半擁入懷里,手掌輕壓在她的脊骨上。

    “再不會有二回。”他道,“現(xiàn)下便帶你回去,自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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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秉舟,還要抱多久?”

    薛無赦的聲?音忽落在頭頂。

    他大喇喇蹲在兩人身?邊,臉上帶笑?。

    “我就說么,那月楚臨好?好?兒使著劍怎么就暈了,原是被你給酸暈的�!�

    薛秉舟一聲?不吭地松開了奚昭,又拉她起來。

    也是這會兒,奚昭才看見月楚臨。

    他蜷躺在血洼中,沾滿血的手里松握著一柄劍,另一條胳膊因著快要斷開,以格外扭曲的姿勢壓在身?下。

    “小寨主,別看了,他死不了。怕被父王揪著,我翻過好?幾回生死簿�!毖o赦說著,用哭喪杖憑空劃出?條漆黑長縫。

    奚昭收回視線,與他二人一道跨入了域門?。

    域門?逐漸合攏,她聽見身?后傳來些許輕響。

    她轉(zhuǎn)身?看去——

    不知何時(shí)?,月楚臨已醒過來了,正?要踉蹌起身?。

    “昭……昭昭……”他抬著被血糊得快睜不開的眼?,以劍撐地,試了好?幾回才勉強(qiáng)站起。

    他死死盯著那漆黑域門?,迫切想要留下她。

    那股欲念膨脹著、翻涌著,占據(jù)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微躬著背,頸上的那條血線復(fù)又出?現(xiàn),地面的影子也如?兇獸般朝域門?奔涌而去。

    四周地面開始震顫,整個(gè)月府的禁制都在這瀕臨暴走的妖氣中逐漸顯形,鉤織出?一個(gè)巨大的、半圓的血紅牢籠。

    將她留在此處。

    月楚臨又往前一步,充血的眼?里燒著難以自抑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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