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最近身子可好?睡得可好?”
“勞皇上您惦記,老臣春日里得了百日咳,待到入夏天氣暖和些,才慢慢停了咳嗽,近日晚上不會咳醒,睡得甚好�!�
康熙打量佟國維,笑道:“朕瞧著你臉色不錯,瞧著比朕身子骨還好些�!�
這話說得假了,不過,佟國維和康熙都不在乎。
康熙用了一碗小米粥,問他:“年前朕交代你們,咱們滿人中若有青年才俊皆可薦到朕跟前來,如今都五月了,怎么不見你帶人來見朕?”
“回皇上,有賴皇上提攜,佟家但凡有能耐些的早就領了差事。往下一輩選,他們都還是八九歲的孩童,頂不了事兒,實在選不出來�!�
“其他家呢,鈕祜祿家,富察家、赫舍里家、董鄂家、瓜爾佳氏……”康熙念了一串滿洲大族的名字:“都沒有能干的子弟?”
“這……應是有一些的,但能打的應該不多�!�
滿人入關也有兩三代人了,靠著鐵桿莊稼過日子,愿意讓后代吃苦習武的不多了。
康熙看過去,佟國維低下了頭。
康熙苦笑:“你在家養(yǎng)病,朝堂之上的事你也知道吧。”
“這兩日京城鬧騰得厲害,臣也聽了幾句閑話。”
“海軍吶,老四、老九幾個真敢想。咱們滿人里,能打仗的都在北疆駐守,哪里騰得出手來管沿海。”
可漢臣不讓步,他也不能說不管,只能先拖著吧。
“你認為海軍該如何?”
佟國維道:“朝廷若是暫時騰不開手,不如把水師挪到沿海一帶,也能頂些事。”
康熙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道:“你還記得鄭芝龍、鄭成功父子?”
“臣記得,鄭成功父子極為擅長海戰(zhàn),聽聞崇禎六年荷蘭人為了迫使大明開放貿(mào)易,不宣而戰(zhàn),鄭成功之父鄭芝龍在澎湖、金門兩次大戰(zhàn)中打得荷蘭人節(jié)節(jié)敗退,大明內部危若累卵之時,鄭芝龍還能蕩平倭寇、消滅海盜、擊退洋人,取得制海權,掌控對外貿(mào)易主動權,十分厲害�!�
是啊,這樣一個能人,降清后被殺,現(xiàn)在想來,有些可惜了。
“皇上不用覺得可惜,鄭芝龍海盜出身,又極其熱衷海洋貿(mào)易,當慣了海上霸主,就算他降了,日后會不會反叛也難說。”
“咱們大清,如若能出一兩個鄭芝龍這樣擅海戰(zhàn)的將領,朕也不用如此發(fā)愁�!�
對此,佟國維也無言可對。
康熙為沿海發(fā)愁,京城里又有新鮮樂子了。
九皇子為了泄憤把都察院兩位大人關到囚籠里被囚犯侮辱,吳德大人被嚇得失了心智,當天晚上就傳遍了京城,消停了還沒有一天的大臣人群情激憤,隔日紛紛上奏彈劾九皇子。
康熙能如何?下旨訓斥胤禟,罰銀子五百兩。
訓斥就訓斥吧,還要罰銀,胤禟當即不干了:“你們回去跟皇阿瑪說,要銀子沒有,要命一條�!�
胤禟耍無賴,氣得彈劾他的官員更是怒火沖天,有位快致仕的老大人跑去宮門口哭,說九阿哥如此虐待臣子,皇上若不嚴懲九阿哥,他就撞死在宮門前,以死明志。
宮門口鬧騰起來,好些人趕去勸慰,一時間,吵吵嚷嚷個不停,姚元景這位九阿哥的掛名老師受牽連,被幾位老大人指著鼻子罵。
康熙被吵得頭疼,正要召見內閣時,福建傳來八百里加急急信。
倭寇強占澎湖列島,無辜百姓倉皇駕船逃到泉州府,預估澎湖列島上百姓死傷超兩千人。
康熙驚怒:“倭人膽敢放肆,我大清水師何在?”
傳信的士兵稟道:“知府大人叫我等送信之時,也派人加急送信去綠營水師提督求救。”
“即刻傳旨,命沿海水師需盡全力打退倭人,奪回澎湖列島!”
康熙思來想去:“去紅河港,送急信給直郡王,叫直郡王前去泉州府督戰(zhàn)�!�
“是!”
建不建海軍還在爭吵當中,倭寇就打上門來,這還了得?
誰攔著不讓建海軍的,就該誰背鍋。
朝廷內,上下朝臣皆不吭聲,民間一片嘩然。
在士林中十分有聲望的大儒唐甄,寫信給康熙,破口大罵滿人不愧乃小地方出身的土匪流氓,鼠目寸光至極。又怒斥康熙盜賊之主,問其惡毒至此,意欲何為?
葉菁菁在家養(yǎng)胎,近日京城鬧騰她鮮少出門,聽說唐甄罵人了,她趕忙問張廷玉:“唐甄就是那個說’自秦以來凡帝王皆賊也’的那個唐甄?”
“正是這位老先生,他說權力來自于百姓卻不為百姓做主,終有一日,百姓會為自己擇一位民主。滿人要是坐不好這天下,滾下去換個人上來。”
胤禟怒道:“你看,我說什么來著,我說什么來著。”
葉菁菁按住胤禟:“只有唐甄?還有沒有其他人?”
“有個顏李學派的顏元,他在漳南書院公開宣講,不僅罵了朝廷,還罵了陳廷敬為首的漢臣,罵漢臣學程朱理學學傻了,說他們當官不為民做主,不配為人子,都是流氓土匪的奴才,祖宗十八輩兒都為有他們這些子孫感到羞愧,都是些軟骨頭�!�
葉菁菁擊掌,好家伙,大儒罵人就這般直接嗎?
張廷玉無奈,這兩位老先生說得都沒錯,但是時情如此,為之奈何?
胤禟坐不住了:“不行,我要進宮見皇阿瑪�!�
“去吧去吧,忙完了早些回來�!�
胤禟走后,書房里只有張廷玉、葉菁菁和她的貼身婢女。
“你老實說,唐甄老先生那兒,是不是你攛掇的?”
張英跟唐甄有交情,張廷玉自然認識唐甄,葉菁菁嘛,通過張家和唐甄也熟識。
剛才,葉菁菁裝作不認識唐甄,一定要說出那句唐甄的名言’自秦以來凡帝王皆賊也’,張廷玉看了她好幾眼。
“我和唐老先生又沒見過幾面,你別往我身上推�!�
“你如果沒說,京城前幾日發(fā)生的事,唐老先生在蘇州怎么會知道得如此清楚?他罵皇上罵朝廷的信這么快就能送到京城?還鬧得人盡皆知?”
葉菁菁笑道:“好吧,我就是看不慣他們欺負胤禟,想幫他出口氣罷了�!�
“你呀�!�
“別說我了,你說海軍能不能建起來?”
“這次澎湖之戰(zhàn)后朝廷會更加重視沿海,建海軍?只怕有些難�!�
不想給軍權,不想給銀子,海軍如何建得起來?
海軍要想拉起一支有戰(zhàn)斗力的隊伍,除了士兵之外,船、火炮等,花的銀子海了去了。
“不行的話,叫胤禟他們再去抄家。”
“再抄家,銀子也落不到海軍手里。”
瞧瞧,這次山東、江蘇
、云南貪污大案,抄家得來的銀子比一年的國庫收入還多,這些銀子進了戶部后都填了虧空。
百官心里清楚,皇上也清楚。
前回,陳廷敬陳大人提出拿抄家銀子建海軍,再沒有下文。
還未到中午,胤禟歡天喜地回府:“福晉,好事情,皇阿瑪答應建海軍了。”
“怎么答應的?”張廷玉和葉菁菁齊聲發(fā)問。
“皇阿瑪說大哥若是指揮綠營水軍打贏澎湖之戰(zhàn),以后建海軍就讓大哥統(tǒng)領,還叫船舶師給撥兩百艘船,火炮營撥一百門神機大炮�!�
“船是多大的船?”
“一千石的一百六十艘,三千石的四十艘�!必范K道:“先別管船大小,先把海軍建起來,以后咱們再慢慢換大船�!�
葉菁菁也覺得是這個理,有總比沒有好。
“皇阿瑪怎么答應了?那些滿臣呢?”
“我去的時候內閣大臣們都在,皇阿瑪說水師的兵選七成進海軍,水師的軍需的七成也劃給海軍,另外朝廷再補給海軍兩百萬兩銀子,不動八旗的軍需�!�
“去歲兵部報給戶部的軍費開支共計一千三百余萬兩,他們給一年海軍就兩百萬兩銀子?不夠八旗軍的零頭?”張廷玉覺得這事兒太過荒謬。
“我也跟皇阿瑪說這銀子肯定不夠建海軍,皇阿瑪說,不夠自己去搶。明朝時軍費都沒有,人家鄭成功父子當年怎么就能養(yǎng)出一支能打勝仗的海軍?”
葉菁菁和張廷玉對視一眼,呵,以戰(zhàn)養(yǎng)軍,這個思路可以!
朝廷答應,打贏澎湖之戰(zhàn)后建設海軍!
消息很快從大運河一路南下送到沿海諸省,本來對海軍沒抱多少希望的直郡王頓時振奮起來。
“將士們,成敗在此一舉!”
“殺!”
第45章
岳麓書院。
“嘉年,你快下來看,朝廷下旨,直郡王統(tǒng)領水軍收復澎湖列島了�!�
董鄂嘉年正在藏書樓二樓里看書,同門師兄李復手里拿著一封書信在樓下蹦跶,興高采烈地叫他下去。
“師兄,你哪里來的消息?”
“大師兄托人送來的,你別看書了,趕緊下來,老師叫我們去他那兒一趟�!�
董鄂嘉年四月從京城到岳麓書院,入院考試時,他寫了一篇論農(nóng)和商的策論,叫岳麓書院的山長郭金門看上了,問他愿不愿意拜他為師。
董鄂嘉年肯定答應。于是,他成了郭金門的第三個弟子,董鄂嘉年前頭已經(jīng)有兩位師兄。
大師兄朱軾,字若瞻,看看他的名字,和’若瞻’這個字,就知道他是蘇軾的迷弟。康熙三十三年中進士,選為庶吉士,后來下放至潛江當知縣。因不少同僚還在朝中,朱軾消息靈通,朝廷讓直郡王統(tǒng)領水軍收復澎湖列島的消息就是他送來的。
二師兄李復,和董鄂嘉年年齡相仿,是個喜好交友的樂天派,和董鄂嘉年關系處的極好。
董鄂嘉年匆忙下樓,李復催促他快跑幾步:“老師看到信的時候特別激動,我感覺老師肯定有大事跟咱們說�!�
師兄弟倆跑去后山老師的住處,他們到的時候,老師正在打發(fā)小廝收拾行李。
“你們倆來了�!�
郭金門看到他們兩人連忙道:“為師即將出遠門,書院里的事暫交給副山長安排。為師不在書院,你們兩人在學業(yè)上也別懈怠。特別是你,李復,明年是鄉(xiāng)試之年,你要抓緊時日,千萬別虛度光陰�!�
“老師,您這是要去哪兒?”
“為師即將去福建泉州府,我要親眼看到我大清將士收復澎湖列島�!�
董鄂嘉年勸道:“老師,您前些日子生了場病,身子骨還沒完全養(yǎng)好,這又要出遠門,萬一在外舊疾復發(fā)如何是好�!�
“你們別勸,老夫我活到這把年紀也夠了,萬一死在外面,哪里死就哪里埋吧�!�
兩個當?shù)茏拥臎]有老師這般灑脫,師兄弟對視一眼,董鄂嘉年道:“老師,我后年參加會試,時日甚多,師兄不得空,不如我陪您去泉州?”
“你去?那也行�!惫痖T點點頭:“你是滿人,還是從京城來的,水師里面有沒有你認識的人?”
董鄂嘉年搖頭:“水師以綠營漢人為主,滿人的將士多在北疆,我無從認識水師的人�!�
“一個你都不認識?拜師時,為師記得你家里人都是武將?”
董鄂嘉年道:“我董鄂家確實大都是武將,但不擅水戰(zhàn)。再者說,澎湖之戰(zhàn)爆發(fā)的太突然,就算皇上想從北方調兵,也來不及趕去泉州,直郡王統(tǒng)兵打倭寇,也只能從沿海水師調兵�!�
“你大哥不是在南方任職?”
“我大哥不在福建,他在廣信府任正四品指揮僉事。”董鄂嘉年道:“老師,就讓我跟您一起去吧�!�
“也罷,你想去就跟著去吧。出去開開眼界,長些見識,待到會試時,你的策論會更加言之有物。”
李復也想去,郭金門瞪他:“你如今連舉人都沒考上,出遠門耽誤你讀書,那可怎生是好?”
“我可以在路上背書,遇到不懂的還能問師父師弟�!�
李復也想去外面長見識。
郭金門不知道是不是偏愛出身不好的窮學子,先前收的兩個弟子,朱軾是農(nóng)家子弟出身,李復也是農(nóng)家子弟出身,兩人的求學路徑相似,都是舉全家甚至全族之力才供出他們一個讀書人。
李復靠著博聞強識考上秀才,后又考進岳麓書院,拜郭金門為師。他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從老家到岳麓書院,從未去過其他地方,更別說出省。
李復哀求:“老師,圣人都說讀萬卷書走萬里路,我明年將要考舉試了,卻只會在紙上寫文章,連湖南之外的地方都沒去過,考策論時,如何能寫出精髓來?”
見老師不松口,李復繼續(xù)又道:“小嘉年師弟和我年齡相仿,就已經(jīng)獨自從京城到岳麓書院求學,我……”
“行了,想去就去吧。你也年紀不小了,別做小兒之態(tài)。”郭金門嫌他煩。
李復嘿嘿一笑,他攀著嘉年的肩膀:“師父,你還要收拾什么行李,弟子幫您。”
“我這里不用你們,你們回去收拾行李吧,下午咱們就走。對了,家里馬車不大,以免咱們三人乘車擁擠,你們別帶太多行李。”
李復干脆地答應了,反正夏日天氣熱,衣裳容易干,帶一套換洗的就成。
董鄂嘉年道:“既然如此,師兄跟老師乘一輛車,我和我夫人乘一輛馬車�!�
“哎呀,我都忘了,小師弟出身富貴人家,跟我等泥腿子不一樣�!�
董鄂嘉年瞥了師兄一眼,對老師恭敬道:“自從來岳麓書院后,我和夫人一直未回去看望過兄嫂,福建距離廣信府不遠,回來時,我想帶著夫人順路去一趟廣信府�!�
“手足兄弟,是至親,確實該常回去瞧瞧�!�
郭金門答應了,董鄂嘉年和李復這才退下,約好午時末在書院門口碰頭。
“小師弟,沒想到你出遠門都要帶上弟妹,夫妻舉案齊眉,真是難得呀�!�
“師兄客氣,師兄和嫂子之間感情也不錯�!�
李復哈哈一笑:“還行吧。你小子,想不想為我和你嫂子做點貢獻?”
“師兄又瞧上我家什么了?”
“哈哈,你上回給我的那個金黃色的點心不錯,帶回去后你嫂子特別喜歡,什么時候再給師兄送點兒?”
李復出身農(nóng)家,娶了個商戶之妻,夫妻倆感情甚好,李復在董鄂嘉年處吃到什么好東西,一定要帶回家給夫人嘗嘗。
“師兄說的是千條金絲餅吧,嫂子還挺會吃的。”千條金絲餅是宮里的點心方子。
“沒錯,就是那個�!�
“今次著急出門,恐怕不行,等我們從福建回來,做好了送到師兄府上�!�
“那就多謝師弟了�!崩顝团呐亩跫文甑募绨�,笑著走了。
董鄂嘉年也笑了笑,心情十分不錯。
老師挺會收弟子,大師兄二師兄出身低,卻都是豁達樂觀的性子。比如二師兄李復,看上他家什么好東西了,都是直言討要。
不得不說,董鄂嘉年十分吃這一套。
董鄂嘉年夫妻兩人來岳麓書院求學,身邊跟著的小廝、丫鬟、侍衛(wèi)等就有六個人。他們到南方后先去廣信府拜見大哥大嫂,大嫂說他們身邊伺候的人沒一個會說本地話,又給了他們兩個伺候的人。
家里人口多,為了住得舒坦點,夫妻倆在書院不遠處租了套兩進的宅子。
“你帶我去泉州府玩兒?”小覺羅氏歡喜得眼睛都睜大了。
董鄂嘉年笑著道:“也不全是玩兒,咱們去泉州府看看,待回來時,咱們去一趟廣信府見大哥大嫂。”
“那就是去玩兒嘛。”
小覺羅氏招呼丫頭收拾行李,行李收到一半,小覺羅氏想起送禮的事,哎呀道:“你也不早說,我也沒個準備,匆忙間咱們去哪兒買土儀?”
“老師臨時說要去泉州府,這可怪不得我�!�
董鄂嘉年收了一套筆墨紙硯交給小廝:“天氣這么熱,你也別給大哥大嫂準備什么土儀了,不如等我們到泉州府后,咱們在泉州府采購些當?shù)靥禺a(chǎn)送給大哥大嫂�!�
“只能這樣了。”
小覺羅氏跑過來拽著董鄂嘉年袖子,語帶撒嬌:“多買些,咱們給額娘、姐姐他們也送些回去�!�
董鄂嘉年拉著她的手笑道:“姐姐手里的嫁妝鋪子,有好幾個鋪面做的都是南北貨生意,她還差你這點土儀?”
“那不一樣,咱們送的是咱們的心意�!�
小覺羅氏特別感謝姐姐對她的提點,也感謝公婆對她的體貼,正因為婆家人對她好,她才能跟著嘉年來南方,活得如此肆意。
夫妻倆親親熱熱地說著家里的瑣碎小事,該安排的安排好,用了午飯,夫妻倆上車去書院門口等老師和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