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李光地放下筷子，給自己倒了杯消食茶：“你決定好了？”
陳廷敬緩慢地點了點頭。他決定好了，皇上也替他決定好了。
李光地嘆氣：“現(xiàn)在退，也退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回鄉(xiāng)，安穩(wěn)養(yǎng)老，這一生，也算是圓滿了�！�
陳廷敬點點頭：“待我走時，定要給九皇子送份厚禮�！�
“你是該給九皇子送禮，要不是九皇子有擔(dān)當(dāng)，年初山東倒賣賑災(zāi)糧之時，你的名聲就要被你那個不爭氣的侄子帶累了。”
陳廷敬笑容平靜：“晉卿，我就要退了，熊賜履最多過完這個年，也要回鄉(xiāng)了，內(nèi)閣只你一人，你要……”
“我知你要交代什么，放心，馬齊當(dāng)首輔，我不會跟他爭。”
李光地苦笑，就算想爭，按照當(dāng)今的脾氣，他老人家對漢臣的態(tài)度，他們漢臣，又哪里爭得過。
不如自己退一步，體面些。
李光地話沒說出口，陳廷敬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可惜了，李光地跟他年齡相差不大，他當(dāng)內(nèi)閣首輔，李光地自然就起不來。他如今要走，又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李光地也沒有機會。
“不用為我擔(dān)憂，我知道輕重�！�
陳廷敬道：“待你回鄉(xiāng)，我若還沒入土，我定去福建給你接風(fēng)�！�
福建吶，李光地想起他的故鄉(xiāng)，海軍建起來后，鄉(xiāng)親故舊給他寫信，說沿海一帶十分安全，百姓出海打魚再不用擔(dān)心在海上遇到海盜，擔(dān)心家里被倭寇洗劫。
李光地手中的水杯不輕不重地磕在桌上，也罷，當(dāng)初建海軍他也出力了，既然做好了決定，就當(dāng)承受這個結(jié)果。
內(nèi)閣首輔，天下為官者最大的念想，他和那個位置就差一步。
這一步，這輩子應(yīng)該都沒機會跨過去了。
兩位內(nèi)閣閣老在文華酒樓吃了頓簡單的飯菜，中途只說了幾句再簡單不過的話，就算傳到宮里去，兩人也不怕皇上問詢。
陳廷敬和李光地交了心后，該內(nèi)閣首輔做的差事都交到馬齊手里，李光地也沒故意為難馬齊，甚至馬齊碰到不明白的事，李光地這個內(nèi)閣二把手還會好心給他解釋其中的關(guān)竅。
內(nèi)閣的權(quán)力交接，就在康熙的默許中，內(nèi)閣漢臣們的配合中，順利地進行。
十一月初一，五皇子府的嫡子滿月，胤禟和葉菁菁夫妻倆一早去五皇子府，賀禮中有十多套適合男娃穿的衣裳，都給送來。
“布料搓洗晾曬過好幾回，十分柔軟，棉花也用的新棉花，可暖和了。我叫繡娘給永樂做的時候也給弘宇做了幾套。”
五福晉笑道：“難為你這般為弘宇費心，等他大了能走了，定給九弟妹磕頭道謝。”
“哈哈哈，那我可等著，他磕頭，我這個當(dāng)嬸嬸的還是受得起�！�
今兒天冷，弘宇還睡著，中午快開宴時，奶嬤嬤把孩子抱出來，前院后院轉(zhuǎn)了一圈，就趕緊把孩子抱回暖閣里。
入座時，葉菁菁扶了五嫂一把，摸著她的手冰涼，見她穿得也不少：“五嫂，你可叫太醫(yī)瞧過了？”
五福晉點點頭：“太醫(yī)說我氣血兩虛，這個冬日要好生調(diào)養(yǎng)，等到明年入夏暖和就好了�！�
五福晉本來就體寒，應(yīng)是小時候在草原上受過凍，所以生育比較困難。大婚后一直在宮里住著，皇祖母操心她的身子，一直叫太醫(yī)給她調(diào)理身子，常吃著藥膳，才慢慢養(yǎng)好了。
“不慌，調(diào)養(yǎng)身體我有秘方，過兩日給你送來�！比~菁菁湊到五嫂耳邊說悄悄話。
五福晉也知道她身邊有厲害的大夫，手里肯定有很多好方子，她道：“你給我，我就收著，回頭叫你五哥還禮�！�
葉菁菁捂嘴笑，五嫂如今說話底氣越發(fā)足了。
三福晉過來搭話：“說什么呢不叫我聽。”
“我和五嫂說這幾日天氣越發(fā)冷了，今年下雪只怕要提前，到時候年貨也可以提前準(zhǔn)備�！�
“今年是比去年冷。天氣冷也好，凍死土里的害蟲，明年指定又是個豐收年。”
大福晉、四福晉等都過來坐，八福晉也來了，大家都笑盈盈的，就她板著一張臉。
八福晉自上月小產(chǎn)后，好像身子骨還沒養(yǎng)回來，氣色不好，人也瘦。
往日得罪人太多，一桌子皇子福晉，愣是一個跟她搭話的也沒有。她也無心和人交談，用了午膳就告辭了。
葉菁菁家里還有孩子，也不能久留，用了午膳后夫妻倆就回了。
夫妻倆回家的路上，碰到一隊八旗兵騎馬從他們前面跑過去，領(lǐng)頭的那個是年羹堯。
年羹堯，無論在正史還是野史、影視劇中，那都是雍正朝的名臣。
看著年羹堯打馬跑過去，嘖嘖，論家世、論才華、論外貌，都是頂尖的，一輩子順風(fēng)順?biāo)�，后頭得勢便猖狂似乎也有跡可循。
胤禟撤下車簾：“你看什么？我跟你說，可別看年羹堯長得人模狗樣的，這人少年時就喜歡嫖妓，不是什么好人�！�
葉菁菁白了胤禟一眼：“我一個有家有小的人，就算他完美無缺，我也不能看上他呀�！�
胤禟被福晉一句話堵回去，也不惱，伸手摟過福晉親了一口：“你說得對，咱們都是有家有小的人，咱們好好過�！�
懶得搭理他，靠在胤禟懷里，葉菁菁仔細(xì)思量。
若以能文能武的年羹堯去整頓云南，云南邊疆定然能安穩(wěn)下來，南疆、沿海穩(wěn)定，北邊不出大事兒，沒有外部勢力入侵，就算陳廷敬等漢臣被打壓，大清安內(nèi)部穩(wěn)個一二十年應(yīng)該沒問題。
夫妻倆回到家，永樂吃了奶正鬧覺，小不點看到阿瑪額娘回來，哭唧唧聲音又大了些。
“好了好了，別鬧，額娘一會兒抱你呀�！�
葉菁菁快步回屋換了外裳，又把身上首飾拆了，洗了手后，這才去抱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女兒。
胤禟也換了衣裳，湊過來看：“你說她這樣小，怎么就分得咱們倆跟奶嬤嬤呢�！�
“你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哼，親生的就是不一樣�！必范K自己找了個理由。
葉菁菁抱著女兒哄睡，那邊胤禟去箱子里拿了兩張尿墊子放床上，又自己先去床上躺著，等葉菁菁哄睡女兒抱著過去，胤禟往床里面一滾，把暖和的被窩讓出來，還拍拍床，一副等著她夸獎的模樣。
葉菁菁無聲地笑了，輕輕地放下永樂，給永樂蓋好被子，趁他不注意，捏了他臉頰一下。
胤禟撐起上半身，葉菁菁趕忙躺下蓋好，閉上眼：“別動我，我睡著了�！�
胤禟根本不聽，手伸過去，葉菁菁睜開一只眼，他溫柔地，輕輕碰了碰她臉頰。
“睡吧�！�
屋里暖乎乎，屋外寒風(fēng)吹，進入十一月后，天氣越來越冷。
冬至那日，大雪漫天，天壇祈年殿里舉行著隆重的祭禮。祭禮完了后，宮里熱鬧起來，《瀛洲佳話》《亞歲迎祥》《玉女獻盆金仙奏樂》等劇目輪番上演。
若是不喜歡看戲，今日西苑還有冰嬉，康熙和朝臣都回會去。
葉菁菁怕冷，沒去西苑，陪著皇太后看了會兒戲，皇太后老人家覺得冷，回慈寧宮歇著了。
天兒冷，葉菁菁也不想看了，和五嫂去翊坤宮陪宜妃聊了會兒天，等到傍晚時候，葉菁菁才和五嫂出宮。
“我娘家今年給我送羊來了，我給各家送了些，專門給你家留了二十頭，明兒叫你家下人去城外莊子上拉。”
“好嘞，我就不跟五嫂客氣了�！�
五福晉笑道：“我都不跟你客氣，你跟我客氣啥。不過我娘家養(yǎng)的羊都是普通羊，跟你家養(yǎng)的雞可不一樣。”
“五嫂，你看你。我又沒說嫌棄的話，你這兒就說上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今兒天冷，快回去吧，別叫永樂等久了�！�
“好，回見。”
妯娌倆宮門口分開，各回各家府上。
下雪天在城里馬車跑不快，葉菁菁手里捧著暖爐，身子隨著馬車慢慢悠悠地晃著，聽慧心稟報今年葉氏商行的雜事。
“葉淮上月帶著人出京去各處鋪子里查賬，只有江西贛州府有家糧鋪的賬上查出了問題，掌柜已經(jīng)送到衙門去了，葉淮留了個人暫時代管著，過幾日從莊子上選一個管事過去�！�
“總賬呢？”
“總賬還沒出來，不過咱們今年下半年靠著新忌利坡，做海外貿(mào)易比往年容易，劉管事預(yù)估去年收益至少翻了三倍�！�
“辛苦劉山了�！�
劉山今年確實辛苦，為了等葡萄牙那邊的海盜一個月后去新忌利坡交易大船圖紙，今年過年他都只能留在島上。
“唐子歸那邊如何了？”
“葉舟稟報說，唐子歸這小半年在福建幫著海軍修船時學(xué)了不少，說是現(xiàn)有的造船技術(shù)他基本上掌握了，明年他想跟墨家大公子一起研究那個機器�！�
墨家如今的當(dāng)家人是墨玄，墨玄主要研究數(shù)理，長期帶著三兒子和弟子研究技法。
墨家大公子二公子喜歡動手，如今葉菁菁常著掖著的那個大型蒸汽機就是他們兩兄弟領(lǐng)著人做出來的。
“等總賬本出來了給我瞧瞧，比去年多賺的，一半撥給研究所，一半給東北那邊�！�
慧心笑道：“入冬前東北那邊的管事過來，還哭窮呢，說是那群農(nóng)家子弟要研究個什么翻地的機器，還要挖水渠，明年想多要些銀子�！�
“他們確實做得好，一年比一年有進步，以后東北那邊要銀子，只要賬目沒問題，你看著撥銀子就是。”
“奴婢記下了�！�
正說著話，馬車突然劇烈搖晃了一下，葉菁菁趕緊反手撐著車壁。
“發(fā)生何事？”
“主子恕罪，四貝勒府的侍衛(wèi)突然從轉(zhuǎn)彎處騎馬沖過來，奴才沒控制住，驚了咱們家的馬�！�
“馬沒事吧？”
“沒事沒事，咱們轉(zhuǎn)過去就是鐵獅子胡同，馬上到了�！�
馬車轉(zhuǎn)進鐵獅子胡同，葉菁菁撩開車簾往胡同口那邊瞧了一眼，什么都沒瞧著。
馬車進大門時，葉菁菁交代門房回事處：“你們多注意下四貝勒府的人有沒有從外頭經(jīng)過，若有什么事，報到內(nèi)院去�！�
“奴才能記住了�！�
慧心扶主子下馬車：“四貝勒府的侍衛(wèi)這么著急，或許是府上有誰病了吧�！�
“下午四貝勒跟皇上去西苑了是吧。”
“沒錯，跟咱們家主子爺一塊兒走的�！�
“慧心，叫人去四貝勒府問問，看看四福晉回府沒有�！毕挛缢臀迳┤ヱ蠢m時，四嫂去了德妃娘娘那兒。
葉菁菁回屋換了衣裳，拆了頭發(fā)，過了好一會兒慧心回來稟報：“四福晉比咱們早一會兒回府，如今在府上�！�
“聽說四貝勒府大阿哥發(fā)高熱，那個王太醫(yī)控制不住，剛才差點和咱們撞上的那幾個侍衛(wèi)著急去請?zhí)t(yī)院院使給大阿哥看診�！�
葉菁菁皺眉：“今年弘暉好似經(jīng)常生病？”
“確實經(jīng)常病，門房說�？吹教t(yī)去四貝勒府看診。三天前，弘暉阿哥著涼生病，請了太醫(yī)在府上住著，本來都無大礙了，誰知道四貝勒和四福晉出門才大半天，又病了。”
“阿秀和張大夫都在府上？”
“阿秀在，張大夫昨日去長福莊了，不在府上。”
葉菁菁交代：“你去跟阿秀說，準(zhǔn)備些好藥材備著，四貝勒府若是急用，就給送去�！�
在這個時代，發(fā)熱之事可大可小，說不好就……葉菁菁知道弘暉早夭，大概就是在今年內(nèi)。
今天都冬至了，這一年都快過完了，也沒聽到什么壞消息，葉菁菁都快把這事兒忘了。
永樂小丫頭醒了，葉菁菁去暖房陪女兒玩兒，母女倆挨挨蹭蹭，逗得永樂可可可地笑。
“額娘的小乖乖呀，怎么這么可愛呢，額娘親親小手手�！�
永樂揮舞著小手，葉菁菁假裝去抓，母女倆嘻嘻哈哈玩了會兒，胤禟回來了。
“福晉，弘暉發(fā)高熱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回來時候碰到四貝勒府的侍衛(wèi)匆忙往外跑，我怕四貝勒府有事兒，四哥四嫂還沒回來，專門叫慧心去四貝勒府走了一趟，才知弘暉病了。”
“四貝勒府的侍衛(wèi)去找四哥，我陪四哥騎馬回來，我去看了眼，太醫(yī)院院使已經(jīng)到了。”
“如何說？”
“弘暉剛喝了湯藥，沒用，太醫(yī)院院使正給弘暉針灸散熱。四哥四嫂急壞了�！�
“要不，讓阿秀過去瞧瞧？”
“去吧，萬一能幫得上忙呢�！�
葉菁菁對慧心道：“去叫阿秀。”
葉菁菁把永樂放在王嬤嬤懷里，她拉著胤禟道：“你等等，我換件外出的厚衣裳，咱們?nèi)タ纯春霑��！?br />
胤禟夫妻倆到四貝勒府，直奔前院弘暉的院子，還沒進門就聽到四嫂的哭喊。
“快去，請薩滿法師來�！�
不好，太醫(yī)院院使沒法救了？已經(jīng)到請薩滿法師的地步了嗎？
“四哥，四嫂。”
葉菁菁見四哥紅了眼眶，四嫂哭得都快暈厥過去了，葉菁菁連忙道：“四哥四嫂，不如叫我府里的醫(yī)女瞧瞧�！�
四福晉聽到這話，好似抓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是你們家給彭春看病那個吧�！�
“是她，阿秀最擅長調(diào)理身體。”
“快快快，快請阿秀姑娘幫我弘暉瞧瞧，我可憐的弘暉……”四福晉忍不住跪地上大哭。
“主子，您快起來，地上涼，別哭壞了身子�！�
四五個太醫(yī)聚在一塊兒，一個個焦頭爛額，阿秀上前一步，抓起弘暉阿哥一只手把脈，眼睛掃過扎好了的銀針。
沒有脈搏了，怪不得四福晉哭成那樣。
換了位置，掀開被子，阿秀的手搭上腳背沖陽脈。
“諸位太醫(yī)，弘暉阿哥面色蒼白發(fā)紺，又氣急、咳嗽，又涕淚俱閉，分明是肺熱喘嗽，針灸應(yīng)該針刺風(fēng)池、尺澤、肺俞、太淵、列缺等穴位。”
“胡鬧，弘暉阿哥今日開窗著涼，分明是風(fēng)熱�！�
一白胡子王太醫(yī)開口斥責(zé)阿秀，阿秀卻怒道：“你自己分辨不清風(fēng)熱和肺熱，說我胡鬧，我看你就是個庸醫(yī)吧�！�
“你……”
兩人吵起來，院使攔住王太醫(yī)，他親自給弘暉阿哥把脈，手上摸不出來，他跟著阿秀摸沖陽脈，他很少用這樣的法子，心里并不太肯定：“這位姑娘，你肯定是肺熱？剛才弘暉阿哥還有脈象時，王太醫(yī)說弘暉阿哥的脈象浮而緊，分明是風(fēng)熱的癥狀。”
“他肯定摸錯了，弘暉阿哥的脈跟普通人略有不同，一不小心會錯�！�
阿秀語氣不容置喙，除了王太醫(yī)外，幾個老太醫(yī)心里也不太確定，特別是跟著院使趕來時候弘暉阿哥已經(jīng)沒了脈象，都沒有摸著脈的太醫(yī)們。
四福晉哭著哀求：“你們快想想辦法，別拖了�！�
幾個太醫(yī)輪流把完沖陽脈，有三個太醫(yī)認(rèn)同阿秀的診斷。
胤禛當(dāng)機立斷：“那就按照肺熱治�！�
“阿秀姑娘來吧�！�
太醫(yī)常年給貴人看病，知道什么時候該出頭，什么時候該往后躲。
阿秀這時候也無心跟他們爭執(zhí)，毫不猶豫地下針。
已經(jīng)熱成這樣了，靠針灸效果沒那么快，還要繼續(xù)用烈酒擦拭身體散熱，屋里門窗都打開。
所有法子都用上了，病情沒有好轉(zhuǎn)，但是也沒變得更壞。
四福晉崩潰：“再這樣燒下去，會燒壞腦子的呀�！�
薩滿法師來了，十分神秘的裝束，遮的只見眼睛不見臉。
六個薩滿法師進門，屋里頓時站滿了人。
“無關(guān)人員都出去！”
丫鬟婆子、太醫(yī)等都退出去，胤禟夫妻倆也跟著出門。
“你站住�！�
葉菁菁指著自己，這是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