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唯有一襲紫袍,背負(fù)雙手,仰頭看月,在庭院里唯一的那一株木槿樹下等候著蘇辰的到來。
天下絕巔,紫袍張貴。
未來必成宗師境的可怕強(qiáng)者。
然而。
他沒有未來了。
“你來了�!�
張貴轉(zhuǎn)身,朝著藏書樓外,戴鬼面,披黑袍的蘇辰緩緩笑著,一如當(dāng)年初見時候的模樣,眸若深潭,嘴角含笑,腰間掛著一瓶白儒酒。
白儒酒的瓶身滿是鮮血。
衣袍之下,張貴體之路圓滿,一品無漏的身軀,正在滋滋冒血個不停,衣袍下的肌膚就如同破碎的瓷器一樣,密布血肉裂紋……
“這一瓶酒是專門為你而留的�!�
“本來是請帝赴死,屠盡大梁底蘊(yùn)之后,要跟你一起喝的,但沒想到,這一戰(zhàn)死了十幾個宗師,咳咳,就連我也要死了……”
這一會兒的功夫,張貴渾身紫袍已被鮮血所浸透,粘稠鮮血滴答在他腳邊匯聚如同血泊。
即便如此。
張貴仍嘴角含笑,看著蘇辰,仿若即將死去的人不是他一樣。
“喏!”
“這瓶酒還能喝�!�
“好在,我在死之前,當(dāng)年對你的承諾,我還是完成了,能夠少一件遺憾之事!我若為紫袍第一監(jiān),便許你天下第二的紅袍……”
蘇辰接過白儒酒,頭一次感覺這酒是如此的沉重,張貴的手掌是如此的冰涼。
視野中。
本就如風(fēng)中殘燭的張貴,只剩下靈性的火光了。
哪怕是他也救不回來。
“我救不了你。”
蘇辰話音有些沙啞。
哪怕長生真氣,可以催熟千年寶藥,護(hù)住心脈,生機(jī)不覺,但也有無法做到的事情,這是先天壽數(shù)。
“我知道�!�
“你有活人壽命,漲人生機(jī)的手段�!�
“但我這一門吞天魔功,過于霸道,燃的不是壽命,而是先天壽數(shù),否則以我天資,就算再驚才艷艷,也不可能三十許歲,修成巔峰雙一品,更與宗師一斗……”
木槿樹下,張貴仰頭望著皎月,伸出右手,眼神恍惚,似乎想要攬?jiān)拢谥休p聲的訴說著。
“我只是想在臨死前,再見你一面,我這一生唯一的朋友。”
庭院里,蘇辰坐在石椅上,掃去茶杯上的浮塵,傾倒這一瓶沾染鮮血的白儒酒,默默的飲著,默默的聽著。
“我其實(shí)不叫張貴,我叫褚貴,邊境褚國的褚!”
“天武帝為了在褚國現(xiàn)世的千年寶藥,直接讓邊軍屠了褚國,我褚國皇族上下,唯有我在梁國僥幸逃得一命……”
“為了復(fù)仇,我頂替他人身份當(dāng)了太監(jiān),謹(jǐn)小慎微,欲要報(bào)仇雪恨,可沒了褚國資源,哪怕武學(xué)驕子又如何,我亦于塵埃的泥土無甚兩樣……”
“本來我都絕望了,但我遇到了你,得機(jī)遇,一飛沖天,財(cái)源,修為,權(quán)勢,統(tǒng)統(tǒng)都有了�!�
“你知道嗎?”
“得知舊帝死的時候,我都準(zhǔn)備放棄復(fù)仇了�!�
“但是我知道了一個秘密……”
蘇辰清楚,這個秘密就是舊帝沒死,建武帝就是天武帝,這位老皇帝頂替了五子的身份,殺了七子取心肝,當(dāng)了九年的大梁中興之主。
“建武帝,其實(shí)就是天武帝對吧�!�
蘇辰說著。
“哈哈哈!”
張貴看了眼蘇辰,卻在笑。
“不!”
“不是!”
“沒想到對權(quán)勢,美色,什么都不在意的你,竟然也會去查這件事情,我還以為這天下沒有什么你在意的事情了。”
“但真的不是,從來都沒有什么建武帝,天武帝,甚至是上一代的梁文帝,上上一代的梁羽帝,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這些人�!�
“有的只有大梁的那一位初代太祖,亦是天武塔中你所看到的那一尊大妖魔,當(dāng)然,他曾經(jīng)也是一個人……”
“大梁從來沒有什么接任的皇帝,廢帝七皇子為什么會死?那位紫袍第一監(jiān)為什么根本不把他當(dāng)一回事,就是因?yàn)樗皇窃摻尤蔚哪俏换实郯�!�?br />
“梁太祖,不知得了什么邪法,不斷殺子嗣,食子心肝,取代子嗣身份,就這樣梁羽帝,梁文帝,天武帝,建武帝,一路活了三百年……”
“朝代更替三百年,諸多皇帝中,這位廢物七皇子反倒是真正的一位繼位皇帝,大梁的第二位皇帝,只是沒過多久,梁太祖就以第五子的身份,登基建武帝,將一切都矯正回到正軌了……”
“這……”蘇辰眸子猛然瞪大。
大梁竟然一直都是一位皇帝,他竟然猜錯了!
大梁,竟還有如此隱秘?
一代皇帝,化作妖魔,存活三百年。
“可惜�!�
“我等七位宗師,外加天武塔內(nèi)應(yīng),兩位第一監(jiān),以及另外幾位叛逃的一品底蘊(yùn),一同在圓月沉睡之夜動手,十?dāng)?shù)位小宗師,還是沒能贏下此局!”
張貴七竅都在流血,可卻不以為意,眸如深潭,轉(zhuǎn)頭看著庭院里的這一株光禿禿的木槿樹,眼神再度恍惚了起來。
“蘇辰啊蘇辰!”
“雖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秘密,但是九年過去了,我都變成三十來許的模樣了,可你還是我初見時的那般少年模樣。”
“你可長點(diǎn)心吧!”
“我走后,再沒人護(hù)著你,暗中替你料理首尾了……”
張貴容顏在這一刻,飛速的衰落下去,滿頭烏黑長發(fā),也在這一刻染上了雪白,飛速蔓延,轉(zhuǎn)瞬間血肉枯竭,就形如滿身腐朽的老叟,散發(fā)著垂垂老矣的遲暮之氣。
“好想再看一看褚國綻放的木槿花啊……”
張貴眼神逐漸無神,就要死去。
“唉�!�
“原來如此�!�
“難怪那些消失在藏書樓里的副總管,一直都沒有在宮里鬧出多大的風(fēng)波來……”
蘇辰飲下最后一口白儒酒,心緒沉悶,從未感覺這酒如此苦澀。
下一瞬。
一縷白色真氣,打入光禿禿枝丫的木槿樹,剎那間,白色的枝葉綻開,閃耀著銀輝的一朵朵木槿花在樹冠上綻放。
庭院里,百花盛開,萬葉青蔥,那一株木槿在月下閃耀。
“蘇辰!好好的活下去,帶著我的那一份一起……”
“這木槿花真美��!”
“可惜,再無法……與你共飲……白儒酒了……”
蘇辰走上前去,看著負(fù)手而立,仰頭賞花的枯叟紫袍身影,他已然沒了氣息。
張貴,死了。
這一刻,蘇辰手中的白儒酒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滴答滴答。
下雨了!
蘇辰看著這漫天落下的雨水,似哭似笑,心中那一股沉悶空落之感,始終無法揮之不去。
他癱坐在地,靠在那一株盛開的木槿樹前,雨水沖刷在他的身上,打濕了他的眼眶。
“這雨水怎么是咸的……怎么是咸的啊……”
“今夜的白儒酒為什么這么苦!”
九年來,頭一次涌現(xiàn)出了強(qiáng)烈的痛苦與不適之感。
這強(qiáng)烈的感情刺激的他過于痛苦!
這一.夜。
建武7年,七月初三。
夜。
大雨滂沱。
蘇辰懷里的千年人參王,緩緩干枯,三十二道長生之氣,自寶藥當(dāng)中而出,匯入蘇辰體內(nèi),一百道長生真氣齊聚。
那一枚長出了根莖的長生之種,在這一刻顫抖起來,飛速的生長起來,變成了一指長,如同小樹苗般的模樣。
這一.夜,蘇辰困守九年的氣之路境界松動了。
滿身一百道長生氣,匯聚一起,如江河湖海,遍及全身。
他第二境了!
第29章雨夜送葬
大雨滂沱。
淋漓的雨水,拍打在蘇辰的臉上。
藏書樓庭院里。
一縷縷的長生真氣逸散而出,這一株盛開的木槿樹迎風(fēng)就漲,轉(zhuǎn)瞬自一丈小樹就變成了三丈大樹,正好合適做具棺材。
棺材做好。
銀輝的木槿花填滿棺材。
一襲紫袍染血,血肉枯竭的蒼老尸骸,哪怕死去,仍舊脊骨挺直,嘴角含笑,只是那一雙幽深的眸子再無了半點(diǎn)光輝。
“張貴死了�!�
蘇辰有些恍惚。
張貴會死,他很早就知道。
哪怕他也救不回來。
他只是個長生者,改不了生死。
或許以后他能見慣生死,但現(xiàn)在真的做不到。
“你呀你。”
“我一直覺得你野心勃勃,遲早會摔一個大跟頭,這個跟頭會把你摔醒,讓你放棄顛覆大梁的幻夢……”
“只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九年,摔得太狠了,把你的性命也摔進(jìn)去了……”
蘇辰眼中恍惚更甚。
仿若看到了跟張貴初見時的一幕。
藏書樓外。
俊朗高大,穿著青袍的青年張貴,拎著燒雞還有白儒酒走了進(jìn)來,朝著他笑吟吟的說著。
“你救了我,以后我們就是朋友了�!�
“真不知你怎么想的。”
“竟讓我想辦法給你調(diào)入藏書樓這孤冷之地�!�
夢醒了。
皎月隱去。
藏書樓外的黑暗,一片冰冷,隱隱有勁風(fēng)烈烈之聲,亦有兵馬奔跑,刀甲摩擦之聲,徐徐的響起。
越來越多的修行者氣息在庭院匯聚!
梁太祖出手!
天下震動!這一.夜,隕落了十幾位小宗師!
皇權(quán)贏下了這一局。
駐守皇城的殺武衛(wèi)前來打掃戰(zhàn)場了!
“閹狗逆賊張貴,大梁皇族,三代帝王待你不薄,許你滔天權(quán)勢,無雙富貴,爾竟敢生出反叛之心,勾結(jié)江湖匪類,欲要行改天換地的逆舉!”
“太祖親口,宗師一掌,你已重傷!”
“速速滾出來領(lǐng)死!”
“還能留爾全尸!”
有暴喝聲響起。
如滾滾雷音,炸響天地,震懾四方。
轟!
藏書樓庭院的門炸碎了。
三千殺武衛(wèi)齊聚!
大梁皇后,獨(dú)孤月,統(tǒng)帥三軍,冷冷凝視著藏書樓里。
但他們不敢進(jìn)。
天下絕巔,武榜第一,張貴之名,太過可怖!哪怕太祖親口,張貴不殘也廢,他們順著蹤跡追來,卻仍無一人敢踏進(jìn)庭院半步。
這一.夜,還沒有人知曉,剛名動天下的武榜第一,已悄然無聲的死在了藏書樓的小院里。
對于藏書樓外的一切,蘇辰充耳不聞。
他注視著這一襲紫袍尸骸。
敘說著。
“你痛恨滅你國,屠你族的大梁皇族,我便將你埋葬在皇城外的青山,讓你有朝一日可親眼目睹大梁的覆滅……”
“你曾問我,為何深居簡出,不貪權(quán)勢,不戀富貴,我現(xiàn)在告訴你……”
“我討厭一切的麻煩事�!�
“不想得罪人�!�
“不想沾染任何殺劫�!�
“而你做的都是麻煩事,都是殺劫,都是不死不休的事情,但這一次他們或許會讓我將你的尸骸交出去……”
“我不會愿意的�!�
“麻煩就麻煩了,殺劫就殺劫了,不死不休就不死不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