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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西棠去她家,也沒有人。

    第二天早上十三爺在公司在泡茶,倪凱倫敲門進(jìn)來:“十三爺,您找我?”

    十三爺穿著花襯衣大背帶,梳港式油頭,沖著她招招手:“凱倫,來了,坐�!�

    倪凱倫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

    十三爺將茶杯推給她:“你跟西棠鬧翻了?”

    倪凱倫手上持股,兼之十三爺愛才,因此她對待這位大老板一向沒有其他人那么畢恭畢敬,聞言立刻鼓起眼:“誰那么嘴碎?”

    十三爺不慌不忙的,又泡了兩輪茶,這才指了指桌面上的一個文件夾:“這兒有份文件你看看,算西棠送給你的,給你也是給我,給公司的一份人情�!�

    倪凱倫拾起來一看,是一份電影上映備檔期,她先掃了一眼公司的片子,沒發(fā)覺什么異常,她一邊翻一邊抱怨:“黃西棠實(shí)在是難以管教,我怎么帶手下的藝人,您一向不管,這回怎么關(guān)心起這些小事來?”

    只是下一刻她的話驟然頓住了。

    倪凱倫停住了話,又仔細(xì)地看了一遍,隨即抬頭,目光灼灼地盯住了十三爺。

    十三爺沖著她肯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神色之間深不可言。

    新年的電影檔期寸土寸金,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新年檔期星藝有一部古代愛情喜劇上映,同期競爭的還有對手公司的一部古代偵探片,兩部主演都是現(xiàn)在最紅的人氣小生,劇本制作都還算精良,兩片宣傳都是攻勢十足,大有大打宣傳戰(zhàn)之勢。倪凱倫這么多年積累下來的人脈,和幾個公司的高層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終于排到了一月二日首映,原以為一切萬事大吉,不料上個星期消息傳來,由美國引入的一部系列超級英雄大片,正式定檔首映一月二日,兩片定檔撞期,公司上下頓時哀鴻遍野。由于國內(nèi)觀影觀眾的口味,只怕所有的國產(chǎn)片票房都要被碾碎,公司試圖調(diào)期,可哪有那么容易,據(jù)說如果不在二號,那就只能排到十號后了�,F(xiàn)在倪凱倫手上的那張文件,那部美國大片的上映時間,赫然顯示在十二月三十一日,那一天正好是對家的新片上映檔期,簡直活生生地直接打死了他們的最大對手。

    倪凱倫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咬了咬牙,然后說了一句:“我明白了�!�

    十三爺抬頭瞧了瞧倪凱倫,慢悠悠地說:“西棠必須要留住趙家這位少爺,不惜一切代價�!�

    倪凱倫斜吊著細(xì)細(xì)的眉毛:“什么意思?”

    十三爺不緊不慢地看了她一眼:“那邊說得客氣,說是求您多愛護(hù)她,我這就沒那么客氣了,你聽明白了,黃西棠愛做什么做什么,別說要演話劇,她要去說相聲你也得伺候好了,讓西棠好好陪住了這位是正經(jīng)事兒。”

    倪凱倫中午回家來了,見到黃西棠從房間里跑出來,她翻了翻眼說:“我明天去北京,給你談你喜歡的那部戲,高興了吧�!�

    西棠低著頭說:“對不起,我還是拍戲吧,我不演話劇了。”

    倪凱倫伸手一個大巴掌抽她:“臭丫頭�!惫粳F(xiàn)在最好的資源都給了她。

    西棠當(dāng)天下午就簽了約,新戲半個月之后開拍,跟大河影視合作的一部現(xiàn)代都市劇,要定妝,要背臺詞,西棠才剛剛拿到了劇本而已,時間很緊了。

    倪凱倫冷著臉說:“陪他回北京吧,他晚上的飛機(jī)回京�!蔽魈哪樕下冻鲆苫蟮纳袂椤�

    倪凱倫說:“十三爺說了,你得伺候好那位大爺,比拍戲重要多了�!�3704

    倪凱倫送她到樓下,司機(jī)和車子都已經(jīng)在等著了,西棠撇撇嘴,看著她有點(diǎn)想哭。

    倪凱倫撐著傘送她上車,替西棠拉了拉外套的領(lǐng)子,安慰地說:“都是討口飯吃,好姑娘,去吧�!�

    那一天是十二月的二十八日,臨近新年,高樓上空的圣誕裝飾還在閃爍,馬路上開始張燈結(jié)彩,上海氣溫極低,又下雨,濕冷刺骨,人在戶外的體感十分難受。

    西棠等在和平飯店的樓下,助理送他下樓來,西棠看了他一眼,趙平津裹著圍巾,穿得厚厚實(shí)實(shí)的,仍一直在咳嗽,臉色特別差。

    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趙平津昨天晚上飛來,半夜見了見胡少磊,今早上一早都昏昏沉沉地睡著,咳嗽咳得嗓子都啞了,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她一眼,沒好氣地說:“想說什么,憔悴得沒法兒看了是吧?”

    西棠笑笑說:“您當(dāng)心點(diǎn)兒,金身寶貴,別散了架了�!本频甑拇筇糜薪�(jīng)過的人偷偷地舉起手機(jī)。

    趙平津比她還敏銳,立刻拉過她側(cè)過身體擋住了鏡頭,然后沉著地說:“上車�!�

    穿著金色制服帶著白手套的司機(jī)拉開了車門。趙平津拉著她的手上了車。

    沈敏在首都機(jī)場接的趙平津,見到西棠隨著趙平津下飛機(jī),大大地松了口氣:“西棠,你陪舟舟回來的。”

    趙平津極累,不愿說話,擺擺手上了車,車子剛開上機(jī)場高速,他倚在她懷里閉著眼。

    趙平津咳嗽,慘白的額頭上,冷汗一直滲出來,西棠拿手帕給他擦,他在飛機(jī)上就是這樣,睡不著,身體難受,他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忍著。

    沈敏另開了一輛車跟在趙平津的車后面,在柏悅府車庫停下來時,沈敏上來說:“方才老爺子來電話了,讓你回家去,病了,不讓住外面�!�

    趙平津鼻音很重,人也沒精神:“我上樓去睡一覺,家里睡不著,我晚點(diǎn)回去吃飯�!�

    沈敏壓了壓聲音:“老板,還有一件事�!�

    沈敏這些天也的確忙暈了,因?yàn)橼w家要辦喜事兒,他被臨時抽調(diào)回來繼續(xù)給趙平津做秘書,可婚宴的事情趙平津完全不管,沈敏忙著四處打點(diǎn)各種事情。郁家那位要一起看婚宴的策劃,趙平津耐著性子陪著她去了一次,郁家小姐不甚滿意,現(xiàn)場的布置要反復(fù)調(diào)整,第二天趙平津直接飛上海出差去了,沈敏替代他陪同郁小瑛去看的,加上婚宴策劃公司有幾個小下屬不識人,誤以為他是新郎,搞得場面十分之尷尬。這兩家的事情,哪一件都不能出一點(diǎn)點(diǎn)紕漏,沈敏這時情急之下只好當(dāng)著西棠的面請示了:“喜宴的座位名單,您最終確認(rèn)一下�!�

    西棠坐在另外一邊,臉色淡淡的,假裝沒聽見。

    趙平津啞著嗓子,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了:“你跟周老師定吧�!彼萝嚿蠘侨チ恕�

    趙平津進(jìn)了臥室,閉著眼坐進(jìn)沙發(fā)里,解開扣子脫下襯衣,西棠在外面掛好了兩個人的大衣,走了進(jìn)來,正看到趙平津換下了襯衣,他的手臂上注射點(diǎn)滴的靜脈血管,還貼著一塊白色的醫(yī)用膠布。

    西棠走過去,輕輕地揭了下來。

    西棠給他收拾了一下衣服,熬了點(diǎn)粥,回到房間里去,趙平津已經(jīng)在臥房里睡著了,因?yàn)楸侨�,嘴巴微微張著呼吸,感冒的癥狀很重,睡得不安穩(wěn),一直微微地皺著眉頭。

    白皙的臉孔,鬢若刀裁,因?yàn)槟樕n白,墨黑的眉頭顯得格外的刺眼。西棠坐在床邊,抬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臉。

    多好看的男人,臉孔透出蒼白,下頜堅(jiān)硬如一塊粹白的堅(jiān)玉,有這樣面相的男人,下頷線條英俊如刀削,卻注定走的是不擇手段的鐵石心腸的路,倘若說這些年在他身邊學(xué)到了什么,大概最重要的一點(diǎn),是為了達(dá)到目的,哪怕是對自已,都下得去多狠的手。

    西棠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臉,人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新年前夕,趙平津接她吃飯。

    隔了兩天再見到他,趙平津人清瘦許多,精神倒挺好。西棠坐進(jìn)他的副駕駛,側(cè)顏看了看他,發(fā)現(xiàn)他新理了頭發(fā),鬢角連著后腦剃得極干凈的短發(fā),根根發(fā)絲幾乎貼著頭皮,發(fā)絲烏黑濃墨,更顯得他眉目英俊凜冽,骨子里那種殺伐決斷的氣勢,便透了出來。

    兩個人吃了一頓氣氛不錯的飯。

    西棠知道,節(jié)日的提前一天是給她的,新年那天是給家人的。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趙平津問她說,如果那個角色她想要,可以爭取一下。

    公司最近在談她的下一部戲,海象團(tuán)隊(duì)的制片人找公司接洽了一下,據(jù)說公司連收到的那一頁兩行臺詞的劇本都簽了嚴(yán)格的保密協(xié)議,西棠收到通知還準(zhǔn)備了一下要去試鏡,但后來又沒有了下文。穆海象的上一部戲,讓秦武武在柏林電影節(jié)拿下了影帝,那已經(jīng)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花了數(shù)年打磨出來的劇本,挑演員是慎之又慎的。

    西棠笑著搖了搖頭。

    趙平津待她出手闊綽,她絲毫不懷疑,如果她繼續(xù)跟著他這樣下去,她能過最

    好的生活,錦衣玉食,滿手資源,大部分時候在劇組里作威作福,小部分時候要隨時等待傳候,在人世間的黑暗奢靡之處陪他吃飯睡覺,一直到他厭倦為止。

    吃完飯,趙平津帶著她游車河,北京的夜晚,萬燈齊放。

    這座古老而時尚的城市已經(jīng)啟動了節(jié)日夜景照明,朱紅色的宮城延綿不斷,古建筑井然有序,方方正正,一整片的璀璨燈光,端莊華美。

    他們在一座流動的黃金之城里緩慢地移動。

    趙平津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最后送她回去時,夜間的風(fēng)已經(jīng)很大了,吹散了霧霾,天空開始飄著零星的雨夾雪。

    西棠抬頭望了望,隔著一個十字路口,酒店已經(jīng)遙遙在街道的盡頭。西棠忽然按住他的手說:“靠邊停一下。”

    趙平津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放慢了速度,在路邊停了下來。也許那一瞬間他已意識到不對,疑惑地轉(zhuǎn)過頭看了她一眼。

    西棠目視前方,沉著而清楚地說:“趙平津,我在這里跟你說再見吧�!壁w平津一時愣住了。

    西棠伸手從自已的包里拿出了兩個袋子:“我這里有一份禮物給青青,上次她懷了寶寶請我們吃飯,我都沒有來得及準(zhǔn)備,也許以后都不會見她了,你幫我轉(zhuǎn)送給她吧�!�

    趙平津只好接了過來,他試圖說話:“你不能自已拿……”

    西棠卻早已將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絲毫不打算給他緩沖和說話的時間,她聲音柔和而婉轉(zhuǎ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持:“另外一個是給你的。我知道你不缺什么,但因?yàn)槟�,我才能拍到那么好的戲,這一點(diǎn),我真心的感激你�!�

    趙平津掃了一眼那個白色的盒子。

    西棠說:“凱倫上周回香港,我托她帶的,我送不了你太貴的東西,你收著自用或者送人,都挺好處理的,總之是我的一點(diǎn)心意。”

    她沒法送他太親密的東西,襯衣、外套、領(lǐng)帶、腕表,他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他的妻子該關(guān)心的范疇,她很早之前就明白了,自已沒有那個運(yùn)氣,送手機(jī)還是倪凱倫給她的建議,凱倫說的,因?yàn)榱餍小?shí)用,而欠缺溫情。

    西棠想了想,的確如此,趙平津的手機(jī)換得頻繁,一來是因?yàn)樗砸严矚g科技產(chǎn)品,二來是因?yàn)樗褂脰|西的確不太愛惜,磕磕碰碰的劃痕很多,有的用不到一個月就摔壞屏幕也是常有的事兒,上次因?yàn)樗退メt(yī)院弄臟了,他就直接換了新的。

    她做人這么周到,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趙平津完全沒準(zhǔn)備好猝不及防的告別,一個人還有半個是蒙的。他看了她一眼,啞著聲音說了一句:“喂,黃西棠……”

    西棠立刻截斷了他的話:“我訂了明天的機(jī)票回上海了�!�

    趙平津咬了咬牙,擰著眉頭惡狠狠地應(yīng)了一句:“我不答應(yīng)�!�

    西棠不悅地抬起頭,卻看進(jìn)了他的眼里——他眼底那一刻的傷痛,西棠有一瞬間,竟以為是錯覺。

    趙平津的聲音有點(diǎn)發(fā)抖:“西棠,你能不能——多留幾天?”

    西棠望著他笑了笑——竟然還擠得出微笑:“你不是一月八號就結(jié)婚了嗎,你留著我在北京,難道還想請我喝喜酒不成?”

    趙平津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那神色仿佛胸口被人捅了一刀似的。西棠眼角的一絲余光,只看到他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兩個人在安靜的車廂內(nèi)兀自安靜,卻誰也舍不得先說話,唯恐再說出的下一句,應(yīng)該就是再見了。

    隔了很久,西棠輕輕地問了一句:“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皮夾?”趙平津順從地掏了出來。

    西棠接過來,翻開來看了一下,里邊一疊兩三個幣種的現(xiàn)鈔和幾張白金卡,別的什么也沒有。

    趙平津握住她的手,西棠被他有些幽涼的手指按著,翻開了夾層的最深處,趙平津翻過來抖了一下,里邊掉出來一張小小的嬰兒黑白照片。

    西棠拾起來,看一眼就明白了,那是她的百日照,圓藕似的手腳,笑得嘴巴彎彎的,沒有牙齒,胖嘟嘟的臉。

    這個照片她只有一張,在嘉園的屋子里,她以為丟了,沒想到是他帶走了。西棠頓時哭了。

    眼淚流出來,卻又笑了。

    趙平津啞著嗓子輕聲細(xì)語地問:“你怎么知道的?”西棠說:“貞貞告訴我的�!�

    “大概是哪次喝多了,她翻了我外套�!壁w平津斜睨她一眼,“人家比你聰明多了�!�

    西棠瞪他一眼:“最后一面了,你就不能說點(diǎn)好聽的?”

    趙平津驟然沉默了,嘴唇深深地抿了起來,眉頭深鎖,一言不發(fā),那是受到重?fù)糁拢顦O端的防御姿態(tài)。

    西棠輕聲細(xì)語地跟他說:“你結(jié)婚了,以后就好好過日子吧�!�

    趙平津起初不肯說話,西棠就執(zhí)拗地等著,等了很久,終于聽到他答應(yīng)了她一句:“好�!�

    西棠緊緊繃著的神經(jīng),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已會輕松,心臟卻開始無法控制地緊縮。

    趙平津深深地吸氣,終于開始說話:“以后,把煙戒了吧,對身體挺不好的�!�

    “嗯�!�

    “手要還是經(jīng)常疼,要定期去做檢查�!薄班拧!�

    “拍戲少熬夜,倪凱倫會給你簽好每天的工作時間�!薄班�。”

    “如果有什么事處理不好的,讓倪凱倫找沈敏�!薄昂谩!�

    趙平津抬手,小心翼翼地?fù)崃藫崴念^發(fā):“再交男朋友,要找好點(diǎn)兒的�!蔽魈墓首鬏p松地笑了笑:“怎么樣算好?”

    趙平津認(rèn)真地想了想,思索得太艱難,仿佛腦仁里有顆碎石子在磨著似的,一寸一寸割得細(xì)微的疼:“人要好,身家要有點(diǎn),尊重你的工作,他和他家里人都對你好的。”

    西棠的鼻子里涌起一陣酸楚。

    趙平津聲音有點(diǎn)發(fā)抖:“別再找別像我這樣的。”西棠淚又落下來,卻抬頭望著他笑了:“一定。”

    她擦了擦眼淚,對趙平津笑笑:“我挺滿足的,我們之前分開的時候,鬧得那么難看,至少這一次,大家都是好好的�!�

    趙平津咬著牙別過臉,忍住了喉頭涌起的一陣劇烈刺痛。

    西棠終于說:“我走了。”她伸手去解安全帶。

    趙平津低下頭,握住她的手,輕輕一按,扣子嗒的一聲,好像兩顆心破碎的聲音。

    西棠拎起包,轉(zhuǎn)過身開了車門。

    趙平津按住她的肩膀,聲音透出了一絲哽咽:“走吧。”西棠想回頭再看他一眼。

    趙平津不讓她回頭。

    他有力的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臂,強(qiáng)硬地按著她的肩頭,他堅(jiān)決不讓她回頭。趙平津從她的后背略微俯過身,伸手替她推開了車門。

    西棠嗅到了外面的空氣,那是十二月最后的一個晚上,濃黑,清冷,肅殺,自由。

    趙平津的手掌貼著她的臉頰,親手將她送出了車外,他一直不讓她回頭。西棠一腳踩在雪地中,堂堂正正地站直了身體。

    那臺黑漆漆大車的車門在她身后無聲無息地合上了。

    西棠只覺得喉嚨里窒息哽痛,熱淚一直在往外涌,她站在他的車旁嗚咽出聲,走了幾步忍不住號啕大哭,然后她開始在路上奔跑起來。

    趙平津的手握在方向盤上,握得那么的緊,手背上蜿蜒的靜脈血管都透出刺目的黯藍(lán)色,他的整個手臂連著胸腔都一直在顫抖。

    明晃晃的車燈照出去,路邊的花徑里厚厚一尺白雪,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在人行道上發(fā)了瘋似的跑。

    那是他生命中最愛的女孩兒。她正在離他而去。

    他恍恍惚惚想起很多年前。

    他在工作之后的晚上去學(xué)校接她下課,她排戲排得太累了,就在后座睡著了,他會把車開得特別的平緩,車子從海淀區(qū)一直開到中央商務(wù)區(qū),金寶街高樓林立,霓虹燈五光十色地映照在車上。有一次黃西棠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她用一支口紅在他的車窗上寫字。

    到家時他把她抱出來,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車窗,看到她在車窗上寫了一句:“北京,讓我與你所有的燈光干杯�!�

    那是他們相愛過的北京。

    很多年后他才明白,他曾經(jīng)用命去刻意遺忘的那段日子,原來竟是他荒唐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只是后來再也沒有了機(jī)會。

    趙平津凝神再望出去,她的身影已經(jīng)在路的盡頭消失了。心臟仿佛都停止了跳動。

    略微一抬手,手指在車前一按,暗滅了車燈。眼前的路一下全黑了。

    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一片黑暗。他在黑暗中抬手捂住了臉。

    第十章

    番外

    未知

    一月八日沒有雪

    夜深了,院子前一盞昏暗的廊燈,一束窄窄的光線投射在屋檐下。石條臺階上覆了一層薄薄的雪。

    警衛(wèi)員十二點(diǎn)剛換過一輪崗,每隔一個小時,就重新在大院里巡視。

    從大門的警衛(wèi)室看出去,胡同里頭,幾間深宅大院,都是黑黢黢的一片。

    警衛(wèi)員小武今晚當(dāng)班巡邏,剛剛?cè)隽艘慌菽�,瞧了眼墻上的時鐘,披著軍大衣抖抖索索往外走,踏出門,一片雪花飄到了鼻尖上,立刻融化了。

    霰雪紛紛,偏又下得寂靜。這天兒冷到骨子里了。

    小武遠(yuǎn)遠(yuǎn)看到院子里門前蜷縮著一個黑色的影子,神色一凜,立刻警戒地放慢了腳步。

    手電筒的燈光一掃而過,警衛(wèi)員緊繃著的心頭驟然松懈了下來,小武踩著碎雪大踏步走上前去,靠在臺階上的人依舊絲毫不動。

    警衛(wèi)員俯身扶了扶人影的肩膀:“舟舟哥?怎么坐這兒了?”趙平津恍恍惚惚地抬起頭來。

    警衛(wèi)員走到屋子前敲了敲窗戶:“阿姨,舟哥兒回家了,趕緊開門。”

    保姆阿姨在暖烘烘的炕上打盹兒,聞言立刻驚醒,踮著腳匆匆忙忙走出來打開了門,看了一眼坐在雪地里的人,黑色大衣下雪白的襯衣領(lǐng)子,圍巾手套都沒戴,立刻哎喲一聲,趕緊地過來扶他:“我的心肝兒,冰天雪地的,你怎么就坐在地上?”

    趙平津抬頭笑了笑,眼前看不清人,想說話,卻發(fā)現(xiàn)嗓子里完全發(fā)不出聲音來,他順著那一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一路勉強(qiáng)將車開了回來,下了車從胡同里走進(jìn)院中,走著走著再也沒有了力氣,依稀記得最后只好沿著臺階坐了會兒。

    坐了多久都不知道了。

    保姆伸手替他將身上一件被雪水浸透了的外套脫了,推著他進(jìn)去換身暖和衣裳。趙平津換了衣服走出來,保姆阿姨已經(jīng)拿了熱毛巾,一條遞給他,一條拿在手上,拉著他的手替他擦著手心,一邊遞熱茶上來。

    趙平津是一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主兒,低著頭任由保姆伺候,只覺心口窩著一團(tuán)寒冰,一陣一陣的刺疼。

    他揚(yáng)手喝了半杯熱茶,將杯子遞到老保姆的手上:“您早點(diǎn)休息,我上樓了�!壁w平津低著頭,一級一級樓梯往上走。

    上到二樓的轉(zhuǎn)角處,他直覺地抬了抬頭,眼前有點(diǎn)重影。

    他母親周女土穿著絲絨睡衣,站在樓梯的走廊處,定定地望著他。

    趙平津仰面扯出一個笑,依舊徐徐的,走到了樓上,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貫的笑意盈盈:“周老師,還沒休息?”

    周女土不理會他的嬉皮笑臉,縱然深夜兩點(diǎn)也沒法松懈她在這個家的威嚴(yán):“家里頭什么情況你也知道,你非得深更半夜攪得全家不得安寧?”

    趙平津依舊笑嘻嘻的:“我這又不是存心的,晚了點(diǎn)回來,誰知道阿姨還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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