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更不冷！”方宜的臉頰微紅，不敢看他，“我里面的衣服沒有濕太多，吹風(fēng)也不冷。學(xué)長你就穿吧，你吹風(fēng)會感冒發(fā)燒的……實在不行，我們一人披一半�！�
她沒有一句話是客氣，捏著雨衣的手上沾了雨珠，固執(zhí)地停在空中。
就這樣，鄭淮明第一次披上了女孩的衣服。雖然只有薄薄的一層塑料，卻阻擋了寒風(fēng)，潮濕的衣料也不再冷得讓人發(fā)顫。
等雨小些，鄭淮明和方宜一起將蹣跚的學(xué)弟架下了山，她小小的個子，卻也很努力地撐起一片重量。
“學(xué)長，你的腳還沒有好全呢，這次活動為什么還讓你帶隊呢？”下山時，她忍不住打抱不平，“明明學(xué)生會還有好多人呢！”
鄭淮明笑了笑，沒有說話。但他心里是一面明鏡，每年新生的戶外活動是最吃力不討好的，人多、行程雜，經(jīng)費不充裕，而且其中大多數(shù)人不會留在學(xué)生會。
所以一到國慶，所有干事都有了各種理由和借口。但面對新生們期待的眼神，鄭淮明不愿告訴他們活動取消，最終，每年的活動都落在他頭上。
他不想打破女孩對學(xué)生組織的美好向往，不置可否道：“你不是來了嗎？好像你們部門只有你一個人報名�！�
“對啊。”方宜笑了，又有點不好意思，“上次是我把你的腳砸壞了，我想，能來幫你一點就是一點！”
她的笑容那樣天真、清澈，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是鄭淮明后來無數(shù)次夢到的畫面……
庭院中，大雪依舊，鄭淮明撐著石桌的手有些發(fā)抖。即使是在如此痛苦的時候，想起那一日方宜的笑顏，他的嘴角仍不住地彎了彎，似乎徹骨的寒冷也沒那么難熬。
最終，不知過了多久，他搖搖晃晃地起身，朝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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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方宜吃了一粒褪黑素，睡得很沉，難得一夜無夢。她醒來時，已經(jīng)早上了，床上空空如也，沈望和苗月都已經(jīng)起來了。
雪已經(jīng)停了。她走出房門，沈望已經(jīng)買好了早飯，苗月正坐在石凳上，蕩著小腳喝豆?jié){。
沒有見到鄭淮明的身影。
沈望說，他醒來時天剛蒙蒙亮，鄭淮明的房門就開敞著，大概已經(jīng)離開很久了。
方宜打開手機，沒有任何的信息和留言，就像他來碧海的突然出現(xiàn)，走得也毫無聲息。
第26章
她也有機會往前走到陽光里嗎？
雪停后出了太陽，
冬末的陽光稍帶一絲暖意。
吃過早飯，沈望還要趕回北川工作，方宜送他到院門口。
“昨天晚上……麻煩你了�！彼性陂T邊，
長發(fā)慵懶地散在肩頭，
笑著說，
“路上小心，到了給我發(fā)個消息�！�
沈望看著她近日消瘦的側(cè)臉，欲言又止，內(nèi)心的翻涌久久不能停歇。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對鄭淮明遠沒有面上的那樣淡漠。
寒暄了幾句，沈望驅(qū)車離開碧海。道路兩旁是落雪初晴后的泥濘，
大樓和叢叢枯枝向后席卷著，
他已經(jīng)開出了十幾公里，
卻在一個紅綠燈突然調(diào)轉(zhuǎn)了車頭。
方宜回到屋里，陪苗月玩了一會兒，
開始做拍攝素材的初剪。
這時，門口傳來汽車駛?cè)氲穆曇�。她抬頭張望，
只見那輛棕色的越野車再一次停在院口。
“忘帶什么東西了？”
方宜疑惑地走過去，卻撞進沈望急切、熱烈的眼神。
男人徑直朝她大步走來：“方宜，
我有話想跟你說�！�
她的心臟微微顫動了一下，
冥冥之中，
隱約感覺到了某種特殊的情感。
清晨的海邊微涼，
彌漫著潮濕的氣息，
行人寥寥。海面上，
飄著零星幾艘捕魚的小船，
海鷗低低地掠過，海浪翻滾，
涌上白色的浪花。
“你還記得我們在法國第一次見嗎？”這話說出口，沈望后知后覺有些老套，口袋里的手緊攥著，微微出汗。
方宜聳肩笑笑：“在圖盧茲下雪的那個晚上？”
“不是。”他否認道，像是謎底沒被猜中的孩子般笑了，“是在圖書館里，我看見你和朋友在找一本法書，當(dāng)時你問我，我手上的新浪潮電影史能不能借你看一下�！�
那天女孩扎了一個高馬尾，穿一件淺藍的短棉服，清新而自然。陽光下，一雙含笑的眼睛像會說話。她問，同學(xué)，這本書能借我看一下嗎？
沈望如觸電般地將書遞了過去。
本以為不會再有交集，那個大雪的深夜，圖書館門前喝醉的女孩抱住他抬起頭的一瞬間，沈望的心又漏跳了一拍。
“是嗎？”方宜有些驚訝，有些內(nèi)疚道，“我有點沒印象了……”
不過她確實選修過一門電影課，期末論文的選題就是法國新浪潮，那段時間，她在圖書館找過不少相關(guān)的書籍。
“我猜到了�！鄙蛲眯θ菅谶^淡淡的失落。
兩個人一時陷入沉默，方宜微微低著頭，盯著自己緩步的腳尖。偶爾有早起的漁民拽著網(wǎng)兜與他們擦肩，帶來海水的咸腥味。
沈望深呼吸了一下，鼓起勇氣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小的盒子。只有巴掌大，深金色，樣式十分精致。
“方宜，這個……我們……”一向大大咧咧的男人找不到合適的詞句，耳后紅了一片。
他鄭重地打開，黑色的絨布里嵌著兩枚白金色的對戒，色澤溫潤，交錯的環(huán)鏈設(shè)計，簡潔優(yōu)雅。
方宜愣了一下，這戒指看起來就價值不菲，不像是隨手能買到的。
沈望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有些無措，腦海中閃過不少片段，下意識地聯(lián)想到昨夜像鄭淮明證明他們關(guān)系的事。
方宜顯然誤會了，失笑道：“沒關(guān)系的，用不著為了他做這些……”
“不是的！”沈望打斷了她的話，干澀地開口，“原本……我是想找借口給你，用我們假扮夫妻的理由，讓你愿意收下它�！�
但如今她連對戒都本能地以為是對抗另一個男人的工具，這無疑給沈望敲響了警鐘：他再不邁出這一步，可能就真的遲了。
他不能再躲藏，不能再將感情壓抑成友誼、工作、搭檔這些有路可退的關(guān)系。
迎上方宜慌亂的目光，沈望的眼神如熔巖般灼熱：“我不知道是否合適，但這枚戒指，我想以一個男人的身份送給你，不再去找什么理由和借口�！�
方宜呼吸一滯，她面前的，不知何時已不再是那個校園里背著雙肩包吊兒郎當(dāng)?shù)纳倌辍Ｉ蛲囊馑家呀?jīng)再明顯不過，她不可能不懂。
“可是，我……”
彼此在朋友的位置上待了太久，這對她來說是不小的沖擊。
“你先別直接拒絕我，好不好？”沈望少有地焦急，額頭上竟微微出汗，說話的聲音有些抖，努力讓自己慢下來，“我知道你過去受過傷，也明白你沒有完全從那段回憶里走出來……”
“其實從很早開始，我就喜歡你，我本來想，我可以慢慢等，等你有一天回到看到我……但最近發(fā)生了很多事，我很擔(dān)心你，我也怕……怕你再一次受到傷害�！彼迩辶怂悸�，將內(nèi)心埋藏了多年的話傾吐而出，“我覺得我不能等了，方宜。你不用給我答案，我說這番話，也不是為了得到什么答案�！�
“我只是想說，你能不能以后也把我真正地當(dāng)成一個男人來看待？”沈望眼里有著灼灼的光，如天空般澄澈，“考慮考慮我……”
方宜佇立原地，震驚過后，無數(shù)記憶涌來。
工作中不用言說的心有靈犀和默契，無數(shù)次共擔(dān)風(fēng)雨、彼此幫助的瞬間，萬眾矚目下領(lǐng)獎臺前的相視一笑，他一次次站在她身旁遞來的手，以及那晚手術(shù)室外他輕輕攬過她肩膀時的溫情……
其實也有太多蛛絲馬跡，可當(dāng)時的她總是忽視。
溫暖的潮水席卷過全身，流過四肢百骸。
或許是近日來和鄭淮明的種種讓她實在心緒沉重、痛苦難安。這一刻，面對沈望的真誠告白，方宜心中竟升起一股輕盈的希望：她是不是真的也有機會往前走，走到陽光里，接受一段正常的感情，離開那黑暗痛苦的深淵？
“沈望……謝謝你。”方宜含淚，眼眶有些淡紅，猶豫道，“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做到忘掉那些……”
她眼里盈盈的光亮給了沈望一絲信心，他堅定道：“沒關(guān)系，你不必忘記，你也說過，那些回憶也是組成你的一部分，不是嗎？我們只想未來就好，我希望我是那個能帶給你幸福的人�！�
方宜微笑著點點頭，沈望激動地從戒指盒里取出戒指，為她戴上。
金屬微涼的觸感攀上手指，方宜對著陽光的方向輕輕舉起手，晨光穿越指縫，那環(huán)鏈纏繞交錯，在她纖細白皙的手指上熠熠生輝。
她心底盈滿一種說不清的情緒，喃喃道：“這不是為了氣他，而是你送我的戒指�！�
“對，這是我們的戒指�！鄙蛲隙ǖ匦α恕�
或許是剛剛起床的原因，方宜穿了一件毛茸茸的淺色連帽外套，海藻般的長發(fā)隨性散落，她的側(cè)臉籠罩在熹微的晨光下，睫毛長而卷，顯得那樣清純動人。她近些日子真的瘦了，沈望心頭一動，有一份沖動，想要抱一抱她。
可他剛剛往前一步，方宜就本能地后退，她眼里倒是沒有緊張，只是疑惑：“怎么了？”
在她的潛意識中，他還不是那個在無防備中能進入安全距離的人。
“沒什么，我得回北川了�！�
沈望收回手臂笑了笑，他有些后悔自己的操之過急。
“那……往回走吧？”方宜沒有察覺他的心思，徑直轉(zhuǎn)身。
“周三。”沈望忽然說。
方宜回過頭，注視著他等待下文。
“周三中午我再過來，帶去你們出海玩，好不好？”
“一大早開車過來，會不會太累了？”
沈望笑了，認真道：“來見你和苗月我不累。”
方宜看著他也笑了，點點頭，兩個人身影在晨曦中靠近，并肩而行。海浪依舊在沖刷著堤岸，天空湛藍，碧海的冬天很快就要過去了。
在碧海的日子很簡單，不是陪苗月去海邊和當(dāng)?shù)匦∨笥淹嫠�，就是在屋里剪輯第一條專題片。這里氣候濕潤，天氣也一天比一天暖和，在大城市生活久了，這樣的日子讓方宜感到放松，每天心情都很好。
無名指上的戒指方宜一直戴著，白金色交錯的三疊環(huán)鏈，代表著愛情、友誼與忠誠，似乎也提示著她，新的光芒終會到來。
周三上午，方宜早早地做完了工作，在鏡子前梳妝。這算是她與沈望第一次單獨相處，對方如此認真，她也想正式些，特意化了淡妝，戴了簡單的首飾。
就在她側(cè)著身戴耳釘時，院子里傳來開門聲。
屋門敞著，方宜自然地喊道：“等一下，我馬上就好�！�
但久久沒有聽到沈望的回應(yīng)，她將耳釘戴好，起身出門去尋，卻在看到站在院子里的男人時瞳孔猛地一震。
鄭淮明一身黑色大衣，站在清晨的薄霧中，抬眼冷冷地看著她：
“你在等誰？”
面對這位不速之客，方宜的心情陡然陰下去，臉上的笑一下子僵了：“你怎么來了？”
“我不能來？”
鄭淮明的聲音有些沙啞，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微微一沉。
今天的方宜不太一樣，她平日向來素面朝天，此時明顯化了妝，睫毛纖長，大地色的眼影顯得眼睛更靈動有神，嘴唇紅潤透亮，臉頰上也泛著淺淺的紅。精心打理過的長卷發(fā)十分光澤，松而不亂地搭在肩頭，銀色的蝴蝶結(jié)耳釘時尚靚麗，一件法式開領(lǐng)短外套，配上修身淡藍牛仔褲和長靴，露出纖細的腰身和筆直的小腿，清純中帶著嫵媚，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顯而易見的，這番精心的打扮是為了某個提前約好的到訪者。
鄭淮明提著公文包的手逐漸攥緊，眼里也多了一絲危險的氣息：“你要去做什么？”
“今天沈望要帶我們出海，他馬上就要到了�！狈揭硕Y貌地微笑，毫不搭理他的隱隱陰沉，轉(zhuǎn)身就走，“苗月在臥室里搭積木，你可以陪她玩一會兒，不過我們就要出發(fā)了�！�
鄭淮明卻沒有要進屋的意思，徑直坐在了庭院的石凳上，靜靜地看著她：“我是不是打擾了你們的二人世界？”
方宜厭惡他表面平靜的陰陽怪氣：“對，你知道就好。”
上一次鄭淮明的所作所為還歷歷在目，讓她從心底里抵觸。眼前的男人陰晴不定，隨時可能攪亂她的生活，他帶來的并非只有負面情緒，但這種心情被別人牽著走的感覺很不好。這些天沒有他的介入，方宜過得尤為平靜和輕松。
“但你應(yīng)該也打擾不到我們，因為船上沒有你的位置�！彼z毫不客氣道。
鄭淮明眼底閃過一絲痛意，手指骨節(jié)因一瞬的用力而青白。
公文包里放著一沓薄薄的資料，其中夾著兩張北川市電視臺的項目申報表。上次他接風(fēng)的學(xué)長在電視臺工作，好不容易才人托人將素材片送進去。臺里的一位領(lǐng)導(dǎo)很有興趣，如果通過審批，這支紀錄片不僅能獲得一筆贊助，還有在市級頻道播放的可能。
他值了一個通宵的夜班，又驅(qū)車四個小時來碧海，中途連一個休息區(qū)都沒有停，是想當(dāng)面和方宜分享這則喜訊。
可感受到眼前女孩的敵意，以及她對與另一個男人的約會的期待，鄭淮明忽然感到連日的疲憊如決堤的潮水，要將身體淹沒、窒息。
他沒有血色的唇彎了彎，語氣驟然軟下來：“你能不能……”
話未說完，鄭淮明忽然背過身去，劇烈地咳嗽起來，細細密密的刺痛如刀片般劃過胸腔。這一咳怎么也停不下來，他的脊背一彎再彎，左手在看不見的地方抵住胸口，公文包也倒在了桌上。
方宜眉頭微皺，記憶里他之前就咳嗽得厲害，這幾天沒見倒像是更嚴重了。
鄭淮明掩著唇的手指微微顫抖，胸腔的震顫撕扯著胃腹一并糾纏。一夜滴水未進，磨人的悶痛再次席卷，咳著咳著就變成無聲的干嘔，怎么也壓抑不住。好在他背對著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讓她看見自己的狼狽。
自從上次離開，他沒有一天好受，回憶一遍遍在夜深人靜時侵襲，郁結(jié)的情緒幾乎將他吞噬。
背后再沒有了聲音，就在鄭淮明以為方宜已經(jīng)回屋時，石桌上卻突然多出了一杯水。
一次性的紙杯氤氳著熱氣，穩(wěn)穩(wěn)的擱在他面前。
“如果你要休息，次臥空著請便�！狈揭寺曇魷睾�，透著淡淡的事不關(guān)己，“你工作忙，就不用總是來了。作為醫(yī)生，你得先保重自己的身體�！�
鄭淮明抬手抿了一口熱水，總算將喉嚨口的反胃感壓了下去。
他這一輩子，都在為別人而活，從小負擔(dān)家庭的重量，照顧父母和弟弟；長大后，擔(dān)負起學(xué)生會和朋友間的所有瑣事，只為看到其他人的笑臉；再后來，他一次次透支自己的身體，沒有人上的手術(shù)，沒有人能值的班，他都親自頂上……
只有一個人曾對他說，我擔(dān)心你，你總是對別人那么好，以后我要把好全都給留給你一個人。
如今，她卻說，要他為其他病人保重自己的身體。
鄭淮明直起身子，眼眶因用力的咳嗽而微紅，聲音輕弱而低�。骸拔页耸且幻t(yī)生，對于你而言，就沒有別的價值了嗎？”
方宜怔了怔，她沒想到他會從這個角度理解她的話，不知如何回答：“你不覺得你有點莫名其妙嗎？”
這時，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沈望來了信息，說十分鐘以后就到。
方宜的眉眼在手指輕觸屏幕的瞬間舒展開來，這一切鄭淮明盡收眼底，當(dāng)即明白了信息的來源。
“那就……不好意思了�！编嵒疵鲹瘟艘话咽勒酒饋砩韥恚硇斡行⿹u晃，甚至笑了笑，“借臥室用一下。”
實在是沒有力氣立即開車回北川，他還得保證高速上其他人的安全。
兩人擦肩而過時，衣角帶起風(fēng)，方宜聞到鄭淮明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和煙草的氣息，摻雜著凌冽的寒氣。
身后木門輕輕地掩上。
第27章
他近乎卑微低順的態(tài)度更讓她無所適從。
方宜以為鄭淮明多少還會和她糾纏出海的事，沒想到他進屋得如此利落，倒還有些不習(xí)慣。
不打算讓這位不速之客影響情緒，
她回到鏡子前繼續(xù)梳妝。但連續(xù)試了兩根口紅，
都覺得不搭，
方宜再次用紙巾抹掉唇間的紅色，反復(fù)磨得有些干澀。
老舊的花邊圓鏡中，映出她淡妝的臉頰，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剛剛鄭淮明注視著她陡然沉下的眼神。方宜內(nèi)心莫名有些煩躁，怎么了，是她化得不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