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別再提了�！狈揭说穆曇魶]有絲毫溫度，打斷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就要起身，“如果你想說這件事，我就回去了�！�
“方宜！”鄭淮明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的手，還未等被甩開，就如觸電般地收了回去，“我不提了�！�
方宜坐回長椅，微微低頭，不再說話。
她感到身旁的男人打開了公文包，修長的手指翻開一沓資料，遞了過來：“我有個朋友在電視臺工作，他對你們的項目很感興趣，你可以試試申請市級的通道�！�
方宜接過資料，抬頭赫然是北川市電視臺九頻道。鄭淮明說得輕描淡寫，但她簡略地掃了一眼，就知道這份申報表不是誰都能拿到的，甚至說是千金難買也不為過。
她驚訝問：“你是怎么……”
“吃飯的時候聊起來，他很感興趣�！编嵒疵髡f。
方宜明白他不想細說，便也沒有刨根問底興致。她小心地收起文件：“謝謝，我知道這不是容易的事，之后我們請你吃飯�！�
這話說得太客套、公事公辦，鄭淮明的臉色白了白，薄唇輕抿：
“你知道，我不是為了這個……”
“但你沒必要做到這個地步�！狈揭藫屧谒皩⒃捳f明，“李栩說，你昨天通宵值完班就來了碧�！阋院髣e這樣了，我很有壓力�！�
這幾日與沈望的相處，讓她逐漸感受到那種輕松、平靜的關(guān)系有多美好。她不想再回到被另一個人牽著情緒的生活。
鄭淮明眸光微暗，一句瞬間回到了那個高高在上的身份：“李栩怎么什么都說？”
方宜不喜歡他這樣的姿態(tài)，沒好氣道：“他不說，我就感覺不到嗎？”
兩個人并排坐著，她看不清鄭淮明的表情，卻聽他輕輕地笑了一聲：“那你就不怕我死在這里，變成兇宅？”
明明是一句冷嘲熱諷，語氣卻莫名的低微，感受到鄭淮明注視她的眼神，方宜甚至無法回以直視，只盯著眼前無底的黑暗。
鄭淮明那雙深邃如潭水般的眼眸里，總有太多復(fù)雜的情緒，能將人吸入漩渦。她不想再看，也不敢再看。
方宜生硬道：“這是療養(yǎng)的地方，不知死過多少人�！�
他們來到這里的原因，也正是因為苗月所剩無幾的生命。
鄭淮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輕聲道：“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這樣說。”
余光里，男人骨節(jié)分明的手撐在膝蓋上，指尖微微用力。
“我不奢求你原諒我，之前……過去……的很多事。”鄭淮明吐字有些輕顫，喉結(jié)滾了滾，似乎鼓足了勇氣才得以繼續(xù)說下去，“你就把我當成正常的同事，像李栩，像謝佩佩，行不行？”
方宜心中泛起一陣微妙的茫然和排斥。如果說，自從除夕夜后，鄭淮明若有似無的示弱就讓她感到荒唐，那么他今日幾近卑微低順的哀求，就更讓她無所適從。
說到底，她還是恨他，那種恨與愛一樣深入骨髓，所以她既無法忍受他的陰沉冷淡，也無法接受他的靠近和示好。
“鄭淮明，如果你是因為過去的事愧疚，想要彌補我，那沒必要。”方宜不去看他，此刻的內(nèi)心是如此安靜，“那是無法抹去的，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走出來了。我過得很好，不想每見到你一次，就一次次揭開我的傷疤�！�
她感到身旁的男人在劇烈地顫抖。
“你說做正常的同事，但他們不會一次又一次地攪亂我的生活、質(zhì)疑我的婚姻，更不會——”
“別說了�！编嵒疵髌D難地打斷她，身體不住地前傾，左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深深地沒入腹部的襯衣，冷汗浸濕了衣領(lǐng)。她的話如尖刀刺進心臟最深處，殘忍地判處了他終生無法更改的死刑。
他甚至懼怕再繼續(xù)聽到更多，眼神有些失焦，呼吸急促道，“我明白了，別說了……”
“你真的明白嗎？這些話我早已經(jīng)說過了�！狈揭擞行┎蝗�，卻不想來日繼續(xù)和他糾纏，她已經(jīng)決定了要往前走，這股力量推著她狠了狠心說下去，“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現(xiàn)在、以后，都和你沒有關(guān)系，請你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就像今天，你自以為對我的那些好，只會是負擔。”
第28章
不愛了，就連示好都成了負擔。
潮濕寒冷的海風(fēng)奪去身上最后一點溫度，
鄭淮明的肩膀猛地向著膝蓋壓下去，雜亂的呼吸聲驟然中斷，只剩身體漱漱地發(fā)抖。
從方宜的角度看去，
他的下頜緊繃，
汗珠順著臉頰滾下。
她有些后悔是不是將話說得太重，
明明這人本來就病著。伸出手想扶他一把，最終懸在空中停滯：“你要是疼得厲害，就去醫(yī)院吧……”
久久，鄭淮明都沒有聲息，就當方宜想起身去喊人時，他卻忽然低聲地笑了。
“負擔……”那聲音殘破沙啞、微不可聞，
笑意中藏著隱隱的哀傷，
“你還記得……大三的……”
尖銳的疼痛讓鄭淮明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
他吐出幾個字，又被急痛阻斷，
連呼吸都不敢用力，手也越陷越深，
卻固執(zhí)地想要說下去：“大三……的元旦嗎？我在……在南城……”
方宜打斷他自虐般的吐息，利落道：“記得�！�
那一年元旦，
鄭淮明跟導(dǎo)師去南城參加一場很重要的學(xué)術(shù)比賽。方宜著涼感冒了，
又逢期末考試，
只能蓋著毯子窩在宿舍里溫書，
頭痛得昏昏沉沉。
本來還尚且能撐，
可聽到電話里鄭淮明的聲音，
她鼻頭一酸就開始掉眼淚：“我難受……我……我法國藝術(shù)史還沒背完……”
“哪里難受？”他明顯慌了神，
“我讓老周和曉秋現(xiàn)在帶你去醫(yī)院，好不好？”
方宜知道自己只是簡單的風(fēng)寒發(fā)熱，
病中連電話看不到都忘記了，搖頭哽咽道：“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好想你……”
校園里到處洋溢著跨年喜慶的氛圍，室友都出去玩了，宿舍里空蕩冷清。方宜縮在寬大的椅子上，手里的電話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大后天比賽才能結(jié)束。”鄭淮明輕聲哄道，“你先去睡一會兒，把藝術(shù)史的課本發(fā)給我，我給你整理筆記，好不好？”
方宜乖乖地應(yīng)了，喝了一包感冒靈爬上床睡覺。
夜里十點半，她又接到鄭淮明的電話，只聽他的聲音溫柔，叫她下樓，叮囑道：“穿好外套�！�
方宜以為他給自己點了藥，套上羽絨服，踩著拖鞋就跑下去。
沒想到，她一出宿舍樓，寒冷的空氣中，只見鄭淮明站在路燈昏黃的光暈下。他還背著電腦包，風(fēng)塵仆仆地對她笑：“方宜�！�
心臟驀地多跳了一拍，方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南城到北川，坐火車至少要六七個小時……
她怔怔地走過去，直到被鄭淮明溫暖地擁在懷里，感受到他的體溫，才唰地一下子紅了眼眶，緊緊回抱住他：“你怎么回來了？”
鄭淮明冰涼的指尖輕輕地貼上她的額頭，眼里的擔憂快要溢出來：“有點低燒，還有哪里難受？”
晚上方宜又反反復(fù)復(fù)地發(fā)燒。鄭淮明在校門口開了一個房間，坐在床邊守了一夜。
這一覺她睡得并不安穩(wěn)，但幾次朦朧地醒來，都有一只大手安撫地握著她的手，額頭上冰涼的毛巾也從未掉過。
后半夜她熱度才褪去，一覺沉沉地睡到了中午。方宜醒來時，床邊的人換成了閨蜜金曉秋，她說鄭淮明天還沒亮就趕最早的一班火車回南城了。
床頭柜上放了一沓薄薄的稿紙，方宜翻開，上面是他將厚厚一本藝術(shù)史整理成了十幾頁的筆記。每一個字都是手寫的，還用黃色熒光筆標出了重點。
那一年元旦，年少時的鄭淮明來回坐了十六個小時火車，只為陪生病的她一晚，卻連一句新年快樂都沒有來得及說。
思緒從那純白的回憶中拉扯回現(xiàn)實。
“為什么……”鄭淮明的臉色有些灰敗，眼底是難以掩飾的壓抑和隱忍，“現(xiàn)在……就成了負擔？”
十六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從北川到碧海近千里的車程。手寫的密密麻麻的藝術(shù)史筆記，電視臺千金難買的項目申報表……
明明那時的方宜那么喜悅，抱住他時眼里是亮晶晶的光和愛意。
他只是在用一如當年她喜歡的方式，竭盡所能地愛她。
鄭淮明的質(zhì)問如此悲戚，方宜自嘲地笑了一下，想要扶他的手也徹底插回了口袋。她淡淡地開口：“這你還不明白嗎？”
小路盡頭的一盞路燈忽明忽暗，隨即徹底黑了下去。
方宜一字一句道：“那是因為，當時我還喜歡你�！�
同樣的付出，還愛著的時候，是感動和欣喜。不愛了，就成了壓力和負擔。
鄭淮明死死地咬住嘴唇，抑制住痛吟，心臟無聲地痙攣著，似乎有一根冰錐胡亂在五臟六腑中攪動。神經(jīng)疼到麻木，反而生出一絲飄忽的清醒，就像靈魂脫出了□□，悲憫地俯視著他。
鄭淮明仿佛沒有聽見方宜說的話，喃喃道：
“外面冷……你早點回去吧�！�
方宜垂下眼簾，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攥著她的心，迫使她回避悄然蔓延出的細微震顫：“如果太累了，就找李栩幫你調(diào)班再休息一晚吧，你這樣高速開車不安全。”
這句關(guān)心疏離得宛如一個普通同事。
“我……”鄭淮明眼神黯淡下來，撐了一把椅子，竟站了起來。如果她不在乎，他的自尊讓他絕不愿用這副殘破的身體來博得同情，“我就不送你了�！�
這一刻，他低頭對她笑了一下，今夜方宜才第一次看見他的眼睛。漆黑的、潮濕的，輕微的失焦，好像一個無底的黑洞。
她眉頭微蹙地看著鄭淮明徑直走向轎車，他意料之外地沒有回頭，她喉頭想勸他的話也就沒能再說出口。他利落地打開車門，上車，紅色的尾燈很快消失在窄路盡頭。
方宜沒有很快回小院，而是獨自朝海邊走去。
沒有戴圍巾，衣領(lǐng)敞開著，來自水面的風(fēng)拂過脖頸，帶來細微的顫栗。黑色的海面吸去了所有情緒，方宜久久佇立，只感到這風(fēng)好似穿透了身體，胸口生出一個巨大的空洞，風(fēng)全都從這個洞里穿過去……
另一邊，黑色的轎車駛出五分鐘，終還是一個急剎停在路邊。
鄭淮明伏在方向盤上，急促地喘著氣，冷汗淋漓。他抖著手從副駕駛的置物箱來回翻動，力氣太大，嘩嘩作響，里面的駕駛證、文件夾、紙巾都掉落在地上。
終于他摸到一個小藥瓶，往手心倒下好幾片。數(shù)也沒數(shù)，仰頭叩進口中，混合著咬破嘴唇的血跡咽下去。
輕微的血腥味有些令人反胃，鄭淮明脫力地靠在椅背上，抬手揪住胸口的襯衣，艱難地吞咽了幾下。他的臉色煞白，偏偏嘴唇上沾著絲絲縷縷的鮮紅，隱在一片黑暗中，宛如來自地獄的修羅。
最終，他還是找了代駕，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坐進駕駛室，轎車穩(wěn)穩(wěn)地駛?cè)敫咚俟贰?br />
鄭淮明靠在后座冰涼的窗玻璃，強忍著不適，身體不住地下滑。寂靜的車廂里，就連空調(diào)發(fā)動機的響聲都壓不住他雜亂粗重的呼吸。
代駕司機從后視鏡中觀察著后方的人，這個年輕的男人氣質(zhì)出眾，看起來非富即貴，卻病成這樣也要連夜趕往北川的醫(yī)院。
車程少說要四個小時，司機嘗試勸道：“您還好吧？碧海這邊也有幾家醫(yī)院是二甲，不一定要去北川，要不要給您掉頭回去？”
“不用……去北川。”鄭淮明闔上眼睛，不欲再說話。司機只好加快了油門，生怕這人在路上出什么事。
強效止疼片逐漸發(fā)揮藥效，疼痛減緩，但副作用帶來的思維停滯和眩暈如影隨形。鄭淮明無力地仰靠著，竟有一絲慶幸，這遲緩的思維讓他無力再去品味剛剛的對話。
可即使如此難受，鄭淮明也不愿意躺倒在后座上，右手緊攥著車門把手，硬撐住發(fā)軟的身體。內(nèi)心里始終有一條弦緊繃著，告訴他，他不能，也不配松懈。
渙散的意識中，鄭淮明好像又看到了那張少年的臉。他一頭烏黑的短發(fā)，眉目清澈如明鏡，單薄瘦弱的身子陷在病床里，眼睛笑起來卻像月牙般：哥，十八歲是很重要的生日！你想要什么禮物？
可畫面一轉(zhuǎn)，同樣的病房，窗外烏云密布，充滿了陰沉和極致的壓抑。病床上空空如也，花瓶打碎在地，燦黃的向日葵如垃圾般凋零，花瓣混著水漬和腳印躺在地上。
有一個陌生的女孩跪在地上掩面哭泣，她的目光飽含怨恨和痛苦，幽幽地望向他。她的聲音如刺刀般尖利，啞得聽不出原本的嗓音：是你把鄭澤害死了！你怎么配還好端端地站在這里？他閉眼前最后一刻都在喊哥哥……你怎么配？！
話音未落，鄭淮明猛然驚醒，有一瞬的窒息，隨即大口地喘息著。心臟傳來的刺痛比疲倦更甚，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正坐在轎車里，在前往北川的高速公路上。道路兩旁都隱在濃郁的黑暗中，時不時有其他車輛的燈光一閃而過。
他緩了一會兒，抬手按下車窗的按鍵。寒風(fēng)涌入車廂，迎面而來，鄭淮明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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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以后，鄭淮明的狀態(tài)明顯有了變化。他仍然偶爾會驅(qū)車來碧海，但也只是陪苗月玩一會兒，向當?shù)蒯t(yī)生詢問病情，和退回了方宜點頭之交，仿佛真的只是醫(yī)生和病患家屬的關(guān)系，沒再有進一步的行為。
他又變回了那個親切有禮、溫潤如玉的鄭醫(yī)生。
方宜知道是那晚她說的話起了作用，說不上是好還是壞，但心里不禁輕松了很多。
倒是有個周末她回北川辦事，遇上了李栩，熱心的小伙子特意跑去買了一杯熱咖啡，說謝謝她把領(lǐng)導(dǎo)給勸好了。
方宜一頭霧水：“我勸他什么了？”
“方宜姐，我就知道只有你對鄭主任有辦法，就你接錯電話那回�！崩铊蛐φf，“主任回來以后真比以前好了，中午會和我們?nèi)ナ程贸燥�，晚上加班也少了，至少不是每天都熬到大半夜�！?br />
方宜笑笑，沒再多說�；貞浧鸾鼛状嗡麃肀毯＃_實也沒見他再胃痛或者顯露出病容。
雖然她覺得，鄭淮明有積極的變化和自己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可經(jīng)常見他生病也很糟心。
回北川這些日子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方宜已經(jīng)沒了剛和他重逢時那股賭氣和惱怒，她自詡不是樂于詛咒前任的性格，當年愛過是真的，她愿意鄭淮明健康平安，就像她也由衷希望每一個陌生人過得好一樣。
沈望繼續(xù)著他認真的追求，時不時來看望方宜，約她去市區(qū)吃飯、逛街，或者只是在海邊散散步。她慢慢習(xí)慣了這樣的關(guān)系，與他相處越來越輕松，那種平靜的溫暖也讓她感到幸福。
或許，愛情也可以平平淡淡，不是非得山盟海誓、雞飛狗跳。
天氣逐步回暖，碧海的大部分市民都已經(jīng)脫下羽絨服，換上更輕薄的外套。余濯母親的預(yù)產(chǎn)期也越來越近，方宜挑了一個晴朗的日子，去他家里拍攝。
那天鄭淮明恰好在碧海，這些日子他一直禮貌有度、退在同事的線之外，方宜對他少了些抵觸，便默許他一起過去。
余濯一家三口住在一個九十幾平的老樓房里，房子陳舊，但打掃得干凈整潔。電器上都鋪著手工織的蕾絲蓋布，墻上桌上都擺著、掛著家庭合照，從他還是個嬰兒，到他牙牙學(xué)語，再到驕傲地戴上紅領(lǐng)巾……洋溢著溫馨的氛圍。
少年將他們請進門，倒上水：“你們請坐，爸爸去出船了，我去叫我媽媽！”
方宜不禁疑惑，剛剛他們進屋動靜不小……
這時，臥室門簾掀開，走出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個頭不高，微胖，扶著肚子高高隆起。余濯母親身穿一件質(zhì)樸的杏色毛衣，親切地朝他們笑笑，然后伸手比劃了幾個動作。
方宜愣了一下，余濯的母親竟是聾啞人。她從沒聽他提起過。
“我媽媽說，謝謝你們愿意來拍視頻，她晚上想招待你們吃晚飯。”余濯在當中做起中間人，解釋說。
“沒關(guān)系，不用了，你媽媽還懷著孕�！狈揭丝戳肃嵒疵饕谎�，后者立即心領(lǐng)神會。
鄭淮明也微笑拒絕：“我們晚上還有其他工作，不用特意招待我們�！�
余濯向母親傳達了一番，熱情的女主人趁他們在屋里調(diào)試設(shè)備和背景板，還是到廚房切了一大盤水果，端到他們面前。
余濯母親比劃著手語，方宜看不懂，但也明白她是讓他們吃的意思，點點頭說謝謝。
方宜調(diào)錄像機時，鄭淮明就站在窗邊，他穿了一件淺灰色的外套，里面是純白的衛(wèi)衣露出帽子。窗外湛藍的天空和白云映在他背后，顯得清爽隨性。他和余濯的母親靠余濯當翻譯，交流著什么，方宜聽了個大概，似乎是余濯的母親患有糖尿病，正在向鄭淮明請教孕期如何保養(yǎng)的問題。
鄭淮明一一耐心地解答，說到一些陌生的藥名，余濯翻譯得有些為難，他還拿來便簽，將名字寫下來，再做好備注。
方宜很快布置好一個簡易的采訪間，拍攝的時候，平日爽朗的少年耳朵微紅，支支吾吾地問他們能不能不看著自己。
她笑著點點頭，先讓其他人移步門外，自己按好錄制鍵后，和余濯交代好位置和光線，也出了門。
隔著木門，聽見里面少年隱約的聲音，方宜心中也不免溫暖。
比起愛，金錢和地位又算得了什么呢？很快就會有一個新生命降臨在這個幸福的家庭里了……
余濯的部分拍到一半，樓下響起喊聲，是他家的零件貨物需要驗收。少年利落地拿上筆，叫他們可以先給母親拍攝，自己噔噔噔像小大人似的跑下樓去。
余濯的母親坐在攝像機前，手緊張地搭在膝蓋上，稍有些局促和不安。由于無法溝通，方宜只能通過表情和動作引導(dǎo)她放松，然而，拍著拍著，她卻發(fā)現(xiàn)余濯母親的臉色越來越白，身形也稍有不穩(wěn)。
不像是緊張，倒像是身體不適。
方宜一聲驚呼，連忙上前扶住她，可余濯母親顯然已經(jīng)非常難受，雙手按在胸口處，呼吸急促，弓著身子像是想嘔吐。
門外的鄭淮明聞聲沖進來，一把穩(wěn)穩(wěn)接住她的身體，將她從高腳凳轉(zhuǎn)移到平穩(wěn)的地面，靠在墻邊。
余濯母親的嘴張了張，只發(fā)出幾聲模糊的音節(jié)，手急切地比劃著什么。
方宜急得滿身是汗，他們連余濯母親哪里不舒服都不知道，他們誰也沒法和她交流！
她先打了120，撲到窗口推開窗子，朝樓下的貨車方向大喊：“余濯！你快上來，你媽媽不舒服！”
然而，就在這危急之時，方宜回過頭，只見鄭淮明半跪在余濯母親身邊，神色鎮(zhèn)定地看著她紛亂的手語。
隨即，他竟也打起手語回應(yīng)，修長的手指飛快地動作，看起來十分熟練。
余濯母親明顯看懂了，渾濁的眼里亮了亮，一手按在胸口，艱難地騰出一只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