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眼睛尚不適應(yīng)漆黑,方宜本能地想要打開燈——
突然,她被重重地拽入一個寒涼的懷抱。
鄭淮明俯身將方宜緊緊擁住,大手墊在她發(fā)間,后背抵在了堅硬的墻面上。
來不及反應(yīng),也無法動彈半分。下一秒,男人小心翼翼地貼上她唇角,幾近虔誠地親吻著,連呼吸都放到極輕。
鄭淮明的唇柔軟而微涼,氣息急促火熱,讓方宜瞬間就失去了力氣。
可她腦海還尚有一絲理智,喘氣的間隙,掙扎著去推他:“別這樣……”
然而,未等方宜從雜亂的心跳中組織語言,懷抱驟然一松。男人觸動般地后撤了半寸,以至于她心尖也空了一霎。
只聽鄭淮明聲音沙啞,喃喃道:
“不喜歡了嗎?”
視線逐漸適應(yīng)了黑暗,十三層高樓外,清淺月光透過薄紗落入他深邃的瞳孔中,方宜竟差點被這汪深潭所灼傷。
那雙眼睛飽含著她看不懂的痛苦和惶恐,深不見底、搖搖欲墜,如湍急的溪流涌動著。
“鄭淮明?”
方宜思緒雜亂,周身仿佛陷在一團棉花里,卻隱隱感到——如果此時她不喊他的名字,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鄭淮明像是不敢再直視她,移開了目光。半晌,他極其緩慢地將額頭靠進她頸窩,脫力地垂下頭,尾音是那樣沉重:
“你是不是……后悔和我復(fù)合了?”
這沒頭沒尾的句話如同一擊重錘,砸得方宜不知所措。
她茫然地試圖抓住鄭淮明的手臂,摸上去才發(fā)現(xiàn)他竟在微微發(fā)抖。
“我什么時候說……”
可鄭淮明根本聽不進去她的話,思維沉浸在不斷下墜的災(zāi)難遐想中:
“沒關(guān)系,我不是來糾纏你的……我……”
他說不下去了,氣息越來越弱,像在努力壓抑著什么。
方宜眼眶唰地紅了:
“我沒有后悔!”
所有細節(jié)串成一條線,密密匝匝的心疼讓她快窒息了,酸澀涌滿胸腔。
方宜從未想到,平日那么溫和平穩(wěn)、連上手術(shù)臺都大氣不喘的男人,竟然沒有安全感到了這種程度。會因為她消失兩天不回消息,就獨自一個人如此自我折磨。
她用力地回抱住鄭淮明,纖細的手指撫上他的脊背,反復(fù)安撫著。
“我從來都沒有后悔過,也不覺得你在糾纏我�!�
鄭淮明緊繃的身體微顫,濃重的黑暗中,他的嗓音宛如被砂紙打磨,一片干澀:“那為什么……”
“我是故意不回你信息的……因為我還在為那天的事生氣�!狈揭擞行┻煅�,坦誠而堅定地說道,“但我沒有不愛你……”
無法自抑的情緒沖刷過往事斑駁的傷疤,傳來一陣陣鈍痛。
說出這句話時,她也分不清是源自真心,還是某種早已決定會和他分手后不在乎的坦誠。
“以后再吵架,我們應(yīng)該把話說開�!狈揭艘还赡X說道,“你明明心里也很在意吧,別老是粉飾太平……我不喜歡這樣�!�
女孩的話里雖有責(zé)怪,卻滿是柔軟。
鄭淮明無從得知她心中的翻涌,只覺這一句“沒有不愛你”將所有糾結(jié)的懷疑、彷徨都瞬間融化……
這是重逢后,方宜第一次說愛。
“對不起,我以后不會了……”
鄭淮明難以言表,唯有將她用力拉入懷抱。
激動、眷戀、想念……火熱的血液快要崩裂,鋪天蓋地的親吻堵住方宜的呼吸,再一刻不愿松開。
方宜微微仰頭,迎合著他急切的掠奪。唇齒交纏,直到氧氣殆盡才不舍地片刻喘息,下一秒又難以自控地吻上去。
無論未來會發(fā)生什么,此刻只想沉淪。
意識變得朦朧,她只覺身子骨都酥軟下去,被鄭淮明用力的手臂穩(wěn)穩(wěn)架住,才不至于滑到地上。
待兩個人稍稍清醒,方宜的指尖已不自覺攀上男人開敞的衣領(lǐng)。鄭淮明的手貼在她腰間,那雙總是冷靜自持的瞳孔中,火熱的溫度已快要將她全然吞噬。
即使未嘗過情事,方宜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她臉頰紅透,目光掃過鄭淮明難耐吞咽的喉結(jié),抬手輕輕勾住他的襯衣紐扣。
下一秒,整個人就猛然抱起,大步邁進浴室。
昏黃曖昧的燈光中,水聲嘩嘩,熱氣不斷蒸騰著。鄭淮明卻是連水熱都等不及了,扯過一條浴巾墊在大理石水池上,微微彎腰吻了過去。
方宜被抱坐在高臺水池邊緣,不用再費力仰頭。在男人自下而上虔誠而強勢的親吻中,她不由得節(jié)節(jié)后退,卻又被大力禁錮住……
熱霧彌漫,浴室玻璃上一片朦朧,水珠交織著下滑……
發(fā)絲滴水,洇濕了白凈的床被。方宜陷入柔軟,仿佛一葉孤舟,漂浮在平靜虛無的汪洋中,唯有指尖扣緊鄭淮明的手腕,與他十指相扣。
“我愛你……”
耳鬢廝磨,鄭淮明一次次低喚著她的名字,粗礪的尾音訴盡愛意。
方宜已沒有多余的力氣回應(yīng),徹底淪陷在這深不見底的海洋中。
-
落地窗外月朗星稀,昏暗的房中亮起一盞小燈。
伴隨著“嗡嗡”的響聲,熱風(fēng)拂過女孩順滑的長發(fā)。
鄭淮明手執(zhí)吹風(fēng)機,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耐心地將每一根發(fā)絲理順,低聲哄著:“把頭發(fā)吹干再睡,不然明天會頭疼的�!�
方宜軟靠在他懷里,悶悶道:“明天我還要上班呢……”
今天結(jié)束工作回酒店本算是早的,如今已凌晨兩點多。她是真沒想到鄭淮明這么能折騰,幾次三番她都快哭著求饒,可男人逼近的氣息還是那么灼熱……
“以后……不弄得這么晚了�!彼p聲道歉。
鄭淮明歉意足夠誠懇,卻讓方宜徹底又紅了臉。
這人怎么能這么堂而皇之地說出這種話來?
“過來,劉海還有點濕�!编嵒疵鬏p輕扳過她的肩膀。
方宜毫無防備地轉(zhuǎn)過頭,模糊的光影中,看見他線條分明的肩頸上,幾道淡粉的抓痕……
她羞澀地垂下眼,此時倒是不敢再看他了,乖順地任他給自己吹頭發(fā)。
空氣寂靜,只剩吹風(fēng)機運作的嘈雜。
連日的賭氣、糾結(jié)一掃而空,方宜雖疲憊,思緒卻無比輕盈。她不由自主地將心事對他傾吐而出。
“你知道嗎?電視臺要和我們簽長期的合約,放在以前這想都不敢想,簡直是天大的好事�!彼徛暤�,“我竟然有點猶豫……你說我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鄭淮明暫停了吹風(fēng)機,認真地聽她說。
“可今天我看到開幕式上,那些紀錄片的主創(chuàng)上臺,又好羨慕他們……”方宜垂下眼簾。一邊是整個團隊千載難逢的工作機會,一邊是舍不下的藝術(shù)夢想。
剛洗過的長發(fā)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鄭淮明將她順勢帶進懷里:“當(dāng)年去法國,你為什么放棄了法語專業(yè),轉(zhuǎn)讀紀錄片?”
那時候能去法國留學(xué)的人不多,回國后外企當(dāng)一名法語翻譯,也是極好的選擇。
“因為那時選了一節(jié)選修課……”她覆上他的手背,無意識地摩挲,像小貓在撓,“我發(fā)現(xiàn)鏡頭能表達很多東西,記錄的時候,比人用肉眼看到的都要多�!�
鄭淮明注視著她的側(cè)臉,問道:“如果當(dāng)時告訴你,讀紀錄片,以后是為了當(dāng)一名電視節(jié)目的攝像,你還愿意讀嗎?”
“那我肯定不會……”方宜脫口而出,隨即愣住了。
圖盧茲電影學(xué)院也有攝像專業(yè),她沒有放進過候選。
“選你真正想要的。其他的,有我在。”
鄭淮明的聲音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方宜一時腦海有點亂。
長久以來的思慮本是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如今突然裂開了一條細細的縫,透進些光亮來。
“進二院第三年的時候,有醫(yī)藥公司高薪找我去做藥物研發(fā)�!币娝辉匍_口,他回憶道,“能拿到同期醫(yī)生幾倍的薪水,但我沒有去。因為我讀醫(yī)的初衷,就是在臨床治病救人、拿手術(shù)刀……”
說著,鄭淮明撫摸著她的發(fā)絲,輕笑道:
“如果是你剛?cè)シ▏卞X的時候,我可能就同意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坐在一起,平靜地說起分開那幾年的事……
其實每一句風(fēng)輕云淡背后,都是無數(shù)的不容易。就像其實考進電影學(xué)院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歷盡了艱難,方宜更不敢去想,那時鄭淮明剛畢業(yè)是如何攢出那么多錢給她。
方宜怔怔地望向他,幾分心疼地攥住他的手指:“你還沒告訴過我,你哪來那些錢寄給我……”
“很久以前就開始存了,那是……”鄭淮明頓了頓,斂去眼中的傷感,彎了唇角,“那本來就是要給你花的錢�!�
方宜懵懂:“什么意思?”
鄭淮明卻似乎不愿再說了,他關(guān)掉小燈,將她輕柔地摟進被子里。
“睡吧,明天還要工作。”
同枕而眠,明明之前已有許多個夜晚。
可今夜,兩個人的肌膚相貼,親密的溫度滲入骨血,似乎是全然不一樣。
男人已經(jīng)閉上眼睛,英挺的眉眼下,那顆柔情的淚痣半隱。
“那些錢到底是怎么來的?”方宜追問,“鄭淮明,你沒干什么……”
“結(jié)婚�!焙诎抵�,鄭淮明打斷她的猜想,抬手將她緊緊抱住。下巴抵在方宜發(fā)頂,輕輕嘆氣道,“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天起,為我們畢業(yè)后結(jié)婚攢的……”
一切歸于安靜。
要是時間能停在這溫存一刻就好了。
沒有恨,沒有矛盾,沒有那些解不開的結(jié)。
方宜不禁眼角潮濕,往他懷里鉆了鉆,耳朵貼上鄭淮明的胸口。感受著那平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她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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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萬般不舍,醫(yī)院還有不少工作,鄭淮明只來得及待一天,就因一臺手術(shù)匆匆趕回北川。
清晨,心外辦公室窗簾半敞,薄薄的秋日陽光照在瓷磚上,光影中飄動著塵埃。
鄭淮明端坐在辦公桌后,翻閱著住院病房剛遞過來的檢查報告。手邊,一杯熱茶氤氳著水汽。
忽然,一通電話打進他的私人手機。
傳來李栩焦急的聲音:“鄭主任,您快來看看吧!門診二樓這邊有一個人,自稱是方老師的母親,吵著要找她�!�
鄭淮明按下電話,二話不說朝門診大步走去。
正是門診最忙碌的時候,大廳里人流擁擠、嘈雜不堪。但他還是遠遠聽見了一名中年女人的叫喊聲。
“怎么證明?還有沒有天理了,我找我女兒還需要親子鑒定嗎?”池秀梅張牙舞爪,年過五十,一件鮮艷的玫紅短襖,在人群中很是顯眼,“她那個什么電影,不是在你們這里拍的嗎?你把她號碼給我就行了!”
可哪有母女之間連電話號碼都沒有?
李栩急得滿頭大汗,又不敢貿(mào)然:“是在我們這拍的,但方老師的手機號碼是個人隱私……”
這禮貌的年輕小伙哪是池秀梅的對手,她看準(zhǔn)了李栩好欺負,伸手就要搶他的手機。
李栩不敢動作,只能一連往后退。一旁兩個護士見狀忙去拉池秀梅,剛一碰到她的手臂,就亂喊道:“有沒有天理,醫(yī)生打人了——”
路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一片騷動。
“這里是醫(yī)院,再大聲說話就出去。”
一道沉穩(wěn)清朗的男聲響起,音量不大,卻極其具有震懾力。
“小陳,叫保安。”
池秀梅只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幾步之遙,身材高大,氣場凌冽,看上去是個說話頂事的。她愣了一下,不自覺噤了聲,大氣都不敢再出。
李栩連忙好言勸道:“方老師真不在醫(yī)院,有什么事您先和我說,或者留個電話,我一定代為轉(zhuǎn)達�!�
池秀梅瞥了鄭淮明一眼,聲音明顯小了些,不滿道:“我和我女兒之間的事,你是她什么人�。课曳傅弥湍阏f?”
李栩?qū)擂蔚卣驹谠�,小陳護士已經(jīng)帶著兩個五大三粗的保安趕過來。
“你們要干什么�。磕帽0矅樆H耸遣皇�!”池秀梅明顯慌亂。
鄭淮明注視著這個用憤怒掩飾底氣不足的中年女人,他眉間緊皺,不免回想到一些紛亂的回憶——寒冬的火車站,摔碎的玉鐲,和女孩絕望的哭喊……
他全然無視池秀梅,轉(zhuǎn)向李栩。極其客氣的話語中,是壓抑的不耐煩,一字一句道:
“請她來會客室,有什么事,跟我說�!�
第64章
四肢百骸被冰冷澆筑,一時動彈不得。
會客室的木門被李栩輕輕帶上,
偌大的房間瞬間陷入寂靜。
冷白的墻,一張長方的紅木桌擺在中央,四角擺放深綠的植被。
鄭淮明徑直在桌對面坐下,
挺拔的肩膀后靠,
鎮(zhèn)定從容,
銳利的目光透過薄薄鏡片,落在池秀梅身上。
池秀梅不自覺被震懾住,局促地站在門口,扯了扯短一截的袖子。
取下白大褂別著的簽字筆,在修長的指尖轉(zhuǎn)動兩下,鄭淮明淡淡道:“請坐�!�
這一聲像下了特赦,
池秀梅連忙拖動椅子,
椅腿與地面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面前這個男人胸前沒有戴工作牌,
看不出深淺。池秀梅掩飾不安,虛張聲勢問道:“你是這里的領(lǐng)導(dǎo)?你能把我女兒的電話給我?”
“我姓鄭,
是這次紀錄片項目的負責(zé)人�!编嵒疵鞑恢每煞瘢胺揭巳コ霾盍�,
您有什么需求可以告訴我。”
池秀梅胡攪蠻纏了幾句,見他態(tài)度平和卻絲毫不松口,
只好將事情原委全盤托出。
按她所說,
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從七零八落的敘述中,
鄭淮明聽懂了幾分:家中原在海城鄉(xiāng)下有一處老房子,
如今賣了,
政府還補貼了一筆錢。池秀梅是特意趕來北川給大女兒送錢來的。
“感謝平時領(lǐng)導(dǎo)的照顧啊�!背匦忝废烖S的臉上堆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