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歷來帝王信重佛道都有隱患，輕則誤國，重則滅國，我是朝廷官員，食君祿，食民奉，自然要為皇帝和百姓考慮，百姓信仰自是自由，但大師也才說了，陛下為天下表率，既是天下表率，佛道之后還有儒法兵墨等百家，他就不應(yīng)該有太大的偏向。天下百家，誰于統(tǒng)治萬民有利，他才偏向哪家�！�
滿寶看著坐在對面的智深認真的道：“而這其中，佛家是最不可能與統(tǒng)治萬民有利的�！�
智深沒想到她直接談?wù)撈鹫蝸恚娝绱撕V定，便笑問，“這是為何？佛法奧妙，若萬民皆學(xué)佛法向善，世間不知要少多少災(zāi)厄。”
白善就幽幽地問道：“護國寺中的僧人沒有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和求不得嗎？”
智深愣了一下后道：“有的，便是貧僧也不能脫離這四苦�！�
“在寺中早晚誦經(jīng)的僧人們尚且擺脫不了這四苦，更別說萬民了。”白善道：“既有這四苦，也擺脫不了生老病死，那該有的嫉妒、紛爭也依舊不少，世間的災(zāi)厄也不會因此減少�！�
第2011章
贊賞
“相反，若是萬民都向佛，誰還事生產(chǎn)呢？”滿寶可沒忘記他們?yōu)槭裁磿磳Ψ鸬来笫�，她道：“佛門度牒不納丁稅，不繳賦捐，也無勞役，若是萬民向佛，邊關(guān)誰守？道路河道誰來修？水利怎么辦？”
白二郎道：“就是我讀書不怎么好也知道，古來佛寺興盛之后王朝必多磨難。”
這話就太誅心了，智深臉色不由肅然，“三位施主太過偏頗了，哪次佛寺興盛不正是王朝正盛時？”
白善：“盛極必衰，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智深：“所以焉能將王朝衰亡歸于佛那王朝興盛也與佛寺無關(guān)了，”白善道：“既然佛寺不能于社稷有利，朝廷就不該偏向佛寺，陛下為朝廷之首，更不該有所偏向。”
智深微微搖頭，“護國寺并沒有讓陛下偏向的意思，我佛只是想引導(dǎo)萬民開智，引人心向善罷了�！�
白善微微一笑道：“大師高義，但我以為世間一切先從責(zé)任開始。便是僧人，他們也享受了國家安定，而佛寺能傳道也該得益于天下安定，若是亂世，還有誰能安然的上山來禮佛呢？”
所以呢？
白善卻沒有再往下說，而是反問道：“大師以為呢？”
智深自然是認同的，盛世的確比亂世更好傳道。
白善他們收下了智深的禮物，他還親自將三人送到山門，不少人都看到了。
智深大師可不好見，三個少年能讓智深大師送到門下，大家還是挺驚訝的。
“那不是周小大人嗎？”一起上朝，每個月都要見面的，想不認識都難。
“那是明達公主的駙馬吧，旁邊那個是白公子？智深大師竟親自送他們到山門�！�
這樣的少年，大家看了少不得羨慕，“白家和周家的風(fēng)水也不知道是怎么擺的……”
白善他們客氣有禮的和智深和尚告辭，轉(zhuǎn)身就回去。
白二郎見他們急匆匆的，就問道：“回去干嘛？”
“寫折子，”白善道：“智深大師都認為佛寺和僧人也都應(yīng)該對國家負責(zé)人了，雖然可能不行，但我們也可以提一提建議了�！�
白二郎：“……還真寫呀，那以后我們?nèi)バ加^會不會被趕下來？還有回去以后守清觀主還樂意讓我們上山去拜天尊老爺嗎？”
上的折子當然不可能只針對佛寺的管理，道觀也會一起被提起的，不然搞得好像他們在針對佛家一樣。
白善想了想后道：“還是應(yīng)該要有一些優(yōu)待的，我們回頭想一想�！�
但在讀過南北朝的歷史后，三人就沒少琢磨過現(xiàn)在越來越興盛的佛寺對國家的影響。
就是莊先生都私底下說過，佛寺興盛無異于撬國庫的墻腳，現(xiàn)在還不顯，但再過二三十年，等入寺的僧人越來越多，修建的佛寺越多，占去的佛田更多時，稅賦肯定會大規(guī)�？s減，到時候國庫空虛，稅賦的壓力肯定要轉(zhuǎn)嫁到其他百姓身上。
很多東西史書都不會點明，但幾人都不笨，讀史從來都不是讀的表面上的文字。
不僅佛寺，道觀也是一樣的。
只不過現(xiàn)在道觀式微，而且很多道人都是云游四海或隱居于山中，真正在世間行走傳道的沒多少人。
這其中還有一半是騙子，和佛寺的興盛完全不一樣。
白二郎很不想回去，但白善和滿寶都要回去，他一個人在外面也無聊，便只能跟著一起了。
智深目送他們走遠，轉(zhuǎn)身回去，卻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去了主持的房間。
巧的是，他的后窗就正對著剛才他們說話的院子。
智忍大師正在埋頭寫著什么，聽到聲音卻是頭也不抬，問道：“三位小友送走了？”
智深道：“只怕不是友，師兄也聽到了，他們對我們護國寺，甚至佛寺都有偏見�！�
智忍大師卻是笑著搖頭，“沒有偏見。”
智深：……
他盯著智忍看，“師兄竟喜歡他們？”
智忍這才收筆，將譯到一半的佛經(jīng)放到一邊，他道：“師弟沒聽出來嗎？他們?nèi)齻�是以天下先，十五六歲的少年有此志向的不少，但有此見解的不多�！�
他直言不諱的道：“他們年紀雖小，但通透不在師弟之下。”
對于智深今天特意將人帶到后面這個院子來交談的行為，智忍本沒有什么感覺，因為他無意介入這些紛爭，所以對以前來此的人，他都是專心寫自己的經(jīng)文。
只有這一次，他有些欣喜，這三個孩子年紀還小，這是他們現(xiàn)在的短處，卻也是最大的長處，他們將來有無限的可能。
智深已經(jīng)習(xí)慣了師兄的打擊，他毫不在意，他只關(guān)心護國寺的將來，“師兄，陛下信重護國寺，但太子對佛寺卻沒特殊的感情，現(xiàn)在周滿不僅是陛下眼前的紅人，也是太子跟前的紅人，她偏道家，將來太子登基，長此以往，恐怕我佛寺會遭重創(chuàng)�！�
見智忍不以為意，智深便道：“師兄難道忘了太武帝滅佛和武帝滅佛的慘烈了嗎？”
智忍見智深情緒激動，便嘆息道：“師弟著相了，我佛本就不該插手政事，只要遠離政事，入門皆是施主，平常心待之就不會有這樣的禍事了�！�
他再次規(guī)勸道：“師弟不該買入這么多佛田�！�
智深卻道：“護國寺中僧人漸多，若不買入佛田，弟子們何以為繼？”
智忍便道：“師弟不該收這么多的弟子�！�
“宣揚佛法，研習(xí)佛理都需要弟子，”智深的目光落在智忍的桌上，道：“師兄要專心研習(xí)佛法，那就不該為一日三餐勞心費力，這些也都需要弟子和信眾奉養(yǎng)�！�
智忍淡淡的道：“一茶一飯皆可天賜，我不僅有徒弟奉養(yǎng)，自己也還能耕種，并不用寺中供奉。”
他頓了頓，想到剛才白善說的責(zé)任，正想提醒一下他，但抬頭便見智深一臉不贊同的模樣，他便頓了頓，沉默著沒說話。
智深再次和師兄話不投機，但也沒生氣，這幾十年來他們十次談話有八次意見不合，以前智深還會生氣，現(xiàn)在卻是不會了。
他行禮后告退，出門才發(fā)現(xiàn)師兄的大弟子正垂手站在門外，他便點了點頭叮囑道：“好好照顧你師父。”
戒嗔合掌應(yīng)下，等師叔走遠了才敲門進去。
智忍已經(jīng)又提筆繼續(xù)翻譯他的經(jīng)文去了。
第2012章
緊急
戒嗔給師父倒了一碗水，自己行過禮后也坐在對面要翻譯經(jīng)文。
不過戒嗔有些不能靜心，他問道：“師父不是說白公子他們可能想要建議佛田繳稅嗎？師父為何不提醒師叔？”
智忍停下筆道：“他們是有此想法，但未必能成�！�
他笑了笑道：“其實此法不錯，可惜天下佛寺眾多，而自古以來，出家人一直在紅塵之外，此舉怕是不能行。”
戒嗔：“師父贊同此法？”
智忍嘆息道：“我不贊同，你師叔有一點兒說的沒錯，我們需要更多的時間研習(xí)佛理，但他又做錯了，佛寺這樣擴張于百姓無益�！�
他道：“此法未必能成，但至少會讓現(xiàn)在心生貪念的佛寺收斂一二。”
顯然，他也認為護國寺太過貪心了。
智忍將手腕上纏著的佛珠取下，慢慢的滑動著，心中默念經(jīng)文，半響后才道：“戒嗔，為師近來正在譯《妙法蓮華經(jīng)》，發(fā)現(xiàn)有些經(jīng)義越讀越不解，所以我想往西域去拜佛求經(jīng)，你可愿隨為師而去？”
戒嗔道：“徒兒愿意，只是師叔那邊怕是不會放行�！�
智忍道：“道才是世間唯一，弘揚佛法，也要有正確的佛法弘揚才行，我會說服他的�！�
智忍和尚突然對戒嗔眨了眨眼，笑道：“就算說服不了，我們也有別的方法離開不是嗎？”
戒嗔：“……是！”
智忍滿意的笑了笑。
“師父，您送他們的經(jīng)書他們會看嗎？”
“看也可以，不看也可以�！�
“可上面有您寫的注解，若是他們不看，豈不是明珠蒙塵？”
智忍不在意的道：“那不過是我的粗淺見識罷了，本不是明珠，何來蒙塵？”
又道：“他們不是虛度光陰之人，不看佛經(jīng)也會看別的書，做別的事，這便足矣。傳揚佛法隨緣，你不可與你師叔一樣過于強求�！�
戒嗔應(yīng)下。
而此時，回到家里的滿寶一邊等著師弟們擺筆墨紙硯，一邊隨手翻開了這三本佛經(jīng)。
她隨手翻到的是《楞嚴經(jīng)》，只是往下掃了十來行，她就沒忍住繼續(xù)往下看，然后看了一下邊上的小字注解，她道：“這佛經(jīng)不像是智深的�！�
白善伸手接過去看了一下，也覺得不像是智深的，疑惑道：“難道是人不可貌相，是我們誤會他了？”
白二郎：“那不可能，別看他長得慈眉善目的，他就占了一個長相的便宜，其實我覺得他跟我一樣暴躁�！�
白二都這么覺得了，那肯定是的了。
滿寶嘖嘖道：“都說字如其人，他要不是另類的非字如其人，那這佛經(jīng)應(yīng)該是別人送的�！�
白善往后翻了一頁，“不過他倒沒說錯，這《楞嚴經(jīng)》看著不錯�；仡^有空了可以看一看�！�
白二郎湊上去問，“你要皈依佛門嗎？”
白善推開他的腦袋，“你才要皈依佛門呢�！�
他丟下手中的書，在面前攤開一張白紙，問道：“這折子誰來寫？”
滿寶和白二郎立即一個研墨，一個遞筆，諂媚的笑道：“你寫，你寫�！�
白善就伸手接過筆，道：“我寫就我寫，一會兒滿寶幫著改一下，回頭白二你來抄�！�
白二倒是表示沒問題，就是，“用誰的折子上？”
白善道：“用我們的白折�！�
他道：“這種事兒太拉仇恨了，滿寶來做不合適，我估摸著這事兒十有八九做不成，但是可以給朝廷敲個警鐘，也可讓天下佛寺道觀，甚至是天下的士族收斂一二，很是得罪人�！�
“我們現(xiàn)在還只是崇文館學(xué)生，位卑力小，上的折子影響不大，就算有人記恨也不會記恨很久的�！�
“那可未必，”白二郎道：“你也有名呢，我就好一點兒，我沒你有名，還是駙馬，應(yīng)該比你討人喜歡點兒�！�
滿寶立即道：“那以后你要是被天下的佛寺道觀拒之門外了，我們就進去替你燒香。”
白善：……
這不過是玩笑，既然是他們?nèi)齻�的主意，三人共同的想法，也都參與了，自然是一起署名的。
不過白善認為折子自己出力最大，因此堅持排在第一位。
對于這種拉仇恨的事，滿寶和白二郎從來不和他爭，客氣客氣就隨他了。
白善瞥了他們一眼后在白二郎抄好的折子后面落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筆遞給白二郎。
只想排個第三的白二郎愣了一下后接過筆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道：“其實我聽說排在第二才是最容易讓人忽視的。”
白善：“閉嘴吧你�！�
要不是滿寶執(zhí)意要和他們有難同當，其實他是不太想她署名這個折子的。
寫好了折子，外面也已經(jīng)霞光滿天，白善吹了吹，吹干墨水后便收好了放在桌子上，“明天一早回宮，你們想好應(yīng)對之法了嗎？”
說的是昨天晚上的事兒。
昨天晚上的事兒不大不小，皇帝肯定是要問話的。
滿寶和白二郎一起點頭，“放心吧，昨晚上我做夢都夢見要說什么話了�！�
滿寶道：“明天一早我爹娘他們啟程，送完他們我們再進宮�！�
那得天不亮就得起床了，白老爺夫妻倆也跟著走，白二郎也要去送的，所以問道：“送到城門口？”
“想什么呢，送到大門口就可以了，等他們上車，我們就騎馬進宮�！�
商量得挺好，結(jié)果滿寶根本沒機會送他們，傍晚才吃過晚食，宮里來人緊急宣她進宮。
滿寶他們嚇了一跳，第一個想法就是，明達公主她們不會漏了口風(fēng)，皇帝大怒，要把她拎進宮里教訓(xùn)吧？
白善也有此擔(dān)憂，因此上前一步要賄賂內(nèi)侍打聽消息，聽見消息緊急過來的劉老夫人就瞪了他一眼，問內(nèi)侍，“公公，不知道可要帶藥箱？”
“自然要帶的，周太醫(yī)趕緊的吧，車子已經(jīng)在外面等著了�！�
白善他們的心瞬間就落了下來，然后又微微提起來。
周立君已經(jīng)機敏的轉(zhuǎn)身撒腿就跑，“小姑，我去幫你提藥箱�！�
于是滿寶就和內(nèi)侍打聽，“是給誰看��？”
內(nèi)侍也不隱瞞，“是太后娘娘�！�
但是多的，一句話都沒有了，不管滿寶怎么問都不敢再說詳細的，滿寶見了也就不勉強。
不過她走前還是對白善和莊先生，以及劉老夫人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第2013章
回光返照
家里人送滿寶出門上車，老周家人還是第一次碰見這種情況，有點兒著急，“沒事兒吧？”
莊先生就摸著胡子笑瞇瞇的道：“沒事兒，就跟藥鋪里有急癥的病人所以要找大夫一樣，老丈不用擔(dān)心。”
又道：“以前滿寶不也在別人休沐時留在宮中看診嗎？”
這么一比喻，老周頭他們放下心來了，“這就好，這就好�！�
白老爺嘆氣道：“就是明日她不能送我們了。”
“沒事兒，沒事兒，”老周頭樂呵呵的，“翻過年再回來看就是了，又不是見不著了�！�
錢氏也是這樣認為的。
周立君卻看向劉老夫人，有些忐忑的問，“老夫人，怎么了？”
劉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沒事兒，就是府里得準備一些白麻了�！�
白老爺也嘆氣，問道：“庫房里的足夠嗎？我們也帶一些在路上吧，若是有嚴苛的官員也好應(yīng)付�！�
“怕是不夠，”劉老夫人道：“好在今天是十六，夜市布莊也開，我讓人去買。”
不是不夠，是缺很多，家里人身體都健朗，誰沒事兒備著白麻呀。
老周頭他們這才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過來，“準備白麻做什么，難道……”
劉老夫人他們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這也是滿寶臨走前的暗示。
馬車一路向北，直接進入皇城，一路到了宮門口才停下，滿寶拎著自己的藥箱下車，跟隨引路的內(nèi)侍快速的朝太后的宮殿趕去。
她到的時候，太后宮里已經(jīng)跪了不少的孝子賢孫，只有皇帝一家在內(nèi)室，連恭王都被用椅子抬到了這里。
劉太醫(yī)領(lǐng)著蕭太醫(yī)等人在床前救治，看到她來便點了點頭，然后起身給她讓了一個位置。
滿寶上前摸脈，脈象時斷時續(xù)，顯然已經(jīng)不成了。
她抬頭看了蕭太醫(yī)和劉太醫(yī)一眼，也收了手起身站到一旁。
三人商量了一下脈象，都覺得已經(jīng)沒辦法了，劉太醫(yī)壓低了聲音道：“太后是午后昏睡過去的，話還沒交代呢，陛下的意思是讓太后醒來交代一下，也看一看子孫后再走�！�
顯然在她來前，皇帝已經(jīng)知道太后不行了，宮里也已經(jīng)在準備后事。
他們緊急將周滿宣進宮里來就是讓她施針，讓太后醒來交代一下后事，順便讓她體體面面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