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7章
一旁一直靜靜站著的婁冕就睜著一雙眼睛看著他們來往。
白善扭頭看見他,對他微微一笑,瞥見他因為熬藥而擼上去的一小截袖子露出來的手臂,上面有些淤青。
他目光一沉,臉上笑意不變,扭頭和高友道:“五王子,陛下喜歡仁善之人,待五王子見到陛下,記得寬厚些,討了陛下喜歡,陛下一高興說不定能直接封賞你官職和爵位�!�
高友眼睛一亮,問道:“我能尚公主嗎?”
白善臉色不變,笑道:“若是陛下高興,五王子或許可趁機一試�!�
看皇帝不砍了你。
真以為誰都能尚公主嗎?
阿史那能那么年紀娶到皇帝的妹妹,那還是因為他在投降前便已經(jīng)是聞名草原的猛將和智將,他有治理地方之才,若不是時勢不站在他那邊,他也不會被對手逼得投靠大晉。
但他就算是投靠大晉,也是帶了自己的族人和兵馬過來的,自帶政治資源。
皇帝一是為了安撫投靠過來的突厥軍和突厥人,二是喜歡他的才華,這才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他的。
高友有什么呢?
對面的二王子要是愿意投降,或許還有一絲機會,畢竟和高友不同,高二王子手里可是有兵權(quán)的,他在高句麗王國的經(jīng)營也更深一些。
白善心中沉思,能不能用尚主這樣的誘惑把高二王子騙過來呢?
白善心里很快就否決了這個想法,算了,高二王子和高友不一樣,對方肯定不能相信他空口白舌的許諾,真讓他寫下文書,他上哪兒給皇帝變出一個公主來?
而且皇帝也未必喜歡這樣一位便宜女婿。
白善拿著玉佩告辭了,臨走前和守在外面的禁軍低聲道:“看緊了人,再動手便將他們分開關(guān)押�!�
他面無表情的道:“都已經(jīng)是俘虜了,哪兒還有貴賤之分?主帳離這里雖遠,但陛下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走過,聽見施虐的聲音到底不好。”
兩位禁軍對視一眼,躬身應(yīng)下。
白善這才離開。
走出一段路,迎面就碰上了章徽。
白善一看見他,一激靈,立即把手上的玉佩往袖子里一揣,臉上帶著假笑的迎上章徽,行禮道:“章大人�!�
行完禮就要走。
章徽看見他時也是心里一咯噔,見他要走,立即移動腳步擋住他,又看了一眼他過來的方向,確認后心中不好的預(yù)感更強烈了。
他盯著白善的袖子問,“白大人這是打哪兒過來�。俊�
白善道:“隨便走了走,章大人,我還要準備出使的事兒,就不打擾章大人了�!�
說罷繞過章徽就要走。
章徽一把扯住他,臉色變幻,然后努力的扯出笑容道:“白大人,都是要冒險出使敵國,不如我們坐下來一起交流交流?”
白善用力的想扯回自己的袖子,道:“等我稍晚一些和大人交流,我現(xiàn)在得去看內(nèi)子,你也知道我要冒險去了,說什么也得和內(nèi)子報備一聲的。”
“周大人通情達理,一定能理解白大人的,這事兒不急�!闭f罷將袖子扯了過去。
白善又將袖子扯回來,道:“很急�!�
早知道就不為了在高友面前裝高雅而穿寬袖了,好后悔啊。
章徽扯住他,又看了一眼他來的方向,見他這么急,越發(fā)的確定了,于是哥倆好的搭著他的肩膀往自己的大帳拉,“急什么,周大人是你媳婦,她還能跑了不成?走走走,我們就要做患難兄弟了,我那兒有好酒,拿出來壯壯膽。”
白善:……他不喜歡喝酒啊。
卻被章徽拉到了營帳,他不松開白善,一進帳就讓親隨去找酒。
親隨:……酒早就喝光了,他上哪兒給老爺找去?
不過他躊躇了一下還是轉(zhuǎn)身出去了。
白善用力的扯了扯,發(fā)現(xiàn)實在扯回來,只能作罷。他認命的坐在椅子上,“章大人,你有話便說吧。”
“白大人既然這樣說,那在下也不客氣了,”他盯著白善的袖子看,“白大人才從高五王子那里出來吧?”
白善想了想,覺得這事兒瞞不過,于是點頭。
章徽便道:“你得了什么好東西?得分我一半�!�
白善:“……一枚玉佩而已,怎么分半?”
他道:“章大人想要,自再去問他要一份就是了�!�
章徽:“他又不是傻子,有你這個前車之鑒,怎么還可能上我的當(dāng)?”
章徽懊悔不已,他就晚了這么一步啊,怪他想起來的晚,要是早想起軍中有這么一位王子在……
白善光棍的攤手道:“那我也沒辦法了,這總得有個先來后到吧�!�
章徽干脆耍賴道:“不行,你要不分給我,我就去找陛下,國內(nèi)城若是肯投降,直接下令讓高二王子服從,安市城之困也可解。到陛下面前也是以大局為重�!�
白善:“……高友畢竟是一個王子,身上的東西必定不少,你何必跟我死磕一塊玉佩?”
他道:“有這功夫,您現(xiàn)在再去找高友拿一樣就是了�!�
“但你手上這一塊必定是最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闭禄盏溃骸澳俏胰ヒ患䜩恚闩c我換。”
白善當(dāng)然不同意,高友都說了,這玉佩是王子獨有的。
他道:“要說最能證明他身份的不該是他這個人嗎?”
白善道:“你還不如直接帶著高友去國內(nèi)城,讓他做說客說服高句麗王庭呢。”
章徽一臉“你當(dāng)我是白癡”的表情看他,“那你怎么不把他帶到對面去勸說高二王子?”
“因為高二王子只是他哥哥,我并不知道他們兄弟關(guān)系如何,而且高二王子必定不會愿意拿半個安市城換他�!卑咨频溃骸暗�,國內(nèi)城里有高五王子的父親,母親,還有舅舅一家以及手底下的勢力,要是他能勸說他的勢力都贊同投降……”
章徽沉思起來,松開了抓著袖子的手。
白善立即將袖子收回來,拿受傷的右手撫了撫,呼出一口氣道:“章大人仔細想一想吧。”
第2725章
出使
章大人沉吟,“那畢竟是敵國首都,帶上高友,他要是有心回去,我是攔不住的,那不是放虎歸山嗎?”
等進了國內(nèi)城,別說高友,連他的性命都掌握在高句麗王庭手中,這就相當(dāng)于把高友送回去了,除非,他的心能完全偏向他們大晉。
那還有身在曹營心在漢的說法,可要是不,章徽看向白善,這不是白白將手中一個籌碼送給高句麗嗎?
白善卻很淡然的坐在椅子上,見他看過來還抬頭沖他微微一笑。
他道:“放虎歸山,那也得他是頭虎才行,章大人不試一試焉知不行?”
章大人還在猶豫,“陛下那里……”
白善垂眸理了理衣裳,起身笑道:“陛下原意是為了以防萬一,以防東征不成好拿他來和談,可現(xiàn)在我們都攻下半壁高句麗,他原先的作用已經(jīng)不用了。章大人要是有意,我可以與你同去面見陛下。”
這是富貴險中求的選項。
帶上高友,他成功的可能性要更高,但失敗的概率同樣也高了,而且收益和風(fēng)險同時增加了。
章徽原地轉(zhuǎn)了兩圈,最后一咬牙,“好,那就請白大人和我同去面見陛下吧�!�
白善也干脆,直接和他去求見皇帝。
路上,章徽忍不住問他,“白大人是怎么……說服高五王子的?”
多了解點兒,他也好去勸說一下對方。
“我似乎聽誰說過,白大人和高五王子是舊相識,在京城時就相交甚好?”
白善道:“章大人肯定聽錯了,舊相識是真的,早年間高五王子第一次出使京城時我見過他,相交甚好談不上,滿打滿算見過四五次面吧�!�
同在京城就見了四五次,那是沒有什么交情。
他和白善每日朝會上朝會下也不止見這么多面了,依舊沒什么交情。
章徽覺得需要修復(fù)一下他們之間的感情,于是笑呵呵的和白善道:“白大人,我就要出使了,在出去前,我請您和周大人用頓飯?”
“章大人不必客氣,”白善笑瞇瞇的道:“我和內(nèi)子都不愛飲酒,好東西自然要留給懂它的人,章大人倒是可以請趙國公他們�!�
那算了吧,他的酒本來就喝光了,就是沒喝光他也不可能請他們,那樣酒還能落在他嘴里幾口?
皇帝現(xiàn)在的確不是很在意高友,現(xiàn)在依舊關(guān)著他并不是他多有價值,而是到底是手中的一個籌碼,雖然食之無味,但也不能直接送給對方吧?
可要是臣子有用,哪怕有可能白白給對方送回一個兒子,他也沒多猶豫就同意了。
對于高句麗來說,這到底是一位王子,還是挺重要的,但對大晉來說,這也只是高句麗的一個王子而已。
在戰(zhàn)事進行順利的情況下,他的用處并不大。
皇帝大手一揮就同意了,不過要怎么說服高友為己用,那就是章徽的事了。
章徽從白善那里打聽了很多高友的事,雖然他說和高友沒多少交情,但能從對方手中騙來這么重要的一塊玉佩,必定對高友有很深的了解。
于是他就盯著他看。
白善想了想后道:“高友此人心胸狹隘,目光短淺,好利,威逼難使其心服,利誘倒是不錯,但也不可讓他太過驕傲,以免壞事�!�
章徽:“……他就沒個優(yōu)點?”
白善認真的想了想后問道:“能屈能伸算嗎?”
那就是墻頭草了,可以隨風(fēng)飄搖,這樣的人最難控制了,也最好控制了,誰得利他站哪邊。
“不過他身邊有個伴讀,學(xué)識不差,有些許見識,我要是章大人,此次出使我就不帶他�!�
章徽目光一閃,領(lǐng)會,“讓他處于孤立無援之態(tài)?”
白善笑著頷首。
“好,”章徽整理了一下的官服,和白善道:“那我現(xiàn)在就去會一會這位高王子�!�
白善行禮后告退,回帳篷去了。
滿寶已經(jīng)將衣服兌換出來,正要去找他呢,見他回來就把人拉了進去。
她道:“就是這件衣服,你現(xiàn)在換上吧,貼身穿著�!�
白善摸了摸,實在摸不出是什么材質(zhì)的衣服,而且款式也好奇怪,竟沒有衣襟之類的。
他壓低了聲音問:“這是小岳父自己的?”
滿寶道:“……和別人換的�!�
白善頷首,和滿寶道:“你讓小岳父等著,等把安市城打下來,我讓人四處找一找這附近有什么稀奇的,我們沒見過的花草樹木和蟲魚鳥獸,到時候買了來送給他�!�
滿寶立即點頭道:“好呀,好呀。”
然后又道:“但是也不要太破費。”
科科:……
白善穿好衣服,此時天冷了,在里面多上這么一件衣服一點兒也不明顯。
滿寶問他,“你何時過去?”
“信函已經(jīng)遞交過去,天黑前應(yīng)該有消息,他們要是同意,我直接去見高二王子,若不同意,那我就只能悄悄的去見一些人了�!�
滿寶蹙眉:“很危險吧?”
白善不以為意,“這樣的可能性很小,我要是高二王子,這種時候,便是不會投降也會見來使,能拖一天是一天,等待援軍�!�
“趙國公會停戰(zhàn)?”
白善想了想后道:“應(yīng)該不會,不過陛下發(fā)下話來,也不會大規(guī)模的進攻�!�
那就有緩沖之地。
果然,天黑之前,那邊來了信函,同意來使談判。
白善便準備了一下,第二天一早就拜別皇帝,帶著人往對面去了。
元益帶著兵馬來接使臣,見來人是個年輕的青年,不由蹙眉,這么年輕,及冠了嗎?
白善笑著和元益行禮,道:“元將軍,在下中書舍人白善,還請元將軍多指教�!�
元益一聽他的官職便不敢很輕慢了,下馬握拳回禮后側(cè)身道:“白大人請吧�!�
白善便上馬,帶著他的隊伍跨過中間的關(guān)卡進到另一城中,他沒有回頭,但也知道滿寶在看著他。
滿寶站在一座樓上,正注視著他騎著馬慢慢消失在街頭,趙國公見使臣團隊安全進去了,轉(zhuǎn)身便要下樓,轉(zhuǎn)頭看見周滿還朝著那邊看,便頓了一下。
想了想,他還是安慰對方,“別傷心了,他們膽子不大,應(yīng)該不敢傷害我們的使臣,最多把白善抓起來威脅我們�!�
第2726章
拜帖
滿寶一點兒也沒有被安慰到,她瞥了一眼趙國公,問道:“您受威脅嗎?”
趙國公搖頭,“沒人能抵擋大軍的進程。”如果有,那個人一定是皇帝。
滿寶便收回了目光,和他道:“大總管,前天白善還和我說呢,說他在戰(zhàn)場上駁了您的面子,要給您道個歉,我看您最近臉色不太好,我一會兒叫人熬一碗補湯給你送去�!�
趙國公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問道:“臉色很不好嗎?”
然后才不在意的揮手道:“不是什么大事,不過周大人還是要勸告一下白大人,以后救人也要量力而行,而且在戰(zhàn)場上,仁慈是最要不得的。”
滿寶平淡的道:“他又不掌兵。”
趙國公搖頭,“我大晉兒郎,誰不是下馬能提筆,上馬能殺敵?以后白善總要做刺史吧?要是官運好,還有可能做節(jié)度使,哪一個不需要掌兵?”
和南北朝時期的文人不同,大晉的文人自有一股英氣,上馬能作戰(zhàn)已經(jīng)是基本的要求,像魏知、老唐大人、封尚書誰沒有上過戰(zhàn)場,掌過兵馬?
就是劉尚書,以前也跟著大軍籌措軍糧,時不時的被敵軍打劫,或者帶著人去打劫敵軍的。
滿寶被噎了一下,半晌后點頭道:“你說的對,等他回來得讓他再努力的習(xí)武和練習(xí)騎射才好�!�
趙國公道:“這些都是小道,最主要是要心腸狠,順道再學(xué)一些兵書,不過書上學(xué)的東西未必有用,多去打兩場仗就好了�!�
趙國公說到此處心中一動,白善能擋住他的刀,說明還是有些本事的,于是想要將人往武將的行列拉攏,他要是進了兵部,以后兵部再和戶部要錢,那打嘴仗就有人了。
于是他熱情起來,和周滿道:“你好好治他手上的傷,等安市城下來以后我?guī)蠎?zhàn)場�!�
他道:“兵部可比其他五部好多了�!�
滿寶:……
給趙國公的補湯她得再改一改。
趙國公收到了一碗巨苦的補湯,端著湯過來的士兵小心翼翼的道:“大總管,周大人說了,這藥貴重著呢,軍中好不容易省下來的,您慢點兒喝。”
趙國公看著黑乎乎的湯汁,皺眉,“這里面一塊一塊的是什么?”
“肉!”士兵道:“所以這是藥膳,都不算是藥,很貴重的。”
一再被強調(diào)貴重,趙國公想不吃都難,他咽了咽口水,問道:“不知道還有沒有多余的,我看陛下臉色也疲憊得很�!�
士兵道:“沒了,就一小罐,而且周大人說過了,這藥膳是專門給您煮的,是照著您的身體情況來,陛下未必適用。”
趙國公更懷疑了,懷疑周滿是公報私仇,原因有很多種,有可能是因為他的那一刀崩壞了白善的虎口,也有可能是因為他說不會因為白善受高句麗威脅。
反正原因有很多種。
論關(guān)系……咦,他們似乎關(guān)系還不錯呢。
至少比阿史那,契苾何力這幾個要好得多吧,大家平日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又是親戚。
這么一想,趙國公才伸手接過碗,喝了一口,差點兒把它給吐了。
士兵卻還一臉艷羨的看著他。
趙國公艱難的將一碗藥膳吃了,倒也不是苦,那滋味兒用言語形容不出來,而且那塊肉也不好吃,肉汁都是藥味兒,一點兒也沒有吃肉的快感。
趙國公將碗塞給士兵,轉(zhuǎn)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