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1章
當然了,此時駙馬和公主情深,還沒有這種危險的想法。但作為公主的人,這些事情她們都要考慮到的。
當然了,當著駙馬師姐的面,她們也沒敢明說,而是道:“這可是駙馬和公主的長子呢,意義自然非同一般。”
周滿也沒往心里去,倒是記起白二郎了,“也不知他們三個現(xiàn)在是一處,還是分開著呢,這都去兩天了,何時才能回來?”
明達也想念起來,“應該可以吧,他們這次下鄉(xiāng)不是為了驗收服役嗎?”
白善三個本來是分開的,但現(xiàn)在碰在了一處,不,應該說是五個,因為方縣丞和崔先生也被白善派出來了。
甚至方縣丞和崔先生一直在外面,他們都出外差半個月了,這會兒胡子長得有些不規(guī)整,身上的衣服也有點兒……味道。
此時他們兩個正和白善三個蹲在路邊看著役丁們返工,將一截道路挖開,重新填埋石子和泥土,拉著石碾壓過去又壓過來,將路面壓得特別平整。
方縣丞臉色很臭,和白善道:“大人,這樣的偷工減料又懶惰的役丁就應該扣下來嚴懲才是�!�
白善道:“這不就是在嚴懲嗎?”
方縣丞自認愛民,但這會兒也忍不住道:“大人太仁慈了些�!�
崔先生也忍不住點頭,道:“大人,普通百姓有普通百姓的治法,刁民也有刁民的治法,不可一同視之�!�
白善卻道:“依照律法和規(guī)矩來就行�!�
方縣丞:“這罰也太輕了,只怕他們將來會得寸進尺,而且我們還損失了他們這段返工的食水,這些可都是要花錢的。”
白善依舊是不急不躁的樣子,“不是還罰了他們多去官田里勞作十天嗎?”
方縣丞依舊不甘愿,“才十天……”
白善卻堅持,“十天就足夠了,這是本縣通過精細計算得來的,這一段路返工的損失就是他們所有人的工錢�!�
第3059章
父母官
方縣丞覺得懲罰太輕了,不過他扭頭看了一眼白善,還是什么話都沒說。
白善剛來時,他還擔心這位年輕的縣令管不好北�?h,甚至會讓北�?h的情況更壞,畢竟前一位路縣令不僅看上去精明強干,本人也是真的精明強干。
白善看上去過于年輕和溫和了。
但他后面對宋家,對大井村小井村的土匪卻又一點看不出來溫和,下手狠準穩(wěn),借著鹽場和太子的勢將北�?h的豪紳都給壓到了地上;
他還以為這位白縣令是笑面狐貍,結果他又是真的溫和善良,發(fā)役令征召役丁,不僅提高了役丁的伙食,還縮短了役丁勞作的時間,降低了強度,為此他們還分兩次召集役丁,錯開他們的服役時間。
不然,全縣所有役丁同一時間服役,早二十多天前就服役完了,此時他們何至于蹲在路口吹著冷風看他們挖土?
方縣丞想了想,覺得對百姓溫和的上官總比對百姓嚴苛的上官要好,所以在表達了兩次反對意見后,見白善堅持己見,他便不再糾結這件事。
五人蹲在路口看著他們挖土填土碾土,夕陽快落下時,梆子聲響起,正站在路上的役丁們立即丟下手中工具拔腿就往放飯的地方跑。
很多人都跟著前頭的人丟了工具,跑了兩步看到揣著手站在路邊的白善,他們不由腳步微頓,忐忑的目光接觸到白善冷淡的目光,心中更忐忑了。
幾人咽了咽口水,再次忍不住去偷看白善,見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目光似乎更冷了。
他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直接轉頭回去,將自己才丟下的工具撿了起來,等他們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抱著自己的工具低頭跑遠了。
落后在后面的人看到他們回身拿工具,便也不由的回身去拿……
看他們都跑遠了,回去拿了飯碗老實的去排隊打飯,白善便冷冷地收回了目光。
殷或嘆息一聲道:“這就是從眾,眾人中有一人先為惡,可以帶動著身邊的人一起做惡行;有一人先為善,也可以帶動著身邊的人一起做善行�!�
白二郎嘿嘿一笑,拍著白善的肩膀道:“別傷心了,你們北�?h的民風一直不淳樸,你又不是不知道,慢慢教化唄�!�
白善橫了他們一眼道:“我現(xiàn)在就在教化他們�!�
他道:“從規(guī)矩開始,我不管他們心里怎么想的,行為上先須得守我的規(guī)矩。”
白善意味深長的道:“規(guī)矩嘛,守得久了,深到骨子里,也就成了他們心中所想,自然也就教化了。”
一旁的崔先生忍不住問,“那大人為何不嚴懲他們?讓他們知道害怕,自然會更守規(guī)矩�!�
白善微微搖頭,“不對,嚴懲他們,讓他們恐懼,就算他們行為上遵守了這些規(guī)矩,心里卻不認同,反而會覺得本縣的規(guī)矩是錯的�,F(xiàn)在這樣正好,他們不守規(guī)矩,本縣照著規(guī)矩來罰他們,就算他們心里不恐懼,也好叫他們心里知道,他們就是錯的!”
他道:“既然要守規(guī)矩,那就從本縣開始守,我守了規(guī)矩,他們自然也要守規(guī)矩�!�
這一連串的規(guī)矩讓其他四人沉默了一下,半晌后,崔先生拍馬屁道:“大人以身作則,是我遠不能及的,慚愧慚愧�!�
方縣丞也思索起來。
白善已經(jīng)抬腳往放飯的地方去,“走吧,我們也去吃飯�!�
白善他們也摸出了一個飯碗,排在役丁們的身后去打飯。
在前面打飯的衙役看到他們手抖了一大下,正伸著碗接菜的役丁瞪大了眼,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衙役。
白善掀起眼皮看向衙役,衙役嚇了一跳,不敢讓縣令認為他虐待役丁,立即舀了一勺菜拍在了役丁的碗里,瞬間將那大海碗堆得尖尖的了。
役丁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或許是怕衙役將多打的菜索要回去,他雙手捧著碗立即跑了,跑到前面領了兩個雜糧饅頭,轉身就走了個背風的地方先快速的吃起來……
白善拿著碗上前,給他打飯的差吏討好的沖他笑笑,然后一臉糾結的給他打飯。
白善也只拿了一個大海碗,所以他是要多打一點飯呢,還是少打一點兒,把空間留給后面打菜的人?
好糾結呀,縣令大人到底是更喜歡吃飯,還是更喜歡吃菜?
白善似乎看出了他的為難,在他要鏟第二下飯時起步走到了前面……
打飯的差役瞬間松了一口氣,但后面打菜的衙役卻提起了心……
白二郎和殷或他們都排在白善身后,但差役和衙役們也不知為何,對他們就沒這么緊張。
明明這幾位公子身份也不低的,最后他們歸結為白善不僅是縣官,還是現(xiàn)管的原因。
五人打了飯,也在附近找了塊草地一塊兒坐在吃起飯來,護衛(wèi)們也端了碗坐在他們附近吃。
別說,這菜看著不怎么樣,但吃起來感覺還不錯,主要每個人碗里不是有塊肉就是有塊油渣。
特別是油渣,誰要是能吃到一塊油渣,那是能炫耀一天的事。
白善運氣就極好,他碗里就有一塊,翻出來給他們看,自得道:“看來我運氣不錯�!�
白二郎就翻出兩塊油渣給他看。
只落到一塊肉,還是瘦肉的殷或和白善一起默默地看著他。
方縣丞大口咬了一個雜糧饅頭,吃下去后便將心中積壓許久的問題問出來,“大人為何如此在意役丁的伙食?”
說真的,在第一次拿到白善給的服役要求清單時,他整個人都驚呆了,他以為上面是對役丁的要求,卻沒想到是對縣衙的要求。
上面直接將役丁的待遇提高了一大截,早食、午食和晚食全包不說,每一頓還多增加了一個饅頭一碗飯,還要求每餐不得少于兩個菜。
連饅頭的雜糧和白面的配比都提高了,讓雜糧饅頭更白了一些。
白善道:“民以食為天,不算這一批役丁,整體來說,他們服役的效率是不是提高了?”
方縣丞頷首,崔先生道:“但這點效率還不足以我們付出這么大的代價吧?據(jù)我所知,嚴格要求下,這樣的服役效率也是常有的事�!�
白善便道:“但他們也是我的子民啊�!�
他道:“本縣是他們的父母官,不管是修路,修水利,本意都是為了造福百姓,既然如此,在實行的過程中,我這個父母官也心疼他們,造福他們有什么不對?誰說服役就一定要苦哈哈的生不如死?”
第3060章
不一樣的童年
幾人怔住,說不出話來。
沒誰這么說過,只是大家習慣性的這么認為而已,能用最小的代價得到相同的結果,為什么要主動付出這么大的代價?
白善似乎知道他們在想什么,道:“修路和修建水利并不是結果,使其有價值,造福于百姓才是結果。所以我們最終的結果是造福百姓,那在實行的過程中,我們?yōu)楹斡忠c我們‘想要的結果’對立起來呢?”
幾人恍然大悟,只有殷或一臉平靜,“但其他縣沒這個能力,或者說,他們認為這些物資可以做更多的事,而不是放在役丁身上�!�
白善贊許的看了他一眼,“所以要想全天下統(tǒng)一服役標準,不僅需要諸公同意,以法令行之,還需要大量的資源。”
他道:“在土地有限,人口漸多的情況下,要想得到足夠多的資源,那只有一個辦法。”
“提高產(chǎn)量,”白善目光幽深的看了看殷或后看向官道遠處的田野,“種子、工具、耕作的方式,還有肥料的制作,這些都可以影響糧食的產(chǎn)量�!�
只有天下糧食充足,他們才能用人去做更多的事。白善已經(jīng)意識到,不能讓人被土地綁縛住,不然許多的事他們都做不了。
比如修建碼頭,現(xiàn)在龍池修建碼頭的人,其中有一半從外地來的長工中挑選出來的,剩下的才是從本地招募的。
現(xiàn)在是農(nóng)閑時候,所以龍池干活的人還很多,但等到來年開春,只怕才開始準備春耕,人便會少一多半去。
因為他們需要回去耕地。
所以他得想辦法,把人從土地上帶出來,這樣他,還有天下間像他這樣的官員才有人可用。
這樣的事他不好和方縣丞崔先生說,所以只提了一句后便轉開了話題,和白二郎笑道:“所以小時候我們很單純,許多事都想當然�!�
“我們想著役丁辛苦,而他們每人吃用也不多,吃好了干活兒的效率也更好,疑惑傅縣令為何不對他們好一些?”白善自嘲的一笑,“當時還發(fā)誓,等長大一些,要是有本事見到陛下,一定要認真的談一談這事�!�
但真見到皇帝后,總是有比這件更重要的事,而當無事發(fā)生了,白善也能想得更多了,知道這件事不是“告狀”就能解決的。
說出來,不過是博人眼球,讓人覺得自己過于浮躁天真罷了。
一直到他自己當了縣令,白善自己這么做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數(shù)據(jù),這才有底氣和皇帝上折提及善待役丁。
但這也只是讓此事走到了臺前,要想像他們小時候想的那樣,讓役丁不再害怕去服役,他們去服役不會傷亡,不會餓壞、凍壞、累壞……
有足夠的飯食吃,有暖暖的衣穿,勞作時間和強度合理,生病了有醫(yī)治……
做到這些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走,白善一抬頭便能看到天邊映照的夕陽,忍不住展顏一笑,和白二郎殷或道:“雖然小時候想的事的確天真,到了現(xiàn)在也做不到,但我依舊希望將來能夠不忘初心,一直往下走下去�!�
他伸手拍了拍白二郎,問他,“你呢?”
沉迷于看雜書,寫話本的白二郎總算想起了小時候災難性的遭遇,他眼含熱淚道:“那等明達生了孩子,我和陛下要個縣官當一當?”
白善看他一臉委屈的樣子,不由噎住,“你想當就當,不想當我也不勉強你,干嘛這么勉強?”
白二郎:“我覺得你沒說錯呀,我們小時候想做的事都沒做好呢,就是現(xiàn)在,我也沒覺得我們小時候想的就是錯的,可,可我能當好一個縣令嗎?而且我好像也不是很想當縣令。”
“可不外放,我怎么實現(xiàn)那些事,只在翰林院里我也幫不到你們啊�!�
白善就狠狠地拍他的肩膀道:“誰說在翰林院里就不能幫了?陛下讓你寫的話本,怕,不,是神仙雜記,你寫好了嗎?”
他擠眉弄眼道:“這雜記要是寫好了,說不定效用比我和周滿每日下鄉(xiāng)還要強呢�!�
白二郎就把淚花憋回去了,“寫不少了,你要看嗎?回頭我把稿子給你看看?”
他頓了頓后道:“不過你和周滿只許看,不許改,明達看過了,說我寫得極好�!�
白善就提起了一顆心,懷疑的看著他,“你怎么寫的?是寫的神仙嗎?”
白二郎就斜眼看他,冷傲冷酷的道:“還是文曲星和太白星呢,他們在天上時便是一對,下凡時也成了一對,你說巧不巧?”
白善心底覺得更不好了,正要把人拉到樹林里逼供,一直在旁邊不說話的殷或突然開口問,“你們小時候為何會想這么多?”
白善自覺他們是正常的,碰見了就想,而且先生都布置了課業(yè),學生完成先生布置的課業(yè)不是很正常的嗎?
見殷或這么驚奇,便問道:“那你小時候在想什么?我自覺我們挺正常的,這都是先生布置的課業(yè)。”
殷或就沉思起來,難道真是他不正常?
也是,他本也與一般孩子不一樣,殷或便頷首道:“是我少見多怪了。”
他請白善和白二郎見諒,解釋道:“我小時候都是自己跟著先生讀書,偶爾生病了一兩個月見不到先生也是正常的,或許是先生沒來得及給我布置這些課業(yè)。”
他道:“我小時候想最多的是生死之間的事。”
一旁的方縣丞和崔先生已經(jīng)僵成了兩塊石頭,面無表情的坐著一動不動,心里卻在歡快的吐槽,這哪兒正常了?
兩邊誰也不正常,誰小時候不是想著吃喝玩樂的事?最大的煩惱也應該是讀書吧?
什么役丁的權益,什么生死,誰小時候回想這種問題?
崔先生僵硬的扭著脖子去看方縣丞,所以這就是他們二人總也考不上進士和明經(jīng)的原因嗎?
方縣丞默默地轉開目光,不想和崔先生被歸為同一類,雖然他小時候也是想著吃喝玩樂和煩心讀書的事。
白善已經(jīng)嘆氣道:“你想的可比我們深奧多了,我是要進京城時才想生死之間的事�!�
殷或就問他,“你想清楚了嗎?
第3061章
聚集
“想清楚了,”白善微微抬著下巴道:“我雖想生,但人固有一死,我只希望不負良心,余生活得坦坦蕩蕩,若是不能,也算死得其所了�!�
周滿當時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他們兩個才會雄赳赳氣昂昂的上京城來,又進到皇宮里去。
現(xiàn)在雖然恩仇已經(jīng)離他們遠去,但當時心中想通的關竅,發(fā)下的宏愿并沒有改變。
他依舊希望自己將來不負良心,余生活得坦坦蕩蕩。
白善問殷或,“你呢,可想明白了嗎?”
殷或微微一笑道:“沒有。”
白二郎扭頭看他,“沒想明白你這么開心?”
“但它已經(jīng)不再是我的困擾了,”殷或道:“不論生還是死,我皆不悔今生來過了,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就算窮盡一生想不明白也不要緊了�!�
他以前想活著,但更多的時候是想死。
他覺得活著是受罪,但要讓他死,他又舍不得,很不甘愿,他明明成人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卻什么都沒來得及做就要離開。
他從沒出過京城的范圍,最遠到達的地方就是京郊十里亭,那還是小時候去給父親送行。
病得快死的時候,夢里曾經(jīng)來回的夢到那個場景,明明是很普通的一條路,很普通的路邊長亭和樹木,但他就是不斷的想,不斷的想,夢里的自己騎在了馬上,頭也不回的離開,將京城、家人,甚至是自己都丟在了后面。
騎在馬上的人似乎是他,又似乎不是他……
當時從夢里醒來,他就在想,他到底為什么還舍不得死呢?
明明活著那么痛苦,等到成年,留下子嗣后也是要死的,還是那樣屈辱的死去,為什么就不能現(xiàn)在干脆死了呢?
他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因為他想成為夢中那個騎在馬上,頭也不回離開的“殷或”。
雖然他現(xiàn)在還是沒能成為那個殷或,他依舊留在人群之中,但他真的可以走出十里長亭,沿著長長的官道往下走了。
他去過西域,如今又到了青州看到了大海,此時便是死了,雖然心中還是會遺憾,卻不會那么不甘了。
白二郎看看殷或,又扭頭看看白善,被他們臉上的笑容閃了一下眼睛,便哼了一聲后扭過頭去,也對著夕陽看。
他道:“我就不想這么多,只要過得開心就行�!�
白善就警告的看了他一眼道:“你那神仙雜記可別亂寫,不然我可不會管你開不開心�!�
白二郎就沉默,半晌后突然跳遠,跑出去好遠才沖他喊道:“那是我的書,你休想改我的稿子!”
白善:……
殷或撲哧一聲笑出來,白善不由問他,“你看過他的稿子嗎?”
殷或搖頭,“我看的是西行記,沒看到神仙雜記。”
白善就攏眉,決定回去就找白二郎要稿子。
晚上他們駐扎在這里,役丁們睡在茅草屋里很是忐忑,“我們不會被抓去坐牢吧?”
“不,不會吧,不是已經(jīng)在把路挖開重修了嗎?其他人都回去了,就我們還留下。”
“那怪誰?還不是你們偷工減料,要不是你們修的那段路這么差,我們能被大人們留下來重修嗎?”
“放屁,你以為你跑得掉嗎?”
“我是出去挖泥的,我哪兒知道你們是這么修路的?”
“反正你們誰都跑不掉,想想你們之前少挖了多少土,這都算在你們身上的�!�
屋里住著的其他人恐慌起來,不安的翻了一下身,問道:“我們真的會被抓去坐牢嗎?“
“也有可能會被流放,犯事兒的不是坐牢就是流放吧?”一人道:“總,總不能因為我們沒修好路就砍了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