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祁讓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動聲色道:“何以見得?”
胡盡忠說:“奴才不知道當時具體情況,但沈小侯爺連公主都瞧不上,居然能瞧上一個宮婢,以皇上對他的了解,他是個愿意將就的人嗎?”
祁讓沒回答他的反問,擰眉道:“你接著說�!�
胡盡忠說:“沈小侯爺沒去西北之前,已經(jīng)名滿京城,人稱京城第一美男……”
說到這里打了個補�。骸盎噬蟿e生氣,奴才說的這個第一,是因為沒有人敢拿皇上出來選美,否則皇上肯定是第一……”
“行了,朕不在意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你趕緊說正事吧!”祁讓不耐煩地打斷他。
胡盡忠嘿嘿一笑,又接著說道:“沈小侯爺沒去西北之前已經(jīng)名滿京城,多少人家上門提親他都看不上,后來去了西北,又成了名震西北的大將軍,幾年下來仍舊孑然一身,皇上想想,這樣的人怎么會平白看上一個啞巴宮女?”
祁讓心念轉(zhuǎn)動,腦子里那團亂麻漸漸有了些頭緒,食指輕叩桌面,示意胡盡忠接著往下說。
胡盡忠觀他臉色,又小心翼翼道:“因著我朝駙馬不得干政,像沈小侯爺那樣的人物,不愿意尚公主也在情理之中,但京城那么多高門貴女,他想娶誰不行?他隨便提一個請皇上指婚,皇上難道會不答應(yīng)嗎,怎么偏偏就只要個宮女呢?他若要其他宮女也就罷了,怎么偏偏是晚余姑娘呢?”
“他也不是非要她,是淑妃先提起的�!逼钭尮实卣f了一句,“淑妃一直容不下那丫頭,這你是知道的�!�
“奴才知道,但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淑妃歪打正著了?”胡盡忠說道。
祁讓驀地坐直了身子,鳳眸微微瞇起:“什么意思,你說清楚一點�!�
“意思就是,沈小侯爺本來就想求娶晚余姑娘的,恰好淑妃當眾提起,他就來了一個順水推舟。”
祁讓的心怦怦地跳起來,那些他看不清的,以及被他忽略的細節(jié),在他腦海里慢慢串連起來,形成了一個讓他后背發(fā)涼的真相。
沈長安和江晚余是舊相識。
江晚余一直想出宮,就是為了沈長安。
平西侯府,沈長安。
她每年初雪許下的那個“平安”的愿望,其實就是平西侯府的沈長安。
這樣一來,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很好!
他們真的很好!
他們把他這個皇帝當成傻子一樣戲耍!
他們真是太好了!
第60章
“去把徐清盞給朕叫來。”祁讓壓著滿腔的怒火對胡盡忠吩咐道。
胡盡忠一愣:“萬歲爺,都這個時辰了,您找掌印干什么,有什么事您交給奴才辦也是一樣的�!�
“殺人,你行嗎?”祁讓冷冷道。
胡盡忠嚇得一激靈,腰子都彎成了蝦米:“皇上稍候,奴才這就去請徐掌印�!�
出了門,孫良言守在外面,見他出來,小聲問:“皇上和你說了什么?”
胡盡忠又把腰桿挺了起來,得意道:“大總管,不是我說你,你跟了皇上這么些年,怎么一點都不懂皇上的心思?
但凡你腦筋靈活些,我也不用操這么多心,你瞧瞧,我就兩天沒在皇上跟前伺候,你們就把皇上氣成這樣……”
“行了,差不多得了�!睂O良言不耐煩地打斷他,“你能好好說人話嗎?”
胡盡忠意猶未盡,眨巴著三角眼說道:“我就這么跟您說吧,皇上心里只有晚余姑娘,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晚余姑娘出宮的。
咱們做奴才的,就是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主子想要哪個女人,咱們就得想方設(shè)法地給他送到床上�!�
“所以呢,你現(xiàn)在是要把人給皇上背過來嗎?”孫良言沉下臉,語氣也冷了。
胡盡忠到底還是有點忌憚他,嘿嘿笑道:“那倒不是,皇上叫我去找徐掌印�!�
孫良言心頭一跳:“這么晚了,找他干什么,有什么事咱們不能幫著辦?”
“殺人,你行嗎?”胡盡忠學著祁讓的語氣說道。
孫良言也是激靈一下:“殺誰?”
“保密!”胡盡忠?guī)е环N被皇帝委以重任的驕傲,搖頭晃腦地走了。
孫良言直覺事情不妙,想進去問問祁讓,又怕祁讓正在氣頭上,一句話說不對,再把他給處置了,他這大總管的位子真就要落到胡盡忠頭上了。
他斟酌再三,決定先不進去,若真想弄清楚怎么回事,問徐清盞都比問皇上來得保險。
徐清盞雖說也不是什么好人,有時候還是愿意和他說點實話的。
正想著,小福子從正殿那邊過來,往里面瞧了一眼,小聲問他:“師父,怎么回事,不是說皇上留宿鐘粹宮嗎,怎么大半夜跑書房來了?”
孫良言搖搖頭:“皇上只怕還在為宴席上的事生氣,晚余姑娘這會子怎么樣了?”
小福子說:“已經(jīng)睡下了,要是知道皇上回來,準又嚇得睡不著�!�
孫良言嘆口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師徒二人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下來。
誠如胡盡忠所言,皇上現(xiàn)在是鐵了心的要把人留在宮里,別說沈小侯爺,就算天王老子想要人,只怕他也不會放手。
這種情況下,所有跟皇上逆著來的人,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皇上這會子叫徐清盞來,還說要殺人,也不知道他想殺誰。
沈小侯爺?
淑妃娘娘?
還是晚余姑娘?
晚余姑娘應(yīng)該不至于吧?
這五年來,晚余姑娘不知道惹皇上生了多少氣,皇上要殺早殺了,不至于等到現(xiàn)在。
至于淑妃娘娘,皇上真要殺她,根本用不著徐清盞。
那就只剩下沈小侯爺了?
皇上先前在宴會上還說明天給他答復(fù),怎么今晚還沒過去,就要殺人了呢?
難不成是胡盡忠為了討好皇上,又向皇上進了什么讒言?
這狗東西,不得好死!
孫良言暗中把胡盡忠罵了一通,對小福子說道:“皇上的傷口還沒處理,你去御藥房取些傷藥來,等會兒讓徐掌印拿進去�!�
小福子領(lǐng)命而去,等他拿藥回來,胡盡忠剛好領(lǐng)著徐清盞過來。
孫良言把藥給了徐清盞,小聲道:“皇上的脖子受了傷,勞煩掌印勸他上點藥�!�
徐清盞接過藥,挑眉道:“怎么傷的?”
孫良言豎起食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徐清盞何等玲瓏心思,眼珠一轉(zhuǎn),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揚了揚下巴,示意孫良言向里通傳,得到祁讓允許后,推門走了進去。
“皇上這么晚了還不歇息,找臣有什么急事嗎?”
祁讓臉色很不好看,語氣也很不好:“把門關(guān)上,朕有話和你說�!�
徐清盞關(guān)上門,走到他面前,躬身道:“皇上要和臣說什么?”
祁讓說:“朕懷疑沈長安和江晚余之前就認識,你去查一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
徐清盞呼吸一滯,心跳漏了一拍,隨即又若無其事的笑道:“這個問題皇上不是已經(jīng)問過沈長安了嗎,怎么現(xiàn)在又懷疑上了?”
“朕是問過他,你以為他會和朕說實話嗎?”祁讓捏了捏眉心,把胡盡忠和他說的話大致講了一遍,“朕覺得胡盡忠說得有道理,他們就是在合伙欺騙朕�!�
徐清盞聽完就笑了:“胡盡忠就是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東西,他能有什么道理,他一天到晚不干人事,專門研究皇上的心思,知道您對晚余姑娘不一般,可不得揀著您愛聽的說嗎?”
“朕又不是傻子,豈能不知他的為人?”
祁讓不禁有點煩躁,“就算他是為了討好朕,也不能憑空瞎扯,比如沈長安那樣的家世人品,為什么偏要娶個啞巴宮女,你告訴朕,為什么?”
“還能為什么,因為當時皇上跟前只有小啞巴呀!”徐清盞說,“皇上向來不許宮女近身伺候,這些年宮中設(shè)了多少回宴,您哪一回帶宮女了,偏偏今晚帶了江晚余,可不就讓她成了娘娘們的活靶子嗎?”
祁讓微微一怔,眉頭跟著擰起來:“只是這樣嗎?”
“那不然呢?”徐清盞又笑道,“建議是淑妃提的,又有娘娘們在底下拱火,沈長安不過是順水推舟,只要不是公主,別說啞巴,聾子瘸子他都愿意�!�
“哼!”祁讓冷哼一聲,思路被他帶偏,“他竟敢拒婚公主,可見他野心不小。”
“這不很正常嗎?”徐清盞一攤手,“人家年輕有為,正是建功立業(yè)的時候,娶了公主,先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費了,跟告老還鄉(xiāng)有什么區(qū)別?
再者來說,西北那么亂的地方,皇上真把他換下來,放眼朝野,還有誰能頂上去,誰能像他沈長安一樣甘愿守在那苦寒之地?”
“他未必是甘愿�!逼钭層挠牡�,“以他如今在西北的威望,你敢保證他沒有野心嗎?”
徐清盞無奈一笑:“西北百姓日子過得苦,但凡是個差不多的好官,在他們眼里那就是神,就是青天大老爺,換了誰去都是一樣,除非是那種魚肉百姓,不干人事的,那種人皇上愿意用嗎?”
祁讓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啪”一拍桌子:“怎么,人家還沒跟你拜把子呢,你就先護上了,你不會也和他們是一伙的吧?”
第61章
徐清盞眉心跳了跳,隨即跪下喊冤:“皇上,您不能不講理呀,臣對您的心您還不知道嗎,臣說的哪句話,辦的哪件事不是為了您好?
如今大局初定,朝堂未穩(wěn),正是用人之際,臣替沈長安說話,歸根結(jié)底不還是為了皇上的江山安穩(wěn)嗎?
祁讓冷眼審視他,半晌才道:“行了,起來吧,朕沒打算把他怎么樣,朕給他和公主賜婚,也是為了試探他,朕壓根就知道他不會同意,只是沒想到他會提出那樣的要求,更沒想到淑妃會橫插一腳�!�
徐清盞松了口氣,謝恩起身,裝模作樣地抹了一把冷汗:“皇上嚇死奴才了,奴才以后可不敢再和皇上討論這些臣子了,一不小心,就可能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
祁讓睨了他一眼:“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且得活著呢!”
徐清盞笑起來:“皇上別以為臣聽不出來,您這是變著法的罵臣�!�
祁讓也勾了勾唇角,臉色明顯比剛才好了很多。
想了想又道:“她每年初雪都要去柿子樹上許愿,每回的香囊里都放著平安二字,你說,平安是不是平西侯沈長安的意思?”
徐清盞愕然看向他,絲毫不打算掩飾自己的震驚:“皇上怎么知道人家香囊里寫了什么?”
祁讓不說話,拉開書案下的抽屜,抓出五個一模一樣的香囊扔在桌上。
徐清盞倒吸一口氣,心說堂堂一國之君,年年頂風冒雪去偷小宮女的香囊,他可真是閑得慌。
他拿起一個香囊,打開往里面瞧:“哪有什么平安,臣怎么沒瞧見?”
“撕了�!逼钭屇坏�。
徐清盞很是無語,眼珠子轉(zhuǎn)了幾轉(zhuǎn),說:“人家也許就是求個平安,照皇上這么推理的話,她家還叫安平侯府呢,她就不能是想家,把安平倒過來寫成平安嗎?”
“……你倒是會為她開脫�!逼钭尷湫σ宦�,倒是沒否定這種可能性,語氣也明顯緩和下來,“不管怎樣,你還是要查一查,查清楚了,朕才能放心�!�
“臣遵旨�!毙烨灞K說,“皇上放心好了,臣把他們兩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一遍,少一代臣就提頭來見。”
“行了,別貧了,跪安吧!”祁讓擺擺手,臉上也有了笑模樣。
徐清盞從袖子里掏出那瓶藥膏:“孫總管說皇上受了傷,讓臣替您上點藥。”
祁讓被他一提醒,這才覺得脖子后面還在隱隱作痛。
“用不著你,朕自己來�!彼酒鹕�,伸手示意徐清盞把藥給他,拿著藥向外走去。
徐清盞忙又道:“皇上,臣有個建議,明天您要問安平侯的意見,不如在早朝上當著沈長安的面問�!�
“為什么?”祁讓停住腳步問道。
徐清盞說:“安平侯知道皇上的心思,肯定不會答應(yīng)沈長安,讓他在滿朝文武的見證下拒絕沈長安,既能叫沈長安無話可說,又能避免安平侯自己反悔,還能叫小啞巴死心,如此豈非一舉三得?”
祁讓的眼睛亮了亮,沒有正面答應(yīng)他這么缺德的主意,旁敲側(cè)擊道:“你果然一肚子壞水,朕就說你要遺千年的。”
徐清盞笑起來:“臣即便是個禍害,也是替皇上禍害別人,斷不能讓別人算計了皇上�!�
祁讓很滿意,叫他回去休息,自個拿著藥往寢殿而去。
孫良言本來想等著徐清盞出來問問情況,結(jié)果兩人一起出來,他沒法再問,只得跟著祁讓往寢殿去。
胡盡忠自以為立了功,也屁顛屁顛地跟上去。
“你跟著干什么,接著打你的更去!”祁讓冷聲道。
胡盡忠后腳踩前腳,差點一跟頭栽下去。
皇上什么意思?
他剛剛表現(xiàn)得這么好,皇上怎么還叫他去打更?
皇上這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呀!
祁讓回到寢殿,孫良言叫小福子伺候他更衣,被他拒絕,反叫小福子去把晚余叫過來。
小福子一聽,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偷偷看向師父。
孫良言也沒辦法,只能叫他快去。
小福子領(lǐng)命,不大一會兒,就把晚余帶了過來。
晚余先前聽說祁讓留宿鐘粹宮,就放心地睡了,這會子突然被叫醒,臉上睡意和恐懼交織,搭配著沒來得及盤起的長發(fā),看起來就像從噩夢中驚醒似的。
祁讓不悅地皺了皺眉。
難道自己對她來說就是個噩夢嗎,竟把她嚇成這樣?
他擺擺手,示意孫良言和小福子出去。
晚余本來就怕,兩人一走,更是嚇得渾身僵硬,大氣都不敢喘。
“過來!”祁讓坐在床上對她招手。
晚余躲不掉,只得膽戰(zhàn)心驚地走到他面前。
祁讓突然對她伸出手,把她嚇得激靈一下。
“怕什么,朕又不吃人�!逼钭寯傞_手掌,掌心托著一個小藥瓶,“給朕上藥。”
晚余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朕不為難你,你很失望嗎?”祁讓問道。
晚余連忙搖頭,接過藥瓶打開,往他跟前湊過去。
他坐著不動,晚余也不敢要求他配合,自己歪著頭往他脖子后面尋找傷口。
當時情急之下,晚余根本不知道自己具體咬在哪里,看看左邊沒有,就又繞到右邊去。
祁讓冷哼:“怎么,自己咬的都不記得了?”
晚余登時漲得小臉通紅,指尖顫巍巍挑起一些藥膏,往那傷處抹去。
她咬得確實挺狠,一圈紫紅的牙印,上面破了皮,血跡斑斑的,還腫了起來,看著很是嚇人。
她心想,幸好這地方祁讓自己看不到,否則會不會一氣之下殺了她?
這藥膏要是毒藥就好了,抹上去,叫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正想著,祁讓嘶了一聲,嚇得她連忙縮回手。
祁讓瞥了她一眼:“怕什么,疼的是朕,又不是你�!�
晚余也不敢跟他犟,低眉順眼地又挑了些藥膏抹上去。
她頭發(fā)披散著,有幾縷垂落在祁讓身前。
祁讓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悄悄的伸手挑起一縷,繞在指間。
涼涼的,滑滑的,像水,又像絲綢,散發(fā)著不知名的清香。
他窩了一晚上的怒火,因著一縷頭發(fā),就這般神奇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