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晚余猛地頓住,松了力道,眼淚流下來。
祁讓輕嗤一聲:“朕只是詐一詐你,原來真的有人幫你呀?”
晚余驚愕地看向他,無法分辨他的話是真是假。
“告訴朕,都是誰在幫你,有沒有徐清盞?”祁讓一只腳向她邁過來。
晚余下意識后退。
“說呀!”祁讓追問,又向她邁出一步,“你不說朕也能查出來�!�
晚余再向后退,心底寒意陣陣。
祁讓繼續(xù)邁步:“從你走出宮門的那一刻,就有暗衛(wèi)在跟著你,你以為你能逃到哪里去?”
晚余步步后退,他步步緊逼,直到走回安全地帶,他才停下來,一只手?jǐn)堅谕碛嘌g,一只手撥開她臉上的亂發(fā):“朕一直以為你很柔弱,沒想到你能在這樣的天氣爬上這么高的山,看來朕以前對你還是太心軟了�!�
晚余不吭聲,流著淚看他。
“別哭�!逼钭尩氖种篙p輕擦去她眼角的淚,“山上風(fēng)大,會結(jié)冰的,生了凍瘡就不好了�!�
明明是關(guān)心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卻比山風(fēng)還冷。
他又抓起她的手,皺眉道:“手指都磨破了,不疼嗎?”
他將那滲血的指尖舉到面前,壓在涼薄的唇上。
“你不疼,朕也會心疼的�!�
晚余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別怕,朕不會為難你的。”祁讓說,“朕只問你一句話,你以后還跑不跑了?”
晚余絕望又無助地?fù)u了搖頭。
“好,這可是你說的�!逼钭屛⑽⒁恍Γ澳悄阋灰藁厝�?”
晚余又點了點頭。
祁讓的笑意加深,解下自己的披風(fēng)給她披在身上:“走吧,朕帶你回家�!�
回家?
她哪里有家?
哪里是她的家?
她失去了阿娘,也即將失去長安。
縱然她身居世間最華美的宮殿,她的心,又在何處安家?
十幾名暗衛(wèi)如幽靈般出現(xiàn),護(hù)著兩個人往山下走去。
祁讓真的從頭到尾都沒發(fā)脾氣,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遇到不好走的地方,他還會抱著或背著晚余。
仿佛晚余是一縷風(fēng),一縷煙,隨時都會飄走似的。
他甚至還和晚余說,他以前行軍打仗時,遇到下雪天,被困在山里,草根樹皮都煮來吃。
“京城的山還是太矮了,什么時候朕帶你去西北,去滇南,你才知道什么叫難于上青天,到那時,你若逃進(jìn)山里,朕就真的找不到你了�!�
晚余趴在他背上,眼睛亮了一瞬。
祁讓又道:“朕知道你喜歡自由,紫禁城并不會讓你失去自由,只要你好好的陪著朕,以后朕不管去哪里巡視都帶著你,讓你看遍大鄴的萬里河山,這萬里河山,是朕的,也是你的�!�
晚余心想,她不要萬里河山,她只想要一個沈長安。
只要能和長安在一起,于她來說,就是擁有了整個世界。
可祁讓明明已經(jīng)擁有了萬里河山,為什么還要霸著一個小小的她?
她從未給過他一絲溫情,也沒給過他一個笑臉,他到底在貪圖她的什么?
到了山下,天色已晚。
山下亂哄哄的,江連海正帶著所有送葬的人到處找人。
看到祁讓牽著晚余的手出現(xiàn),江連海一頭霧水,萬分震驚,隱晦地斥責(zé)道,“你這丫頭,巴巴地求了圣旨回來給你阿娘送葬,她下葬你卻跑得沒影兒,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晚余想到自己放棄了給阿娘送葬的機會,最終卻沒能逃脫,不禁悲從中來,萬念俱灰,身子搖搖欲墜。
祁讓瞪了江連海一眼:“朕都沒舍得說她,你算個什么東西?”
江連海嚇一跳,訕訕地閉了嘴。
祁讓將晚余攔腰抱起,越過他大步而去。
到了山口,早有馬車停在那里,胡盡忠和孫良言正站在車前,伸長脖子張望。
見祁讓抱著晚余回來,兩人都松了口氣。
胡盡忠說:“我的好姑娘,你可害死我了,我不過錯個眼的功夫,你就不見了,倘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九族的命都沒了你知道嗎?”
“行了,你閉嘴吧,你看護(hù)不力,死有余辜�!睂O良言打斷他,忙忙地撩起車簾。
祁讓抱著晚余鉆進(jìn)車?yán)�,仍舊沒放開她,把她抱坐在自己腿上,雙臂緊緊圈著她,像一個人形的囚籠。
晚余一點都沒有掙扎,就那么軟綿綿靠在他懷里,仿佛渾身的精氣神都被抽走了似的,連骨頭也沒了。
祁讓覺得不對勁,低頭用自己的額頭去貼她額頭,滾燙的觸感讓他登時變了臉色。
“孫良言,快回宮,她發(fā)高燒了,快些!”
“是�!睂O良言在外面應(yīng)了一聲,催促隊伍趕緊出發(fā),心里想著,這么冷的天氣,在山上吹了一天的風(fēng),別說是個屢屢吐血昏厥的姑娘,就算是鐵打的漢子也承受不住。
回宮還有好長一段路呢,這個時候發(fā)高燒,可別把腦子燒壞了。
不過話說回來,若真燒成了傻子,什么都不記得了,倒也不用像現(xiàn)在這樣痛苦了。
那樣的話,皇上還會霸著她不放嗎?
第96章
晚余這回病的厲害,回宮后就一直陷在昏迷之中,三天三夜都沒有睜眼。
整個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全體出動,誰也沒法子讓她醒過來。
祁讓不知召見了多少回院判院正,除了一大堆晦澀難懂的專業(yè)話術(shù),最終只得出一個結(jié)論,心死了。
一個人的心死了,就不會再有活著的欲望。
她自己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再好的大夫再好的藥方都無濟于事。
此番折騰動靜太大,縱然孫良言使出渾身解數(shù),還是有風(fēng)聲走漏出去,很快,不止后宮的主子娘娘們得到消息,外面的官員民眾也都聽到了各種各樣的關(guān)于皇帝強占小宮女的傳聞。
皇帝為了一個鋪床丫頭,不僅私自出宮與人在靈堂相會,還追人家追到了祖墳里。
這簡直是亙古未有的奇聞。
重點是人家并不喜歡他,一心想要出宮,他使盡百般手段強取豪奪,想要把人留在宮里。
雖說貴為天子,想要哪個女人都不為過,可天子若一心陷在兒女情長里,還如何治理國家?
史書上多少帝王都?xì)г诹藘号殚L之上。
多少顯赫的王朝,也是因為紅顏誤國,才走向了滅亡。
言官們豈能眼睜睜看著皇帝走上這條不歸路,勸誡的奏折如雪片似的往上遞,兩日功夫,就堆滿了皇帝的龍案。
其他官員也紛紛上折子勸皇上以國事為重,即便身為天子,也要注意自己的聲譽,注意自己的言行對朝野上下造成的影響,切不可為了一個女人,毀了這千辛萬苦才穩(wěn)定下來的基業(yè)。
更有激進(jìn)的臣子,在乾清門外長跪不起,要求皇帝殺了妖女江晚余,防止她日后成為禍國的妖妃。
還有人說應(yīng)該把江連海和江晚棠一起殺了,因為今日的禍患,皆因他們父女二人而起。
如果江連海當(dāng)初沒有把江晚余送進(jìn)宮代替江晚棠,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麻煩。
祁讓一面為晚余的病愁眉不展,一面被官員們逼的焦頭爛額,在南書房里大發(fā)雷霆,嚇得宮人們都不敢近前伺候。
孫良言請來了太后,太后苦口婆心地勸了一個時辰,卻是半點效果都沒有。
蘭貴妃和幾個妃嬪前來相勸,皇帝更是見都不見。
解鈴還須系鈴人,孫良言覺得,眼下這局面,除非晚余姑娘醒過來,否則誰來都沒有用。
正一籌莫展的時候,看守宮門的太監(jiān)來找他,說晉王妃在外面想要見他。
孫良言這幾天也急昏了頭,愣了片刻,才想起晉王妃就是江家的大小姐江晚棠。
也就是那個眾所周知的被皇帝放在心尖上的人。
這個時候,她來干什么?
“你管她呢,去見見唄!”胡盡忠在旁邊慫恿道,“晚余姑娘不是她的替身嗎,現(xiàn)在正主來了,或許皇上看到她就好了呢!”
孫良言覺得不太可能,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了。
于是就讓胡盡忠小心伺候著,自己到宮門口去見江晚棠。
江晚棠以前不論作為江家大小姐,還是作為晉王妃,都打扮得雍容華貴,明艷端莊,今日卻打扮得十分素雅,那張和晚余有幾分相似的臉上甚至都沒有施粉黛,很有幾分惹人憐愛的憔悴。
這模樣,分明是照著晚余姑娘裝扮起來的。
孫良言不禁晃了眼,一時竟分不清這姐妹兩個到底誰是誰的替身。
他上前行禮:“晉王妃安好,不知您召見奴才有何吩咐?”
“孫總管客氣了�!苯硖氖芰怂亩Y,往前一步,小聲道,“皇上的狐裘披風(fēng)落在了我們家,我瞧著上面有些臟污,就拿回去清洗。
狐裘貴重,不好料理,我花了幾天的功夫才將它恢復(fù)如初,今日特地來送還給皇上。
此事別人都不知道,因此不敢假他人之手,煩請孫總管帶我去見皇上,當(dāng)面奉還方才穩(wěn)妥�!�
孫良言愣了愣,看向她抱在手里的狐裘披風(fēng)。
“奴才想起來了,皇上當(dāng)日確實落了件披風(fēng)在靈堂,只是這清洗衣物本是浣衣所宮婢的活計,怎好勞王妃親自動手�!�
江晚棠臉上有些發(fā)燙,她豈會聽不出孫良言在質(zhì)疑她的目的,可她沒有別的理由見皇帝,只能以披風(fēng)為借口了。
好在孫良言并沒有為難她,略一思索后,就對她伸手作請:“王妃請隨奴才進(jìn)去吧!”
“有勞了。”江晚棠松了口氣,連忙跟在他身后邁進(jìn)了宮門。
這幾年,她曾多次來這里求見祁讓,一次都沒見成。
她也曾趕在初一十五的大日子借著給太后請安為由,想在慈寧宮偶遇祁讓,還是沒有成功。
上一回,她假裝跪得太久昏厥過去,祁讓也沒露面,只是讓人把她送回了王府。
她不知道祁讓是在避嫌,還是生她的氣不想見她。
如今晚余病倒,祁讓正心煩意亂,或許是她和祁讓修復(fù)關(guān)系的最佳時機。
她這樣做并非為了爬龍床,而是想伺機為晉王求求情,讓祁讓放了這個一母同胞的兄長。
當(dāng)然,如果有必要,龍床也不是上不得,只要能救出祁望,她犧牲什么都無所謂。
否則,她此后漫長的人生,就只能守寡守到死了。
她才二十多歲,她的青春尚有余溫,怎能長此以往地消磨下去?
她不甘心。
乾清宮的大門外還有一些進(jìn)諫的臣子跪在那里,孫良言怕被人看到,特地領(lǐng)著江晚棠從西邊的月華門進(jìn)了宮,讓她在南書房門外等候,自己進(jìn)去稟報皇上。
江晚棠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這一回祁讓會不會見她。
都到這里了,倘若再被趕出去,那真叫一個前功盡棄。
她暗自盤算,祁讓要是不讓她進(jìn)的話,她就硬闖一回,無論如何,非得見到祁讓不可。
只要見了面,她總有辦法讓祁讓原諒她。
女人想要一個男人心軟,還是很容易的,何況還是一個曾經(jīng)求娶過自己的男人。
正想著,孫良言從里面出來,說皇上讓她進(jìn)去。
江晚棠心中歡喜又緊張,向?qū)O良言道謝,抱著披風(fēng)走了進(jìn)去。
她頭一回進(jìn)南書房,垂著頭不敢四下張望,看到龍案后面那抹明黃的身影,便走上前去下跪行禮:“妾身見過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祁讓正對著一份奏折出神,抬頭見她一身素雅,楚楚可憐地跪在面前,不禁一陣恍惚:“晚余,你醒了?”
第97章
祁讓放下奏折就要起身,卻聽江晚棠道:“皇上,臣妾是晚棠,不是晚余�!�
祁讓一愣,眼里的光黯淡下來:“晉王妃,你來干什么?”
這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讓江晚棠心下一沉,忙將手中狐裘舉過頭頂:“回皇上的話,臣妾是來給皇上送披風(fēng)的�!�
“什么披風(fēng)?”祁讓沉聲問道。
江晚棠說:“是皇上那日落在我家靈堂的,臣妾見上面有些臟污,特地洗干凈了才給皇上送來�!�
祁讓皺了皺眉。
這種小事,他根本就不記得。
但“靈堂”二字卻是提醒了他,讓他記起那天在靈堂對晚余的所作所為。
他懊悔地捏了捏眉心,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江晚棠說話:“朕那天確實有點過分了,她生朕的氣,至今不肯醒來,你說朕該怎么辦?”
江晚棠愣住。
皇上對晚余上心,不是因為她嗎?
現(xiàn)在她本人就在皇上面前,皇上卻問她該拿晚余怎么辦?
看來這五年的時間,晚余這個替身已經(jīng)完全取代了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所以皇上才一直不愿見她。
不是避嫌,也不是生氣,而是有了替代品,對她已經(jīng)無所謂了。
是這樣嗎?
她不禁著急起來。
要是皇上對她無所謂了,她還怎么求皇上開恩放了晉王?
她心念轉(zhuǎn)動,對祁讓道:“臣妾此番前來,其實就是聽聞妹妹病重,想借著還披風(fēng)為由,來看看妹妹,請皇上恩準(zhǔn)�!�
祁讓有些意外,目光帶著審視落在她臉上。
她臉色有些憔悴,看起來好像真的在為她妹妹憂慮。
祁讓站起身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朕同你一起去看她�!�
江晚棠又為自己爭取到了一線希望,忙道謝起身,等祁讓從龍案后面走出來后,抖開手里的披風(fēng),打算親自給他披上。
“朕今日不穿這個�!�
祁讓直接拒絕了她,自己拿起衣架上的玄色斗篷穿上,把她手里那件拿過去,出門后扔給了孫良言:“這個賞你了�!�
江晚棠愕然,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這披風(fēng)她辛辛苦苦打理了幾天,還特地用上好的熏香熏過,皇上卻半點不領(lǐng)情,隨手就賞給了一個太監(jiān)。
這樣的舉動,無異于將她的心意踩在腳下,叫她情何以堪?
她低著頭,尷尬的不敢往孫良言那邊看。
孫良言接過披風(fēng)向祁讓道謝,隨手遞給了小福子,讓他先替自己收著,而后問道:“皇上這是去哪里?”
“回正殿。”祁讓說,“晉王妃要去探望她妹妹�!�
“是�!睂O良言應(yīng)了一聲,吩咐眾人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