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一戰(zhàn)中,鳳朱和龍連大帝同歸于盡,凌華上仙痛失愛子,遷怒于半路做了逃兵的雪域域主拂柔神女,痛怒之下和拂柔神女戰(zhàn)了個天昏地暗,最后二人雙雙隕落,魂歸天地。
中央天域成了最大的贏家,天帝重臨尊位,諸方天域紛紛來賀。
連佛域佛母都差人送去了一份賀禮。
唯有這新立不久的第四界桃花源,無甚反應(yīng),連派人道賀都沒有。
天帝只聽說桃花源的主人乃是一株桃花神木,實力卻遠超諸天神佛,連佛母都不敢得罪于她,思慮之下便也沒計較桃花源主人的失禮,并吩咐下去,天界和桃花源井水不犯河水,任何仙家不得擅入第四界。
對于天界的勢力更替,桃圓和石英在桃花源里一概不怎么關(guān)心,左右他們斗地再厲害,也斗不到這桃花源里來。
偶爾他們在桃花源里待地膩了,便出來到人間或者喬裝改扮到地府逛上一逛。
只是石英從來不讓桃圓上天界,哪怕昔日的龍連大帝早就隕落不在那九霄之上了,也不行。
白蛇仙和黃大仙都沒了前世記憶,這一世倒成了修煉狂妖,等閑不會出桃花源,索性便當(dāng)起了這一界的管家,人稱白、黃二圣。
善娘修出了仙佛體,明了佛子蓄起煩惱絲還了俗,還養(yǎng)育了一雙兒女,男孩聽朝是兄長,拜了石英為師,學(xué)術(shù)法,女孩聽暮是妹妹,平日里隨在桃圓身邊學(xué)幻術(shù)法陣。
一日聽朝自外界撿了個受傷的凡人進來,乃是一個清矜俊美的書生。聽說那書生已有了舉人功名,正要赴京下場春闈,不料半路遇了劫匪,掉下山崖,也不知怎地竟是沒死,反而滾到了這桃花源界外。
恰巧被外出的聽朝碰上,撿了回來。
桃圓一見那書生,便覺得熟悉,測算了一番,得出的結(jié)果未出所料,正是那人。
“這人竟還敢跑到你面前來!阿桃,你莫要攔我……”
桃圓見一向冷靜沉著的石英變了臉色,頓時忍不住笑了:“都過去多少年了,當(dāng)初你我雖未直接插手天界爭端,卻也算出了口氣。龍連已死,如今這書生不過一介凡人,又身無半分仙緣,我們在桃花源里喝一杯茶的功夫,他在外界便已壽數(shù)終了入了輪回。”
“既然他是誤打誤撞被聽朝帶進來的,那便還讓聽朝把這人帶走便是�!�
“這里也不是他能待的地方�!�
當(dāng)日那書生一醒,便被聽朝帶走了,臨走時,他頻頻回望峰頂?shù)哪侵陞⑻烊朐频奶一ㄉ衲尽?br />
總覺得這神木,他似乎在哪里見過。
一陣微風(fēng)吹來,不知從哪兒飄來了一片桃瓣,落在書生的肩頭。
他正要抬手去將它拾進手心,不料在碰到它的一瞬間,整片桃瓣化為一片緋色花末,隨風(fēng)散入空中,再無蹤跡。
聽朝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書生心里劃過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失落,迎上聽朝的眼神,語氣和笑容里頗帶了幾分傷惘道:“很奇怪吧……”
“聽我娘說,我自出生起,就不得這些桃花喜歡�!�
“但凡被我碰觸到的桃花,都會化為粉末,消散天地。”
“偏偏這世間萬千嬌株,姹紫嫣紅里,我獨愛這桃花。”
聽朝聞言道:“這桃花既是不喜你,自有它的理由,你也莫要執(zhí)著了�!�
“前面便是出口,且出界去罷�!�
書生朝他作揖稱是,只是回身走了兩步,終究還是回頭看了眼那滿是桃花盛開的仙靈神地。
那片片桃粉緋紅,宛如云火在燒,美得讓人目眩神迷。
書生有些恍惚,曾幾何時,他似是也擁有這漫山遍野灼灼而綻的桃花。
可是后來,又如何失去了?
想來……是他前世未做好那惜花人,今生便惹了那桃花厭罷。
第35章第四拆·舊人哭(1)
一著紫色宮服,上繡折枝葵,梳著雙髻的婢女上前,將懷蘿手里捧著的茶盞挪了去。
“這茶已涼了,奴婢給小主再換一杯熱的來罷�!�
懷蘿恍然回神,朝她笑了笑:“不換也罷,這熱天里,飲些涼茶也好�!�
懷蘿是大隆朝嘉帝后宮一名小小的常在,底下還有選侍、采女、更衣若干,在這后宮里,勉強算得一位小主。
她入宮時年方十六,因出身寒微,僅是一名最末等的更衣。
懷蘿初入宮那陣子很是得了一段時日的恩寵,被擢升為常在。
如今十年過去,新人舊人換了一茬又一茬,懷蘿這個常在,依然是常在。
青扇是懷蘿貼身宮婢,是十年前懷蘿得寵那會兒,從一位安美人手里救下來的小宮女。
而今那位安美人早已香消玉殞,懷蘿則是十年如一日,待在這翠溪宮偏殿小院里,做著她的常在。
懷蘿位分不高,身邊侍候的人也有限,目前也只有青扇一個得用貼心的,十年相處,兩人名為主仆,私下里感情卻很深。
“小主,您早些歇了罷,御醫(yī)說了您得多休息,莫傷神,少憂思……”
從好幾年前起,懷蘿的身子就不大好,她手上銀錢不多,大都還是當(dāng)年得寵時攢下的家底,這些年縱是再怎么節(jié)省著,用地也七七八八了。
“我再坐一會�!睉烟}輕聲道,她隔著窗欞,望著院子里成蔭的綠樹,靜靜地出神。
許久以前,她常在午后梳洗了坐在窗邊,等著那個明黃的身影步入她的庭院。
他有時會早來,有時很晚才來,但只要有時間總會來的。
慢慢的,宮里進了新人,各個年輕貌美,多才多藝,漸漸地,他來的就少了,后來便再也等不到了。
可懷蘿還是改不了這習(xí)慣,每日午后都會讓青扇,備上一壺茶,坐在窗邊,等著那個不知何時會來的身影。
青扇曾問過她,后悔隨他進這深宮里來么?
懷蘿當(dāng)時沒能給她一個回答,她想啊想,想了這十年,幾千個日日夜夜,終于想明白了答案。
她不后悔跟著他進宮,因為他那時是真的喜歡她,她亦然。兩情相悅,情至濃處,懷蘿為了他,便是刀山火海也去得。
但若讓她再選一次,懷蘿想,她是不愿意再進這宮里來的。
因這深宮內(nèi)院,終究把那些兩情相悅,都變成了曾經(jīng)的回憶。把兩個人的相守,都變成了,一個人漫長、孤寂的等待。
懷蘿時常做夢,夢到以前的事情。
她夢見自己回到了玉蘿山,還是山上那個不諳世事的采蘿女,每每采了綠蘿,便拿到山下去換些吃用的,一個人住在山上,養(yǎng)些山雞野兔,閑來繡花種菜,侍花弄草,安寧閑適地過了一輩子。
夢里她沒遇見那個人,也不曾有過那份濃烈、刻骨銘心的喜歡。
在夢里,她過得平淡靜好,卻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懷蘿一直以為她是極其渴望回到當(dāng)初,一切都還沒發(fā)生的時候�?勺隽诉@么多年的夢,她漸漸明白,其實不是的。
這些年來,縱已習(xí)慣了新人換舊人,習(xí)慣了帝王薄幸,深宮冷寂,但她心底深處到底還是……意難平。
心有不甘。
第36章第四拆·舊人哭(2)
玉蘿山,位于計州城外東南三十里,山勢險峻,走獸眾多,連經(jīng)驗最老道的獵人,也甚少會往玉蘿山深處去。
傳聞能輕易出入玉蘿山,而毫發(fā)無損的,只有歷代獨居于山中的采蘿女。
有人說那采蘿女是山神后裔,也有人說采蘿女本身便是這山中守護神,因而能駕馭百獸,號令飛禽,但凡山中生靈,無一不親近聽命于這采蘿女。
懷蘿邊曾是玉蘿山唯一的采蘿女。她母親在生下她不久后便去世了,父親在她七歲時,也因病而逝。
玉蘿山每一代采蘿女都只有一人,若是和外界男子定了終身,要么她放棄采蘿女的身份和能力,入世下山,和那男子在一起,將二人生下來的長女送回玉蘿山;要么讓那男子住到這玉蘿山上來,如采蘿女一樣永遠不能離開計州城地界。
懷蘿的父母選了后者,所以她母親在生下她后便去世了,因為這山里的采蘿女只能有一個。
她父親到死都不知道這條山中規(guī)定,還是懷蘿及笄以后覺醒了血脈里的記憶,才知道母親為了她的出生做出了怎樣的犧牲。
這也是懷蘿后來為何會跟著楊玹離開的原因之一,她不想步母親的后塵,讓自己將來的孩子背負著母親的性命出生;也不想讓楊玹像她父親那樣,在母親死后便垮了身子,不到三十便抑郁早逝。
懷蘿見了父親對母親的一往情深,便以為這天下的男子都和她的父親一般,一生只會愛一人。
所以在遇到楊玹,兩人互許了終身后,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便放棄了一切隨他離山入世。
可當(dāng)她來來到京城,入了這皇宮,見了后宮里一位又一位美人,方才明白過來,這世上原來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如她父親那般癡情。
甚至在這京城里,有妻有妾的人家才是常見,一輩子只守著一個女人過的,不是窮地納不起妾,就是妻家有財有勢,不敢納妾。
因鐘愛妻子不肯納妾的,外人反而會說是妻子善妒,或者男人夫綱不振,畏妻如虎,被人恥笑。
懷蘿對這外界了解地越多,就越明白自己曾經(jīng)的想法多天真。
可她還是自欺欺人,想著萬一楊玹就是例外,他和她在一起后,不會再有別的女人呢?
直到宮里一個又一個妃嬪懷上龍嗣,懷蘿也終于無法再欺騙自己。
采蘿女生下的孩子必然是女兒,可楊玹是這大隆的帝王,他們?nèi)羰怯辛伺畠罕闶枪�,自然不能送回山里做山野村女�?br />
懷蘿甚至不敢讓自己有孕,所幸楊玹每次來過之后,都會賜下避子湯,也沒有讓她懷孕的打算。
懷蘿在宮里,總會聽到一些人談?wù)撟约旱某錾恚切┤苏f她出身卑微,便是再受寵,皇帝也不會讓她懷上子嗣。
其實懷蘿并不奢求子嗣,也不理解他們對子嗣的執(zhí)著,可那些人的說法,還是讓她心中難受地很。
懷蘿已經(jīng)明白,作為皇帝的楊玹,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玉蘿山上能陪她一起過粗茶淡飯日子的人,曾經(jīng)一伸手便能觸碰到的男人,早就不在了。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懷蘿發(fā)鬢多了銀絲,眼角爬上了皺紋,院中的花草樹木早就變了樣,翠溪宮的主位妃嬪,也換了一任又一任。
“小主……”青扇看起來也不再年輕,“您還在等著陛下么?”
懷蘿坐在窗邊,慢慢梳著長發(fā),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怎會?陛下金尊玉貴,豈是我一個小小的常在能等得的,我只是在等一個故人�!�
懷蘿說這話時,恰巧有人路過她的院子,原本準備往翠溪宮主殿去,聽到這話,卻頓住了腳步。
“大膽……”上了年紀的太監(jiān)一甩手中拂塵,正準備出聲呵斥,卻見嘉帝抬手制止。
嘉帝望著那個背對著他坐在窗邊梳發(fā)綰髻的女子,一時間竟想不起她姓誰名誰。
瞧身上服飾,品級并不高,那一頭長發(fā)里也摻雜著些許銀絲,看來年紀并不小了。
“那是誰?”嘉帝問身邊的李德年,“朕瞧著她的背影熟悉地很,就是想不起來名姓�!�
李德年這種能常年伴駕的內(nèi)侍,多少都有些記人的本事,他一眼便認出那人是誰。
“似乎是麗嬪宮里的玉常在,丙申年秋末進的宮。”
嘉帝還是沒想起來,又問道:“進宮前是哪家送進來的秀女?玉姓并不多見,朕怎么不記得……”
說到最后,嘉帝突然沒了聲音。
他想起來了。
丙申年秋末,他年方十八,正是年少意氣的時候,在朝堂上跟幾個老臣起了爭執(zhí),心中憋悶,便私自微服去了京城附近的計州玉蘿山秋獵,不料在山上被狼群圍攻,險些喪命狼口,幸得一少女相救……
當(dāng)時那少女一身青裙,不施粉黛,絕麗出塵,只朝那狼群一聲輕斥,前一刻還兇猛躁怒的狼群,便縮著尾巴退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