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桃毫不客氣地在花娘子面前重重地關(guān)上了門。
近十一月的天氣,夜里已經(jīng)很冷了,可讓白棠心感到無比寒冷的,卻是花娘子嘴里的那聲薛弟。她竟然從來都不知道薛潤和花娘子之間居然熟悉、親昵到這種地步,花娘子竟稱呼薛潤為薛弟,為什么她從來都不知道?
回到內(nèi)室以后,白棠心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輾轉(zhuǎn)反側(cè),眼睜睜地一夜熬到了天光濛濛亮。窗外響起了沙沙的聲音,好像下起了大雨,白棠心越睡越冷,索性披了件衣服,準(zhǔn)備起身。
小桃突然興奮地在屋子外頭嚷嚷了起來:“下雪了,夫人,下雪了、下雪了,太好了!”
白棠心一怔,下雪了?這才十月底呢,居然已經(jīng)下雪了,可白棠心又忍不住喜上眉梢。
北疆天氣寒冷,一到冬天就會冰雪封城,所以只要一下雪,前來搶糧的漠北人便不得不準(zhǔn)備撤離,漠北人要是撤退了,戰(zhàn)事也即將結(jié)束了。
白棠心頓時忘記了昨天半夜花娘子給自己帶來的不痛快,歡天喜地地穿上了厚棉衣,先是津津有味地吃了一碗小桃煮的面條,然后披上了斗篷,帶著小桃去了鎮(zhèn)西。
地上已經(jīng)鋪滿了雪砂子,鵝毛大小的雪花輕盈地漫天飄舞著。白棠心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大的雪,覺得很稀罕,便伸手接了片雪花湊到面前來看,只是她呵出來的熱氣化成了白色的霜霧,手心里的溫度也令雪花很快就消散了。
小桃撐著傘,護(hù)住了白棠心。當(dāng)主仆倆走到鎮(zhèn)西的大樹下時,已經(jīng)有人搭好了涼棚擋雪,還有人升起了炭盆以驅(qū)寒,看起來人人都?xì)g欣鼓舞、眉開眼笑的。
可看著眾人開懷的笑容,白棠心卻突然意識到,一旦冰雪封城,漠北人就不得不退兵,這是事實(shí),但漠北人會心甘情愿地退兵嗎?他們又不是傻子,在退兵之前,指不定還要再瘋狂地?fù)屔弦粌苫啬亍?br />
想著即將到來的戰(zhàn)事,白棠心不禁愁眉深鎖。
果然,從中午開始,松石鎮(zhèn)的男人們開始一次一次地從軍營里將大批的傷兵抬到了鎮(zhèn)西,隨軍的軍醫(yī)們把婦人們指揮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粗芰藗膶⑹總�,白棠心也不敢怠慢,與眾人一起加入到救助傷兵的隊(duì)伍中。
這一忙就忙了好幾天,隨著雪越下越大,漠北人陸續(xù)撤走,傷患們也陸續(xù)被薛潤派來的士兵接回軍營療傷,忙成了陀螺的白棠心終于松了一口氣。
回到家中,白棠心便催著老萬頭去軍營里問薛潤什么時候回。
老萬頭飛快地去了,又飛快地回來了,告訴白棠心道:“將軍說,軍中尚有軍務(wù)不曾處理完,請夫人好生休養(yǎng),快則一兩日,遲則三五日必定回來一趟�!�
白棠心嘆了一口氣,快則一兩日,遲則三五日必定回來一趟,那薛潤的意思是就算回來了,也肯定是還要匆匆忙忙地再回軍營里去嗎?
想了想,白棠心又去大衣櫥里翻出了一件黑貂皮的披風(fēng),讓老萬頭給薛潤送去,交代他道:“你見了將軍,就說我一切都好,家里的事也不要他操心,讓他辦完了軍務(wù)再回來也不急,只是這幾天天太冷,讓他仔細(xì)著可別著了涼。”
老萬頭只得捧著貂皮披風(fēng)又跑了一趟。
又過了幾日,這天夜里,白棠心卸下了釵環(huán),已經(jīng)準(zhǔn)備休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好像聽到了急切的馬蹄聲。
是不是薛潤回來了?白棠心喜出望外,隨手拿了件棉衣往身上一披就跑了出去�?砂侵箝T朝著巷口看了半天,也不見有人騎著馬過來。
在飄著飛雪的冬夜里,除了掛在巷子口的一對燈籠散發(fā)出幽暗冷清的光芒之外,路上一個行人也無,冷冷清清的。
似乎隱約有人喊了一聲薛弟。薛弟?白棠心一怔,好像花娘子就是這樣稱呼薛潤的。
白棠心等不得了,她急急地朝著巷子口奔了過去,走了兩步,剛轉(zhuǎn)了個彎,白棠心果然看到了一個騎著白馬、穿著盔甲的英挺武將。
她心中歡喜至極,可那聲將軍被含在她嘴里還沒來得及喊出來,就看到那白馬武將的旁邊還站著一個女子,那女子的鬢邊插著支極艷麗的羽毛,此刻正半仰著頭,不知對那銀甲將軍說著些什么。
白棠心驚疑不定,攔住了薛潤的那人分明就是花娘子。
薛潤與花娘子說了幾句話,便翻身下馬,與花娘子一同走了,兩人一馬靜靜地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夫人,您怎么不穿斗篷就跑了出來,萬一著涼了呢?”追出來的小桃說著,將一件斗篷披在了白棠心的肩上。
白棠心渾渾噩噩地轉(zhuǎn)過身,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府里走去,“薛弟?”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著。
走到門口的時候,白棠心被低低的門檻絆了一跤,跌倒在地,幸好積雪頗深,即使摔在地上也不痛。
“夫人,您怎么了?”小桃連忙過來扶她。
白棠心費(fèi)力地爬了起來,游魂似的走了兩步,突然轉(zhuǎn)過頭對小桃說道:“將軍回來了,你快去把那罐子雞湯煨熱了,下點(diǎn)面條給將軍吃,還有,在面里放兩個雞蛋�!�
小桃有些懷疑,朝門外看了看。
白棠心跺了跺腳,怒道:“我叫你去煮面�!�
小桃不敢怠慢,連忙說道:“好好好,奴婢先扶了您回房,再去煮面,好不好?”
白棠心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亂發(fā)脾氣,可是方才那一幕卻深深地刺痛著她的心,她突然嗚咽了起來,朝著內(nèi)室跑了過去,任由披在身上的大紅斗篷飄飄然地滑落在了白皚皚的雪地上。
小桃過去撿起了斗篷,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天將放明,薛潤果然回來了,在內(nèi)室里守夜的小桃聽到了動靜,揉了揉眼睛,趕緊去了廚房。
聽了白棠心的話,雖說不相信薛潤今晚會回來,但小桃還是事先把面條準(zhǔn)備好了,雞湯也架在了爐子上,一聽到薛潤推門進(jìn)府的聲音,她立刻就去煮了面。
薛潤將戰(zhàn)馬交與老萬頭,剛剛才脫下了斗篷,就看到小桃端了碗熱氣騰騰的湯面過來。
他示意小桃把面條放在外間,輕問道:“夫人呢?”
小桃心想,夫人正在內(nèi)室生悶氣呢,子時上了床,直到方才都還在床上翻滾,顯見得一夜沒睡,可夫人為什么生悶氣,她也不知道。所以小桃只好答道:“許是前幾日忙壞了,早早睡下了吧�!�
薛潤點(diǎn)了點(diǎn)頭,坐下來將一整碗面條吃了個干凈,他除了鞋,穿著襪子走進(jìn)了內(nèi)室。
溫暖的內(nèi)室里,床前垂著薄透如煙的紅綃帳,他的小妻子靜靜地側(cè)臥在床上,頭埋進(jìn)了枕頭里,一把青絲垂在床沿,看不真切她的容顏。只是她身上蓋著厚厚的被褥,竟也不大顯得出身形,想來也消瘦了不少。
薛潤有些心疼,他站在床前靜靜地看了她一會,見她睡得正香,便沒舍得吵她,逕自轉(zhuǎn)身去了小浴室。
直到薛潤走進(jìn)了小浴室,白棠心才微微地抽泣了一聲。他居然現(xiàn)在才回來,他居然在花娘子家中逗留了兩個多時辰,他到底在花娘子家里做什么?溫?zé)岬难蹨I汨汨地從她的眼窩子里流了出來,全都滲進(jìn)了松軟的枕頭里。
不一會,薛潤洗完了澡,又輕手輕腳地從小浴室里走了出來,回到了床邊。白棠心一動也不動地側(cè)臥在床上,呼吸淺淺。
見妻子仍然一副熟睡的樣子,有心與她溫存一番的薛潤始終沒有辦法狠得下心來。軍中事務(wù)繁忙,他必須要在天亮之前趕回去,現(xiàn)在天際已隱隱發(fā)白。薛潤輕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內(nèi)室。
窩在被子里的白棠心死死咬著自己的菱唇,渾身僵硬,滾燙的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淌在了枕頭上,濕了一大片枕巾。薛潤走了?他居然就這么走了?
她側(cè)躺在床上,甚至聽到了小桃向薛潤問安的話,只聽到薛潤含含糊糊地和小桃說了幾句話以后,便匆匆離開了。
白棠心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帳子頂,腦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