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等到她們正式在一起的時候，周宴傻笑了很久，摟著像小狗一樣地親她：“哎呀，追了你兩年了，功夫不負有心人，你總算是我女朋友了！”

    “你好傻呀……”她捂嘴笑。

    “就傻，我要摟著你一輩子不分開！”

    這是她說的。

    周宴早就忘記了吧？是她先松開了手。

    梁新禾是單親家庭，母親從她上小學開始獨自撫養(yǎng)她，聽她說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就與父親離婚了。

    母親并沒有瞞著她，告訴她，“小禾，我和你爸爸已經(jīng)不再相愛，沒有愛情的兩個人去支撐一段婚姻是很辛苦的。”

    父親每半年給她打來的撫養(yǎng)費，是她對父親唯一的印象，他從來沒有來見她，過了十八歲，也不再有撫養(yǎng)費，她漸漸失去了和“父親”唯一的連系。

    母親她一份教職工作加上副業(yè)維系著兩母女的開支以及她學畫的費用已經(jīng)十分吃力，即使有父親的撫養(yǎng)費添補，她忙得幾乎沒什么私人的時間，沒有再談過戀愛，也沒有再婚。

    即使她很辛苦，壓力很大，她從未給過女兒什么壓力。喜歡畫畫就去學，考試成績中等偏上就可以，從來不要求她考第一第二，有玩的機會就多玩一點。

    她的開明和溫柔反而讓新禾不敢不認真學習，仿佛偷懶一刻都對不起媽媽，她考上了國內(nèi)最好的美術(shù)大學之一。

    大部分的藝術(shù)生過得恣意，瀟灑，不諳世事，或多或少都有幾分不羈的從容。

    她做不到。

    老師們也一直說她的畫里少一些自如的靈氣。

    她明白老師說的，生活的壓力就是她靈氣最大的桎梏，她的畫風太沉重，不夠輕盈，好在她從來沒想過以畫畫為職業(yè)，所以也不太難過。

    她選擇比較好就業(yè)的環(huán)藝系，也是為了盡早能夠工作，減輕母親的負擔。

    她一直如此緊繃得生活著，甚至抽不出時間去約會，去戀愛。

    周宴曾經(jīng)跟她說：“你知道你的名聲有多大嗎？”

    “你們的師妹們都說你是禁欲派的‘大師姐’，還是絕對不可能被人摘下的――高嶺之花。”

    “這是什么外號啊……”她抿唇一笑，搖搖頭，“不過我知道她們私下底說我不會享受生活，為人很無趣�！�

    “我不覺得，我覺得你是――一本普通人讀不太懂的書�！�

    新禾笑她這話說得就像土味情話似的，“那你看得懂？”

    “我打開書一看，發(fā)現(xiàn)有一株長得很好的植物，努力向陽，枝蔓飽滿，鮮亮，明艷，堅韌，”周宴的眼神看著她，泛著光，輕輕吐出兩個字，“美麗。”

    她很喜歡周宴這句話，也很喜歡她當時明亮的眼神。

    周宴已經(jīng)不再愛她，她不能不愛自己了，她只剩她自己了。

    她倒水吃了顆褪黑素，睡了過去。

    隔天醒來，洗漱完，就往公司去，沒辦法，有車貸有房貸等著自己，感情生活受挫，不能影響到自己的工作。

    一上午忙著大小事情，手機都沒怎么管，她想起房子的事情，記得韓開亮有個朋友是在做中介的。她打開微信準備聯(lián)系她，發(fā)現(xiàn)她給自己留了私信。

    “突然破水，住院了�！�

    她一掃時間，凌晨兩點半的微信。

    她吃了一大驚，急忙開車去醫(yī)院，半途中打電話和老吳。

    老吳在電話那邊慌得哎呀直叫：“怎么這么突然？我記得她的預產(chǎn)期還沒有到啊，這是，這是早產(chǎn)嗎”

    “應該不是，她滿37周了，可能就是提前了，”梁新禾比他淡定一點，“就是不知道她現(xiàn)在的情況如何……”

    “你先過去，我抓緊時間忙完也趕過去，我在下城區(qū)這里，可能要慢一點�！�

    “知道了，開車小心�！�

    “好，有什么事情隨時和我聯(lián)系，需要我買什么也發(fā)給我�！�

    “嗯，好的�！�

    新禾掛了電話之后，再撥了韓開亮丈夫陳揚波的電話，響了幾聲終于接了。

    陳揚波興奮的心情從話筒透到她的耳廊：“生了，母子平安�！�

    “早上七點半才生出來的，我們忙得團團轉(zhuǎn)，兩家老人跟著我們守了一夜，好不容易才勸走的，我剛想發(fā)信息給你們的�！�

    梁新禾松了一大口氣：“我就快到了。”

    她加快速度到了醫(yī)院，停了車就急急忙忙地往住院部小跑而去。

    快到中午，電梯里的人還是很多，擠得密密麻麻，而且還一層一層地停，汗味熏得她她難受，還沒到樓層就走了出來。

    一院之前擴建過，兩棟樓之間有一長且闊的通道走廊，可以直接通行。

    她快步走過去，卡其色的風衣里飄出一截白色的裙擺，四厘米的高跟輕盈密集地敲在地面，形色匆匆，又不失風采。

    似有一陣若有若無的風經(jīng)過，坐在一旁椅子上看書的女人剛好抬眸，正好瞥見了她的發(fā)絲微拂的側(cè)臉。

    她稍稍一頓，轉(zhuǎn)過去看了看新禾的背影，扶了下眼鏡，凝神想了一兩秒，又垂下了眼眸翻書。

    作者有話要說：

    明晚繼續(xù)。

    第5章

    Chapter

    5

    寧??翻了翻那本看到一半的書，其實沒怎么看進去。她穿著一院的病號服，外披件長長的灰色的薄毛衣外衫，半裹著她瘦削的身影。

    書頁蓋著她的手掌，她發(fā)呆了不知道有多久。

    去醫(yī)院拿活檢結(jié)果的時候，她把手機備忘錄的內(nèi)容發(fā)給了她的大哥。

    上面記著她的目前為止的個人財產(chǎn)，包括房產(chǎn)，投資，保險

    ，留了她經(jīng)紀人的電話，她記著目前自己的作品的幾筆版權(quán)授權(quán)開發(fā)。

    等她拿到結(jié)果后，她接到了表姐的電話。

    哥哥在邶城，沒辦法一下子趕過來，想必是馬上通知了表姐。

    賀如意在電話將她一通埋怨。

    “干什么！好啊寧??！我也住在西城，你是不是忘記你有個表姐了？”

    當然沒有，只不過她覺得表姐要顧著兩個小孩，大的準備高考，小的才上二年級，她實在不想增加她的工作量。

    賀如意問了在哪家醫(yī)院，馬上就沖了過來。

    結(jié)果是良性，不過醫(yī)生還是建議做手術(shù)切除。

    從住院到預約專家醫(yī)生，病房，術(shù)后的護理人員都是賀如意人前人后操勞的。

    表姐將她照顧得很好。

    所以她才有空暇來發(fā)呆。

    來人打破了她的寂靜，她喊道：“小??。”

    賀如意挽著低髻，眉眼溫圓，富態(tài)可親，實際是急性子，這會微微擰著眉，嗓門響亮：“給你發(fā)微信都沒回我！”

    寧??往下托了下眼鏡，低頭看了一眼衣兜。

    賀如意暗自嘆氣，放柔了聲音：“該吃午飯啦，我讓阿姨做了雞絲火腿粥，還有兩個小菜，走吧�！�

    寧??淡淡笑了下：“我還不餓�！�

    “不餓也要吃……”賀如意嘆出聲，“好了好了，那就等會吃，你一上午就坐在這里看書？”

    “少看會書，傷神！給我！”她拿過書，瞄一眼微舊的草青色書皮――《三十而立》，“嗯，王小波？”

    “隨便看看的。”

    “要看也看點開心的！”賀如意道，“現(xiàn)在誰還拿著書看，都是看手機里的，看點輕松的�！�

    “……所以現(xiàn)在的實體書賣得不好�！睂�??垂低了眼睛。

    “好了好了，不餓也回去吃點�！辟R如意轉(zhuǎn)移話題，可寧??搖搖頭拒絕她。

    賀如意把書塞回她手里去，“三十而立，你也三十多了，不要鬧小孩子脾氣……”

    寧??頓頓，回了一句：“我沒有鬧脾氣，再說我36了�！�

    賀如意一霎靜默，很快再次妥協(xié)了：“好了好了，不吃就不吃，別坐著了，起來和我走一走，活動活動！”

    她把寧??拉起來，勾住她的臂彎，半挾半拽著她走。

    寧??只能握著書，跟著她的腳步。

    做完那小手術(shù)后的第五天了，醫(yī)生說從她的身體里取出了很細小的一點點組織，創(chuàng)口收得很漂亮，按道理已經(jīng)恢復得差不多了，不會有很大的感覺，可她總覺得――她整個胸腔都是空的。

    “你都不知道妹妹有多頑皮，哥哥難得放假回家，想睡個懶覺，她倒好，一定要哥哥早起陪她去動物園……”

    “妹妹還說很久沒見你了，想來找你，被我攔下了，這鬼靈精……”

    “過兩天出院，要不你就到我那里去住幾天吧？”

    賀如意的絮絮叨叨像飄在半空的泡泡，僅僅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實質(zhì)落不到她的耳朵里。

    賀如意找話題嘮叨了一圈，瞧著寧??也沒聽進去的模樣，就靜了。

    兩人走出了住院部，不知不覺來到了樓下。

    很寬闊，臨近清明，雨氣漸重。

    賀如意默聲走了一會兒，側(cè)眼瞧了幾眼寧??，終于忍不住低聲問她：“小??，你都住院幾天了，我怎么都沒看到她來看你��？”

    她等了好幾秒，才聽到寧??淡淡地回答：“分手了�！�

    賀如意睜圓了眼睛，嘴角上翹了下，再松下來，“分了好！她那性子實在是……”

    驕縱，霸道，自私，自我……

    賀如意勉力咽下這些形容詞，語氣穩(wěn)了穩(wěn)：“不合適就好聚好散唄�！�

    “你也不小了，要找個知冷知熱的要緊，性子要溫柔點的，要會照顧你，別老是要你去遷就她�！�

    賀如意對章妮思的印象實在太差，一說起來就無法停下來。

    “大家都……”她掃了下周圍，降低音量，“都是女人，更應該互相體諒才是！”

    “性子不好，長得再漂亮有什么用？哼……”

    “姐，”寧??出言叫了她一句，意在阻止。

    賀如意小幅度地努努嘴，也對，都分手了，她就不要“落井下石”了，免得寧??心軟再和那女人復合。

    她記得之前好像她們分過一次，都分了兩三年了，章妮思明明都去結(jié)婚了，后來居然還有臉回來找寧??，當年把她氣得不行。

    賀如意的媽媽和寧??的媽媽是表姐妹，童年到青春期由于父母工作調(diào)動的關(guān)系，她跟著寧??媽媽生活過好幾年，和寧??兄妹關(guān)系很好。

    寧??7歲的時候，她的父母鬧離婚，兩人爭兩兄妹的撫養(yǎng)權(quán)，最后兩人勉強協(xié)商是共同撫養(yǎng)。

    姨父不想在西城待下去了，他去了邶城自己創(chuàng)業(yè)，本來想帶走寧??的哥哥寧淮，可寧淮不愿意跟著他，他一氣之下就把女兒帶走。

    姨媽自己有工作，寧淮也準備中考，邶城和西城兩地相差太遠，她根本分不開身去顧著女兒，兩人一通電話就吵架，吵得不可開交，不得安生，中間還斷開聯(lián)訊兩三年，母女關(guān)系變得極為生疏。

    賀如意高考考上了邶城的大學，這才有機會見到了寧??。

    那時寧??已長成了寡言而內(nèi)向的15歲的少女了，但幸好，她還記得自己。

    姨父工作忙，應酬多，基本沒什么時間管她。賀如意和她的班主任了解她的情況，寧??在校很孤僻，沒什么朋友，成績算中等，偏科嚴重，根本無法在邶城考上好點的公立學校，除非去私立的高中，本來性子就孤僻，換新的環(huán)境更加無益。

    賀如意與表哥商量，由他開口說服父親，讓寧??轉(zhuǎn)到西城上高中。

    父親不管她，至少離母親好點會好一點吧？她和寧淮都是這么想的。

    事實上可能是這個原因，也可能請了高材生家教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她們不知道的原因，寧??高中的成績漸漸提高，穩(wěn)定，高考的時候超常發(fā)揮，考上了西城大學的中文系。

    不過后來她們才知道，寧??是來到了西城讀高中，才會認識章妮思，才有了學習的動力。

    賀如意還記得寧??大四那年在家人面前出柜，說要和她在一起。

    姨媽大受刺激，本來生疏的母女感情一度陷入了冰點，賀如意和寧淮兩人的接受度還好，唯一的愿望不過是寧??能過得開心，也希望她喜歡的女孩能好好地對待她。

    可章妮思沒有！

    她還絆住了寧??十幾年！

    賀如意深吸一口氣，光想到章妮思這人她就覺得有濁氣在胸腔里不停地翻涌。

    現(xiàn)在她們分了最好了。

    菩薩保佑這次一定要分得成！

    “小??，說真的，你干脆到我家住幾天吧，聽我的！”賀如意心想一定要杜絕章妮思跑來找到她的機會，于是再次提了起來，望向了她。

    寧??微低著頭，長發(fā)捋成了兩邊垂在了肩膀前，露出了雪白后頸，以及削薄的肩膀，感覺根本沒在聽她說什么。

    賀如意頭都痛起來了，她有時也受不了寧??的這種悶吞的性格，就像一口深不可見的井，拼命地往里扔石頭也聽不見響聲。

    她無奈地搖搖頭，干脆放棄了，和寧??慢慢地走著。

    住院部樓下的綠化不錯，有一排年老的，枝葉茂密的懸鈴木樹木，沾著濕氣的葉子在薄薄的陽光中閃爍。

    寧??微仰起臉，輕微的風拂過她的發(fā)絲。

    接著她聽到有把女人的聲音透過風傳了過來。

    “她很有可能會有產(chǎn)后抑郁，所以啊你對她要溫柔一點，盡量順著她來……”

    “還有啊，即使有月嫂，你晚上也不能睡太沉，你要時不時去看看老韓……”

    女人的咬字清晰，干凈，還有一絲很特別的說不出的韻味，即使她在說很嚴肅的事情。

    寧??看不到女人的長相，只看得見她裹在風衣里仍不失窈窕的背影。

    在她對面站著兩位男士，一個身高中等，戴一副眼鏡，一個身高偏高一點，穿著紫色的襯衫，皮膚白皙。

    “新禾，這些我都知道的，好歹我也是教社會學的……”戴眼鏡的那位男士托托眼鏡，笑著說，看著脾氣很好的模樣。

    “?悖?你教社會學跟你半夜起床喂奶有什么關(guān)系？”紫色襯衫的男士吃吃笑，瞄向了他。

    “我研究的方向就是家庭社會學，主要是研究現(xiàn)代家庭的各種關(guān)系等等……”眼鏡男解釋說，“再說了，不是我喂奶，我沒那個功能啊……”

    “等等，你不是那種一定要堅持母乳喂的人吧？我覺得應該是看老韓，如果她覺得辛苦……”

    “關(guān)于母乳和奶粉那種更好倒是有不少研究，我比較傾向于混合喂養(yǎng)�！�

    “嘿，”紫色襯衫男士先打斷他，“你都說你沒那個功能了，那你的意見也不是那么重要啦！”

    ……

    賀如意也被這幾位的交談吸引了注意力，她放慢了腳步，來了八卦的心思，“你猜這幾位是什么關(guān)系？”

    沒有意外，她沒聽到寧??的回答，不過這也正常，她豎起了耳朵，想再聽清楚一點。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們關(guān)心開亮，我懂我明白的，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她的�！毖坨R男笑著舉手保證。

    “這男的應該是叫‘開亮’那女人的老公，這一男一女應該是開亮的朋友……”賀如意邊盯著他們邊解說道。

    眼鏡男離開了，那女人轉(zhuǎn)過身來，露出了清秀姣好的側(cè)臉。

    寧??微微一怔，隱在眼鏡框里的長睫閃了閃。

    “咦，長得還挺好看的……”賀如意夸了一句，然后驚訝，“她怎么哭起來了？”

    很顯然，紫襯衫男人也在安慰她，抱住她的肩膀，輕聲說著什么。

    賀如意略略探長脖子，“難道……剛才那個男的是她的前男友，咦不對不對，她剛才說的明明都在關(guān)心那生了孩子的‘開亮’。”

    “難道……”賀如意提高了嗓音，很快就降下來，低低說，“開亮是她的女朋友，她們之前是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