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6
電梯里只有她們兩個人。
寧??盯著不斷上升的數(shù)字，心里想著謝天謝地梁新禾不算情商低的人，也幸好她并不話癆。
她不免得想起賀如意的話――你和梁小姐交個朋友嘛，遠(yuǎn)親不如近鄰，有什么事情也有個照應(yīng)啊……
鄰居……
之前不是鄰居碰到的頻率也出乎意外的高，這還是建立在自己不怎么出門而梁新禾工作很忙的前提下。
當(dāng)設(shè)計師應(yīng)該很忙吧？
作為一個從沒進職場的人，她猜的。
現(xiàn)在變成了鄰居了，還是上下樓，想必更容易遇到吧？
她也不能每次都假裝視而不見吧？
何況她看上去也不討厭，她對于梁新禾的印象其實還不錯。
大概很小的時候，寧??就發(fā)覺自己和別人不太一樣，她的知覺比別人遲鈍，她的反應(yīng)比別人慢，她的社交比別人差很多。
當(dāng)她在人群的時候，她總是無法找到方法去融進去。
除了親人，其他人在她的眼里都是模糊的。
曾經(jīng)，只有章妮思是高清的。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側(cè)的梁新禾，長相非常清秀，氣質(zhì)十分溫婉。其實，她也知道她一些事情。
年齡，看不太出來，肯定比自己小一些，她好像職業(yè)里獲得一些成就了，大概28歲？
有一個伴侶，出軌，分手，賣房，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單身中。
還有最近是腳趾受傷了……
寧??快速地往下看一眼她的腳，脫口而出：“你的腳好點了嗎？”
“……好多了�！绷盒潞搪税肱牟呕卮�，她眼里有一絲驚訝。
寧??撤回了視線。
好一個“任務(wù)完成”的眼神。
梁新禾笑著在心里搖搖頭。
“嘀”的一聲，15樓到了，她可以察覺到寧??的身體語言瞬間松弛了下來，看著她走出了電梯門。
“拜拜。”梁新禾舉起手揮了揮。
“……再見�！睂�??總算抬臉對她點點頭。
電梯門合上。
梁新禾輕輕地笑出聲來。
這鄰居也太有趣了吧？
她的朋友不多，現(xiàn)在身邊也只有韓開亮和吳思源，他們現(xiàn)在各忙各的，聚在一起的時間不多。
韓開亮生完孩子之后，變得越來越忙，她們之間聊天的重點也不可避免地變成孩子了。
她多少還是覺得有點失落的，還有點孤獨。
可能是她剛結(jié)束一段感情長跑吧，過段時間就好了。
又或許，結(jié)交新朋友，分散一點注意力就會好一些。
梁新禾不可避免地對寧??產(chǎn)生一些好奇，她的工作是什么？如果熟悉了之后，她是不是還會是這樣一副生人勿近的社恐模樣？
-
進了六月，西城進入了梅雨季，潮濕悶熱雨且多，到了月中，梁新禾曾經(jīng)的一個客戶送給她兩大籃余姚楊梅，非常新鮮，顆粒飽滿，色澤紅艷。
韓開亮帶走了一點，公司的同事分完，還有一大籃她帶著回家了。
她吃得不多，楊梅也不能久放。
她忽然想起了寧??。
她拿出了一些，其余的大部分仍在籃子里。
她遲疑了幾秒，還是拎了起來，看了看時間，晚上八點，還行，不算晚，還在會客時間。
9點之前是屬于會客時間。
9點之后是屬于私人時間，至少9點半過后是。
剛工作那幾年她幾乎沒什么假期，有時候通宵達(dá)旦熬夜，有時24小時待命。
現(xiàn)在工作稍微自由了些，她更加珍惜自己的私人時間，同樣也想尊重別人的。
也不算心血來潮，既然想交人家這個朋友，那自己就得主動點，臨出門時她照了下鏡子，還行，妝容雖然有點糊，但還能見人，扭開門就出去了。
15C。
這里一層樓一共有四戶
。
A，B戶型都是小戶型，70平左右，兩室一廳，而C，D戶型是偏大一些的，接近100，三室兩廳。
寧??住的是偏大一點的。
到了15樓，入戶門是深灰色的，她按了按門鈴。
等了一會兒，都沒有人來開門。
梁新禾往上看了一眼，見到了貓眼。
接著門才打開了。
瘦白的手捋起一縷散落的烏發(fā)塞至耳后，剩余的長發(fā)松散地夾在腦后，鏡片后的眼睛里彌漫著驚訝：“你……”
梁新禾露出微笑：“寧小姐，是這樣的，有一個客戶送了很多楊梅給我，他們家里是余姚那邊的，有個果園，早上剛摘的，給一些你嘗嘗看？”
寧??看著她，貌似有點失神，欲言又止。
“你對楊梅過敏嗎？”梁新禾替她接了一句。
“……沒有�！睂�??終于說，她長長的睫毛眨了下，仿佛她的內(nèi)在還在處理這件事情。
“你不喜歡吃楊梅嗎？”梁新禾放輕了聲音，幸好寧??只是意外，驚訝，猶疑，卻沒有排斥，這省了她們之間再變得尷尬。
“還好，我挺喜歡的。”寧??說，垂眸掃了一下籃子，“可是這太多了……”
“我在公司已經(jīng)吃了不少了，我家里還有，你也知道楊梅不能放久的，要新鮮才好吃�！�
梁新禾將籃子遞過去，寧??頓了一兩秒，接了過來。
“謝謝�！�
“我要謝謝你才是，要不這么多楊梅我肯定吃不完，你可以分一點給你姐姐，還有朋友……”
“……”寧??拎著籃子，動作有一瞬的僵硬。
梁新禾了然，笑著說：“那我回家了，我剛下班，現(xiàn)在只想回家躺著�！�
她清楚地看到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寧??僵硬的身體語言就松解了，可神情之間又有點不好意思。
她已經(jīng)盡力了，別再為難她了。梁新禾在心里說，揮手：“拜拜~
寧小姐�！�
“……再見，”寧??輕聲說道，神情卻露出一點猶豫。
梁新禾頓時腳下一停，望著她。
“叫我寧??就好�！�
“……梁新禾。”她笑了，“你也可以叫我名字就好�！�
寧??抿了下唇，一霎安靜之后，點了下頭。
兩人再次對視。
她身后有一層薄黃的玄關(guān)的燈光，穿著很簡單的一件卡其色的寬松的長袖棉麻連衣裙。
素顏。
梁新禾沒見過素顏像她這么好看又有獨特氣質(zhì)的女人。
她轉(zhuǎn)身，走向了電梯，按了數(shù)字，瞄了一眼，微微笑。
寧??仍然站在原地。
梁新禾進了電梯，門上映出了她彎彎的笑眼。
第17章
Chapter
17
在梁新禾敲門之前，寧??正在和她的經(jīng)紀(jì)人余貝通話。
在國內(nèi)，作家經(jīng)紀(jì)人制度并不成熟和完善，無法像國外的經(jīng)紀(jì)人那樣獨立代理各類版權(quán)，與書商和出版社談判，進行市場調(diào)研等等。傳統(tǒng)作家的合作方式基本是作家本人和出版社編輯商討洽談比較的方式，并沒有專業(yè)的經(jīng)紀(jì)人為其服務(wù)。
余貝會成為寧??的經(jīng)紀(jì)人，說來也話長。
她們同是西城大學(xué)文學(xué)院的本科學(xué)生，不同班級，住在同一棟宿舍樓，可兩人的生活圈子完全沒有任何的交集。
寧??除了章妮思之外
，幾乎沒有任何朋友，而余貝是班級的團支書，人緣非常好，社團活動經(jīng)驗豐富。
她們上大學(xué)那幾年，正是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開始流行的時候，余貝那時迷上了看網(wǎng)上，不僅沉迷她還有副業(yè)，是當(dāng)年二次元一家比較知名的工作室的重要成員，她身兼多職，既能參與編輯，校對，排版，又能自如與寫手，印廠廠家，讀者賣家等多方溝通，十分多專多能。
寧??從初中開始就有寫日記的習(xí)慣，到了高中，她開始在日記本上寫一寫短篇的，散文，隨筆等等。她只是寫給自己看，與自己對話，是一種很為私密的表達(dá)。
到了大學(xué)，她開始寫長篇，同樣寫給自己看而已。
寧??最喜歡在周末帶著筆記本電腦到圖書館，找一處寧靜的角落，安靜地碼字。
有一天，她在渾然忘我地碼著劇情，后頭猛地傳來一聲驚呼“天啊怎么會這樣？”
回頭一看是余貝滿眼興奮地盯著她的屏幕看：“你寫的是破案嗎最后誰是兇手呀？”
寧??嚇得當(dāng)場抱起筆記本就跑。
“哎哎哎，你是在網(wǎng)上連載嗎？哪個網(wǎng)站啊，我要去追連載！”
后來余貝說她足足在圖書館守了一周，寧??都沒出現(xiàn)，只能作罷。
余貝的大學(xué)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學(xué)習(xí)，娛樂以及工作缺一不可，充實而快樂，很快就將這件事拋之腦后，而寧??幾年大學(xué)生活得像個隱形人，她們再也沒能遇到。
本科畢業(yè)后余貝去了出版社當(dāng)編輯，五年后，她與幾位同行合伙創(chuàng)業(yè)，開了一家文化傳媒公司。
此時的寧??以“未曉”的筆名出版了兩本書，已經(jīng)小有名氣了，越來越多的人來向她詢問各類版權(quán)等等的合作事宜，她疲于應(yīng)對，一律婉拒，可是這樣反而更加激起了資本對她作品的興趣。
因緣巧合，余貝就此再度遇到了寧??。她已經(jīng)不是大學(xué)時期里熱情而稍顯有些冒失的性子，立刻就察覺出寧??不是在自視甚高吊人胃口，也不是不滿意價格，而是她過于謹(jǐn)慎，過于怕生，過于怕麻煩，所以干脆一刀切，全都放棄。
幸好，寧??也不太像大學(xué)時期那么社恐了，她們一來二去就有了聯(lián)系。
起初，余貝都是通過郵箱和她聯(lián)系，接著是QQ，接著是微信，后來才是打電話，現(xiàn)在仍極少見面。
兩人聊天都是在談寧??的作品，漸漸地，余貝會給她試讀，校對，劇情反饋。
等余貝發(fā)現(xiàn)寧??攢了兩本書后都沒發(fā)表震驚得久久不能話語，對寧??說：“好吧，你如果信我的話，我來幫你做這些你討厭的事情，你就安心地寫書就好�！�
從此寧??終于可以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寫作上面，由余貝幫她出面處理寫作之外所有的事情。
兩人配合得很好，寧??也幾乎不接受任何的采訪，外界甚至都不知道未曉的性別。
余貝住在申城，與西城距離不遠(yuǎn)，不過兩人一年最多也就見一次，這種相處的方式最適合寧??。
不知不覺地，兩人合作已經(jīng)度過九個年頭。
對于寧??最近的狀態(tài)，余貝是很清楚的，她勸她不要著急，多休息，把身體養(yǎng)好再動筆
也不遲。
寧??以前也有過一次短暫的瓶頸期，她當(dāng)年采取的辦法就是冷處理，暫時不動筆，看看自己喜歡的作家們的書，觸類旁通，很快就過去了。
不過這次這辦法已經(jīng)行不通了。
看著喜歡的作家的文字，寧??反而更難過了，更沮喪了。前些日子似乎有些靈感，可是一打開文檔，腦袋里依舊全都空白。
活了三十六年，她唯一擅長的事情就是寫東西，其他的事情她一件都做不好，感情也是一塌糊涂。
現(xiàn)在她唯一的技能也要失去了嗎？
寧??陷入了深深的恐慌。
江郎才盡，是文字工作者最可怕的夢魘。
她想沒有人能懂得她的恐懼，一直以來，文字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一有靈感，只需在紙上稍作大綱，手指觸到鍵盤的時候，那一個個文字會爭先恐后地從她的指尖，蹦過鍵盤，跳到屏幕上……
那些文字仿佛是她的血液流淌出來的，她一向是個不善言辭的不會討人喜歡的人，只有文字會親近她。
只有寫作，她才不會覺得孤獨。
寧??知道她內(nèi)心深處最大的恐懼，那就是一無所有，最后連寫作都寫不出來了。
余貝只能盡量勸她，根本不敢逼她，她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她讓寧??出去旅游散散心，怕她一個人在家憋出病來，可寧??拒絕了。
她很擔(dān)心寧??的狀態(tài)，可也不太敢在郵件和電話里表現(xiàn)出來，她打算擠出幾天假去西城陪陪寧??的時候，她忽然主動打電話聯(lián)系自己了：“我換個筆名去寫網(wǎng)文怎么樣？”
余貝心里打了一個突，不動聲色地問：“怎么突然有這個想法的？”
寧??：“想換個方式，說不定會打開新的局面。”
余貝沉默了一小會，問她：“那你懂得現(xiàn)在的網(wǎng)文流行什么嗎？如果你想寫，還得選擇一個比較好的平臺�！�
寧??：“我知道的�！�
余貝：“
現(xiàn)在的適合寫手連載的平臺各有各的優(yōu)缺點，我覺得比較適合你的就是――”
寧??：“綠江。”
余貝心里微嘆了口氣。
綠江確實是目前市面上比較適合女寫手寫作的平臺了，編輯不會干涉作者寫作，對字?jǐn)?shù)沒有要求，比較適合中短篇寫作的平臺，版權(quán)也掌握在作者本人手中。
只是這平臺適合新手，適合熟諳網(wǎng)文套路的寫手，適合寧??嗎？
她從一個默默無名馬甲從頭開始？她能接受寂寂無名沒有任何響聲的落差嗎？
實際她很意外，很吃驚，沒想到寧??選擇了這么一個破釜沉舟另辟蹊徑的方式。
這需要極大的勇氣，這還是她認(rèn)識的謹(jǐn)慎保守的寧??嗎？
寧??：“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是真沒想到……”余貝低喃了一聲，沉思了會，委婉地說：“你知道網(wǎng)絡(luò)是不太一樣的，受眾不太一樣，看網(wǎng)文的讀者群年齡普偏低一點，還要比較追求快節(jié)奏的……”
她頓了頓，想聽聽寧??的反應(yīng)，可她在那頭安安靜靜的，余貝只得繼續(xù)說：“當(dāng)然如果是新手的話，也有一點辦法可以運作，不過我覺得你應(yīng)該不想要那種方式吧�！�
寧??輕輕地嗯了一聲。
兩人沉默了幾秒。
余貝“哎”地一聲揚起聲線，輕松氣氛地問：“那你說一下你的想法嘛，跟我還有什么不好說的？”
“連載的時候有同步的反饋，這和我之前寫東西的時候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