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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顧城將我從樓梯推下時,我清晰捕捉到他內(nèi)心的聲音:

    【每一次和你同床,我都覺得反胃�!�

    【若非把你錯當(dāng)成蘇曼琳的影子……】

    再次醒來,恰逢父親主持的廠職工大會。

    我立于臺下,眼神沒有波瀾:蘇曼琳技術(shù)出眾,與顧城同志堪稱廠內(nèi)楷模。

    一貫沉穩(wěn)的顧城,失手碰倒了桌上的搪瓷杯,眼底血絲浮現(xiàn):你說什么

    1

    謠言如刀,我死得實在難堪。

    尖銳的指責(zé)聲持續(xù)刺痛鼓膜,我的心房塌陷了一大塊,身上的力氣都被抽干了,每一寸肌膚都在叫囂著疼痛。

    而我這個人向來嬌氣。

    幾步之外,我的未婚夫顧城站在人群后方,默許著這場批判。

    日光燈慘白,映照著他俊朗卻冰冷的臉龐。

    我無聲地牽動嘴角:顧城,你有沒有一絲愧疚

    事到如今,我甚至不敢奢求,他是否對我動過半分真心。

    因為我和顧城的這段關(guān)系,原本就是我一頭熱。

    三年相處,即便在親密無間之時,顧城也從未說過喜歡我。

    他借我的身份,一步步從普通技術(shù)員爬到車間副主任。

    如今他與廠花蘇曼琳聯(lián)手,將我推向被唾棄的深淵,也是我應(yīng)得的下場。

    圍觀的工友們竊竊私語,他們說,我林曉月嬌縱任性,不學(xué)無術(shù)、仗勢欺人,理應(yīng)被廠里開除,下放車間。

    可顧城,事實真是那樣嗎

    我看見父親鐵青的臉色將我的希望碾得粉碎。

    就連廠門口的黃狗路過,都仿佛要對我吠上幾聲。

    廠花蘇曼琳扯著顧城嶄新的工裝衣角,聲音輕柔:曉月姐平日里驕縱慣了,落得如此境地,也是她咎由自取。

    顧城瞥了一眼狼狽的我,深邃的眼眸里劃過一絲難辨的情緒:林曉月,你真是無可救藥。

    我從未……對你有過好感。

    我遙遙望見一道身影擠開人群朝我奔來,意識逐漸渙散,也好,終于不必再痛了。

    2

    我沉入了一個漫長而混沌的夢境。

    夢中,似乎有無數(shù)竊竊的議論聲向我涌來。

    他們口中念叨著:可憐顧工年輕有為,卻被廠長千金林曉月纏上了。

    林曉月,你憑什么

    再度睜開眼,窗外是灰蒙蒙的天。

    我站在宿舍樓下,映入眼簾的是廠區(qū)熟悉的紅磚墻。

    廣播里正播放著高昂的歌曲。

    路邊玩跳房子的女孩拉住我的衣角,眨巴著眼睛說:新年快樂,姐姐越來越漂亮。

    身旁的王芳從兜里掏出幾顆水果糖,笑著遞給了那女孩。

    瞧見一臉怔忡的我,王芳小聲問:曉月,你是不是頭還暈

    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切,宛如靈魂深處都在發(fā)顫。

    我下意識搖了搖頭。

    是的,我回來了。

    回到我將廠里唯一一個去地區(qū)技校進修名額讓給顧城的那一天。

    上一世,新年聯(lián)歡會。

    我推說身體不適,要提前回宿舍休息,卻拉了好友王芳去說服父親,把名額給顧城。

    就是這一次,我把嶄露頭角的顧城推到了眾人面前。

    從此,開啟了我與他長達三年的糾纏與痛苦。

    王芳打著哈欠,遲疑地說:曉月,前面公告欄好像圍了很多人。

    我呼吸一滯,身體抖得更兇了。

    遠(yuǎn)處公告欄前,貼著一張大紅榜,上面是關(guān)于技校進修推薦人選的公示。

    顧城的名字赫然在列,旁邊用小字標(biāo)注著推薦人:林曉月。

    我緊緊掐著手指,忽然憶起前世,我和顧城訂婚后,我在廠里的名聲一落千丈。

    廠里的年輕女工,無一不為顧城感到惋惜。

    可憐顧城年輕有為,與廠花蘇曼琳郎才女貌,卻偏偏要忍受廠長千金林曉月。

    既然老天給了我重新來過的機會,這一次,我便祝他與蘇曼琳前程似錦。

    我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走吧,別人的事情,我們少摻和。

    王芳還要再說,卻被我一個眼神止住了。

    身后傳來一陣騷動。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似乎有一道灼人的目光,緊緊釘在我的背影上。

    3

    清晨,王芳幫我梳著辮子。

    曉月,昨天公告欄上推薦的那個顧城,竟然真的是靠你才拿到的名額。

    我端詳著鏡子里的姑娘,臉色還有些蒼白,正是情竇初開,容易犯傻的年紀(jì)。

    王芳說的我自然清楚。

    前世,顧城雖是大學(xué)生技術(shù)員,但在廠里無依無靠。

    他是農(nóng)村出來的,家里條件差,在廠里住宿舍吃食堂,日子過得比學(xué)徒工還緊巴。

    新年那天,顧城被車間主任刁難,分配了最苦最累的活。

    王芳說,廠花蘇曼琳昨天也同我一樣,去看了公告欄。

    結(jié)果卻被蘇曼琳的姑媽趙副廠長叫去辦公室,一番敲打過后,讓她暫時別去招惹是非,安心搞技術(shù)。

    王芳拍著胸口,后怕不已:趙副廠長那人厲害得很,幸好昨天不是你出這個風(fēng)頭。

    我記得上一世,我把名額讓給顧城時,趙副廠長還夸我顧全大局。

    怎么到自己侄女這里,反倒吝于支持了

    我去了蘇曼琳的單身宿舍,廠里沒人敢輕易得罪我。

    曼琳。我隔著木板門喊她。

    蘇曼琳打開門,露出一張略帶憔悴的臉。

    她聲音細(xì)弱:曉月姐,我真的做錯了嗎

    見我不回答,她伸出手攥住我的衣袖,帶著哭腔:曉月姐,幫我跟顧城解釋一下好不好

    前世,我一直以為,蘇曼琳溫柔善良,處處體諒她。

    可她卻在我被全廠批判后,站在人群里,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林曉月同志不服從組織安排、工作態(tài)度散漫,理應(yīng)接受批評教育。我作為她的同事,深感痛心……

    蘇曼琳在眾人面前,細(xì)數(shù)我的不是,足足羅列了七八條。

    最后她在我耳邊低語:跟我搶顧城,名聲掃地已經(jīng)算便宜你了。

    原來他們早已暗中勾結(jié),只有我像個傻瓜一樣,三年如一日地被蒙在鼓里。

    門內(nèi),蘇曼琳見我忽然笑了,神色有些不安:曉月姐,顧城同志英俊努力,是個很有才華的人。趙姑媽今天讓我避嫌,不許我再和他走得近。如今只有曉月姐可以幫我了,只要他能好好的,曼琳別無所求。

    我揚了揚眉毛,蘇曼琳倒是懂得利用我的心軟。

    人人都知道,廠長女兒林曉月,對顧城一往情深。

    一年前的廠慶晚會上,我?guī)鸵粋不小心打翻了開水瓶燙到領(lǐng)導(dǎo)的技術(shù)員解了圍。

    本是出于好意,卻不知為何,沒過幾日,便流言四起,說我林曉月是看上了那技術(shù)員的模樣,想讓他當(dāng)我的對象。

    那位技術(shù)員連夜托人介紹了對象,迅速結(jié)了婚。

    前世,我對這樣的流言一笑置之。

    誰想最后愈演愈烈,最終成了將我釘在恥辱柱上的一筆。

    我名聲狼藉的背后,未必沒有我這位好同事的推波助瀾。

    我俯下身,盯著她不安躲閃的雙目:曼琳,你曉月姐我沒有別的優(yōu)點,唯有看人還算準(zhǔn)一點兒,你推薦的那個顧城,并非我所欣賞的類型。

    說罷,便轉(zhuǎn)身離開。

    我本來只是懷疑,趙副廠長也不至于這么短視。

    新年就把有潛力的年輕人往死里打壓。

    這事一旦鬧大了,廠工會必然會質(zhì)疑車間主任的管理能力。

    前世,我?guī)皖櫝墙鈬�,鞍前馬后地替他爭取了整整三天,本想替他討個說法,卻被拿到名額的顧城攔住,他說:車間主任雖對我有誤解,但我卻知集體利益,不愿令領(lǐng)導(dǎo)為難。

    我以為他是顧全大局。

    現(xiàn)在想想,我與顧城的進修名額之爭,倒像是有心人精心布下的一個局。

    即便我今日不來見蘇曼琳,恐怕趙副廠長也會想方設(shè)法讓我去她那里。

    4

    我沒想到,此事輾轉(zhuǎn)傳到了父親耳中,父親勃然大怒。

    趙副廠長為我設(shè)的局,卻偷雞不成蝕把米,陰差陽錯將自己的侄女繞了進去。

    午后,廠辦干事向我傳話,說新調(diào)來的大學(xué)生顧城就在辦公樓下,想與我談?wù)劇?br />
    樓門外,顧城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工裝。

    初冬的冷風(fēng)吹在他單薄的肩頭,讓他更顯清瘦。

    察覺到我來,顧城緩緩地抬起頭,目光與我相撞。

    林曉月同志,我找你。

    可惜我并未露出如前世初見他時那般驚艷的神色。

    他等在樓下,必然有求于我。

    身旁的王芳有些不忍:曉月,要不先讓顧工去傳達室等等

    我瞥了一眼王芳倏然同情的眼神,看向顧城:我的名字也是你隨便叫的

    顧城一怔:林同志要如何才愿意幫蘇曼琳同志澄清,使她免于廠領(lǐng)導(dǎo)誤會

    他上前一步,臉色愈發(fā)蒼白:我聽說林同志與蘇曼琳同志關(guān)系很好,倘若林同志愿為蘇曼琳同志說明,技校名額那晚是您主動推薦我。

    你待如何我走近他。

    我愿為林同志做任何事。他語氣平靜,眼角卻悄然低垂,刻意營造出一種誠懇的氛圍。

    你什么都愿意為了她做

    是。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記得,前世我與顧城關(guān)系親近后,他也是這般懇求我:南方分廠急缺人手,蘇曼琳同志一個女孩子家,身體又弱,怎么能去那么艱苦的地方鍛煉

    那時候,我的不滿涌上胸腔,當(dāng)晚便答應(yīng)父親去爭取不讓蘇曼琳南下。

    廠里發(fā)的電影票,是最新上映的愛情片。

    電影院里,顧城睫毛抖得厲害,他一遍遍暗示我蘇曼琳的難處,一如今日。

    思緒逐漸從記憶深處抽離,我注視著面前的男子。

    把我剛領(lǐng)的勞保手套拿來。

    王芳將一副厚實的帆布手套遞到我手上。

    我掂量了兩下,倏然笑了。

    顧城,這廠里任何人心軟,唯獨我林曉月不會。

    我沒有猶豫,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清脆的聲響在空曠的樓道前回蕩。

    只一巴掌,顧城嘴角便見了血絲,他用手背擦過:望林同志成全。

    或許是很疼的吧。

    但比起我前世被千夫所指、名聲盡毀的痛,這點兒疼又算得了什么

    我記得我死時,廠里的技術(shù)員是這么談?wù)擃櫝堑模侯櫣ぃr(nóng)村出身,才華橫溢,卻被廠長千金林曉月耽誤,蹉跎數(shù)年,終憑實力當(dāng)上副主任。

    這一世,沒了我林曉月鋪路,大抵以顧城的本事,也可以出人頭地。

    5

    翌日調(diào)度會后,父親在辦公室召見了我與顧城。

    蘇曼琳亦站在一旁。

    我錯怪曼琳了,聽說是曉月對這位顧同志一見傾心讓你蘇妹妹替你打掩護

    身側(cè)的趙副廠長低笑:曉月到底是年輕心性,藏不住事,曼琳更是個實誠的,只知道替她曉月姐瞞著。如今真相大白,不如林廠長便給這兩個年輕人一個機會。

    父親卻擰眉看向我,等我的答復(fù)。

    趙副廠長卻迫不及待讓秘書倒來茶水,遞給我與顧城:曉月想要的,你爸無有不應(yīng)的。

    捧殺是趙副廠長慣用的伎倆。

    我知道,顧城此時雖是大學(xué)生,卻并無根基,于我林曉月,并不算一門好親事。

    可我也知道,倘若我真要他,父親也會允我。

    他如此縱容我,是因為我像我那早逝的母親,曾經(jīng)是廠里的一枝花。

    父親與母親青梅竹馬,相濡以沫十余載。

    而我前世卻因著這份偏愛,做盡傻事,終將父親對我的耐心消磨殆盡。

    前世批判大會上,父親背對著我,甚至不愿再看我一眼。

    林曉月,我對你,失望透頂。

    那次會上,是我與父親最后一次心平氣和的交流。

    他從會場離開后,便大病一場,廠里諸事都交由趙副廠長打理。

    趙氏一派也借此掌控了廠務(wù),父親的指示早已出不了辦公室。

    我不知道,父親彌留之際,對我是否怨恨難消。

    曼琳怎么看此事我忽然看向一旁站著的蘇曼琳。

    即便是趙副廠長布局,按說她也不會愿意將心上人拱手相讓。

    蘇曼琳壓下眼底的波瀾,勉力笑道:曼琳怎敢與曉月姐相爭

    而顧城始終是一副沉穩(wěn)得體的模樣,立于室中。

    秘書將趙副廠長示意的茶水遞給他,再呈給我時,卻被我伸手推開。

    我緩緩站直身體,面色平靜:蘇曼琳同志技術(shù)精湛,與顧同志實屬廠內(nèi)佳話,我心中早有奮斗目標(biāo),便不奪人所愛了。

    我不知道蘇曼琳是何時與顧城相識的,但既然前世我與顧城訂婚初始,他便對蘇曼琳處處維護,那么他們的結(jié)識只會更早。

    你有什么目標(biāo)父親來了興致。

    城南機械廠的陸老板,陸向東。我話音甫一落下,一旁的顧城,失手打翻了茶杯,失聲道:你說什么

    胡鬧,你與陸向東怎么可以在一起趙副廠長尖銳的嗓音在辦公室內(nèi)響起。

    顧城掩下眸底的異色。

    我若有所思瞥了趙副廠長一眼。

    她意識到失言,訕笑道:曉月不是最看不上那些個體戶,覺得他們投機倒把

    我沒有理會她的話。

    父親說要考慮幾日再給我一個答復(fù)。

    辦公室的這場鬧劇草草收場。

    00

    6

    我拿出陸向東來堵趙副廠長的口,并非沒有思量過。

    當(dāng)年運動紛亂,父親還是個普通技術(shù)員。

    他一次仗義執(zhí)言救了陸向東的父親老陸。

    老陸頭腦活絡(luò),讓父親與他一起偷偷倒騰些緊俏貨。

    父親膽子小,言明只幫忙看貨,不參與分錢。

    后來政策松動,老陸卻不愿意轉(zhuǎn)正進工廠,他說,亡妻就葬在城郊,他愿守著這片土地,自由自在。

    細(xì)算,我與陸向東也算得上認(rèn)識。

    那年城郊分別,陸向東不過是個半大孩子。

    塵土飛揚,他在自行車后座上沖著我喊:林曉月,以后你要是沒人要,小爺我就勉為其難收了你。

    而我當(dāng)時是怎么回他的呢

    我林曉月絕不會嫁給一個不務(wù)正業(yè)的小混混。

    前世,我以為多年過去,陸向東對我那點兒少年戲言,早已煙消云散。

    但我被廠里批判,人人避之不及時,城南的陸向東反了。

    短短七日,連續(xù)搶走了廠里好幾筆小訂單。

    他托人帶話可以停手,但只要一人,廠長女兒林曉月去他廠里當(dāng)技術(shù)指導(dǎo)。

    可惜,蘇曼琳比誰還要懼怕我東山再起。

    迫不及待當(dāng)眾宣讀了廠里的處分決定,將我下放到最偏遠(yuǎn)的車間。

    我與陸向東,終究是錯了一步。

    7

    父親還是如我所愿,默許了這樁來往。

    幾日后,陸老板派車來接我去廠里考察。

    再一次相遇,恍若隔世。

    陸向東的辦公室里,他背對著我,站在窗邊。

    他還是喜歡穿的確良襯衫,袖子挽到手肘。

    當(dāng)年父親帶我去城郊老陸家,過年時候,人來人往,陸向東的身份又有些敏感。

    父親對外說是他遠(yuǎn)房親戚的孩子。

    和我們一起玩的孩子卻還是不斷出言挑釁。

    冬日,雪花覆蓋了整個小城。

    他們用雪球砸他,譏諷陸向東是沒爹管的野小子。

    陸向東當(dāng)然氣不過,卻仍謹(jǐn)記他爹的教誨,隱忍不發(fā)。

    我爬上墻頭,拿雪球?qū)χ[事者砸了過去:臭蛋,說你呢。

    事后,陸向東卻狠狠數(shù)落了我一頓。

    他比我高一個頭,一向以我的保護者自居。

    林曉月,你知錯了嗎

    我盯著他懷里用油紙包著的烤紅薯,點頭如搗蒜。

    陸向東被我看得不自在,飛快遞給我:快吃,下午陪我去河邊砸冰窟窿。

    在我沉湎舊事時,不知何時,陸向東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

    他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調(diào)侃道:長大了啊,林曉月。

    見我沒有說話,陸向東收斂了笑容:在想什么

    我抬眸看他:我爸想讓我和你廠子合作。

    陸向東一怔,故作無所謂笑道:知道,你林曉月決不會看得上我這小破廠,你既不愿,我可向林廠長言明。

    見他要走,我低聲喚他:陸向東。

    他腳步一滯。

    我并非不愿。

    陸向東回頭,目光灼灼逼人:林曉月,你受什么刺激了

    我的目光落在他微翹的唇上:陸老板的嘴唇很好看,不知道說起合同條款是什么感覺。

    陸向東僵了一下,呼吸有些紊亂。

    他一步步靠近我,直到站在我面前,才啞聲道:你認(rèn)真的

    8

    王芳嘟囔著,說:這幾天的菜并無油水,怎么曉月你的氣色卻越來越好了

    她翻箱倒柜替我找尋雪花膏。

    我與陸向東的合作定在一個月之后簽合同。

    他說:林曉月,這是你自己選的,開弓沒有回頭箭,這輩子,你休想再跟那個姓顧的有什么瓜葛。

    陸向東回城南廠里籌備,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父親感慨,老陸家也出情種。

    平心而論,我是有些愧對陸向東的。

    我只是不反感這個人。

    陸向東的機械廠在城南獨樹一幟,他又是老陸?yīng)氉�,日后必然會繼承家業(yè)。

    有了這層合作在,日后我與趙副廠長背后的勢力相爭,贏面更大一些。

    父親為了平息之前的事,提拔顧城當(dāng)了五車間的技術(shù)組組長。

    這倒很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趙副廠長會借此成全蘇曼琳和顧城。

    9

    元宵節(jié)后廠里聚餐,回宿舍路上,我看到廠工會崔主席與顧城在小飯館喝酒。

    臨窗的一角,二人推杯換盞。

    我忽然想到前世,崔主席在職工代表大會上,帶頭批判我工作散漫、生活作風(fēng)有問題。

    原來顧城與他的勾結(jié)在這個時候就開始了。

    我命王芳先走,顧城的同鄉(xiāng)卻跑來,攔住了我的去路,說顧組長有要事與我相商。

    小飯館二樓的包間內(nèi),崔主席卻早已不見。

    我看見已然緊閉的窗子,皺眉問道:崔主席呢

    顧城卻淡笑道:哪里有什么崔主席,林同志看錯了吧。

    他涮過一遍杯子后,將新沏好的茶遞給我。

    我沒有動那杯茶,只是平靜地看著他:顧組長有何事找我商議

    林曉月同志,似乎變聰明了許多。顧城嗓音倏然有些涼:可你不該單獨來見我。

    我眸光一頓,觸及桌上新點的蚊香,便要起身離開。

    下一刻,整個身體卻酸軟得無法動彈。

    我從唇角逼出幾個字:顧城,這是廠區(qū),你想做什么

    他一步步走近我,手指撥開我的衣領(lǐng),低笑出聲:林曉月同志,你說,我在你的身上留下一個印記,簽合同那天,你那位陸老板看到了,會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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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城自我頭上取下一支鋼筆,筆尖游離在我的肩頭,激起皮膚一陣寒意。

    我讓王芳先回,原本只是起了給崔主席這個老干部留幾分薄面的心思,卻不想,這一行徑倒讓自己身陷險地。

    這時候,王芳推開門喊:曉月

    眼前的這一幕,盡數(shù)落在王芳眼中。

    她僵在原地。

    顧城似乎洞悉人心,笑著看王芳瞬間漲紅的臉。

    曉月同志年紀(jì)還小,不懂人心,我只是幫她看清自己的心意。莫怕,你只當(dāng)自己什么都沒有瞧見,今夜過后,我會讓你在廠里過得舒心。

    顧城頓了頓:若你想要一個技術(shù)員的名額,我也會許給你。

    王芳看了我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我已無力反抗,顧城也讓原本的同鄉(xiāng)守在門外。

    一切盡在掌控,顧城輕笑一聲:林曉月,你的朋友比你的眼光要好。

    顧城篤定了我不會不顧及女孩子的名聲,讓今夜之事傳揚出去,必然會吃一個啞巴虧。

    而我與陸向東合作后,也會因此事而生嫌隙。

    室內(nèi),顧城咳了咳,見我的神色并沒有如他想象般驚慌,他冷笑道:林曉月,我忽然改變了主意。你說,陸向東會要一個不清不白的合作對象嗎

    前世我費盡心思渴求的,現(xiàn)在卻讓我感到一陣惡心。

    我竟真開始思量他口中這個問題,如果沒了陸向東,我還有什么籌碼可用。

    瞧,嬌縱如林曉月,也終究要學(xué)會權(quán)衡利弊。

    顧城將我抱去包間內(nèi)的長條凳上,眼底譏諷之色漸濃。

    我攥緊手指,但是這時候,門忽然被再次推開。

    王芳懷抱一個滾燙的開水瓶,朝著顧城的腦袋砸了過去。

    你放肆,曉月也是你配糟蹋的

    顧城沒有預(yù)料到這一變故,捂著瞬間紅腫的額角,瞠目結(jié)舌地看向王芳。

    他自恃參透人心,初見之時,便察覺到王芳對他的幾分客氣。

    王芳胸脯劇烈起伏:我家曉月愿意喜歡誰,就喜歡誰,你算哪根蔥,還幫她看清

    忘恩負(fù)義的小癟三一個,我家曉月心善,卻不知這世間農(nóng)夫與蛇的道理,被你這種黑心肝的利用。

    她拔下頭上的發(fā)卡,扎向顧城的胳膊,猶不解恨: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強迫曉月。

    王芳將我扶起來,低聲哄我:曉月別怕,王芳帶你回家。

    廠里保衛(wèi)科的人知道我在小飯館,沒有命令不敢擅闖。

    王芳勢單力薄,先前不動聲色退出包間,實則是去找人,引開了顧城的同鄉(xiāng)。

    她顧及我的名譽,自己只身再入這包間。

    10

    父親膝下唯我一女,人人都說,誰能娶我,誰就等于攀上了廠長這棵大樹。

    自我與陸向東的廠子傳出合作意向,這流言更是傳得沸沸揚揚。

    趙副廠長吹了一點兒枕邊風(fēng),她對父親說:多半是曉月行事張揚,引來廠里非議,流言未必空穴來風(fēng)。我想,若身邊有人提點著,總是好的。

    這話被我父親聽進了心里。

    前世便是如此,那時,我已經(jīng)和顧城走得很近。

    趙副廠長給父親吹完枕邊風(fēng),父親不僅默許了顧城追求我,還讓辦公室給我物色了九個幫教對象。

    前世,我推辭此事時,父親正在俱樂部打臺球,見我闖進來,他面有不悅:林曉月,眼界放開,我林家的廠子不能被一個男人給攪黃了。

    微醺后的父親比劃著手指:起碼得這個數(shù)來分擔(dān)風(fēng)險。

    那時各車間送來的幫教對象,都是些家庭背景一般、但有點小聰明的年輕人,這樣便不用在明面上得罪其他干部。

    本廠雖沒有廠長子女對象不可提拔之說,但是幫教對象們?nèi)羰且虼似讲角嘣疲瑓s會為人詬病。

    前世,蘇曼琳與趙副廠長便是以此煽動我后院起火,人人心中不平。

    在那些幫教對象看來,就算在車間默默無聞,也好過給我林曉月當(dāng)幫教對象來得憋屈。

    我只想要顧城一人,便將那些幫教對象們晾在一邊。

    過了沒幾日,廠里就傳言,說廠長千金林曉月是個變態(tài),以折騰幫教對象們?yōu)闃贰?br />
    有了那些幫教對象親自添油加醋,坐實了這一流言。

    加之,我對顧城一往情深,他卻趁我代表廠里去外地學(xué)習(xí)交流,將這些幫教對象們狠狠整治了一番。

    調(diào)離崗位,下放車間,克扣獎金,手段極其隱蔽,在我回來之前,消息竟沒有透出去一絲一毫。

    辦公室整整齊齊擺了九份處分材料。

    學(xué)習(xí)回來的我被眼前的陣仗震動,氣了好幾回。

    顧城卻哄我,說他僅僅是看不慣他們陽奉陰違。

    他濫用職權(quán)打壓異己,是我替他背了這黑鍋。

    這也成了蘇曼琳日后與崔主席聯(lián)名上書,所列出的我的諸多問題之一。

    11

    這一次,趙副廠長又如法炮制。

    我接到父親的電話到辦公室,秘書卻說父親在小會議室等我。

    我被秘書引去小會議室。

    眼前,一個煙霧繚繞的房間熏得人頭發(fā)暈,里面齊齊整整有九個神色各異的年輕男工。

    趙副廠長身邊的女干事笑吟吟道:趙副廠長已向林廠長進言,遴選踏實肯干的同志……

    我哂笑打斷她的話:我還未與陸老板正式簽約,就安排了幫教小組,趙副廠長是覺得城南那位是什么好脾氣

    女干事不答,反為我逐一介紹:一車間副班長,公認(rèn)的俊小伙。

    宣傳科趙干事,剛二十,筆桿子硬,對林同志仰慕已久。

    我的目光落在那位趙干事的臉上,仰慕已久沒見著,就看見他一副想要將我避之不及的模樣。

    前世,這九個青年才俊身體力行地在外面敗壞我的名聲,最后自己也落得一個被邊緣化的下場。

    我正在思考,如何讓父親收回成命。

    門外卻傳來一聲低笑:我看看是哪位,對她仰慕已久

    陸向東拎著一個公文包邁進會議室。

    他的目光越過我,落在女干事驚愕的臉上。

    他沒有走近那些男工,只是倚著門框,慢條斯理撣著公文包上的灰。

    陸向東烏黑的眉毛沾了些許塵土,每撣一下,那公文包上的皮革便油亮一分。

    他們欲把此事倉促定下,卻也忘了,這位陸老板在城南的赫赫威名。

    他手里的那個公文包,裝著合同,也裝著他談判的底氣。

    陸向東抱著公文包,好整以暇看著會議室里那些坐立不安的人。

    直到室內(nèi)只剩寥寥數(shù)人,陸向東的面容也在須臾間沉下來。

    我一步步后退,一個不慎撞到椅子上。

    我扶著椅背,抬起有些發(fā)窘的一張臉:我若說是他們主動的,你信不信

    煙氣熏得我雙頰發(fā)燙。

    陸向東的眼神倏然一黯。

    他將外套脫下,隨手搭在椅背上,骨節(jié)分明的手一下下敲著桌面。

    林曉月,我知道你向來不喜循規(guī)蹈矩,你若日后看上誰,便告訴我。

    我眼前一亮:這你也肯

    他笑得懶洋洋,湊近我耳邊悄聲道:我會讓他體面地離開這個廠。

    我好像惹了什么不該惹的人。

    但或許,有個愛吃醋的合作伙伴,也算不得什么壞事。

    12

    簽約那日,聽說趙副廠長病了。

    父親親自為我與陸向東的合作協(xié)議蓋章。

    老陸因身體不適沒能親自來廠里,卻也托人送來賀禮。

    儀式之上,眾目睽睽下,陸向東送了我一支鋼筆。

    英雄牌的,筆桿光滑,筆尖是他特意托人從上海帶來的銥金尖,只這一番心思,便極為難得。

    滿堂嘩然,廠里的人沒見過送合作對象這種禮物的。

    人人交首揣測:這陸老板怕是出于林廠長的面子,不得不讓利合作。

    陸向東就立在臺上,置若罔聞。

    他招手沖我笑:林曉月,你來了。

    嶄新的藍布工裝,襯得他眸光晶亮。

    陸向東手中的鋼筆,不是金銀首飾,也算不得什么稀世奇珍。

    只有我記得,前世與顧城訂婚時,我便收到了托人從城南捎來的這支鋼筆。

    隨它過來的還有一張字條。

    寥寥幾筆,字如其人,筆鋒不羈灑脫。

    【林曉月,你從小腦子不靈光,得罪的人太多了,既要進社會,也莫忘了學(xué)些本事防身。】

    那年,在城郊老陸家。

    陸向東已能用彈弓百發(fā)百中,我說我之所以比不過他,是因為他手中的彈弓,要比我的好上太多。

    陸向東當(dāng)即便將自己的彈弓換給我,我耍賴推說,要這世上最好的彈弓才配得上我。

    他沒有戳穿我的心思,只是笑著看我:林曉月,送禮也需要講個名頭。

    那等我找對象時,你送我一支鋼筆好了。我滿不在乎地?fù)u搖手。

    我只依稀記得,我說那話時,陸向東漂亮的眼眸,黯淡了幾分。

    誰料,年少時的一句戲言,被他記了那么多年。

    可惜,前世這支鋼筆藏于我的抽屜,數(shù)年蒙塵。

    儀式過后,我們并肩走在廠區(qū)小道上,陸向東撐著下巴若有所思:我倒是有些懷疑,林廠長懷疑我有別的企圖,所以設(shè)此計,留我在廠里當(dāng)個長期飯票。

    我想也沒想打斷了他:絕無可能,我爸沒那個心機。

    我爸一向愛惜羽毛,從老陸身上,旁的沒學(xué)會,只學(xué)會了給自己立重情義人設(shè)。

    他當(dāng)廠長后,動輒便給城南的老陸打電話:【老陸啊,最近還有沒有新的人生感悟,借我參考參考�!�

    夕陽余暉,陸向東忽然很認(rèn)真地看著我:縱是如此,我也甘愿上鉤。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我從外地學(xué)習(xí)考察歸來,縱然一切順利,但是長途奔波,回到廠里時,生了一場大病。

    而我的未婚夫顧城卻一連幾日不見人影。

    直到有一日,王芳攔在他的面前,言語透著指責(zé):曉月發(fā)高燒好幾天了,腳也扭傷了,顧副主任這是又要去哪兒

    顧城這才不情不愿來看了我。

    見我果然病得厲害,他清冷的黑眸亦沒有絲毫動容。

    林曉月,你已得林廠長偏愛,還想要什么蘇曼琳同志她什么都沒有,就連這點兒關(guān)心,你也要與她爭奪

    原來,他忙碌了好幾日,是在給蘇曼琳準(zhǔn)備參加技術(shù)比武的資料。

    想到這兒,我的語氣倏然有些悶:陸向東,其實我很好哄的。

    也不算一個很嬌氣的人。

    他替我理好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的動作頓了頓,俯身牽起我的手:林曉月,我只怕你不愿使喚我。

    路燈次第亮起,陸向東說夜色正好,不妨去吃點兒好吃的。

    直至月上中天,碗筷撤下。

    還好,這一回,我的名聲還沒有那么糟糕。

    陸向東也沒有背上拐騙廠長女兒的惡名。

    13

    沒過幾日,南方分廠設(shè)備老化嚴(yán)重,急需技術(shù)改造一事卻被呈送到父親面前。

    父親只有一個女兒,有干部建議從廠里的年輕技術(shù)骨干中擇一位前去,以示重視。

    有干部稱,廠長千金林曉月剛與城南廠合作,不如由蘇曼琳同志前去。

    向來這樣的事,廠里派人過去,主要起協(xié)調(diào)作用,不會親自上一線拆卸機器,縱然是趙副廠長,也挑不得錯處。

    我記得技術(shù)改造一事,是發(fā)生在我死前不久。

    顧城懇求我把機會讓給蘇曼琳。

    那時,我雖氣他,卻認(rèn)為顧城說的倒也是實話,蘇曼琳技術(shù)好,外出鍛煉機會難得。

    但我沒有想到,那次技術(shù)改造,前所未有地順利。

    蘇曼琳去時,不過數(shù)日,分廠廠長已然帶人完成了初步方案,提交的報告中成果斐然。

    他報告中將所有的功勞都?xì)w功于蘇曼琳的指導(dǎo)。

    后來我已聲名狼藉,那位分廠廠長又跳出來,說當(dāng)年技術(shù)改造一事另有隱情。

    他說:蘇曼琳同志貪功冒進,提供的圖紙有嚴(yán)重缺陷,導(dǎo)致分廠一臺關(guān)鍵設(shè)備報廢,為掩蓋事實,將責(zé)任推給當(dāng)?shù)毓と瞬僮鞑划?dāng)。

    我那時正是人人喊打之時,那樁舊案根本不會有人細(xì)查。

    以崔主席為首的工會干部,批評我舉薦失察的意見,雪花一樣送進了廠長辦公室。

    直到顧城來探望我,我才知道,當(dāng)年分廠報廢的設(shè)備,是因為采用了蘇曼琳從一份國外淘汰圖紙上抄來的方案。

    那位分廠廠長來頭很大,是趙副廠長的遠(yuǎn)房親戚。

    總廠撥的改造經(jīng)費,從分廠廠長這里,轉(zhuǎn)手一道進了趙副廠長的口袋。

    官官相護,他們求助無門,只得寫下聯(lián)名信,準(zhǔn)備前來總廠反映情況。

    臨了,卻被分廠廠長安插在其中的眼線敗露了蹤跡。

    在蘇曼琳啟程去分廠時,分廠廠長將那些有意見的工人調(diào)離關(guān)鍵崗位,用各種理由邊緣化,足足壓制了幾日。

    等蘇曼琳到的那日,他才拿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成果報告。

    那些工人有苦難言,舉報信石沉大海,當(dāng)即心灰意冷。

    分廠廠長命人將所有功勞都安在蘇曼琳頭上,向我廠稟報,是他采納了蘇曼琳的先進方案。

    那次的功勞來得太過順利。

    后來我在病床上,問過顧城:倘若我沒有同意你,是你自己去的呢

    顧城沒有回答我,只是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

    那時我便明白了。

    如果是顧城前去,那么那些被掩蓋的問題,從始至終都會是他切切實實的把柄。

    14

    這一回,沒有顧城的苦苦哀求,我也沒有被任何人脅迫。

    我當(dāng)然可以選擇置身事外,避開前世那場無妄之災(zāi)。

    或者把這份功勞干脆送給蘇曼琳。

    可那些工人,畢竟是我廠的職工,他們又何其無辜

    我親去求父親,稱蘇曼琳經(jīng)驗尚淺,恐不適宜獨當(dāng)一面,想要親自帶隊南下負(fù)責(zé)技改,攬下了這樁事。

    過了幾日,因我遲遲未能拿出具體方案,廠里多有怨言:林曉月沽名釣譽,既想要政績,又怕?lián)?zé)任。

    王芳憤憤不平,將廠里四處流傳的閑話委婉講給我。

    她暗暗焦急:曉月,我們什么時候動身去分廠陸老板這幾日也不知在忙什么王芳實在著急,他們傳得那樣難聽。

    我笑了笑,安撫她說再等等。

    我知道,一旦我離開總廠,前往分廠的消息就會被趙副廠長一派通過電話告知分廠。

    他們想要同前世一樣,送我這份大禮,卻也要確保那些問題設(shè)備在我到達分廠當(dāng)日順利運行,才能瞞天過海。

    只要我晚去一日,那些被壓制的工人便能多一絲喘息之機。

    兩日后,我接到陸向東的電話,懸了多日的心終于放下來。

    這才吩咐下去,準(zhǔn)備啟程去往分廠。

    15

    我與陸向東在去分廠的火車上會合,不出所料,他已派人摸清了分廠設(shè)備的關(guān)鍵問題和負(fù)責(zé)人。

    我們不緊不慢,掐著時間,趕到分廠。

    甫一進廠,便有分廠辦公室主任稟報,說總廠二把手蘇曼琳同志以我的名義,籌辦了一場技術(shù)交流歡迎會,宴請了許多分廠技術(shù)骨干。

    蘇曼琳身邊的助理來招待所請我。

    分廠設(shè)備問題和貪腐的證據(jù)鏈條已基本清晰,明日便可向總廠紀(jì)委匯報。

    我倒想看看,她忽然來這么一出,意欲何為。

    我?guī)巳チ朔謴S的小禮堂。

    臺上,一首《在希望的田野上》方歇。

    坐在主席臺的蘇曼琳卻忽然帶了哭腔:曉月姐南下指導(dǎo)技改,巾幗不讓須眉,可曼琳卻很為她而不平。

    眾人聽她這樣說,紛紛露出好奇的神色。

    她捏著的確良襯衫一角,很是為難道:其實,這次曼琳請諸位前來,是想請你們替曉月姐想想,如何平息流言。

    我靜靜站在禮堂外,聽她杜撰了一個總廠小飯館里,我被醉酒的顧城拖進包間圖謀不軌之事。

    眾人唏噓不已,卻也目露懷疑。

    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有這等事。我不緊不慢踏進禮堂。

    眾目睽睽之下,蘇曼琳看見我,面上微微一愣,卻很快站起身來。

    曉月姐,你都聽到了那顧城犯了那等事,茶飯不思,還寫了檢討書,被曼琳攔下了,此時人就關(guān)在招待所反省。

    我笑了:你說他是醉酒行了不軌之事,若真有其事,他又如何在清醒之后,得知我是廠長女兒的身份,還特意寫檢討給你

    蘇曼琳面有難色,仿佛斟酌良久,才道:曼琳本是不信的,可他言之鑿鑿,還說……還說曉月姐肩頭有塊燙傷的疤。

    我心下一沉。

    蘇曼琳如此篤定,這樣的隱秘之事,只會是顧城小飯館那日得知。

    禮堂有女工偷偷打量我的神色。

    其實曼琳也不敢相信會有此事,不如曉月姐,撩起衣袖,給眾人一觀以證清白,否則……曼琳只怕此事傳出去,陸老板又會作何想

    我正要開口,身后,卻倏然有人攬住我的腰。

    陸向東一身筆挺的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

    蘇副主任不明不白的一句話,就想攀誣我陸某的合作伙伴。

    當(dāng)著眾人的面,他笑得很溫和。

    陸向東這個人,笑起來的時候,比不笑更讓人心底發(fā)毛。

    堂中多是分廠職工,被他銳利的眼神掃過,無人敢出聲。

    肩頭的燙傷疤,這種隱秘之事,我陸某怎么不知不過我也從幾個喝醉的酒鬼口中聽聞過另一樁趣事,蘇副主任的鎖骨處倒是有一顆小小的紅痣。

    我聞言不由微微側(cè)目,陸向東這廝,瞎話張口就來。

    蘇曼琳的臉青白交加:你胡說,我根本沒有。

    陸向東斜挑著眼打斷她:怎么,蘇副主任也要當(dāng)眾寬衣解帶,自證清白嗎

    大庭廣眾之下,蘇曼琳又羞又氣。

    他握住我的手,不緊不慢道:林曉月不僅是我陸向東的合作伙伴,更是總廠派來指導(dǎo)工作的負(fù)責(zé)人。

    我陸向東看重的人,受不得半點兒委屈。

    言罷,陸向東抬手示意身后的助理:蘇副主任惡意中傷,念她初犯,只記錄在案,通報總廠,以儆效尤。

    放肆,陸向東,你膽大妄為!這是分廠,不是在你們個體戶的攤子上。蘇曼琳慌了神,一步步后退。

    可陸向東的助理并不理會她的話,當(dāng)眾拿出筆記本記錄起來。

    外頭分廠保衛(wèi)科的人聞訊趕來,卻被陸向東的人攔在門外,只聽得蘇曼琳氣急敗壞的聲音。

    陸向東環(huán)視一圈,笑著問眾人,可有意見。

    他右手已搭上公文包的搭扣,威脅的意味,誰人看不出,哪個又敢有意見

    見眾人不語,陸向東這才湊到我耳邊道:林曉月,沒嚇壞你吧

    我搖了搖頭。

    他放下心來,居高臨下對著外頭臉色煞白、強作鎮(zhèn)定的蘇曼琳道:我陸某的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蘇副主任若是不平,明日自帶證據(jù)到總廠紀(jì)委去申訴。

    16

    翌日,趙副廠長哭鬧著攔住開完會的父親,要為蘇曼琳討個說法。

    她聲淚俱下,說陸向東一個體戶老板,仗著與總廠的合作項目,竟敢當(dāng)眾污蔑打壓總廠干部。

    沒料想到,父親讓她閉嘴,看看她好親戚做的事。

    分廠廠長因勾結(jié)趙副廠長,貪污技改經(jīng)費的事被總廠紀(jì)委立案調(diào)查,于三日后停職反省。

    趙氏一派最大的經(jīng)濟來源被切斷,樹倒猢猻散,舉報者眾。

    一日間,竟挖出了許多趙副廠長一派以權(quán)謀私、任人唯親之事。

    沒兩日,廠里便傳來蘇曼琳精神恍惚的消息。

    據(jù)說,她親眼見到趙副廠長被紀(jì)委帶走調(diào)查,辦公室被貼了封條,形容狼狽,被嚇得失了魂。

    真可惜,我本想和她繼續(xù)玩玩的。

    過了幾日,廠長辦公室收到了顧城母親的探望申請。

    我與顧母并不是第一次會面了。

    會客室里,她喝了一杯水,做出一副為人母親擔(dān)憂的模樣。

    她告訴我,前幾日,顧城拖著病體,偷偷去了蘇曼琳的宿舍,見過蘇曼琳一次,聽了一些胡言亂語,回宿舍后便病得更重了。

    這兩日更是失魂落魄的,非要見我。

    這倒讓我有些好奇。

    我去了一趟顧城的單身宿舍,顧城在廠區(qū)角落的舊樓里養(yǎng)病。

    顧城屋子窗戶漏風(fēng),比外頭竟還要陰冷一些。

    我走到床邊,看著床上的顧城手中抓著一只的鋼筆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他病得有些糊涂了,察覺到有人,緩緩張開眼。

    看到是我,顧城起初有些恍惚,口齒不清喃喃道:騙局,一切都是一場騙局。

    后來發(fā)現(xiàn)不是幻覺,他費力地翻身下床,卻徒勞跌坐在地上,形容頗為狼狽,卻還是抓著手中的鋼筆套,舉到我面前:林曉月,這是你的鋼筆套,是嗎

    看到那鋼筆套上的磨損痕跡,我蹙了蹙眉。

    依稀想起一樁舊事。

    有一年初夏,蘇曼琳來我家屬院找我,彼時她剛進廠,還沒分到單身宿舍,她告訴我說:市文化宮,有青年聯(lián)誼舞會,舞會人很多,青年們可以自由交流,曼琳想要借一身我的衣服前去見識一下,曉月姐可要與我同去

    我那時已經(jīng)與顧城確定關(guān)系,且對這等熱鬧場合毫無興趣,便將自己的一件新連衣裙借給了她。

    蘇曼琳怕趙副廠長說閑話,只說周末是來找我玩。

    我將父親給我買的進口巧克力分了她一半,并讓她早點回來,便以我的名義跟門衛(wèi)打了招呼。

    外人只知我林曉月愛打扮,此事就算傳出去,多出一樁愛時髦的名聲于我而言,算不了什么。

    我送蘇曼琳出門,回樓上時卻遇到了一個被廠里幾個子弟欺負(fù)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穿著舊工裝,被他們推搡拉扯,弄得灰頭土臉,看不清模樣。

    彼時我并不知,顧城剛從鄉(xiāng)下探親回來,因錯過班車,在廠門口與人起了爭執(zhí)。

    沒想到那幾個子弟仗勢欺人,顧城寡不敵眾,被他們圍住。

    我林曉月向來是看不慣以多欺少的。

    我讓樓下玩伴去叫保衛(wèi)科,自己沒有出面。

    等那幾個欺負(fù)人的子弟被聞訊趕來的保衛(wèi)干事訓(xùn)斥得灰溜溜跑開,我才準(zhǔn)備下樓。

    那個年輕人踉蹌追到樓下,門衛(wèi)不耐煩,讓他趕緊走開。

    他卻恭恭敬敬在樓門口鞠了一躬。

    年輕人嗓音沙啞:敢問,是哪位好心同志

    我沒想到這人竟一副想要弄清是誰幫忙的樣子,動了一點兒惻隱之心,從窗戶探出頭,丟了一個嶄新的鋼筆套給他。

    那里頭包著幾塊錢,足夠他吃幾頓飽飯。

    出門的人是穿著林曉月衣服的蘇曼琳,那么樓上幫忙的,只能是蘇曼琳。

    我示意樓下的玩伴,玩伴替我答道:是蘇曼琳同志。

    室內(nèi),顧城盯著我的眼,頹然垂下手:原來當(dāng)日那人真的是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可以重來一次……

    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我只覺得可笑。

    原來前世,我與他三年情分,甚至不敵一份隨手施舍的善意。

    我曾乞求過顧城的愛,也無數(shù)次懷疑過自己,是否只有蘇曼琳那樣,才值得被愛。

    卻沒想到,顧城的愛如此廉價。

    我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已是清明一片。

    前塵舊事皆已如煙。

    我平靜地看向他:讓我來告訴你,重來一回,進修名額,我?guī)湍銧幦�,你恩將仇報,毀我名譽。盜用我的設(shè)計稿,巧言令色,利用我為你承擔(dān)一切。后來你步步高升,送我身敗名裂。

    不,不是這樣的。顧城惶然看向我,錯了,一切都錯了。

    他的目光有一瞬迷惘。

    林曉月,我并不知那年幫我的人是你。

    他認(rèn)真注視著我的眼,仿佛急于求證道:如果我早些發(fā)現(xiàn),如果我早便知道那人是你。

    他深邃的眼眸里涌動著真切的悔恨:我們有沒有可能,重新來過

    沒有。我斬釘截鐵回答他,而今你說這番話,不過是因為不甘。

    你顧城自視甚高,生怕被埋沒在這小工廠里,拼了命地想往出爬。所以這一路,越是得不到,越是念念不忘。

    顧城搖頭:我曾做過一個夢,夢見你我也曾有過一段好時光,夢里,你待我那樣好。

    他眼里含了隱隱的期待:小飯館那晚,我意圖不軌,你卻將此事按下,難道不是,你根本下不了手揭發(fā)我

    聽他這么說,我倏然笑了:是,那夜過后,我本想讓保衛(wèi)科直接處理你,后來的確選擇作罷。

    我垂眸看他:難道你以為,憑你如今這副病懨懨的模樣,還撐得過幾日顧同志不妨想一想,自從飯館那日過后,你的病似乎便沒有好過。

    他眉心一沉,眼中閃過驚愕。

    我耐心為他解惑:因為顧同志的同鄉(xiāng),將顧同志的藥換了。這些年,他視你為大哥,你當(dāng)年卻搶了他女朋友。

    顧城陡然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我:你怎么會知道

    你同鄉(xiāng)給你的藥,是我精心挑選,花了大價錢托人買來的,它會讓你的身子日漸虛弱,直到油盡燈枯。

    顧城搶了他同鄉(xiāng)女朋友的這樁秘辛,是他前世酒后親口講給我的。

    那時,顧城已是車間主任,不必再忌憚任何人。

    而我林曉月,在他眼里,不過是個被拋棄的傻瓜罷了。

    數(shù)年隱忍,一朝得志,顧城高高在上地告訴我,他為了爬到這個位置,有多努力,又有多不擇手段。

    其中,便有這一樁。

    他那位同鄉(xiāng),本性憨厚,進了廠后,對顧城也曾掏心掏肺過。

    可他卻尤嫌不夠,為了掃清自己追求蘇曼琳的障礙,在同鄉(xiāng)與女友感情穩(wěn)定后,橫刀奪愛。

    恐怕顧城也難以相信,前世從未被提及的舊怨,成了這一世,我送他下地獄的引線。

    17

    出了顧城的宿舍,我由衷覺得暢快。

    前世那樁樁件件的罪名,十之八九并非我所為。

    可我林曉月的確算不得一個以德報怨的人,讓顧城干脆利落地垮掉,太過便宜他。

    不如讓他在自己最鄙視的破舊宿舍里,在他最看不起的小人物手中,慢慢耗盡心力而死。

    因果循環(huán),你便在這里好好體會你余下的時光吧。

    這是我對顧城說的最后一句話。

    回辦公室的路上,王芳問我:曉月,蘇曼琳瘋得厲害,可王芳總覺得她瘋得有些蹊蹺。

    我撩起窗簾,看向窗外,廠區(qū)主干道上人來人往,似乎和前世一般無二。

    真瘋或是假瘋重要嗎

    王芳有些不解。

    我看向她,輕描淡寫道:重要的是,我會讓她,余生只能以精神失常的身份活下去。

    今天這一遭,我耗費了太多力氣,回了辦公室,卻聞到一陣令人食指大動的飯菜香。

    陸向東笑著將我引入隔壁的小套間,他竟親手從國營飯店打包了一桌好菜。

    真真切切的飯菜香氣拂過我的眉眼,陸向東就站在一旁,得意洋洋地看著我。

    我忽然有些難過,我不是前世的林曉月,這一世的我,做了很多他難以想象的狠心事。

    陸向東夾了塊紅燒肉到我碗里:在想什么林曉月,這可是小爺我排了半天隊買來的硬菜,你竟一副吃不下的模樣,未免太不給面子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決定不作隱瞞。

    將這些事一并攤開來,盡數(shù)講給他。

    我當(dāng)什么事呢,陸向東聽完后,伸出手彈了一下我的腦門,隨后一點點牽起唇角,你覺得,你弄到的那些特效藥是誰輾轉(zhuǎn)送到你同鄉(xiāng)手中的

    你以為,蘇曼琳當(dāng)真只是被嚇一嚇,就精神失常了

    我默默良久,竟無語凝噎。

    吃你的飯吧,陸向東。

    林曉月,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頂著一張俊朗的臉,笑得樂不可支。

    恍惚中,我又瞧見那年城郊,自行車后座上的半大小子沖著我喊:林曉月,以后你要是沒人要,小爺我就勉為其難收了你。

    呵,還真栽到他手里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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