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穆春枝睡了會精神又好起來,拉著姜雀說了大半夜的話,全是她小時候的糗事,最后姜雀給了她一張報紙,穆春枝安靜看起來,姜雀才趴在她床邊睡著。
醒來時,穆春枝不見了。
“穆春枝!”姜雀剛睜眼就被嚇得靈魂出竅,沖到廚房、客廳、衛(wèi)生間、姜振業(yè)的臥室......都沒有。
她光著腳滿屋找人,意識到人不在房中,穿著拖鞋就奔出了門。
“穆春枝!”
她一路喊一路找,找遍了所有她們曾一起去過的地方,都沒有找到人。
姜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報警,去報警。”
警察局離他們家里不遠,姜雀跑過去也只要幾分鐘,在警察局前,姜雀碰到了同小區(qū)丟了貓的那個小丫頭。
姜雀進,小丫頭出。
“姐姐你也來找東西嗎?”小丫頭仰起頭問她。
姜雀著急,沒有停步,擦著小丫頭的肩跑過:“嗯�!�
“他們跟我說�!毙⊙绢^轉過身看她,“我的小貓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怕我傷心,所以找個地方藏起來等死�!�
“姐姐你也找小貓嗎?”
姜雀緩緩停了下來,大腦瞬間空白,整個人像被抽去所有力氣,四肢不住發(fā)軟。
她眨了眨干澀的眼,回頭看向小丫頭,失神道:“我找我媽�!�
第296章
是親媽才下死手啊
“大人也會丟嗎?”小丫頭不明白,嫩聲嫩氣地問。
“不會�!敝赡弁曄竦狼辶菱徱�,讓姜雀混沌的思緒陡然清明,“大人不會丟�!�
但會自己躲起來。
想通的那一瞬間,姜雀氣笑了,她咬著牙暗罵一聲,轉身沖進警察局:“警察,我要報案!”
“我那有躁狂癥的媽出去砍人了!”
在座警察:“�。�!”
姜雀謊報‘軍情’,為了盡快找到穆春枝,什么瞎話都往外蹦,搞得警察真以為穆春枝是什么危險分子,迅速調出了姜雀家附近的監(jiān)控。
但那時候天太黑,什么也看不清,穆春枝走的時候估計也特意躲開有路燈的地方,查了半天監(jiān)控,一無所獲。
還好姜雀眼尖,在監(jiān)控的邊角看見了熟悉的衣服:“這里!”
警察放大那一片的監(jiān)控,來來回回看過三遍,姜雀第一遍就確認那人是穆春枝,后面兩遍是為了看清車牌號。
穆春枝凌晨四點半偷偷跑出家,上了一個陌生人的車。
姜雀越看越納悶,本來就著急,看見這一幕心里更慌了:“搞什么?”
剛才被姜雀一通騙的警官這會也反應過來了,從監(jiān)控上收回視線,懟了懟姜雀:“這就是你說的出去砍人的躁郁癥患者?”
姜雀撥開警官的手,眼睛緊緊盯著監(jiān)控:“不用客氣警察叔叔,我知道謊報警情違法,等找到我媽什么處罰我都認。”
警官:“......”
開頭幾個字是不是說錯了喂。
姜雀半點沒注意到自己說錯了話,只拜托看錄像的小警官把監(jiān)控畫面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到能看清車里坐著的人。
車里共有四個人,穆春枝和一個女生坐在后座,副駕駛上的人穿著白大褂。
“醫(yī)生?”姜雀喃喃出聲,腦中靈光一閃,想起昨天迷迷糊糊聽見穆春枝說:“我得給你留一筆錢,不然死也死不安寧�!�
她當時睡得暈暈乎乎,還以為是做夢,沒想到穆春枝居然真的敢。
“警察。”姜雀從監(jiān)控前直起身,對警察交代了實情,“我懷疑他們在進行器官交易,我媽快死了,說想給我留筆錢�!�
“買賣器官違法吧?”
警察臉都黑了:“違大法�!�
姜雀指著監(jiān)控:“那還等什么啊,趕緊去抓啊。”
“那是你親媽嗎?”警察懵逼看著眼前正得發(fā)邪的丫頭。
姜雀已經跑到門邊迫不及待地幫警察拉開了大門,回頭道:“是親媽才下死手啊。”
警察們:“......”
沒毛病。
姜雀和警察們沖進那個半點不正規(guī)的私人住宅時,穆春枝剛做完一系列檢查準備打麻藥。
看見姜雀進來時,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竟生生從床上彈了起來:“你怎么來了?!”
其余三人已經被警察制服,姜雀沖到穆春枝身邊,拔掉她身上亂七八糟的儀器就開始擼袖子,“我怎么來了?來揍人!”
手高高揚起輕輕落下,虛扇在穆春枝身上,姜雀氣得連耍了十幾下假動作:“違法犯罪違法犯罪違法犯罪!你教我的道理都忘到狗肚子里了是吧!”
“一個人整出這么大的事,你真是膽大包天,他們把你挖空了怎么辦?一個人躺在這里不害怕嗎?!”
“還離家出走!是不是想嚇死我?!”
“錯了錯了�!蹦麓褐Π朦c沒躲,揚著干裂的唇討?zhàn)�,帶著不明顯的哭腔,“其實我也怕了,還好你來了�!�
她已經跟這些人說好,她把眼角膜給他們,他們給她準備好的卡里打五萬塊錢,還能在她死后把她的骨灰和銀行卡一起拿給姜雀。
誰知道剛來到這里她就開始后悔,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決定太魯莽。
萬一他們不給錢怎么辦?
會不會在她身上亂動刀��?
萬一小雀兒生氣把她骨灰揚海里怎么辦?
腦中思緒紛雜,最怕的還是姜雀會恨她,氣她不告而別。
正想跟那些人說自己不做了,門就被撞開了。
穆春枝一開口,姜雀頓時什么氣都消了,虛扇在穆春枝背后的手按上她后心,貼著她的背一下一下地順著。
呼嚕呼嚕毛,嚇不著。
穆春枝心軟膽子小,在路上見到螞蟻都會繞道走,看個恐怖電影半夜上廁所都還要拉著她。
這件事是她這輩子做過最大膽的事了。
“回警局吧�!币晃桓邆警官站到了姜雀旁邊,說完就要去背穆春枝。
姜雀禮貌拒絕:“謝謝你,我來吧�!�
穆春枝不喜歡被不認識的人碰,高個警官看了看穆春枝,又看看姜雀,不確定道:“你行嗎?”
穆春枝雖然腿腳浮腫,肚子也大,但還是能從枯黃脫相的臉上看出來她是個極其脆弱的病人。
姜雀看起來也很瘦弱,高個警官怕她一背起來,兩人能一起摔地上。
直到看見姜雀穩(wěn)穩(wěn)地背起穆春枝,那警官才收回護在兩人身后的手。
一行人回到警局,姜雀先跟警察要了杯水和醫(yī)療箱。
穆春枝躺在折疊床上,就著姜雀的手喝了幾口水,然后心虛地看著姜雀給她膝蓋上的傷口上藥。
她嘶嘶地抽著氣,姜雀拉著臉給她上藥,又氣又心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穆春枝的腿早就走不了路了,平常不是姜雀背就是坐輪椅,今天一個人從家里走到車邊,路太遠,中間難免得爬幾步。
穆春枝看著姜雀的臉色,手指扣著身下的床墊,想騙她說不咋疼,怕挨罵,遂住口。
上好藥后,警察過來找穆春枝做筆錄。
問:“怎么聯(lián)系到那幾個人的?”
穆春枝:“我也是會上點網(wǎng)的�!�
姜雀:“嗚!”
穆春枝:“咳。”
警察:“那邊那個違法的別打岔�!�
姜雀:“......”
穆春枝愕然轉頭看向姜雀,緊張道:“你犯什么事兒了?!”
姜雀撓了下臉,本來還生著氣呢,這會兒半點不敢氣了,視線躲閃道:“沒什么�!�
警察開口拆臺;“她謊報警情,騙我們說你拎刀出去砍人了。”
穆春枝:“......你在外面就這么宣傳我?”
姜雀轉頭看她,狡辯:“我那是太著急,誰讓你一聲不吭就消失�!�
兩人默默對視半晌,噗呲一聲笑出來。
母女倆悶聲樂了好半晌,直到那位高個警官拿了張紙走過來,往兩人面前一伸:“上面酌情處理了,你們兩人交五千罰款就可以走了�!�
姜雀笑意僵在臉上:“多少?!”
高個警官看著眼前一個沒成年的丫頭和一個癌癥晚期的媽,底氣十分不足:“五、五千�!�
姜雀臉色幾經變換,最后跟警官借了把剪刀,憤憤剪開衣服內側縫住的小兜,掏出熱乎乎的兩千八。
當著高個警官的面數(shù)出來兩千揣兜里,然后把八張紅彤彤的鈔票遞了過去:“只有八百�!�
高個:“......”
要不再添兩百湊個整呢?
第297
雀棲春枝
高個警官看了姜雀半天,一咬牙一跺腳,從姜雀手中抽走錢,偏過頭去指著大門一聲吼:“走!”
姜雀麻利地背起穆春枝,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高個警官看著眼前蕩起的小旋風,默默盤算了下自己那點可憐工資夠不夠填這筆賬。
越算眉頭越緊,正想出去追人之際,左右肩膀各搭上來一只手,兩位警官異口同聲:“這次差多少?”
高個警官愁眉苦臉:“四千二。”
“我添五百�!弊筮吥俏话朦c沒猶豫。
右邊那位更是大方:“算我一千�!�
“足夠了足夠了,剩下算我的�!备邆警官瞬間眉開眼笑,沖著兩人單手比了個心,“好人一生平安。”
兩人半點不吃他那套,翻著白眼就走,拖著調子留下句:“為人民服務�!�
高個警官哈哈笑了兩聲,蹲下身去收拾折疊床,一低頭就看見床上印著的字,是有人用手指蘸著水倉促寫上的。
會補齊。
高個原地頓了半晌,嘆著氣收起折疊床。
姜雀和穆春枝從警察局離開后,徑直去了醫(yī)院。
是穆春枝要求的。
“我的眼角膜很健康,走正規(guī)渠道捐了吧�!蹦麓褐ε吭谒缟下卣f,“給你留錢的計劃雖然泡湯,但眼角膜還是要捐的�!�
“死了還能給人帶去光明,多好�!�
正值晌午,碎光透過樹葉不斷灑落在兩人身上,姜雀低頭看著腳下的路說,回她:“好。”
走到半路的時候,穆春枝的精神變得很差,在姜雀背上直往下倒。
姜雀抬手叫了輛出租車,到醫(yī)院時,穆春枝的精神又短暫地好起來,清醒著填寫并簽署了捐獻志愿書。
醫(yī)生退出去后,病房只剩下姜雀和穆春枝。
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虛弱得像道影子。
姜雀遠遠地站在病床三步外,穆春枝喊她:“站那么遠干什么,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姜雀沒動,抬起臉看她,肩背崩成緊緊的一條,她問穆春枝:“是不是因為照顧我太辛苦,所以你才會生病?”
她不是個懂事的小孩。
脾氣爛、性格差,挑食又不好好睡覺。
穆春枝半夜還得起來哄她,這么多年......
“滴——”
心跳監(jiān)護儀突然發(fā)出急促的響聲,姜雀幾步沖到床邊,按下床邊的呼叫鈴,醫(yī)生和護士很快進來。
穆春枝緊緊抓著姜雀的手,在醫(yī)生一番操作后,終于緩過來。
氣都沒喘勻,先對姜雀說:“愛...愛不會讓人生病的,臭丫頭。”
“我知道了。”姜雀握著她的手抵在額頭上,停跳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姜雀再也不敢亂說一句話,只握著穆春枝的手安靜坐在床邊。
穆春枝清醒、昏迷、再清醒。
一整夜只說了兩句話:“你出去,別看著我死。”
第二句是:“我以為我能陪你很久。”
天色由暗轉明,手中的溫度一點點涼透。
......
眼角膜是死后摘取。
醫(yī)院幫忙把穆春枝送到殯儀館,姜雀用身上所有的錢買了個骨灰盒。
第二天清晨,她抱著穆春枝的骨灰走出了殯儀館的大門。
她沒有哭,只是痛。
下殯儀館的臺階時,突然痛得很,腹部連著胸膛絞成一片,她抱著骨灰盒蹲在地上,痛到干嘔。
姜雀辦理了延緩入學的手續(xù),一年的時間做了許多事。
幫小丫頭找到了那只藏起來偷偷死掉的貓。
補齊了警察局的罰款。
攢夠了高中三年的學費。
考上了一所遠離姜振業(yè)的大學。
也終于習慣了沒有穆春枝的生活。
大學第二年,她終于攢夠錢,給穆春枝在她的家鄉(xiāng)買了塊墓地,穆春枝曾跟她說過,死后就回家,離姜振業(yè)遠遠的。
大學第三年春,學校旁的柳樹抽了嫩芽,她推著車走過,看見一只嫩黃的雀鳥停在枝頭上安然地梳理著羽毛。
雀棲春枝。
姜雀,穆春枝。
她停在原地看著在春光下晃動的柳枝,淚如雨下。
這么簡單的道理,她居然現(xiàn)在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