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沒想到姜雀會信，更沒想到她會記得。
他是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不再懼怕任何外物，因為父親對他說：“為蒼生，不可有所懼�！�
無淵謹(jǐn)記。
“你真的覺得...我會怕？”他淡淡開口，雖這樣問著，卻攥緊了姜雀的手腕，并上前一步站到她身側(cè)。
姜雀催他閉眼，帶著他往前走，反問：“所以你怕嗎？”
無淵看了眼茫茫白霧，又垂眸看向身邊人，半晌才出聲：“挺怕的�！�
姜雀偏頭看他：“那還不趕緊閉眼？”
無淵終于忍不住彎唇，笑意一點點擴(kuò)散開，在完全蕩開前避過姜雀的視線，緩緩閉上雙眼。
就在那瞬間，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多年前的一幕。
那天，他終于通過長老和父親的所有考核，得到一句評價：
肩可負(fù)蒼生。
他望向父親，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期盼，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想從父親那里得到什么。
但無論想要的是什么，他都沒有如愿。
父親只是隨手扔給他一根天地弦，就此卸任，云游四海。
無淵當(dāng)時看著手中金弦，原地站了很久，不明白為什么會那么不痛快。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他終于清楚。
那股不痛快，有兩個更確切的名字：失落......傷心。
父親希望他成為一柄利劍，無情無欲，無懼無怖，好代替他為蒼生斬盡天下妖邪。
他明白，并為此竭盡全力。
練劍、修符、習(xí)陣......
教導(dǎo)他的長老一個接一個來，又一個接一個離開，而他始終待在原地。
不分寒暑，無論晝夜。
從稚童到少年。
他拼盡全力達(dá)到父親的期望，以為至少可以得到一句肯定，結(jié)果卻迎來離別。
往后百年，從一個宗門輾轉(zhuǎn)到另一個宗門。
成為了和父親一樣的孤家寡人。
當(dāng)年的傷心無人理會，但是今天不一樣。
有個人找到他，怒氣沖沖地。
明明是來找他算賬，卻穩(wěn)穩(wěn)接住了他所有沒有歸處的情緒。
“你愿不愿住到無——”
姜雀腳步驟停，無淵緩緩睜眼，兩人同時凝神，望向眼前猶如白緞似的濃霧。
“嗒、嗒、嗒。”
霧中傳來水滴砸落在石上的聲音，伴隨著沉重的呼吸聲。
“躲到我身后？”姜雀偏頭問無淵。
“......”被小看的仙主大人松開姜雀的手腕，“還是你躲在我身后，恐懼并不會影響我的戰(zhàn)力，本仙主閉著眼也能抓到妖�！�
姜雀眸光劃到眼尾，看了眼突然起了好勝心的無淵，問：“比比？”
無淵望著眼前逐漸現(xiàn)出原形的霧妖，周身蕩開靈氣，淡聲問：“彩頭？”
那妖足有半山高，由白霧凝結(jié)而成，勉強(qiáng)有個人形，三頭兩足，手臂倒是多，一眼望去根本數(shù)不清。
“你想要什么？”姜雀想不出來。
無淵直言：“你若輸了，住到無名峰�！�
霧妖不斷靠近，兩人的目光都落在它異常突出的腹部，里面隱約傳出人聲。
“救.....”
“阿姐！阿姐！”
“爹爹救我！”
這霧妖居然食人。
“若我贏了呢？”說話間，姜雀朝腰間須彌袋上一拍，一道金光自須彌袋中疾射而出，她反手握住劍柄，往下狠狠一劈，足尖輕點，已飛身朝霧妖掠出。
“我搬去嵐云峰�！睙o淵原地未動，揮袖化出金弦，彈指間，音刃破霧而出，直朝霧妖而去。
姜雀：“......沒有別的選擇嗎？”
卻邪在空中劃過一道冷冽弧線，徑直砍下霧妖左側(cè)的頭顱。
與此同時，無淵的音刃劈向它左腿，那霧妖踉蹌跪倒，轉(zhuǎn)頭朝姜雀看去，縹緲白霧頃刻凝出新的頭顱，看著姜雀嗚咽哭了起來。
“救救我....后面有惡妖追我�！边@妖眼睛很大，幻化出來的臉也十分單純可愛，這般哭起來，頗有幾分可憐味道。
霧妖三顆頭同時大哭，哭一會就睜開眼偷瞥一下姜雀的表情。
它跟奈川境的修真弟子們打過很多次交道了，都蠢得很，只要稍微裝裝可憐就能騙他們放下防備。
今日已經(jīng)吃了九十八人，已經(jīng)很撐，但還差兩人就滿百。
不湊個整它不舒服。
而且今日吃的都是普通人，于修為無益，若能吃了這兩位修真者，定能直接突破化神期。
但這兩人修為實在太高，它沒把握打贏又不想放過，只能撒謊騙一騙了。
若實在不行大不了跑，它們霧妖能隱于大霧，逃跑起來沒人追得上。
“后面有、有壞人�！膘F妖見姜雀持劍的手微頓，暗道有戲，咽了下口水繼續(xù)發(fā)力。
姜雀朝它眨了下眼，歪頭輕笑：“壞人在這里嗷�！�
霧妖一愣：“啊？”
姜雀聽著從它腹部傳出的求饒和哀嚎，長劍高舉：“你今天死定了，狗東西�！�
這妖的演技實在拙劣，在修真者面前頂著百姓的哀嚎聲求饒，也是夠膽。
卻邪悍然劈下，霧妖見勢不對，果斷逃跑，姜雀長劍劈空，眼前只余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姜雀迅速收劍，將一抹神識放在勾天訣上：“去�！�
金線蜿蜒沒入濃霧。
霧妖沒有氣味，但百姓有。
勾天訣還在尋找霧妖蹤跡時，無淵已經(jīng)朝東側(cè)掠去，姜雀沒有貿(mào)然跟去，原地控制著勾天訣。
手中金線繃緊時，無淵掠去的方向陡然傳來一聲慘叫，緊接著，一龐然大物從天而降，徑直摔落在她面前。
蕩開的霧氣撲了姜雀滿臉。
那霧妖胸膛處破開大洞，已然失去聲息，正中那顆頭上纏著勾天訣。
她只比無淵慢了一步。
無淵從霧中緩步走出，右手捏碎了虛浮在手心的妖丹。
霧妖開始消散，身形化成縷縷白霧。
姜雀收回勾天訣，在霧妖腹部處站定，開始清除霧氣，好讓被困腹部的百姓能盡早獲救。
很快，無淵在她身側(cè)站定，姜雀頭也不抬地開始耍賴：“我剛才沒答應(yīng)�！�
雖然說要單獨相處一段時間，但這也太快了。
她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
無淵淡聲回：“三日內(nèi)搬來�！�
姜雀：“......”
突然這么霸道嗎？
“我舍不得師傅他們�！苯复顾罀暝�
無淵從善如流：“那我搬去嵐云峰。”
姜雀：“可是你剛才贏了。”
無淵不介意：“算我輸�！�
姜雀：“............”
今天這霧怎么不嚇?biāo)浪�？�?br />
第365章
雖然...但是...閃著腰了啊喂！
但凡換個人這會兒已經(jīng)被她掄飛了，但誰讓無淵痛她也痛，揍他相當(dāng)于揍自己。
“你搬吧。”姜雀妥協(xié)。
反正嵐云峰那么大，也住不到一起。
而且還有拂生他們在，她又有很多事情要忙，估計也不會有太多單獨相處的機(jī)會。
她本是打算等立宗門的事處理得差不多再和無淵說這事。
正好趁這段時間跟齊長老和俞驚鴻他們?nèi)∪〗?jīng)，畢竟她是個萬年單身狗，沒有半點跟異性相處的經(jīng)驗。
怎么辦？
霧妖尸身已徐徐散盡，蜷縮在它腹部的百姓盡數(shù)獲救，但因為太過突然，還有些愣神。
姜雀抱劍退開，跟百姓一起愣神，百姓茫然，她是發(fā)愁。
愁得直撓頭，把頭發(fā)揉得亂糟糟。
單獨相處。
唉，她無聲嘆了口氣，還是高估自己了，之前覺得這件事還遙遠(yuǎn)，并沒有太大感覺，如今近在眼前，明明還有點緊張。
根本沒有半點頭緒。
這要怎么相處啊？
就跟和師傅師兄他們那樣？
自顧發(fā)愁的姜雀沒注意到那個口口聲聲說怕霧的家伙，正站在她身側(cè)，從容地給她理著滿頭亂發(fā)。
剛理好，又被姜雀揉亂，他云淡風(fēng)輕接著理。
父親在棺中抱著母親的模樣在無淵眼前揮之不去。
他指尖纏著姜雀的頭發(fā)，不時看她兩眼，微擰的眉，顫動的睫，鮮活生動。
他比父親幸運，但已經(jīng)浪費了太多時間。
齊長老的話雖然略顯偏激，但不無道理，他確實應(yīng)該主動點。
那本書，或許可以好好看看。
“不過你怎么能這么快找到霧妖？”姜雀突然問。
愿賭服輸，但她想輸?shù)妹髅靼装住?br />
無淵已經(jīng)把她的頭發(fā)理順，手垂在身側(cè)，說：“我是半妖，勉強(qiáng)算是它同類，自然更容易感知到霧妖的位置。
“！”姜雀恍然大悟，他不說自己都快忘記無淵是半妖，“你是半妖卻可以修習(xí)仙法，那小狐貍是不是也——”
“仙、兩位仙君！”一道婦人的輕喚打斷姜雀的話。
霧氣正在緩緩散去，陽光愈盛，周遭景物也越來越清晰。
無淵和姜雀同時抬頭朝婦人看去，那婦人按著身邊小孩就朝兩人跪下：“多謝仙君救命之恩！”
身側(cè)的百姓也隨她俯身跪謝。
“舉手之勞，不必多禮�！睙o淵揮袖，霧氣涌過，跪伏的百姓被迫直起身，直挺挺站在二人對面。
眾百姓：“......”
雖然...但是...閃著腰了啊喂！
婦人撐著腰緩了半晌，摸了摸自家孩子的頭，依然對兩人充滿感激：“敢問仙君名姓？我等今后必日夜叩謝仙君恩情。”
“不必�！睙o淵淡聲拒絕，“家在何處？”
他神情冷峻，音色也是冷冰冰，雖然說的是好話，但眾百姓還是不受控制地軟了膝蓋，啪嘰又給跪了。
“仙仙仙君饒命。”婦人哆哆嗦嗦，“我鄉(xiāng)野村婦不會說話，若是說錯了什么您別放在心上！”
無淵：“......”
“嬸嬸，我叫姜雀，他叫無淵�！苯敢话褜o淵拉到身后，彎腰扶起婦人，“你剛才說要怎么謝我們來著？”
婦人抬起頭，看著眼前笑眼彎彎的漂亮仙君，也不由跟著笑了笑：“叩謝，但是需要先給二位仙君畫幅小像，掛在屋中，日夜焚香，聽說能給修道者積攢功德。”
“好啊好啊�！苯该Σ坏c頭。
無淵擺手：“不必不必。”
姜雀按下他的手：“要的要的，什么時候畫？現(xiàn)在就畫嗎？”
婦人為難道：“我現(xiàn)在沒有筆墨和畫紙——”
“我有。”姜雀從須彌袋里摸了許久，沒摸到，想起這是無淵的須彌袋，沒有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于是回頭朝他伸出手。
無淵：“......”
沉默片刻，還是解下須彌袋放到了姜雀手心。
婦人技高人膽大，隨便尋了塊石頭就開始畫，下筆前，看了眼姜雀，又看過無淵，最后問姜雀：“兩位仙君是分開畫還是畫在一處？”
姜雀：“分開畫�！�
無淵：“畫在一處�！�
姜雀擋在無淵身前：“嬸嬸你別理他，不畫他也行，他剛才說不必謝。”
無淵站在姜雀身后，淡定望向婦人：“謝一謝也可以�！�
兩人意見不一，嬸嬸已經(jīng)笑瞇瞇地畫開了。
都畫都畫，兩人單獨畫一張，再站在一處畫一張。
兩人爭執(zhí)之際，百姓們沖兩人自顧拜了拜，拜完就下山，此處距他們村莊不遠(yuǎn)，就不勞仙君相送了。
姜雀和無淵吵到中途一回頭，身前已空無一人。
霧氣已然散盡，白云悠悠，碧草青青。
“人呢？”姜雀四處環(huán)視半晌，恍惚以為方才都是一場夢。
直到看見石頭旁，婦人整整齊齊擺放著的紙筆。
無淵走過去收拾東西，姜雀站在原地琢磨，所以那嬸嬸到底是分開畫的還是合在一起畫的？
“走吧�！睙o淵站在石頭旁，腳下漫開傳送陣的陣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