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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多少錢都可以,請您一定救治我外婆……”

    “這份通知書簽一下。”醫(yī)生遞過來病危通知,“其他的事我還要和你交代�!�

    “肝癌這個病的治療方案很多,中期的患者我們需要檢查判斷病人是否可以接受手術,然后才能決定方案,所以就算搶救過來,也需要住院一周,做檢查。

    如果具備手術條件,我們會立即安排切除手術。如果沒有手術條件,我們也無能為力,只能進行保守治療�!�

    “手術……”蘇洄喉嚨干澀,“手術可以治愈嗎?”

    醫(yī)師明顯回避了他的視線,回答保守:“肝癌的治愈率很低,如果可以進行手術,概率會提高,大概率可以延緩生命�!�

    延緩生命。

    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蘇洄的鼻尖酸澀,不自然地垂下頭,清了清嗓子,“那……我現(xiàn)在需要做什么?”

    醫(yī)師讓護士帶蘇洄去登記繳納住院費。抑郁期的他很難適應醫(yī)院的快節(jié)奏,剛勉強跟上,護士的諸多問題便砸上來,當頭一棒便是醫(yī)保。

    “你是不是美國公民,有保險嗎?”

    蘇洄聽了一愣,隨后搖頭,“沒有,不是�!�

    護士打量了他一眼,看他漂亮的臉蛋和陳舊的大衣,“那你的醫(yī)療費用會很高,非常高�!�

    “需要多少?”蘇洄詢問。

    “不一定�!弊o士盯著電腦登記,隨口說,“每個人都不一樣,你去問你的主治醫(yī)師吧。”

    說完,她把單據(jù)交給了蘇洄,“先繳納ICU的費用,一萬美金�!�

    這個價格對現(xiàn)在的他而言幾乎是天價,但蘇洄沒有猶豫,刷了信用卡,詢問:“繳納之后,我外婆就會立刻住進去嗎?”

    “會有人通知你�!弊o士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好像從來沒有去過醫(yī)院一樣?”

    蘇洄垂下眼。

    醫(yī)院恐怕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只是這一次,需要被治療的人不再是他了。

    蘇洄像只無家可歸的幽靈,游蕩回外婆在的那一層,看著她被送入icu病房,但沒辦法進去陪她。

    他一秒鐘也不敢離開,只能坐在走廊的樓梯,一夜未眠。

    蘇洄不清楚這究竟是一場噩夢,還是現(xiàn)實,畢竟起點是寧一宵,只有夢里才能見到。

    每一秒鐘他都在懷疑,懷疑自己是不是發(fā)了病,是不是產生了幻覺,或許這個時候外婆還在家里,很安心地包著小餛飩等他回家。

    他這幾年度過的日子,永遠都在試著站起來,永遠都被意外打得粉碎,疼也不覺得疼,只覺得干澀,連嚼碎了都咽不下去。

    不知道下一記悶棍是什么。

    熬過16小時,外婆才從ICU轉入普通多人病房,蘇洄總算可以真正陪在外婆身邊,幻覺也被扎破,變成現(xiàn)實。

    病房里好冷,他跑上跑下,找到一間商店,又購買了一床棉被,給外婆裹緊。

    她依舊昏迷,蘇洄握著她蒼老的手,握了好久。

    接水的時候,他聽到有人議論,說外婆睡的床位的上一個病人,是昨天下午走的,睡夢里就離開了。

    第二天,檢查結果出來。主治醫(yī)師告訴他,幸運的是,外婆還有手術機會,但風險很大,成本也很高。他觀察著蘇洄,一再詢問他是否可以接受這個方案。

    “十萬美金?”蘇洄又問了一遍。

    “是的,病患的并發(fā)癥很危險,手術很復雜�!�

    醫(yī)師告訴他,“手術也并不是治療的終點,成本更大的可能是后期的介入治療、住院費和藥費,根據(jù)之前的臨床病例經(jīng)驗來估計,這一年至少需要準備五十萬美金�!�

    蘇洄的存款只有不到八千美金,甚至還包含不久前獲得的一筆,曾經(jīng)讓他短暫地開心過一陣子。

    “我試試�!彼t著眼,但眼淚始終沒落下,很倔,“我想救她,這對我很重要。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他知道自己可以找人借錢,可以找梁溫,或者是懷特教授,但自尊心又從中作祟,這些人已經(jīng)幫了他太多,也接濟過太多回。

    打開郵箱,他又一次見到那個訂婚典禮的邀約。

    剛收到邀約時,蘇洄認為是別人搞錯了。他既不是婚禮策劃人,也不是婚禮現(xiàn)場設計師,所做的工作與訂婚毫無關系。

    但對方一再強調,委托人非常喜歡他的作品,多番提出邀請,想和他當面聊。

    難捱的抑郁期里,蘇洄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甚至連對方發(fā)過來的資料都未曾打開過,他根本不想知道究竟是誰即將步入禮堂。

    或許是自命不凡,又或許是清高,他認為自己不一樣。

    但這一次,蘇洄意識到,自己沒什么不一樣。

    他撥通了郵件上的號碼,開門見山,回應了對方的邀請。對方欣喜若狂,仿佛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任務,并主動讓他提價格。

    蘇洄厭惡金錢,但還是逼著自己說出不愿意的話。

    “十萬美金,可以嗎?”

    電話那頭的人很快就同意了,幾乎沒有思考,似乎這十萬美金對他們而言不值一提。

    “當然可以,沒有任何問題�!�

    蘇洄沉默了片刻,又一次開口:“很抱歉,費用……可能需要盡快支付。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無禮,但明天……明天就會給你們草稿�!�

    對方并不在乎,“沒問題,這不是什么大的要求,請給我您的賬戶,酬金我們會立刻支付。如果我的委托人滿意,您得到的一定不止這些�!�

    蘇洄站在醫(yī)院外的樹下,摁滅了一支煙,掛斷通話。雪始終沒有化,堆積著,被踩臟。

    為了草稿他在醫(yī)院走廊熬了通宵,始終沒有靈感,獨自蜷縮在椅子上,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半夢半醒的他想起了寧一宵,想到和他相遇的雨夜,那個刮著風的公交站。

    蘇洄起身,失魂又焦急地用鉛筆畫下他腦中的一切。

    然后他陷入失落,不斷地回想六年前。

    電話那頭的聯(lián)系人將錢打了過來,但臨時提出要求,詢問是否可以親自和委托人瓊斯小姐見個面,她想和他聊聊,并且想保留手稿。

    “可以。”

    蘇洄沒什么底線可言,答應后便匆匆坐上地鐵,冷空氣卷著地鐵發(fā)霉花生味,到處都是放大的照片、廣告標題、標語,刺激每一個過路人麻木的心臟。

    曼哈頓,許多人夢想中的地方,林立的高樓靜默在雪中,如同一整片壓抑的雪杉林。

    冷的空氣鉆進喉嚨,直到他步行來到約定的地方,一座知名奢華酒店,酒店的設計師還是蘇洄所在學院的前院長。

    迎賓員似乎已經(jīng)提前收到通知,見到他之后便禮貌鞠躬,引領他進入酒店。

    這些天一直待在醫(yī)院照顧外婆,蘇洄沒時間換衣服,他也并不在乎,哪怕這里的每一個人都身著華服,而他只穿著磨了袖邊的大衣和一雙舊鞋,他從不在意。

    金色的電梯廂像一個禮物盒的內部,等待被上流人士的拆封。

    十一層,踏入的第一步就被長絨羊毛地毯所承接,柔軟寂靜。迎賓員殷勤介紹著,告訴他這一整層都用以舉辦宴會,目前場地還很空,沒有布置。

    這里有著全環(huán)繞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整個曼哈頓的雪景,但蘇洄卻沒有一絲觸動。

    宴會大廳后方的門被打開,朝他走過來的是一位美麗的年輕白人女士,身穿雪白羊絨大衣,頭戴白色貝雷帽,看到他的瞬間眼神瞬間點亮。

    “沒想到藝術家還有這么漂亮的一張臉,假如你的照片出現(xiàn)在這里任何一條街區(qū)的廣告牌上,我一定會誤以為是最新的的時尚大片�!�

    盡管蘇洄的前半生都過著所謂的上流階層生活,但他都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籠中鳥,他根本適應不了上流社會的規(guī)則,包括贊譽。

    “我是貝拉·瓊斯,你叫我貝拉就好�!必惱θ萏鹈溃鹕戆l(fā)精致美麗,她伸出手,“認識你非常榮幸。”

    “我也是,瓊斯小姐�!碧K洄不卑不亢地握了握她的指尖。

    “本來我都快要不抱希望了�!必惱樕系拈_心是真誠的,“沒想到你真的愿意來,我太興奮了�!�

    蘇洄很難提起嘴角微笑,仿佛有沉重的枷鎖墜著,郁期的他一貫如此,能夠站立在這里已經(jīng)花光所有力氣。

    在他的注視下,貝拉身上雪白的衣服和帽子幻化成全套的高定婚紗,美麗無比。

    很不合時宜的,蘇洄腦中閃過了些許回憶。

    他說:“我很喜歡婚禮,看別人的婚禮感覺很滿足、很幸福�!�

    說完,蘇洄望向貝拉,“我還沒有完整地參加過一場婚禮�!�

    貝拉兩手握住,絲質的手套連褶皺都很美,“真遺憾,你放心,我的訂婚宴會給你最好的觀禮席�!�

    說著,她帶著蘇洄轉了轉,“這就是目前暫定的場地,本來我是覺得莊園或者沙灘這種有自然風光的地方比較好,不過我未婚夫不太喜歡,這次我也是偷偷邀請你的,沒跟他說�!�

    貝拉打量四周,又用一種可愛的姿態(tài)湊近,對蘇洄說悄悄話,“我還是覺得你的藝術品放在海邊會更壯觀,對吧�!�

    大概是人越心虛越來什么,貝拉剛吐槽完,忽然看見門口走進來的人,嘆了口氣,又矜貴地抬了抬手,故意非常浮夸地對方打招呼。

    “嗨,親愛的�!�

    蘇洄也朝著她視線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寸步難行。

    貝拉微笑著,她感覺自己身邊這位頹廢藝術家不善言談,于是自己大方攬起介紹的活兒,“Eddy,這是我的未婚夫,你可以直接叫他Shaw。”

    說著,她看向未婚夫,“Shaw,這是裝置藝術家Eddy,我專程請來的,紐約藝術界閃亮的新星……”

    還沒說完,她感到不對勁,使勁兒盯著未婚夫的臉,“哎,你怎么了?臉色這么差�!�

    蘇洄感到呼吸困難,攥緊手指。

    無數(shù)個幻覺與夢境交錯,匯聚成眼前這張英俊而殘酷的臉——委托人的未婚夫,他的前男友。

    寧一宵勾了勾嘴角,臉上的陰郁卻沒有半分消減,他朝蘇洄伸出手,語氣友善,眼神銳利。

    “你好,Ed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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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可憐的小洄(哭泣)

    ps:別罵寧一宵,他不是真的要結婚,是和女方共同協(xié)商的利益交換(只訂婚不結婚,且一段時間后解除婚約),雙方?jīng)]有感情且女方有戀愛對象,主要有人惡意中傷角色所以我不得不在這里提前解釋一下,抱歉

    再次感謝大家的支持,下一章入v啦,入v當天會有萬字肥章掉落!謝謝大家陪伴我度過艱難的連載期,愛你們~

    第20章

    N.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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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場景,

    蘇洄夢到過幾次。

    事實上,比起這樣的會面,有些夢境更為直接,

    是真真切切的婚禮,有白紗和捧花,還有快要被昂貴水晶燈曬化的奶油蛋糕。夢里的寧一宵邀請了他,他們坐在一張長桌的首與尾,

    很幸福地講述著與妻子的相遇有多珍貴。

    蘇洄原本以為,

    自己需要花費很大的力氣,去維持表面的和平,夢里就是如此。

    但當這一刻真實地出現(xiàn),

    蘇洄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可以這么冷靜,仿佛一個稱職的旁觀者。

    或許是這些年的打擊太多,太大,

    樁樁件件早已將他錘成一塊麻木的廢鐵,

    失去了感受力。

    何況和寧一宵在一起,

    好像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分別的時候,他們都是一無所有的學生,再重逢,寧一宵快要成為別人的丈夫。

    蘇洄恍然發(fā)覺,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

    他們的一次次相遇都源于意外。好的意外,壞的意外,

    無意義的意外,

    沒有立場和資格的意外。

    不,

    他有。

    他如今的立場,是給寧一宵一個美好的訂婚禮。

    “你好�!碧K洄試圖讓自己抽離情緒,

    只是禮節(jié)性地回握了這只熟悉的手,很短暫便松開。

    寧一宵沒什么表情,移開了眼神,對貝拉說:“這件事沒聽你提起。”

    貝拉聳聳肩,“那是因為之前沒有搞定啊,沒有定數(shù)的事我是不會隨便亂說的。”

    說完她對蘇洄笑笑,“和我們一起吃個午餐吧,正好聊一聊想法,你覺得怎么樣?”

    蘇洄半垂著眼瞼,眼圈發(fā)紅,看上去很疲憊。他的腦海中似乎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告誡著自己,快逃走,快逃。

    道德感和思念在相互拉扯。

    他最終低下頭,從用得很舊的包里拿出文件夾,“瓊斯小姐,這是初稿,我今天過來就是想把這個給你。很抱歉,我有很要緊的事要做,可能要失陪了�!�

    蘇洄說話語速很慢,但也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他的表情看上去一秒也不想停留。

    貝拉見他狀態(tài)不佳,便接過文件夾,溫和道:“沒事的,其實你可以說一下,我讓他們去你那兒取,今天麻煩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我的司機就在樓下,不介意的話,他可以送你�!�

    “沒事的�!碧K洄婉拒,“謝謝你�!�

    “這是應該的,真的很感謝你能考慮我的委托�!�

    正說著,貝拉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對著寧一宵抱怨道,“又是他們,我都說了隨便決定就好了,甜品又沒什么大不了,結婚真麻煩……”

    蘇洄只想離開。

    “瓊斯小姐,那我先走了�!�

    正在接電話的貝拉立刻微笑擺手,對他說下次見。

    蘇洄轉身離開。

    寧一宵沉默盯著他背影。

    “都可以啊,你們上次不是送來了酸櫻桃蛋糕,那個就不錯……”

    或許是錯覺,寧一宵分明看見蘇洄的腳步一滯,停頓了半秒。最后還是還是走了,一次也沒有回頭。

    他眼眶發(fā)澀,不動聲色地轉頭,去看窗外的雪。雪下得好大。

    這畫面真熟悉。

    貝拉掛斷電話,拿胳膊肘拐了拐寧一宵的手臂,“哎,是不是很好看?”

    寧一宵很冷淡,只看了她一眼,甚至沒有開口。

    “我說Eddy。”

    貝拉兩手握住,一副小女生的表情,“長得可真好看啊,說話聲音也好聽,溫溫柔柔,好久沒有遇到這么迷人的家伙了,不愧是藝術家。你說,和這種人戀愛什么感覺?”

    寧一宵沒有給她任何反饋,只有壓抑的沉默。

    貝拉只好自問自答,“應該終身難忘吧�!�

    實在無法忍受,寧一宵終于開口,“你今天話很多,轉性了?又喜歡男人了?”

    “干嘛這么咄咄逼人?”貝拉撇了撇嘴角,從包里拿出鏡子補唇蜜,“只是感嘆而已,倒是你,怎么總是露出這種毛骨悚然的表情?拜托,雖然就一個月,好歹也認真裝一裝,別太敷衍了�!�

    寧一宵臉色仍舊很冷,“為什么找人之前都不和我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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