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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見事情鬧大,眾人扭打在一起,葵立刻跑去找到學校安保,將幾人拉開,但事態(tài)嚴重,也捅到了學校領導跟前。

    邁克的父親是企業(yè)家,為學校捐了很多錢,因此他的錯誤被很大程度抹去,事情不了了之。

    蘇洄被單獨叫去談話。

    主任坐在辦公桌前,臉被陰影半攏著,“你知道,你的身份是很尷尬的,既不屬于學生,也不屬于教師。當初是懷特教授極力向我們推薦你,才能破格留下你作為助教。”

    這些話蘇洄不是第一天聽,也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我知道�!�

    “這話說出來會有些冒犯,但事實是,我們有很多理由讓你離開學校,但還是決定留下你,Eddy,這是個很艱難的決定。”

    募捐最終獲得四千美金,能夠多付四天普通病房的住院費。蘇洄預支了助教工資,但也是杯水車薪。

    意料之中,他并沒有太失望,買了水吃藥,回到教學樓。蘇洄有一個賬本。記賬是他這幾年養(yǎng)成的習慣。他將自己獲得的每一筆錢都記在本子里,再劃去在醫(yī)院的開銷。

    賬本這一頁的左上角是之前他寫的備忘錄,提醒自己,這周末要去診所做電休克治療,一次要一百美金,不包括麻醉費用。

    蘇洄盯著,沉思片刻,最后把治療提醒全部劃掉。

    一下午的時間,他都在學生工作室里,和一個正在準備比賽的本科生討論構思。

    說是討論,事實上大部分是對方在闡述,在畫圖演示,蘇洄坐在一邊,用筆記本整理思路,等到對方說完,才一一給出自己的建議,實在提不起力氣,他就會招一招手,讓學生湊過來看他的電腦。

    “你的主基調(diào)就是油畫風格的立體化,色彩如果更加強烈一點,材質(zhì)的選擇上可以把薄紗換做是上色更濃厚的肌理布,當然這只是我的建議……”

    學生看著蘇洄屏幕里所提供的資料和圖片,感到豁然開朗,“謝謝你Eddy,我想我有新的主意了,太感謝你了!”

    在紐約的這所藝術院校里,蘇洄的疾病得到了很寬容的對待,他無需掩飾,可以正視自己。平時會接觸的學生們大多也都知道他的狀態(tài)起伏,但即便是在最差的時候,他至多也是不在校,從未有過任何不好的行為。

    哪怕是在郁期,只要吃藥能控制,能讓蘇洄說出話,他都會盡最大能力幫他們。

    純藝術系的學生都非常喜歡這個助教。

    “我可以請你吃披薩嗎?”學生很熱情地提出邀請,“或者是餃子,聽說這里的華人都很喜歡吃!”

    蘇洄微笑著拒絕了,“不用客氣,我今天還有事要辦,下次好嗎?”

    下午六點,他離開學校,在系大樓的街區(qū)看見一輛熟悉的車。

    “天真冷。”梁溫走過來,笑著將手里的一杯東西遞給蘇洄,“熱巧克力,喝一點恢復精神。”

    蘇洄接過來,但并沒有喝。這些天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和梁溫聯(lián)系,把外婆的病也告訴了他。蘇洄知道,梁溫現(xiàn)在很擔心他的狀態(tài),可他的確也裝不出更好的樣子。

    “別擔心�!绷簻貫樗_了車門,“我送你去醫(yī)院�!�

    蘇洄沒回答,沉默著上了車,坐上副駕駛。

    剛系好安全帶,梁溫遞過來一張創(chuàng)可貼。

    “嘴角破了,你外婆看了心疼�!彼f完,幫蘇洄把后視鏡放下來。

    這是這幾天蘇洄第一次照鏡子,里面的自己看上去沒有半點血色,嘴角殘留著血痂和淤青。

    蘇洄撕開創(chuàng)可貼,貼在自己的嘴角,掩去一點傷痕。

    在梁溫的咨詢室里,他展現(xiàn)過足夠多的丑態(tài),多糟糕的都有,沉默已經(jīng)是最體面的相處模式。

    但一路上梁溫都很照顧地和他說話,用一些心理醫(yī)生慣用的引導話術,混雜他的日常,試圖讓蘇洄多一些反應,但直到抵達醫(yī)院,蘇洄都沒有說話。

    他看上去很憔悴,仿佛一夕之間回到了梁溫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我?guī)湍阏埩艘晃慌o工。”梁溫說,“之前照顧過我媽,很細心的一位阿姨。你自己動手總是不方便,她也更專業(yè)�!�

    蘇洄點點頭,終于開口,“謝謝。費用……”

    “費用你不用擔心。”梁溫笑了笑,跟著他來到住院部,“我已經(jīng)預付了三個月。”

    蘇洄并不希望他這樣子,“我現(xiàn)在還有錢�!�

    “聽我的,我是醫(yī)生�!绷簻卣Z氣溫和,態(tài)度明確,陪著蘇洄來到病房。他請的護工已經(jīng)開始了工作,正在為外婆擦拭身體。見狀,兩人便又出去。

    “我想再咨詢一下,看什么時候能給我們安排手術。”走廊里,蘇洄低聲說。

    梁溫看了一眼手表,“現(xiàn)在應該還來得及,去等等醫(yī)生�!�

    看到外婆蒼白的面容,蘇洄很擔心,上次醫(yī)生的話還言猶在耳,這種癌細胞的擴散速度他根本等不了,能早一天手術,希望就多一點。

    等待了兩小時,之前的主治醫(yī)生終于從手術室出來,對方神色凝重,開門見山對他說了情況,“今天上午你外婆的體征又出現(xiàn)了大的波動,我們重新做了檢查,情況惡化了,并且出現(xiàn)了新的并發(fā)癥,這一次的情況比之前還要棘手�!�

    同為醫(yī)生,一旁的梁溫很了解醫(yī)師的話術,“您的意思是現(xiàn)在要放棄之前的治療方案?手術還可以做嗎?”

    醫(yī)生看向他,最終看向蘇洄,“這種手術的條件很嚴苛,我也沒有做過類似的,所以我的建議是立刻轉院,但目前我們聯(lián)系了一些有這方面條件的醫(yī)院,他們現(xiàn)在都沒有床位,資源比較緊張�!�

    病情惡化的速度根本由不得蘇洄喘息,就像是壓在他身上一塊巨大的石頭,越來越沉重。

    “如果留在本院治療,最保險的還是保守治療,但治療效果……”

    蘇洄明白醫(yī)師的意思,這是個兩難的選擇。

    他強撐著和梁溫一起聯(lián)系其他醫(yī)院,梁溫也打電話找自己之前的老師幫忙,但忙了一小時也無果,畢竟心理醫(yī)生和專攻癌癥的外科醫(yī)生之間隔著一條不小的行業(yè)分界線。

    “現(xiàn)在的住院病房都很緊張,臨床手術的安排也很困難�!�

    梁溫看著他狀態(tài)不佳,拍了拍他的肩,“現(xiàn)在不早了,先去吃點東西。”

    蘇洄搖了搖頭,他根本沒胃口。

    “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自己撐住,萬一你倒下了,你外婆怎么辦?”

    聽到這句話,蘇洄凝固的表情才終于松動些許。

    “我想出去抽根煙。”

    拖著沉重的雙腿,蘇洄從住院部來到了醫(yī)院一樓外的花園。說是花園,但這里的一大片草坪已經(jīng)完全枯萎,覆上白雪,一旁種植的紅杉也形銷骨立。

    梁溫陪他走到長椅邊,聽到蘇洄說謝謝。

    “謝我干嘛?”梁溫笑了笑,“你不是也幫了我很多忙?不必和我客氣�!�

    蘇洄搖頭,“我沒起到什么作用,都是你在幫我�!�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你幫我,我也幫你,這都是人之常情�!绷簻財傞_手臂,給了他一個擁抱,退出時笑著說,“我之前說的話,你別有負擔,現(xiàn)在有太多突發(fā)情況,我都理解,可以緩一段時間再考慮�!�

    蘇洄想到他不久前的告白,心里卻激不起一絲波瀾。

    “我是很慎重的�!绷簻孛鎺⑿Γ捌鋵崗囊婚_始見到你,我就懷有私心,不然可能就會直接讓你做我的病人。但我也得遵循職業(yè)操守,權衡之下,我才為你介紹了其他的醫(yī)生,因為從見到你的第一面開始,我就對你產(chǎn)生好感了。但是這并不代表我們必須要有以后,就算暫時不接受,我也可以等待,我已經(jīng)等了兩年了,不介意更久一點�!�

    梁溫的付出,蘇洄都清楚。他的開解,他提供過的每一個幫助,蘇洄都非常感激,永遠不會忘記。

    “我知道的,現(xiàn)在……”

    但他騙不了自己的心。

    “好了,先不說這些了�!绷簻匦χ�,轉頭看到不遠處的商店,對蘇洄說,“在這等著,我給你去買點吃的�!�

    蘇洄并不餓,但也沒能攔住他。

    在梁溫走后,他感到疲累,獨自坐在長椅上,拿出煙和火機。

    風并不大,但火怎么都點不燃,一次,兩次,無論嘗試多少次,都是失敗。

    抖著手將煙取下來,蘇洄埋頭,很突然地哭了。

    寧一宵和貝拉站在一起的畫面就像是錯誤播放的電影,滯緩而重復地在腦�;胤�,他無法停止工作,無法在任何一個時間點駐足,只要一停下,就會想起他。

    好像被迫吞下了很苦很硬的石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嗆出滿臉、滿指縫的眼淚。

    蘇洄垂著頭,自暴自棄一樣無聲哭泣著,痛苦再難壓抑,他渾身抖得厲害,連支煙也夾不住。

    不多時,雪地里發(fā)出腳步靠近的聲響。

    蘇洄撿回意識,試圖平復自己,也胡亂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清了清嗓子,沒抬頭,假裝自己沒哭過。

    “這么快就回來了。”

    對方?jīng)]有言語。

    蘇洄皺了皺眉,抬眼,視線落在眼前昂貴的皮鞋、羊絨大衣的衣擺、銀色紐扣、戴著皮手套的手。

    起了風,刀片似的刮在臉頰,吹得生疼。

    模糊的視野里,最不可能出現(xiàn)的人居高臨下地出現(xiàn),最熟悉的臉,最陌生的表情,最難堪的時機,一切仿佛組成了這場噩夢的高潮點。

    但蘇洄甚至不愿醒來。

    第21章

    N.針鋒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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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

    寧一宵在車后座用筆電辦公,分出一些精力聽卡爾匯報工作。

    大多都不值得花費太多注意力的內(nèi)容,交給下屬辦就好,

    直到卡爾提到蘇洄。

    “我查到他的相關信息,包括目前的工作地址和最近幾天的行程,需要匯報嗎?”

    寧一宵敲擊鍵盤的手頓了頓,點了頭。

    據(jù)卡爾所查,

    他知道了蘇洄目前的工作,

    就在曼哈頓區(qū),甚至已經(jīng)在美工作超過近一年半。寧一宵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灣區(qū),明明同處一地,

    但他們一面也不曾見過。過去他尋找的時間就像是一個笑話,毫無意義。

    “這幾天他的行程基本都是往返于醫(yī)院和學校�!�

    “精神科?”寧一宵問。

    “不是。”卡爾報出一個布魯克林區(qū)的醫(yī)院,又說,

    “是肝膽外科,

    主治醫(yī)師專攻肝癌的相關治療�!�

    寧一宵皺眉。

    “消息確定嗎?”

    “嗯�!笨柦o出自己可靠的消息來源,

    “這家醫(yī)院的精神科主任和我們有合作,明天正好有一個線上會議,我還是托這位教授查到的信息�!�

    寧一宵查看了一下時間,“今天白天沒有其他日程了,是嗎?”

    卡爾檢查了一下,

    面露難色,“嗯……奧恰的收購談判第二輪會議,

    還是不參加嗎?”

    “讓景明去�!睂幰幌挠媱澮琅f不變。

    卡爾對寧一宵這種冷處理的態(tài)度有些忐忑,

    畢竟奧恰是目前灣區(qū)最大的科技公司之一,

    “但是……Luka之前打過招呼,如果一定要讓他去,

    他就只打算帶著他們開游艇派對……”

    “那就開派對�!睂幰幌呀�(jīng)和景明談過分工問題,他們的目的都一樣,就是晾著奧恰的人。

    “他們還會有第三輪甚至第四輪談判。要讓他們清楚,著急的并不是我們�!�

    說完,寧一宵在下午的日程里臨時安插了新的安排——要求取消明天的線上會議,現(xiàn)在直接去醫(yī)院開會。

    “這樣會不會效率太低?”卡爾自從跟了寧一宵,也被他傳染,凡事最在意的就是效率。之所以將會議安排在線上,就是擔心教授在醫(yī)院會出現(xiàn)突發(fā)問題,線上會議靈活性更高。

    但寧一宵這次卻一反常態(tài),“沒關系,順便去參觀一下他們目前臨床使用的分析系統(tǒng)�!�

    “啊……好的。”卡爾不得不臨時電話預約,好在教授就在醫(yī)院,會議得以順利安排。

    司機驅(qū)車帶他們?nèi)ネt(yī)院,途中,安靜工作的寧一宵又開了口,“卡爾�!�

    “嗯?”副駕駛的卡爾扭過頭。

    “你說的肝癌病患,不是蘇洄本人。”他幾乎是用肯定的語氣向卡爾提問。

    看到寧一宵的眼神,卡爾覺得陌生,那仿佛是一種近乎于擔憂的眼神。這從未出現(xiàn)過,過去在寧一宵黑色的雙眼里,他只看得到冷靜和勃勃野心。

    “不是的,Shaw。”卡爾將自己獲悉的都如實告知,“是一名78歲的老年女性,姓氏好像是楊,登記人是蘇洄�!�

    是他的外婆。

    寧一宵懸著的心并沒有徹底放下,他很清楚,蘇洄的外婆對他有多重要。

    “Shaw,有一點我在想要不要告知你,這也事關對方的隱私�!笨栍行┆q豫。他本不想說,但又覺得寧一宵是關心那個人的。

    “你說�!�

    “據(jù)查到的情況來看,這位蘇先生目前的生活比較拮據(jù),而我也向瓊斯小姐的工作人員了解了一下,之前他們的很多次邀約,蘇先生都拒絕了,想必正是因為這次危機,他才會同意接下瓊斯小姐的委托�!�

    卡爾雖然不知道寧一宵與蘇洄究竟是什么關系,但也能從寧一宵別扭的態(tài)度中洞察到他的關心。

    他的上司是個像機器人一樣運轉的工作狂,只關心工作,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關心,自從蘇洄的出現(xiàn),他好像喚醒了另一面。

    “還有,關于他和之前您提到的心理醫(yī)生梁溫,每一位病人的信息都是不對外公開的,所以一開始我也沒有查到什么。不過后來我詢問了艾維斯,托他幫忙打聽了一下,蘇洄的確在梁醫(yī)生所在的私人診所就診……”

    寧一宵忽然開口,像是開會時找出某種邏輯謬誤那樣打斷了卡爾。

    “心理醫(yī)生不可以和患者有咨詢室之外的社交�!�

    卡爾頓了頓,還以為寧一宵是作為兄長反對梁溫和蘇洄的相處,想了想還是解釋:“確實是這樣,這是行業(yè)規(guī)定。不過蘇洄的主治醫(yī)生并不是梁溫,而是同診所另一位臨床心理醫(yī)生。所以準確說,他們并不是醫(yī)患關系�!�

    聽到這里,寧一宵陷入沉默,直到下車也沒有給出回應。

    這種沉默就像是一套防御機制,卡爾明白,所以也什么都不說,跟在寧一宵身后。

    教授特意為他們挪后了查房工作,在辦公室開起臨時會議,卡爾原本打算按照之前的慣例做會議記錄,但卻臨時被寧一宵支出去,安排了其他工作。

    因為之前的準備工作充足,需要商榷的內(nèi)容并不多,會議時間也并不算長,兩小時便結束。

    教授邀請寧一宵共進午餐,寧一宵同意,他吃飯很快,是從小養(yǎng)成的習慣,還被教授開玩笑說生活習慣不夠健康。

    寧一宵笑了笑,確認手機,只有卡爾一小時前發(fā)來的消息。

    [卡爾·布魯斯:蘇先生還沒有到,病房里只有他的外祖母和一名女性護工。]

    [Shaw:病人怎么樣?]

    [卡爾·布魯斯:我找主治醫(yī)師了解一下。]

    “怎么了?”教授笑道,“要是還有別的事要忙,可以先回去工作�!�

    寧一宵否認,轉而說:“有一個地方還可以再討論一下。”

    他就這樣想出了很多可以討論的細節(jié),在醫(yī)院拖到下午六點,幾乎要把下個階段的研究內(nèi)容都細化,被教授揶揄計劃太超前。

    期間卡爾將蘇洄外婆的病情報告給他,情況比寧一宵預料的還要差。

    他幾乎能想象此時此刻蘇洄的崩潰。

    一瞬間,好像有某種一閃即逝的心靈感應,寧一宵偶然側目,透過落地窗看到醫(yī)院門口剛停下的一輛黑色轎車。

    透過玻璃,他看到了蘇洄蒼白的臉,還有他臉上的傷。他下了車,同梁溫并排走向醫(yī)院的入口。

    “Shaw?”教授又一次發(fā)現(xiàn)了他的失神。

    “我……”寧一宵回頭,思緒竟然有一瞬間的走失,停頓了片刻,才恢復平靜,“抱歉,我突然想起來還有其他事,本來想邀請您吃晚飯,看來還是不湊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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