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對方約在了灣區(qū)海邊的一個高爾夫會所,那里環(huán)境優(yōu)美,碧海藍天。
事實上,就在幾年前,寧一宵曾經(jīng)來過一次這里。
在當時的一次小型融資會后,幾個投資人打算去打高爾夫,當時沒人邀請籍籍無名的寧一宵,是他自己跟去的,因為其中一位投資人說,“打完球再聊”。
那天的太陽大到幾乎可以烤化柏油馬路,氣溫很高,寧一宵沒有備運動裝,就穿著襯衫西服褲站在太陽下,等待著他們。
期間,他盯著這些掌握著財富與地位的中年男人,觀察他們開低俗玩笑的嘴臉,發(fā)現(xiàn)其實這幾個人的技術也根本稱不上“會打球”,大多只是擺擺動作,命中率低得可怕。
而那一天,他自己的命中率也為零,什么都沒有得到,除了這些人私下的白眼。
“Shaw,你應該很擅長高爾夫吧。”
一旁的奧恰總經(jīng)理看著他,臉上掛著商業(yè)的笑容。
寧一宵也露出微笑,但很誠實說:“我不會。”
他沒有學,也從未打算要掌握這門運動,因為他很清楚,對所有站在這片草坪上的有錢人來說,會不會打高爾夫一點也不重要,有沒有入場券才重要。
他甚至不需要假裝自己會。
“是嗎?”對方笑笑,“你看上去很擅長運動的樣子�!�
寧一宵沒有搭他的話,而是很直接地開門見山。
“杜克先生,我的態(tài)度始終是希望能夠促成和奧恰的合作,這一點,我想你是很清楚的�!�
這雙東方的眼睛幽黑而深邃,難以從中辨別情緒,杜克忍不住揣度著他的意思。
眼前這個年輕人,只用了三年時間,就帶領一個初創(chuàng)公司邁入市值二十億的大關,一舉成為灣區(qū)的明星創(chuàng)始人。
大家都聽聞他是S大出來的華裔程序員,心中不免會安上刻板印象,以為會是個古板無趣的工程師形象。
事實上,他的外表和這些幾乎沒有關聯(lián),有一張只靠路演也能收獲不少忠實追隨者的臉,卻幾乎不露面,表現(xiàn)出同齡人所不具備的深沉和鎮(zhèn)定。
杜克心下思忖,思考后友善道:“我們也是同樣的態(tài)度,你要知道,奧恰每年收購的企業(yè)不少于千家,很多時候都是雪中送炭。你們中國人有句諺語,識時務者為俊杰�!�
寧一宵笑了,“沒想到您還是個中國通。您說得很對,只不過還有一句類似的話,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
他看向不遠處的飛鳥,�?吭谝活w巨大的紅杉樹頂端。
“良禽擇木而棲�!睂幰幌嫔届o,“對于已經(jīng)做好選擇的鳥,別的樹恐怕就不適合再棲息�!�
杜克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那你怎么想?”
寧一宵的臉上始終保留著似有若無的笑,“選擇新的樹不容易,但如果只是收下對方的橄欖枝,編織成新的巢穴,就簡單了�!�
卡爾看準時機,拿出一份文件遞給面前的杜克先生。
杜克打開,文件上寫著之前其他投資方的風投回報率,還有他們起草的投資預案。
“您如果感興趣,隨時聯(lián)絡我�!睂幰幌驹诒恍藜舻媒鯚o瑕的草坪上,云淡風輕,“我們都很期待和奧恰的合作�!�
事情談到這個份上,寧一宵有充足的把握收獲新的投資,下一步就是C輪融資。
他讓卡爾通知,給這段時間忙于應付收購案的員工全部放個假,自己先上了車。
格蕾絲給他開過的藥被卡爾放在車上,寧一宵看了一眼,并不打算吃。車子啟動,他忽然聽到副駕駛的卡爾提到蘇洄的外婆。
“什么?吐血?”
卡爾有些驚惶地扭頭看寧一宵,捂住話筒將事情轉告給他,“醫(yī)院那邊說,Eddy的外婆醒來了,但是上消化道出血……”
寧一宵看上去還很冷靜,“你轉告醫(yī)院,病人家屬現(xiàn)在生了重病,沒辦法親自到醫(yī)院辦手續(xù),先讓我們的人過去,讓醫(yī)生全力救治,不要拖�!�
“好�!�
“這件事先不要告訴蘇洄,買最早的航班,回紐約。”
卡爾看了看他,寧一宵卻扭頭看窗外,沒透露一絲情感,就像個真正的機器人那樣,毫不間斷地運轉著,似乎永遠不會出現(xiàn)故障。
在蘇洄暈倒前,幾乎每一天都會在醫(yī)院陪護,晚上也睡在病房里,但現(xiàn)在他也在住院,外婆又出了事。
卡爾都忍不住為他捏把汗。
和寧一宵一起落地紐約,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六小時的飛行讓卡爾感到疲憊,但寧一宵一刻也沒有等,直接去了醫(yī)院。
蘇洄的外婆又一次進入ICU搶救,到現(xiàn)在還沒有出來。
寧一宵在醫(yī)院待了很久,也通過電話聯(lián)系了幾個這方面的專家。兩小時后,他打算去看看蘇洄,以防萬一,將卡爾留在了這邊。
他特意將蘇洄和他的外婆安排在兩間不同的醫(yī)院,一方面是醫(yī)院的治療方向各有所長,另一方面是害怕蘇洄受到影響。
寧一宵比任何人都清楚郁期的蘇洄是什么樣子,他沒辦法坐視不理。
精神科的病房總是顯得不那么太平,穿過走廊,寧一宵筆直走到蘇洄的病房門口,剛抬起手,便頓在半空。
他的房間里也不如想象中安靜。
盡管聲音很低,但寧一宵還是很快分辨出,房間里說話的人是梁溫。
“聽我說,你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郁期的蘇洄顯得異常冷漠。
“我應該怎么樣?”
梁溫沉默了片刻。
蘇洄的聲音又出現(xiàn),很艱難,但一字一句,“我只是想去看看我外婆,我想陪著她。”
“你現(xiàn)在也是病人,病人要怎么照顧病人?”
“那你告訴我,應該怎么辦?請護工?”
梁溫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無奈,“這些事我都可以幫你,你為什么……”
“我不需要。”蘇洄幾乎帶了哭腔,語氣卻還是很堅定,“梁溫,我們沒有可能。我沒辦法……假裝自己可以愛上你,你明白嗎?”
寧一宵的手垂在身側,握成拳,他感到矛盾和無措,道德感作祟,告訴他不應該繼續(xù)在這里聽下去,可另一個部分的自己卻又想要打開門,將梁溫推開。
卡爾的一通電話打來,強行將寧一宵扯出困境。他戴上無線耳機,接通電話,離開了這條走廊,來到較為安靜的樓梯間。
卡爾向他說明了蘇洄外婆目前的情況,聽上去很復雜,電話那頭還有醫(yī)生補充,但至少情況相對穩(wěn)定,寧一宵應著,得知卡爾和科室主任在開臨時診斷會,他便說不必掛斷電話。
聽著卡爾和醫(yī)生的討論,寧一宵有些出神,他腦子里很亂,情緒和想法在交織。
他想到蘇洄外婆遇到的危險,想到蘇洄自己的病、和他就這樣一天天垮下去的身體,寧一宵原本都已經(jīng)準備好暗自幫助,并不打算把一切都放在臺面,讓他看見。
可剛剛他和梁溫的對話,又打亂一切,攪動他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卡爾那頭已經(jīng)沒有再尋求寧一宵做決定,于是他從樓梯間出來,整理了心情,回到了蘇洄的病房。
這一次里面很安靜。
他抬手,敲了敲病門。
不意外地,里頭無人回應。
每到這種時候,蘇洄就會變成一只膽怯的蝸牛,永遠地縮在殼里,寧一宵也沒有更多辦法。
他充其量只能抱著他的殼,試圖與他溝通,用最溫和最柔軟的方式。
房間門打開了,蘇洄感到不安全,他背對著門側臥著,雙手抱臂,眼神木然。
他的預感時靈時不靈,這一刻是準確的,盡管聽不見腳步聲,他還是感覺,來的人不是梁溫,也不是房東太太。
寧一宵最終站在了他的面前,視野里,還是那雙他不熟悉的皮手套。
蘇洄從心底厭惡這雙手套,厭惡所有不曾出現(xiàn)在過去的寧一宵身上的東西,也厭惡自己。
“好點了嗎?”寧一宵問。
他知道自己得到的只會是沉默,并不為此感到難過。
寧一宵沒有坐下來,“你外婆今天上消化道出血,現(xiàn)在在ICU,不過搶救及時,情況穩(wěn)定下來了�!�
蘇洄終于有了反應。
“要去看她嗎?”
蘇洄聽完,沒有說話,但努力地用手撐住床,想試圖起來。寧一宵伸手幫他,卻更難過。
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僅大腦愚鈍,甚至連四肢都無法左右,只能任由寧一宵扶他起來,為他裹上大衣,像六年前一樣。
停車場的風很大,蘇洄被寧一宵扶著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倍感煎熬。車子的駕駛座下來一個人,對寧一宵點頭示意。
寧一宵支開司機,“麻煩你去幫我買瓶水�!�
司機也跟了他很久,心領神會,立刻點頭轉身便離開。寧一宵拉開后座的門,扶著蘇洄進去,自己從另一扇門進去,坐到了他的身旁,保持著安全距離。
兩個人之間的沉默靜得可怕。先說出第一句話的人,就像是朝深不見底的幽谷擲下碎石子的那個,在等待回響中耗盡勇氣。
習慣性地,還是寧一宵打破沉默,他知道蘇洄不想等,所以沒多說一句廢話。
“蘇洄,我負擔你外婆所有的治療費用,安排專人24小時看護,保證她的安全。”
如同所料,蘇洄拒絕了,“不用�!�
“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救治及時�!睂幰幌鼪]打算解釋太多。
蘇洄安靜地注視著遠方的黑暗,像是想要看破什么,過了許久,才又開口,“條件是什么?”
寧一宵說,“沒有條件�!�
蘇洄并不相信,低垂著眼,“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都有代價,看上去沒有代價的事……最可怕�!�
寧一宵攥緊手,皮手套的褶皺勒著他的心。
“如果你這么想,可以當做是借�!�
“我知道你對我外婆有感激。”蘇洄盡可能平復著內(nèi)心的痛苦,讓自己看上去像個正常人,“但這些太多了,我很難還給你,我現(xiàn)在……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電話還沒有掛斷,另一頭的卡爾從寧一宵進入病房開始,就聽得清楚,現(xiàn)在聲音變得更清晰,他捕捉到蘇洄的語氣,感覺氣氛不太對。
難不成寧一宵又要找他對峙?還是吵起來了?他不知應該怎么做,甚至產(chǎn)生了幫上司在蘇洄面前說好話的念頭。
不過電話突然間掛斷了。
“那就用你自己還�!睂幰幌_口,聽上去有些無理。
蘇洄沉默了幾秒,覺得他在開玩笑,于是輕輕笑了一下,望向寧一宵的樣子很美。
“我也沒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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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這幾天都有更新很多字,如果大家有多的營養(yǎng)液可以投給我哦~愛你們,謝謝大家~(鞠躬)沒有也沒關系噠
發(fā)現(xiàn)評論區(qū)有讀者有小小的誤會,寧一宵開的公司是科技創(chuàng)業(yè)公司,不是金融,之前寫過他本人的專業(yè)是計算機,之后會寫一些他具體做的方向
第31章
N.拼圖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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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這句話時,
蘇洄并不難過,他只是很麻木,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語,
也控制不了情緒,甚至無法正常地接收反饋。
他就這樣望著寧一宵,沒有任何表情。
奇怪的是,聽到這句話的寧一宵竟然皺了眉,
眼神中有很像痛苦的情緒,
一閃而過。
蘇洄無從分辨,也不想揣測寧一宵的內(nèi)心,他已經(jīng)精疲力竭,
所以轉過臉,看車窗玻璃上凍結的冰。
他聽到寧一宵的聲音,產(chǎn)生怪異的割裂感。
“既然是我提出條件,
有沒有價值,
應該由我判斷。”
蘇洄望著窗外沉沉的黑暗,
一些很頑固的記憶又重現(xiàn)。他記得自己提出分手那一晚說過的每一句話,也知道寧一宵記得,那一晚將他所說過的所有誓言都粉碎,承諾過的每一句話都變成了笑話。
“我本來就虧欠你很多,這些我都清楚。”蘇洄沒看他,
開口。
寧一宵沒回應他的話,只是自顧自告訴他,
“我已經(jīng)決定好了,
這是對目前的你來說最好的做法,
如果你寄希望于只靠自己一個人,那就意味著你必須放棄你外婆的生命。
我知道你不忍心,
連我這個外人都做不到視若無睹,就當我在幫她。你如果實在介意,就慢慢還,我不著急�!�
蘇洄扭頭面對寧一宵,半靠在車窗上。呼出的白霧覆在他的臉上,被車內(nèi)的暖氣暈開,像墮入湖水的一灘月,漣漪就能蕩得粉碎。
“需要上床嗎?”他問。
寧一宵沒看他,嘴角平直,看上去就像個從來沒跟他上過床的陌生人。
“蘇洄,我沒這么無恥�!�
蘇洄又笑了,眼角是紅的,“那你讓我拿自己還,還什么?”
他的視線有些模糊,看著眼前的寧一宵,會不自覺把他變成過去的樣子,沒有西裝革履,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鎮(zhèn)定和成熟,只是穿著很普通的衣服,會對他露出別人看不到的笑容。
“什么都不需要你做�!睂幰幌怪郏曇艉艿�,“等你去看完你外婆,見了主治醫(yī)生,我會讓卡爾聯(lián)系你�!�
說完,他忽然開了車門,自己下了車。
蘇洄感覺不到太多情緒,但眼睛卻很酸。沒多久,司機便開門坐到駕駛座,和他打招呼,并告訴他,寧一宵有別的事要忙,讓他們先去醫(yī)院。
他不明白寧一宵在想什么,好像想對他做一個正直的慈善家,別無所求。
這讓蘇洄感到更痛苦,甚至想,讓自己因愧疚而痛苦會不會才是寧一宵真正的想法。
但很快,他在心里否認了這些。
寧一宵是很善良的人,他明明知道的。
但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語,用這樣的話刺激了他,蘇洄只是想知道,寧一宵究竟想要什么,他的生活明明已經(jīng)步入新的軌道,有全新的社會關系和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伴侶,對著他這樣的人做慈善對寧一宵毫無益處。
行駛中,途經(jīng)一個緩震帶,一個什么東西從副駕駛前的儲物盒掉出來,引起了蘇洄的注意。
司機很快撿起,又塞了回去,并笑著說,“是我的感冒藥。”
蘇洄輕點了點頭,“您感冒了?要注意身體。”
“嗯,謝謝�!彼緳C抿了抿嘴唇,“沒事的,快好了�!�
兩人都不是多話的人,蘇洄也不在狀態(tài),車廂內(nèi)再次恢復平靜。
抵達醫(yī)院后,他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接收醫(yī)生給出的大量信息,卡爾在一旁給了他很多幫助,幫他解釋和處理事務。
蘇洄很感激,他也覺得自己住院一周是有效的,比郁期剛發(fā)作好了很多,至少能正常答話。
“這一次的消化道出血,還是并發(fā)癥的緣故。”醫(yī)生嘆了口氣,“病患年紀太大,預后很重要,后期的治療可能比前期的手術更需要精力和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