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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你好,是秦月的兒子寧一宵嗎?”電話里的警察交代了自己的分局,簡明扼要說,“我們接到一起火災(zāi)報案,目前正在調(diào)查中,需要你的配合�!�

    “火災(zāi)?”寧一宵皺了皺眉,“那我媽媽她……”

    電話里的民警語氣平靜:“這起火災(zāi)引發(fā)兩人死亡,一男一女,需要你本人幫助辨認(rèn)遺體,協(xié)助調(diào)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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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太苦了,就沒寫過這么苦這么可憐的角色,兩個都是

    第49章

    P.孤獨(dú)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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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洄醒來的時候,

    寧一宵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桌子上留了面包,盤子下壓著紙條。

    [我有點(diǎn)事,

    要臨時回一趟老家,行李先放著別管,等我回來收拾。你在家注意安全,不要隨便開火,

    去學(xué)校食堂吃飯,

    按時吃藥,我只去幾天,很快回家�!獙幰幌黓

    他寫得不明不白,

    幾句話就概括了所有。

    蘇洄看完,被一種莫大的恐慌逐漸包圍。他了解寧一宵,如果不是發(fā)生了非常重要的事,

    他不會就這樣離開,

    至少會等自己醒過來。

    不確信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

    但對蘇洄這樣的人而言,理智向來是會被感性所壓垮的,所以他下一秒立刻撥通了寧一宵的電話,但通話占線,聯(lián)系不上。

    在網(wǎng)上查詢了去北濱的火車票,

    只有一個站可以去,于是蘇洄想也沒想,

    直接打車前往火車站。

    十二月的第一天,

    天空是灰白色,

    車站擁擠的人群編織出一張巨大的晃動的網(wǎng),令蘇洄透不過氣。

    今天本應(yīng)該是他去醫(yī)院咨詢的日子,

    上午十點(diǎn),他應(yīng)該在醫(yī)院里等待回答醫(yī)生的提問。

    但他現(xiàn)在反復(fù)撥打?qū)幰幌奶柎a,身處人潮中,被推搡著向前,無數(shù)行李箱的滾輪在地上發(fā)出嘈雜的滾動聲,痕跡壓在蘇洄焦急的心上。

    在他的精神快要崩潰的時候,電話終于打通,寧一宵的聲音聽上去很平常,甚至有些過分冷靜。

    “你醒了?有沒有吃東西。”

    蘇洄聽到他電話那頭的列車信息播報聲,很明顯在候車廳。

    “我在火車站,售票處這里,你是哪一班車�。课椰F(xiàn)在就買票進(jìn)去找你�!�

    他壓著聲音里的慌張,“我已經(jīng)進(jìn)來排隊了,應(yīng)該買哪里下車的?你發(fā)給我吧。”

    電話里是停頓,停頓之后,隱約傳來像是嘆息的細(xì)微聲音。

    在快要排到自己的時候,蘇洄的手機(jī)震了震,傳來了寧一宵發(fā)來的信息,他立刻報給窗口的工作人員,但時間太遲,只買到一張站票,但蘇洄非常滿足。

    他終于進(jìn)了站,在大而擁擠的候車廳尋覓寧一宵的蹤影,按照他在電話里描述的,蘇洄在接飲用水的角落看到了他。

    寧一宵抬頭望見他的時候,并沒有笑,看上去沒那么高興,但蘇洄還是向他跑去了。

    他沒有問寧一宵為什么不叫醒他,也沒有問發(fā)生了什么,而是在人群里抓了一下他的手腕,很快松開了。

    寧一宵抬手,撥了撥他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你是不是穿得太少了,臉都吹紅了�!�

    蘇洄望著他,搖頭,說自己一點(diǎn)也不冷。

    寧一宵似乎并不想主動說自己的事,蘇洄一無所知,也不想逼他,看了一眼時間,很快就要檢票。

    “我醒來發(fā)現(xiàn)你不見了,有點(diǎn)慌。”蘇洄猶疑地開了口,小心詢問,“如果我要跟著你去,你會不高興嗎?”

    寧一宵沒有立刻回答,他望向蘇洄,勾了勾嘴角,又垂下眼,“當(dāng)然不會�!�

    蘇洄看出來,他并不是真的在笑,只是在掩飾什么。

    “不是什么好事,蘇洄�!睂幰幌芷降卣f,“其實不太想讓你看到,但是……”

    他停頓了幾秒,并不是為了思考,而是好像沒辦法一口氣說完這些。

    “如果你陪我,我可能會好過一點(diǎn)�!�

    蘇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很想抱住他,所以就這樣做了,在人來人往的候車大廳。

    “我會陪著你的,無論發(fā)生什么�!�

    他是個對未來毫無打算的人,就像此時此刻,為了第一時間找到寧一宵,什么都拋諸腦后,一點(diǎn)行李都沒拿,只身闖過來。

    陪著他上了車,找到座位,蘇洄站在過道里,被來來往往的人擠來擠去。寧一宵這時候才知道他買到的其實是站票,于是起身把位子給他,但蘇洄拒絕了。

    “我不累。”蘇洄故意捶了捶自己的腰,“昨晚沒睡好,坐著更難受,正好站一站�!�

    無論寧一宵怎么說,蘇洄都不愿意,非常倔強(qiáng)地站在他身邊,手放在他的肩上。

    車程比他想象中還要長,蘇洄人生中第一次坐綠皮火車,才發(fā)現(xiàn)原來火車走得這樣慢。

    他的意識忽然拉遠(yuǎn),想到一些臥軌的人。他們躺在滾燙的鐵軌上,聽著不遠(yuǎn)處傳來叮叮的聲音與火車的轟鳴,這段時間,他們在想什么呢?

    忽然地,他意識到這個念頭很危險,勒令自己忘記,將視線落到寧一宵身上。

    寧一宵始終在愣神,一言不發(fā)。

    只是在抵達(dá)某一站時,他還是起身,把位子讓給了蘇洄,“我也想站一站。”

    三小時,蘇洄從沒站過這么久,他渾身都酸痛無比,但還是想找機(jī)會和寧一宵換,所以時不時抬頭望向他,小聲和他說話。

    就這樣交換著,他們陪伴彼此,熬過了非常艱難的十個小時。

    下車后,轉(zhuǎn)了大巴,暈眩中蘇洄靠上了寧一宵的肩,做了一個很可怕但又難以描述出具體情節(jié)的夢。再醒來,天快黑了,他們也終于抵達(dá)目的地。

    寧一宵在出站后買了一瓶水,擰開蓋子遞給蘇洄,“很累吧?”

    蘇洄接過水,喝了一大口,笑著搖頭,說一點(diǎn)也不累。

    他寸步不離地跟著寧一宵,就差與他牽手。這是一座小到蘇洄從未聽過的小鎮(zhèn),房子都矮矮的,到處都是電動車,沒什么城市規(guī)劃可言。才下午五點(diǎn),街上人已經(jīng)不多,蘇洄有些餓,但沒做聲。

    “你以前來過這里嗎?”他挨著寧一宵的手臂,輕聲詢問。

    寧一宵搖了頭,“我第一次來�!�

    第一次?

    蘇洄不太明白,他只是很直觀地感受到寧一宵的壞心情,卻毫無辦法。

    “那我們現(xiàn)在要去哪兒��?”他又問。

    寧一宵站在風(fēng)里,沉默了許久,站在一塊陳舊的公交站牌下,他終于等到一輛公交車,拉著蘇洄的手臂上去,然后說,“派出所�!�

    沒等蘇洄弄明白這一切,他們就已經(jīng)抵達(dá)。

    一整天下來,終于有蘇洄不是第一次來的地方了。他想起自己病情最不穩(wěn)定的青少年時期,某個月連著三次被帶去派出所,一次是酗酒倒在馬路上,一次是失蹤,家人報了警,還有一次是自我傷害。

    都不是太好的事,所以他沒有對寧一宵說。

    接待的民警和寧一宵溝通了幾句,接著給了他紙質(zhì)材料登記,最后帶著他進(jìn)去。

    “你別進(jìn)去了。”寧一宵握住了蘇洄的小臂,用了比平時大的力氣,好像在展現(xiàn)某種決心。

    “就在外面等我�!彼麤]抬眼。

    蘇洄不是很明白,但還是尊重了寧一宵的決定。

    “好,我就坐那兒�!彼仡^指了指大廳的一排椅子,“我等你�!�

    寧一宵點(diǎn)了下頭,沒說話,轉(zhuǎn)身便跟著警察走了。

    等待的時間很難熬,蘇洄的手機(jī)快要沒電,他關(guān)了機(jī),透過派出所大門看外面逐漸消逝的天光。

    他忽然想到去醫(yī)院探望媽媽時,她說其實她也很不喜歡被家人安排戀愛和婚姻,所以每次都自己選,但好像自己選的也不一定對。

    蘇洄問她,和爸爸結(jié)婚之后有沒有后悔過,季亞楠沉默了片刻,坦誠得有些殘忍。

    她說最后悔的時候,就是他爸生病的那段時間,那時候她每天都在想,為什么老天這么殘忍,既然要分開他們,又為什么要讓他們遇見。她一想到蘇洄爸爸總有一天會離開,就幾乎無法生活下去。

    蘇洄聽著,感到可怕又真實,尤其媽媽最后說的那一句——他走的時候很輕松,但活著的人太痛苦了。

    他最近的思緒經(jīng)常發(fā)生跳轉(zhuǎn),想到死亡的頻率極高。有時候會突然地想象自己死去的畫面,或是腦子里出現(xiàn)一兩句很適合寫在遺書上的話,明明處在躁期,明明很快樂。

    蘇洄只能不斷地說服自己,他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這個病不算什么,只要他夠愛寧一宵,一定可以克服一切,就這樣一直陪著他。

    他不會讓寧一宵受那樣的苦,不會的。

    很多事想多了便可以成真,在這一刻蘇洄變得很唯心主義,希望一切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發(fā)展,他不在乎科學(xué)或正確,只想要寧一宵幸福。

    寧一宵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冷得像雪里的一棵枯木。

    蘇洄第一次見他眼眶發(fā)紅,好像在咬著牙,不然根本走不出來。

    他立刻上前,想抱住寧一宵,但被他拒絕了這個擁抱。

    “孩子,再簽一下字。”年邁的警察遞過筆,看向?qū)幰幌�,眼神于心不忍,于是又補(bǔ)了一句,“節(jié)哀。”

    這兩個字像晴天霹靂,打在蘇洄臉上。

    他抓著寧一宵的一只手臂,無措地看著他的側(cè)臉。

    寧一宵到最后也沒有掉一滴眼淚,草草簽了字,抬頭,很冷靜地問,“火化的流程什么時候可以辦?”

    “已經(jīng)走過鑒定流程了,明天上午可以通知?dú)泝x館來取,看你方不方便,也可以晚一點(diǎn)�!�

    “早點(diǎn)吧�!睂幰幌f,“我請的假只有兩天。”

    就這樣,他們離開了派出所。蘇洄與他并肩走在黑暗的街道,路燈把影子拉得好長。他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又很想安慰寧一宵,想了很久,只問出“可不可以牽手”。

    寧一宵沒說話,蘇洄主動握住他冰冷的手,他沒躲,也沒有甩開,蘇洄就當(dāng)他默認(rèn)了,握得很緊。

    “你的手好冰啊�!碧K洄抬頭看他,“冷不冷?我們?nèi)コ渣c(diǎn)東西吧。”

    寧一宵搖了頭,看似漫無目的地走,但將他帶去了鎮(zhèn)上的一間賓館。

    這里一切設(shè)施都很陳舊,走進(jìn)去便是經(jīng)久不散的難聞煙味。前臺的木柜子已經(jīng)破得掉了大片油漆,木皮一揭就掉。

    一個中年女人坐在高高的柜臺后,正用手機(jī)刷著吵鬧的短視頻,聲音大得什么都聽不見,她也咯吱咯吱笑著,仿佛很開心。

    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寧一宵還是開了口。

    “開一間雙床房。”

    聽到雙床房,蘇洄看了寧一宵一眼,但什么都沒說。

    女人抬了頭,打量了他的臉,笑臉相迎,很快就替他走了流程,遞過來一張陳舊的門卡,上頭還有油漬。

    蘇洄看了一眼卡,自己伸手接了,沒讓寧一宵拿。

    他們按照提示上了二樓,地板踩上去會響,門與門挨得很近,他們的房間在最里面。刷開門,里頭涌出一股下水管道的氣味,冰冷潮濕,房間里只有一臺很久的電視,窗戶很小,被黃色窗簾遮蔽。床也很小,兩個中間隔著一個紅木柜子。

    關(guān)了門,蘇洄抱住了寧一宵,很滿很滿的一個擁抱。

    這次寧一宵沒有拒絕,但也幾乎沒反應(yīng),僵直著身體,沒有了往日的溫度。

    蘇洄只能靠聽著他的心跳維持情緒穩(wěn)定,他很害怕寧一宵沉默,但又清楚此時此刻,除了沉默,寧一宵什么也給不了。

    盡管他只經(jīng)歷了表層,只看到寧一宵所看到的冰山一角,起承轉(zhuǎn)合的任何一樣都不了解,但也覺得好痛。

    很忽然地,媽媽說過的話又冒出來,像沒愈合好的傷口,滋滋地冒出膿血。

    [他走的時候很輕松,但活著的人太痛苦了。]

    不會的。

    蘇洄對自己說。

    他不會消失,不會離開,不會留寧一宵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蘇洄的躁與郁早被分割成兩極,誰也無法理解誰,哪個時期的承諾都不能作數(shù),躁期他決定享受生活的美好,下一秒,被抑郁支配后,覺得只有死亡才是最永恒的美好。

    他的承諾很廉價,總是不作數(shù),甚至不配說出口。

    所以他只敢很空洞地說,“寧一宵,不要難過,好不好?”

    寧一宵其實表現(xiàn)得一點(diǎn)也不難過,他拍了拍蘇洄的背,在擁抱分開后,獨(dú)自去洗了手。

    出來時,他對蘇洄說,“謝謝你陪我,這里沒有好一點(diǎn)的酒店,先將就一晚,明天晚上應(yīng)該就可以回去了�!�

    蘇洄點(diǎn)頭,他小心地詢問,“今天可以抱著睡覺嗎?”

    寧一宵像是覺得他有點(diǎn)可憐,眉頭蹙了蹙,點(diǎn)了頭。

    得到允許,蘇洄才擠到他的那張床。只開了一盞臺燈,蘇洄擁抱著寧一宵的不安和脆弱,小心呵護(hù)。

    躁期克制住自己的表達(dá)欲其實非常困難,蘇洄花了很長的意志力讓自己安靜,安靜地陪伴寧一宵,生怕讓他更難過。

    寧一宵把頭埋進(jìn)他胸口,呼吸聲很沉。就在蘇洄抬手要關(guān)燈的時候,他制止了。

    “不要關(guān)。”

    寧一宵出聲后,沉默了幾秒,輕聲開口,“蘇洄,我媽走了�!�

    “她被燒得幾乎認(rèn)不出來,但是我看到了她的手,她有一只手只有四根指頭�!�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蘇洄的心完全地碎了。

    除了抱住他,蘇洄發(fā)現(xiàn)自己給不了寧一宵更多的安慰,說不出會令他開心的話,也做不了任何令他感到溫暖的事。

    這感覺很痛苦。

    寧一宵也不再說話了。這一晚他們都幾乎沒有睡,蘇洄在夜晚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入眠,只睡了十幾分鐘,但卻做了很長很長的夢。

    夢是灰暗的,又很真實,和今天發(fā)生的事大差不差。在他的視角里,自己好像消失了,只有寧一宵從公交車上下來,沿著灰色的人行道向前,進(jìn)入一扇冰冷的門,門里的人告訴寧一宵,需要他辨認(rèn)某個人。

    于是寧一宵進(jìn)去了,那個房間好冷,凍得蘇洄渾身難受,他看到一個人躺著,被蒙上白布。寧一宵伸出手,拉開布料。

    死去的人是蘇洄自己。

    他忽然間驚醒,額頭都是汗,一側(cè)頭,床上已經(jīng)沒有人。蘇洄坐了起來,就在這時,房門從外面打開,寧一宵走了進(jìn)來。

    他手里拿著一小袋包子,冒著熱氣,自己已然換上了一套新的衣服,全黑色。

    蘇洄的心還在猛烈地跳動著,很不安,他慢吞吞穿著昨天的舊衣服,深綠色衛(wèi)衣、明亮的藍(lán)色外套,一件件往身上套,然后手忽然一頓,他意識到很不合適,有些無助地看向?qū)幰幌?br />
    “我……我沒帶黑色的衣服,你還有嗎?”

    寧一宵搖頭,“沒關(guān)系,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她不會介意的�!�

    這句話令蘇洄更不好過。

    他什么都吃不下,為了讓寧一宵舒服點(diǎn),還是強(qiáng)行塞了一個包子,在搖晃的公交車?yán)�,發(fā)酵得愈發(fā)反胃。

    一切都快得好像在趕時間,是蘇洄經(jīng)歷過最快、也最沒有儀式感的葬禮。他們?nèi)チ藲泝x館,遇上同一時間來火化的另一家人,他們有許多人,每個人都很感傷,哭紅了眼。

    襯托之下,寧一宵看上去冷漠又孤單,安靜得如同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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