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來不及細看這些信,寧一宵撥通了懷特教授的號碼,很快,對方接了。
“Shaw,怎么了?”
寧一宵開門見山,“教授,我一直想問,為什么您愿意把關于他的一切都告訴我?難道不應該對一個冒昧來訪的人抱有一點防備心嗎?”
教授頓了頓,最后輕笑一聲,“原因很簡單。Eddy住在我家的那陣子,我太太幫他收拾過房間,不小心看到他的一本畫冊。你知道嗎?那本畫冊里,每一張都畫的是同一個人�!�
“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認出來了,那個人就是你�!�
--------------------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會進入最后最后的p章,回憶部分應該很快就寫完,回到現(xiàn)實還有一些劇情沒那么快完結的
等這一段過去,兩個人把心事說開我覺得才能算重圓,現(xiàn)在還沒有
第66章
P.槐安一夢
===========================
十二月的天氣很糟糕,
但蘇洄心里卻很暖,因為他有一個很小的目標,為寧一宵做生日禮物。
過去他所做的所有東西,
都是基于自己對世界的感受,這是第一次全身心為另一個人。
回首都的列車上,在一節(jié)又一節(jié)相仿的車廂里,他穿梭著,
每一次邁入一扇新的門,
就好像一切清零,回到起點,在這個沒有盡頭的時間循環(huán)里,
他始終與寧一宵在一起,不會分開。
他花了十幾分鐘在紙巾上畫出草圖,回首都后,
每天下班,
抽一些時間收集搬運材料,
全部放到他的秘密基地里,設計,組裝,想趕在12月24號做好送給寧一宵。
蘇洄第一次覺得時間不夠用,好像心臟突然被植入了一枚倒計時的小芯片,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就像沙漏一樣。
后來他才知道,
原來無法掌控的遠遠不止時間的流逝。
之前外婆給他的卡里存了五萬塊,
因為知道他處于躁期,
沒辦法克制消費欲,又不忍看他為錢財奔波,
所以才塞了一大筆零用錢。
但蘇洄卻一口氣給了追債的人。
他沒有告訴寧一宵,假裝這事沒發(fā)生過,可追債的人卻找上了他,一次兩次打他聯(lián)系過他們的電話,甚至來到他補習班的樓下,當著一群小孩子的面污言穢語。
第一次的時候蘇洄還講道理,第二次就覺得怕,直接報了警,可對方?jīng)]有造成實質(zhì)性的傷害,最多也只是調(diào)節(jié)。
可自從他報了警,對方便變本加厲,每天都出現(xiàn),像無法擺脫的幽靈。
某天,寧一宵下班早,買了蘇洄愛吃的冰淇淋來接他,卻直接撞上在補習班樓下蹲點的那幫人,看到他們將下樓的蘇洄圍堵住,立刻上前想把他帶走。
“怎么?心疼小少爺?”
“裝什么正經(jīng),明明傍上了有錢朋友,五萬塊說還就還,剩下的二十萬也一起讓小少爺幫著還了唄!”
聽到他們戲謔和嘲笑,寧一宵皺了眉頭,不可置信地看著蘇洄。
蘇洄沒辦法辯駁,“我回去再跟你解釋,好嗎?我們先回家�!�
其中一個塊頭最大的擋住去路,一臉挑釁,“讓你們回去了?”
寧一宵神色很冷,“讓開。”
“我要是不讓呢?”
幾人突然就扭打在一起,打得不可開交,蘇洄幾次上去拉架都沒成功,反倒被誤傷,直到路邊有人報警,他們才又一次被帶去了派出所。
從派出所做完筆錄出來已經(jīng)是晚上,蘇洄跟在寧一宵身后,看他一言不發(fā),也不敢輕易開口。
直到他們走到一條很繁華的馬路,眼前是首都最繁華的商圈、堪比天價的昂貴房子,寧一宵才如夢初醒,突然開口。
“我不需要你做這些,這算什么?”
他的聲音很低,有些啞,壓抑著情緒,“我不要你的錢�!�
“我知道,我知道�!碧K洄上前去,小心握住他的手,“寧一宵,我只是不想讓他們?nèi)フ夷�,我以為我先墊上這一筆,他們會消停一段時間,不會打擾到你……”
寧一宵臉上都是傷,嘴角是青紫色,臉上沒什么表情。他看向蘇洄,眼神中泛起一絲無可奈何。
“蘇洄,我不要你可憐我�!�
蘇洄眼圈紅了,“我沒有可憐你,我想幫你,不想當一個累贅�!�
他從小到大沒有為錢操過心,離開家才知道,原來掙錢這么難,原來他需要隱瞞自己的病癥,才能爭取到一個教小朋友畫畫的兼職,原來這些藥這么貴,咨詢一小時的費用這么高。
蘇洄每多知道一點,就會對未來多一分恐慌,他很害怕寧一宵會覺得和他相處很累。
寧一宵還是走過來,抱緊了蘇洄。
“對不起,我不應該發(fā)脾氣,你沒有錯,都是我不好�!�
蘇洄靠在他懷里搖頭,久違地因情緒產(chǎn)生了生理應激,好像有千萬根冰冷的針刺在臉上,每一處都不放過。
“我真的不是可憐你�!�
“我知道,你不會的�!睂幰幌氖�,“對不起。”
蘇洄不想聽他道歉,牽著寧一宵一起坐公車回家,車里很擁擠,他好幾次想抓寧一宵的手,卻被擠擠挨挨的人群分隔開,怎么都牽不到。
他只好在擁擠的公交里默念一些東西,好緩解自己的痛苦和精力過剩,可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下意識地默念了外公逼迫他誦讀的金剛經(jīng),這些他抗拒的東西,還是在不經(jīng)意間刻入腦髓。
回家后,蘇洄小心地為寧一宵處理傷口,又躺在他身邊,溫柔地撫摸他后背,任他抱著自己。
寧一宵說了很多心里話,也向他坦白了很多沒提起的過往。
“我媽媽為了找我爸,跑到他的老家,大著肚子照顧那時候已經(jīng)得了病的我奶奶,不過沒幾年她就病死了。”
“后來就只剩下我和我媽,村子里的小孩兒罵我是野種,往我嘴里塞爛掉的魚蝦,揍我,所以我從小就只想離開那里。我媽為了維持生活,做了很多工作,供我讀書,我就拼命讀書,考到鎮(zhèn)上的中學�!�
“但讀書要戶口,她只能嫁給不愛的人,結果命不好,那個人后來嗜賭成性,每天打她。我很想幫她,他就會來打我,我媽把我護在自己懷里,最后挨打的還是她。我就想,是不是我快一點長大,就可以讓她過好日子了�!�
“后來的事你知道了,他們一起跑路了。我考上縣城里最好的高中,以為終于不用受人欺負,但沒想到那些催債的人出現(xiàn),他們找不到我繼父和我媽,所以天天來學校騷擾我。我那時候連朋友都不敢交,交不了,只要有人和我走得近,就會被他們盯上�!�
寧一宵說著,輕笑了一聲,“其實我也不想交朋友,像我這樣的人,交友的規(guī)則就是誰對我有利,我就靠近誰,這可能就是報應。”
蘇洄不喜歡他這樣說自己,于是將他抱得很緊,“你不是的�!�
寧一宵沒有接他的話,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樣的人,只有在蘇洄面前,他的功利心和利己主義才會失效,這是特例,沒有參考價值。
“高考前,那幫人突然出現(xiàn),在學校后巷把我打了一頓,還好我班主任出現(xiàn)了,給了他們兩千塊錢,才讓我能順利參加高考。不過我考試的時候渾身都好疼,拇指受了傷,寫字很吃力,幸好發(fā)揮得還可以,全省第四,好像老天覺得我挺可憐的,幫了我一把�!�
“我以為只要我考上大學,來了首都,就可以過得輕松點,可是根本沒有�!�
聽到寧一宵用最平淡的語氣說這些,蘇洄心都碎了。
他緊緊地抱著寧一宵,在他懷里很安靜地掉眼淚。
“蘇洄,我好累�!睂幰幌穆曇艚K于帶了一些哽咽,“我好像……在參加一個永遠沒有終點的游泳比賽,一刻也不能停,只要停下來,我就會被吞掉,血肉模糊�!�
“不會的�!碧K洄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很快就不一樣了,馬上就要到終點了�!�
寧一宵靠在他懷中,聲音很低,但很堅定,好像每一個字都蘸著他過去二十一年吃過的苦。
“我一定要離開這里,我不能一輩子都困在這樣的生活里�!�
蘇洄對抗著心里的躁狂,用最溫柔的聲音安撫著他。
“會的,你很厲害,你想做什么都會成功的。”
他輕聲對寧一宵說了他們的未來,描繪得像個夢那樣美好——寧一宵會拿到公費出國的資助基金,會去到他最想去的S大,而他也會去加州念藝術,他們會有自己的小家,有一個帶小花園的房子,還有可愛的小狗。
那天晚上蘇洄也的確夢到了,只是夢好怪,穿插了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
他夢到死去的爸爸在花園里替他照顧小狗,夢到寧一宵小時候的樣子,縮在角落,像只小流浪狗,被自己摟在懷里。
后半段,他夢到他們變老了很多,一起在海邊散步。海風吹得他骨頭痛,他對寧一宵說,自己死掉之后也要撒到海里。
混亂又魔幻的夢。
蘇洄醒來后,突然想到他們一起看過的電影《路邊野餐》,那也是一個錯亂時空的夢。
他在工作的間隙默寫下電影里出現(xiàn)過的詩歌旁白——
[沒有了剃刀就封鎖語言
沒有了心臟卻活了九年]
那時候的蘇洄,并不覺得這是一語成讖。
第二天,寧一宵還是去接蘇洄下班,路上他說希望辭掉補習班的工作,但蘇洄并不愿意。
“我不想讓你養(yǎng),我可以工作掙錢�!�
“他們會隨時隨地騷擾你,我怕你會突然接受不了,出事了怎么辦?你和別人不一樣……”
蘇洄不懂,愣愣地望著寧一宵,“我哪里不一樣?”
寧一宵也愣住,好像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很快便道歉。
“我不是這個意思。”
蘇洄搖了頭,他很不喜歡吵架,尤其是在回家的路上,所以很孩子氣地說:“那你撤回,我就當什么都沒聽到�!�
寧一宵立刻照做,“抱歉,我撤回�!�
“嗯�!碧K洄笑著,踮腳親了親他的臉。
盡管如此,蘇洄還是聽他的話,從補習班離職,他不想讓寧一宵上班的時候還在擔心自己。
輔導班的人給他結了上個月的工資,一千多塊,蘇洄拿著這筆錢買了一些好吃的,想回家做給寧一宵吃。
一開始很正常,他在那個狹小的廚房里,對著手機上的菜譜很用心地學做菜,但實在太不熟練,什么都做不好,雞蛋炒焦,米飯也煮得夾生,花了兩個小時,做出來的東西卻很不像樣。
但寧一宵回來后,卻吃得很開心,每吃一道都要夸他有進步,很好吃,就像哄小孩。
看他吃飯的時候,蘇洄就想,自己一定要努力學做飯,以后他們?nèi)绻娴慕Y婚了,在一起生活,總不能每天都讓寧一宵吃這么難吃的飯菜。
第二天他按預約帶寧一宵去了之前做心理咨詢的醫(yī)院,自己則還是和之前一樣,在外面等。
他做不到老老實實坐著,只好繞著候診大廳一圈一圈走路,不知道繞到第幾圈,蘇洄看到了之前看病時總遇到的那對情侶的女生,他記得她叫莉莉。
莉莉的狀態(tài)不太好,好像哭過,眼皮紅腫,整個人都很憔悴。蘇洄關切地走過去,坐到了她身邊。
“莉莉,怎么了?”
莉莉的反應有些遲鈍,過了好幾秒才轉過臉,看向蘇洄。
透過她,蘇洄好像看到了郁期的自己。
她不肯說話,掉了眼淚,蘇洄立刻拿出隨身攜帶的紙巾,遞給她,“你別哭,不要傷心�!�
說出這句話,蘇洄都覺得可笑,明明他是最清楚的,這種時候根本控制不住,卻要求她不要傷心。
“小杰呢?他沒有陪你來嗎?”
莉莉聽到這個名字,眼淚便更止不住。
“小杰……我們分手了。”
在她的哭訴下,蘇洄才得知,原來他們的相處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輕松,莉莉的病癥躁狂更重,會經(jīng)常對小杰歇斯底里,只要一發(fā)作,就免不了爭吵,一開始他們都覺得可以克服,可后來小杰漸漸地也陷入情緒旋渦,被她影響到也需要看醫(yī)生的程度。
“我不想傷害他,可我也沒辦法……”莉莉聲淚俱下,掩面痛哭,“他回老家了,他媽媽說要給他找一個健康的女孩子結婚……”
蘇洄的心一陣刺痛。
他沒來由想到秋天時,剛見到這對情侶的樣子,那時候的他們那樣甜蜜,莉莉還興奮地告訴他,他們會一邊旅行一邊結婚,會游遍各地,拍很多照片。
一切變化快得在像翻一本舊書,令蘇洄措手不及,被灰塵嗆得流淚。
她看到寧一宵走出來,來到蘇洄身邊,擦去了眼淚,笑著說:“我真羨慕你�!�
蘇洄突然就變得很害怕。
他和別人都不一樣,但和莉莉一樣,他們是生病的人,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傷害別人。
寧一宵見他發(fā)呆,攬住他的胳膊,輕聲詢問:“怎么了?”
蘇洄回過神,搖頭,“我沒事。”
他沒有將莉莉和小杰的事告訴寧一宵,這段崩折的感情就好像是他抽到的一根下下簽,是不好的預兆,藏起來比較好。
蘇洄沒想到的是,厄運并沒有因為他的隱瞞而中止,反倒來得更早了。
他上著專業(yè)課的時候,媽媽忽然打來許多電話,又發(fā)了一堆短信,讓他立刻回家。
蘇洄潛意識里覺得是壞消息,想逃避,可下一封短信令他退無可退。
[媽媽:蘇洄,你外公知道你和寧一宵的事了,他氣得暈倒,現(xiàn)在在醫(yī)院搶救,你要是還有一點為人子孫的孝心,就趕緊來醫(yī)院。]
這完全打破了蘇洄的計劃。
他不是沒有想過要怎么向家人坦白這段感情,可他理想中的計劃,是和寧一宵一起先去美國,等到時間一長,家人對他的期望沒那么大時,再來和他們慢慢談。
可現(xiàn)在事情急轉直下,蘇洄坐在出租車里,毫無頭緒。
等到他已經(jīng)到了醫(yī)院,才想起寧一宵還在等他下課,陪他吃飯,于是趕緊給他發(fā)了信息,告訴他外公重病,自己現(xiàn)在來醫(yī)院看他。
蘇洄不敢將事情敗露也告訴他,他害怕因為自己,讓寧一宵受到任何影響。
[寧一宵:不要著急,如果今天回不來,告訴我一聲。照顧好自己,要記得喝水。]
收到這條信息,蘇洄才放心進入醫(yī)院,從指定樓層的電梯出來,他便看到了家里的保姆。
“外公醒了嗎?”
“剛醒�!�
她迎上來,將蘇洄帶過去,又囑咐道,“小姐說了,讓小少爺你小心說話。”
蘇洄不知道要多“小心”才可以,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能說什么。
進入單人病房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抬手,敲了三下門。
房間內(nèi)傳來沉悶的高跟鞋聲,門打開了,蘇洄對上季亞楠的臉,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媽媽真的老了,是艷麗的妝容也掩蓋不住的憔悴。
她皺著眉,嘆了一口氣,拉開門讓蘇洄進來,卻沒有說一句話。
媽媽的沉默反倒加重蘇洄心中的罪惡感,令他自己背上沉重的枷鎖,像個罪人一樣走進這間寂靜的病房。
一開始所有人都壓著脾氣,等蘇洄自己坦白,可聽到蘇洄說“我真的很愛他”的時候,季泰履直接抓了手邊的茶杯,狠狠砸到蘇洄腳邊的地面——
瓷杯頃刻間四分五裂,碎渣濺到蘇洄手背,留下血痕。
“愛?你知道什么是愛?!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還當真了?”季泰履說幾句,便氣得咳起來,手緊緊抓著床邊的圍欄。
外婆立刻上前扶住他,拍他的后背,一邊哭一邊勸,“別動氣,你就不能好好和孩子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