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他們走出房間，來到二樓的大露臺，這里有一個無邊游泳池。
“我到現(xiàn)在還是不會游泳�！碧K洄嘆了口氣。
“我可以教你。”
“之前你也說教我，我一說不想學(xué)了你就說好，這樣怎么學(xué)得會？”蘇洄兩手揣在口袋里，埋怨起寧一宵來，“你應(yīng)該嚴(yán)格一點�！�
寧一宵揚了揚眉，有求必應(yīng)，“好，下次學(xué)不會就把你關(guān)在臥室外面，自己睡覺�！�
“這懲罰也太重了吧�！碧K洄瞪了他一眼，突然跑進(jìn)去。
“你干什么？”寧一宵被落在后頭。
蘇洄邊跑邊回答，頭發(fā)絲揚起，“我先去臥室，把你關(guān)在外面�！�
寧一宵笑他幼稚，又忍不住提醒，“在三樓�！�
等他不疾不徐上樓，走進(jìn)臥室，卻發(fā)現(xiàn)蘇洄并沒有如他想象中關(guān)上門，而是站在門口安靜地眺望。
半環(huán)繞式的景觀玻璃圈住整片蔚藍(lán)海潮，他看過很多次，已經(jīng)不覺得好或壞，甚至在他第一次看到這里，決定買下時，也并沒有太多的滿足與安定，依舊被焦躁與空虛包圍。
蘇洄此刻靜默的背影，像一座郁郁蔥蔥的島嶼，填充了寧一宵六年的空夢，讓他的心忽然間定下來。
“你有沒有覺得，我還是很俗氣的�！碧K洄忽然間開口。
寧一宵并沒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只覺得這個詞配不上蘇洄。
“不覺得�！�
蘇洄笑了，回頭望了一眼寧一宵，很快又轉(zhuǎn)過頭，銀白色的發(fā)絲在光的穿透下顯得透明。
“我以前覺得自己一點也不在乎錢，不在乎地位，甚至有點討厭這些東西，不是因為我出生就有，是因為他們總拿這些來矯正我，讓我很逆反。那個時候我?guī)缀趺刻於荚谙�，好想逃跑啊，到一個沒有人找得到我的地方，哪怕是過最辛苦的日子也沒關(guān)系�！�
蘇洄笑了笑，“但后來，我遇到你之后，才知道原來生活沒有我想象中那么簡單，我幻想中的那種辛苦，其實不如現(xiàn)實的萬分之一�！�
蘇洄還沒有說完，寧一宵忽然就明白了。
他說的俗氣，為的也并不是他自己。
“那個時候才知道，其實我根本不是無欲無求的人，我真的好希望你能成功，能有很厲害的事業(yè)，能過最好最好的生活�！�
不用擔(dān)心出門的時候會不會遇到追債的人，不用東躲西藏，不用省吃儉用一點點攢出一筆錢買禮物，不用打好幾份工，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
蘇洄的鼻尖發(fā)酸，但還是笑著說：“所以在西雅圖再見到你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你好像過得比以前好了，就感覺……好像我沒做錯選擇�！�
寧一宵走過去，從背后抱住蘇洄，低頭，埋入蘇洄的肩頸，他的皮膚散發(fā)著煙草與鮮花的氣味，很柔和。
“但我更想要你�！�
蘇洄笑了笑，轉(zhuǎn)過來，“所以我說俗氣的是我�！彼吭诓ＡТ吧�，眼神溫柔。
他們兩人仿佛發(fā)生了対調(diào)。
寧一宵活得現(xiàn)實而功利，但也有想為了蘇洄放棄一切隱居小島的幻想。
蘇洄是在幻想與夢境中長大的孩子，卻無比地渴望愛的人實現(xiàn)階級的躍升，遠(yuǎn)離困苦。
寧一宵勾了勾唇角，俯身靠過去，“你只是太喜歡我了。”
蘇洄沒有否認(rèn)，定定地望著寧一宵。
多年來陪伴他的幻覺，終于幻化成現(xiàn)實。
“対，我真的很愛你。”
寧一宵覺得自己愿意一輩子聽蘇洄說這樣的話。
他沒有戴手套，牽起蘇洄的手，沒說話，但撫摸間卻滿是愛意。
“我的手沒有以前好看了。”蘇洄笑著將自己的兩手?jǐn)傞_，“有很多小的疤�！�
寧一宵握過來，瞥了幾眼，“哪有？”
“有啊，你不要假裝沒有看到�！碧K洄臉上的笑意斂去，頗有些驕傲地仰起臉，“這都是我努力工作的證明�！�
寧一宵拉過來，細(xì)細(xì)吻了吻他的手指，不知為何，只是被他這樣觸碰和親吻，蘇洄便心跳加速。
天氣變幻，上一刻還是晴空萬里，忽然地，外面就落了雨，浪潮被烏云壓下去，又浮起，墜入星星點點。
寧一宵低頭，鼻尖蹭了蹭蘇洄的耳廓，“今天學(xué)不了游泳了。”
蘇洄怕癢，縮了縮，但很快攀上一雙手，踮起腳，用濕潤的眼望著寧一宵。
“本來也不是今天學(xué)啊……”
他好像還是不習(xí)慣在清醒時勾引，這六年的日子把他磨得粗糲，總是會讓他忍不住懷疑。
可下一秒，寧一宵便攬住他的腰身，俯身吻下來。
雨勢愈發(fā)大了，房間里卻驟然變暖，溫度攀升，空氣里烘出淡淡的白麝香氣，透著一絲若隱若現(xiàn)的苦杏仁味。
雨聲錯落，交吻的細(xì)微聲響被掩飾，寧一宵的指腹拂過他臉頰，又輕緩地揉捏蘇洄的耳垂，滑下來，虎口收緊了他柔軟的腰線。
漫長的吻里，寧一宵的手指幾乎要摁進(jìn)皮肉里，松開的瞬間，潮濕的汗浮上來，將兩人黏得更緊。
在被喘息串聯(lián)的吻中，蘇洄斷續(xù)地重復(fù)著寧一宵的名字，寧一宵則表現(xiàn)得更加專心。
積雨云從天空的另一端游來，覆在他們所在的天空，蘇洄也被壓在下面，陷入柔軟的床中。
寧一宵想到蘇洄的心理障礙，“還沒來得及讓他們把床移走。”
蘇洄搖頭，說“沒關(guān)系”的時候脖子不自覺后仰，承接著下移的吻。
“你不是不喜歡？”
“有一點……”
寧一宵傾身抵住他的額頭，用很低的聲音說，“可以站著�！�
蘇洄像條蛻了皮的水蛇，渾身泛著濕漉漉的水光，可陳舊的蛇衣還堆在腳踝。
他甚至還穿著靴子，也只穿著靴子。
寧一宵吻著他的紋身，因為蘇洄的呼吸，紋身跟隨著皮膚而波動，他抬起頭，咬住蘇洄微張的唇，“為什么這么緊張？”
蘇洄小聲反駁，“我沒有……”
“像第一次�！睂幰幌卑椎卣f。
雨水落進(jìn)海中，翻涌的潮氣裹挾著他們，時鐘回?fù)�，再回�(fù)�，蘇洄回到二十歲那年，將自己完完全全地獻(xiàn)出。黃昏被海上的雨吃掉了，黑夜直接浸染，他被抱起，皮膚貼緊冰冷的玻璃，呼出的氣變成白霧，模糊了窗外的夜色，蘇洄最終還是很不爭氣地掉了眼淚。
橋上的燈光影影綽綽，倒映在深藍(lán)色的海面，柔光躍金，蘇洄在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聽到寧一宵說了一些平時絕不會說的葷話，心都被搗壞，不正常地躍動。
他愛好惡劣，喜歡在這種時候逼問真心話，也吃準(zhǔn)了蘇洄招架不了，說不出謊。
寧一宵知道在意志渙散的臨界點，只要控制住，蘇洄就會變成只能乖乖應(yīng)答的玩偶。
“跟我說，無論發(fā)生什么�！�
蘇洄張了張嘴唇，開口氣若游絲，“無論，發(fā)生什么……”
“我都不會離開寧一宵�！�
“我都……不會離開寧一宵�！�
他低頭，吻了吻蘇洄的耳垂，“永遠(yuǎn)不會�！�
“永遠(yuǎn)不會……”
寧一宵很滿意他的起誓，勾了勾嘴角，聲音強勢又低沉，如同卸下一句咒語，也松開手。
“Good，
cum
now.”
蘇洄晚上十點醒了一次，但也就不到一分鐘，只感覺寧一宵從背后抱著自己，實在沒有半點力氣，又昏睡過去，再醒來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
睜開眼，寧一宵穿著一套黑色睡衣，正坐在窗邊的圓桌前工作。
蘇洄半天才恢復(fù)神志，只感覺全身沒有一塊肌肉是好的，一開口，嗓子啞得嚇人。
他清了清嗓子，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招了招。
寧一宵很快過來，蹲下握住他的手，“醒了？”
“水……”蘇洄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寧一宵給他倒了杯熱水，坐到床邊，把他半抱在懷里，讓他拿穩(wěn)水杯。
有點燙，蘇洄小口小口喝著，感覺嗓子好了很多，喝完后把杯子遞給他，含混地說了謝謝。
“不客氣�！睂幰幌H了親他頭頂，把杯子放床頭柜上，本來想起來，但衣擺被蘇洄的手揪住。
他細(xì)白的手腕上還留著被自己緊握的指痕。
“怎么了？”寧一宵看過來。
蘇洄在被子里張開兩只手臂，意思是想抱。
寧一宵笑了笑，只好順著他躺進(jìn)來，將蘇洄抱在懷里。
蘇洄咳了兩聲，詢問他，“這么晚還要工作嗎？”
“一點小事。”
蘇洄點點頭，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想和你一起睡�！�
寧一宵頓了頓，想到什么，“一起睡會不那么討厭床？”
“嗯�！碧K洄承認(rèn)。
這一點寧一宵始終很在意，最初不問，是因為他覺得還不到時候，也沒有資格，但対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這些都已經(jīng)不是問題。
“為什么會討厭床呢？”他試圖將聲音放得很輕，不給蘇洄壓力。
蘇洄停頓了幾秒，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回答。
他過去不是那種需要長足的緩沖才能坦白的人。
“嗯……怎么說呢，還挺復(fù)雜的�！碧K洄還沒開始，先苦笑了一下，窩在寧一宵懷中，又給了他一些勇氣，“那間醫(yī)院有專門做電擊治療的房間，里面很黑，只有一張床，躺上去就意味著要接受治療，我很怕那個地方。”
他的呼吸顫了顫，只撿了些不太難過的話，“后來，我從里面出來了。他們會給每個人打包好他們?nèi)朐簳r候帶的所有行李，就像出獄那樣，但是我什么都沒有，只有我自己穿去的衣服，里面也沒有錢。沒有錢，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找了一些工作�！�
“我其實是屬于打.黑.工的那種，因為連證件都沒有。”蘇洄垂了垂眼，“所以我這樣的，最多只能去餐廳端盤子，洗一洗碗，賺一點零錢，但是因為我是亞裔，小費比別人少很多。”
寧一宵很心疼，沒辦法想象蘇洄是如何挺過來的，他過去十指不沾陽春水，連煎雞蛋都學(xué)不會，卻要在餐廳里打工掙錢。
“后來我換了一家華人餐廳，那個店主一開始好像很可憐我，対我很不錯，我在他那兒的時薪比在之前的每一家都高一點，燙傷了手，他還會給我買藥。”
蘇洄說幾句，便要停下來，仿佛需要自己消化。
寧一宵握住了他的手。
蘇洄知道他在心疼，所以笑了笑，“沒什么啦�！彼^續(xù)說，“他看我沒地方可去，住旅館又入不敷出，就提議說，把他餐廳上面的閣樓低價短租給我，很便宜，我當(dāng)時真的很感激他，所以很努力地打工，洗了好多好多盤子。他還把沒用完的食材給我，讓我自己煮著吃。他說他有個兒子，和我差不多大，在外面念書，看到我會想到他�！�
“我是真的覺得自己有落腳的地方了，雖然每天都很累，但好過困在那個醫(yī)院里。”
蘇洄是真的相信了，他很信任那個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餐廳老板，聽他說下個月會開車去溫哥華，還拜托他捎上自己，這樣他好去大使館求助。
“我剛住沒兩天，躁期就來了，沒藥吃，躺在床上睡不著，很突然，在黑暗里我聽到一個聲音，是床的下面出現(xiàn)的�！�
“原來我床下的地板是可以推開的，他從樓下直接爬了上來，在我床底，還摸了我的腳踝。”
蘇洄沒辦法描述出當(dāng)時的驚懼與后怕，現(xiàn)在回想起來，依舊會冒出冷汗。
寧一宵只是聽他簡單的陳述，都已經(jīng)有些惱怒，但還是壓住了氣，抱住蘇洄，安撫地輕拍他的后背。
他無比希望那個時候自己就在他身邊，而不是留他一個人面対。
蘇洄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
他挪開腳，餐廳老板以為他醒了，躲了回去，等到確認(rèn)対方離開，蘇洄才逃出去。
在無人的街道上，他抱著雙臂，很小聲地叫著寧一宵的名字，盡管他知道這個人不會出現(xiàn)。
“天亮之后我去報警了，但是他們不管�！�
“為什么？”
“他們互相都認(rèn)識，我也不是第一個了，加上又是個外國人，他們更不在意，連拘留都沒有，我也待不下去了。后來我就用攢的那些錢離開那里了，到了一個新的城市，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碰了一些壁，不過也遇到很多真正的好人�！�
蘇洄不太想繼續(xù)說下去，笑了笑，吻了一下寧一宵的嘴唇，“我很笨吧？總是被騙�！�
寧一宵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很緩慢，像是一點點注入身體之中。
蘇洄不應(yīng)該受這些苦。
“你還記得那個餐廳的名字嗎？”
蘇洄回想了一會兒，告訴他，又詢問道：“要干嘛？替我報仇嗎？”他說著笑了出來。
寧一宵卻沒有笑，“好奇問問�！�
他低頭，試圖用一個綿長溫柔的吻覆蓋蘇洄的傷痛。
“蘇洄。”
蘇洄溺在吻里，氣息很弱，“嗯？”
“你不笨，也不俗氣，是最聰明最堅強的小貓�！�
寧一宵珍惜地在他額頭印上一吻。
“我陪著你，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哦對，這篇好像也有自產(chǎn)的營養(yǎng)液了，大家一起來幫寧一宵澆灌蘇洄小植物吧~
第74章
N.錙銖必較
===========================
寧一宵熱衷于做計劃，
又對要做的事很有把握，所以很早就想過和蘇洄復(fù)合后要如何公開給身邊的朋友和工作伙伴。
因此，被卡爾撞破的時候，
他并不覺得多么尷尬，只是和計劃不太相符。
但卡爾接下來的表現(xiàn)卻很反常，先是旁敲側(cè)擊地表示他們?nèi)缃窈献鞯墓P(guān)團(tuán)隊抗風(fēng)險能力可能沒那么高，然后又向他提供了一些新的名單。
“我們和現(xiàn)在這家合約還有多久？”寧一宵問。
“一年半�！笨柸鐚嵒卮稹�
“一年半？”寧一宵抬頭，
不自覺挑起眉，
“那你現(xiàn)在跟我說換團(tuán)隊，是覺得我們的資金很夠付違約金嗎？”
卡爾一副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表情，卻又不回答。
寧一宵垂下眼，
繼續(xù)工作，“時間很寶貴，做點有用的事�！�
第二天，
卡爾又開始鬼鬼祟祟地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