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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97章

    那些麻木的情緒一點點融化,幾乎要宣泄出來。蘇洄排除刻入基因的陰郁,艱澀地開口,“寧一宵,我一點也不好,你……”

    寧一宵沒說話,但耳機(jī)里的聲音卻代替他回答。

    一句他曾經(jīng)說過的話,在精密的計算下,再次被人工智能所復(fù)現(xiàn)。

    [小貓,別趕我走。]

    蘇洄頃刻間回到六年前,被寧一宵的擁抱所挽回的那一瞬間,于是最后的防線也被徹底擊潰。

    他哭著重復(fù)愛人的名字,“寧一宵……”

    寧一宵擁著蘇洄顫抖的身體,六年過去,經(jīng)歷過分離和重逢,他已經(jīng)不再是過去那個連挽留都無比生疏的自己,不再只有一句懇求。

    “蘇洄,我相信平行時空理論。或許真的存在一條沒有你的時間線,那里的寧一宵很悲慘,該失去的依舊會失去,既定的人生起點也不會有轉(zhuǎn)變,只感受過貧窮和痛苦,得到過的愛也少得可憐。你不在,所有本來屬于我的都不會存在,我的事業(yè),我的快樂,我為之努力的方向,都會是一片虛無。”

    “現(xiàn)在這個世界的我擁有你,所以擁有一切�!�

    “很幸運(yùn),對不對?”

    第91章

    N.臨時休憩

    ===========================

    蘇洄在寧一宵懷里哭了很久。

    在外游蕩數(shù)年,

    他已經(jīng)快要習(xí)慣獨(dú)自面對從最高處墜落的感覺,習(xí)慣了在這種時候,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絕望包圍,

    就像一場束手無策的活埋。

    他本來可以面無表情地在重抑郁里自我傷害。

    但寧一宵卻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給他很多的肯定和愛,給了他嘔心瀝血的禮物,反復(fù)告知他自己的存在很有意義。

    蘇洄的頭腦原本被各種陰冷的詞匯所充斥,

    短短幾分鐘內(nèi)無數(shù)次想到死亡,

    但他垂著眼,看到手腕上那枚閃爍著光點的手環(huán),那些灰暗的念頭會忽然暫停。

    就像在黑暗中找到一線生機(jī)。

    他的內(nèi)心幾乎拉扯成兩個部分,

    一半在自我厭棄,因為愛寧一宵而試圖讓他放棄自己,另一半?yún)s還在苦苦掙扎,

    因為舍不得寧一宵難過。

    他沒辦法想象寧一宵口中的那條時間線,

    沒辦法接受寧一宵一無所有。蘇洄真的很想讓寧一宵一直快樂,

    為此,即便是深陷郁期,他也不敢放開寧一宵的手。

    寧一宵安靜地抱著他,忽然聽到伏在他肩頭的蘇洄發(fā)出幾句短促的囁嚅,于是抬起頭,

    “你說什么?”

    蘇洄很努力地對抗自己的負(fù)面情緒,重復(fù)了一遍,

    “我……不會離開你的�!�

    最害怕做出承諾的人,

    還是邁出了這一步。

    耳機(jī)里傳來模擬出來的、和寧一宵極為相似的聲音。

    [你能這樣說,

    我真的很高興。]

    聽到這句意料之外的回應(yīng),寧一宵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我知道,

    我都知道�!彼稚咸K洄的額頭,握住他的手,“我們不會分開的,以后都不會�!�

    蘇洄艱難地點了點頭。

    寧一宵看他眼睛都哭紅,很是心疼,但他更擔(dān)心因為方才的無良媒體,讓蘇洄無法面對自己的個人展,甚至否定自己的作品和才能。

    這些對他來說等同于自我毀滅。

    手環(huán)上的藍(lán)色光點增加了小小一枚。

    明顯感覺到他的狀態(tài)從劇烈波動,一點點走向平靜,徹底地進(jìn)入郁期,寧一宵試圖和蘇洄對話,“現(xiàn)在有沒有力氣,可以站起來嗎?”

    蘇洄對言語的處理變得很慢,反應(yīng)遲鈍,他呆呆地望著寧一宵,過了好一會兒,才用手撐著椅子,借力勉強(qiáng)站了起來,只是感覺雙腿如同灌了鉛,很沉重。

    寧一宵摟了摟他,吻了他的發(fā)頂。

    “要不要陪我走走?”

    蘇洄無法跟上寧一宵的思維速度,但盡力試著回應(yīng),握緊了他的手。

    “剛剛我路過了一個作品,感覺很有趣,我想再去仔細(xì)看一下�!睂幰幌Z速放得比平常慢,說話時也會低頭去看蘇洄的眼睛,“可以嗎?”

    蘇洄很輕微地點了頭。

    這個細(xì)小的動作,卻是他內(nèi)心巨大掙扎的結(jié)果。

    “謝謝你陪我。”寧一宵半抱著他往外走,沿著白色的走廊,玻璃窗投射的彩色光芒落在兩人的身上,短暫地掩蓋了蘇洄的脆弱。

    這場展出對蘇洄意義重大,所以景明、貝拉和克洛伊也是特意湊了時間,在開展第一天上午就趕來。但三人誰都沒有聯(lián)系到蘇洄和寧一宵,索性慢慢地挨個挨個欣賞。

    蘇洄在情感傳遞上具有非常強(qiáng)大的天賦,每一件展品都具備一種渾然天成的情緒氛圍,可以瞬間將觀展人拉入他的內(nèi)心世界,痛苦、不安、腐朽、孤獨(dú),或是興奮、激情、狂戀、高亢,每一種都直擊人心。

    克洛伊拿著相機(jī),拍下了許多照片,她打算選幾張發(fā)表在自己的社交網(wǎng)絡(luò),也算是幫朋友宣傳。

    當(dāng)他們?nèi)藖淼蕉䴓堑暮谏箯d,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蘇洄和寧一宵的身影。

    景明開口想叫他們,卻被克洛伊阻止了。

    “等一下,先別打擾他們�!�

    她舉起手里的相機(jī)。

    寧一宵和蘇洄走近了那個名為[mama]的裝置藝術(shù)品,這個作品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正中間垂直懸掛的巨大帷幕,如同一條薄刃、一堵墻,將空間一分為二。

    左邊的空間放置著一輛敞開了大門的汽車,一個用銀白色金屬澆筑而成的女人形象靠在車邊,手指夾著一枚香煙,她的雙肩和頭頂充斥著黑色的膠質(zhì)物,粘稠而沉重地向下壓著。

    而右側(cè)的空間里則是透明材質(zhì)的曼妙塑像,被套上了一條舊的白色長裙,裙擺飄蕩,可她的雙腿卻被同樣材質(zhì)的黑色膠質(zhì)纏住,不得脫身。

    左邊的帷幕上被投影了川流不息的扭曲街道,而走到右邊,帷幕上的影像則變成了深色的大海。

    而此時此刻的蘇洄,就站在空間的左側(cè),面對帷幕凝視著投影中的馬路,他伸出手,觸碰了街的對岸,也是同一時間,站在右側(cè)的寧一宵,伸出手,指尖穿透大海的光影,隔著幕布握住了蘇洄的手。

    克洛伊將這一刻永久地記錄下來。

    她放下相機(jī),望向兩人,盡管對其中的故事背景并不熟悉,但她心中產(chǎn)生了一種微妙的共鳴。

    貝拉開口,無意間說出了盤旋在她腦海的念頭。

    “好像他們兩個走進(jìn)去,這個作品才是完整的�!�

    寧一宵牽著蘇洄,在一個個他親手所做的展品前駐足。觀展的人越來越多,偶爾他能聽到一些人毫不吝嗇的夸獎,甚至有人認(rèn)出了蘇洄。

    這令蘇洄感到壓力倍增,有些透不過氣,寧一宵察覺到這一點,于是決定先帶他離開。

    從藝術(shù)館里出來,回到車上,蘇洄依舊神思游離,但聽到那些話,為他帶來的也并非只有壓力,的的確確也稍稍緩解了他對自己能力的否定。

    “他們都很喜歡你�!睂幰幌罩氖郑嚧巴馐且徽髅牡木G意,“你聽到了嗎?剛剛有個小女孩說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藝術(shù)品�!�

    蘇洄垂著眼,攥緊了自己的指尖。

    這里風(fēng)景優(yōu)美,但原本的小鎮(zhèn)度假也只能暫時擱置。在詢問過蘇洄的意見后,寧一宵讓司機(jī)開到市區(qū)的精神科診所,為他安排了心理咨詢。

    等待他接受咨詢的這段時間里,寧一宵處理了方才那個記者的事。

    電話里查爾斯說,“剛剛我擬了個律師函發(fā)過去,那邊倒是回我了,但是那個記者就說自己只是工作失誤,提出想私下當(dāng)面道歉,希望你們能原諒他。”

    寧一宵對這樣的人沒有絲毫憐憫,“我不接受他的道歉,最少也是起訴�!�

    “這種人,哪怕起訴了也只是公開道歉,可打官司時間長得很,這種事他們做的多了,早就習(xí)慣了�!�

    寧一宵當(dāng)然清楚,但他還是想給蘇洄一個公道。

    掛斷了查爾斯的電話,他又聯(lián)系了凱莎。

    “我是Eddy的男友,剛剛碰過面。”

    凱莎立刻反應(yīng)過來,“他還好吧?麻煩你轉(zhuǎn)告他,讓他放心,采訪的事暫時處理好了,希望不要影響到他的情緒�!�

    寧一宵卻并不打算這么簡單放過。

    “我記得現(xiàn)場有幾個記者是錄像的,麻煩你幫我聯(lián)系一下他們,我需要他們手里關(guān)于這整個事件的錄影視頻�!�

    “現(xiàn)場的錄影視頻?”

    “嗯。”

    凱莎想了想,還是應(yīng)了下來,“那我去問問�!�

    沒過多久,她便發(fā)來了兩個記者的聯(lián)系方式。寧一宵聯(lián)系了其中一個,簡明扼要地提出交易,“我需要你今天在展覽采訪的視頻,價格你開,東西給我處置�!�

    對面的記者并沒有猶豫太久。

    這對他們來說是個再好不過的交易,本來以為今天的工作全被攪屎棍毀了,得不償失,但現(xiàn)在有個更大的利益交換擺在眼前。

    “好,收到預(yù)付款項我就會發(fā)給你�!�

    拿到對方的視頻,寧一宵讓卡爾聯(lián)系到那個當(dāng)場對蘇洄進(jìn)行發(fā)難和刺激的記者,將視頻發(fā)給了他。發(fā)布會整個事件的原委都被記錄下來,證據(jù)確鑿,根本沒辦法抵賴。

    “如果你們這邊做不到對這件事進(jìn)行公開的聲明和道歉,這則視頻將會被拍攝的媒體發(fā)布出來。”

    媒體和媒體之間的狗咬狗是常態(tài),對方一聽,立刻急了,沒想到會踢到這么硬的鋼板,以為私下扯扯皮就能輕輕放下。

    無可奈何,他只能妥協(xié),以自己的名義撰寫了一封公開道歉信,刊登在自家媒體上。

    蘇洄結(jié)束了五十分鐘的心理咨詢,獨(dú)自從咨詢室出來,寧一宵正在走廊的盡頭通電話。

    “Shaw,這個記者服軟了,他還坦白說自己其實并不想這么做,是收了一個人的錢才這么做的,好像叫邁克·威卡,我把這個人的信息發(fā)給你。”

    寧一宵坐在外面查看,看到他竟然是蘇洄所任教學(xué)院的學(xué)生,只是不同系別,便覺得爆料的可信度高了不少。

    忽然,他感覺這個人的姓氏很熟悉,直到看到他父親的名字,才回想起來,原來他父親的企業(yè)剛好就是自己公司紐約園區(qū)的工程施工承包商,前不久還在招標(biāo)會上見過一面,當(dāng)時有四個大公司投標(biāo)競爭。

    他幾乎要冷笑出聲。

    一物降一物,正好栽到他手里了。

    蘇洄并不知情,看寧一宵還在處理事務(wù),以為他很忙,所以沒有上前打擾,只是乖乖站在咨詢室門口。

    寧一宵打完電話,一回頭發(fā)現(xiàn)蘇洄安靜地站著,低頭注視著手環(huán),一顆心很快變得柔軟,走過去抱了抱他。

    “怎么樣?有沒有好一點?”

    蘇洄望著寧一宵的眼睛,遲鈍地點了頭。

    “回家吧�!睂幰幌嗣哪橆a,“回去我給你蒸雞蛋羹�!�

    蘇洄幾乎在家躺了三天,成日昏睡,清醒的時間很少。

    寧一宵大多數(shù)時候都陪他躺著,給他肩膀和懷抱,他們的床墊很大,偶爾雪糕也會擠進(jìn)來,把他內(nèi)心的孤獨(dú)和空虛擠得很小很小,從巨大的黑洞縮小成一顆鵝卵石,壓在心頭。

    在他清醒的時候,寧一宵會陪他看電影和動畫,和他一起拿著油畫棒涂鴉。有很多個瞬間,蘇洄都覺得眼前的他可能是幻覺,但每當(dāng)這樣的念頭冒出,寧一宵就會用實際行動掐滅,比如在他額頭印上真實的一個吻。

    “發(fā)什么呆?”寧一宵語帶笑意。

    蘇洄說話的頻率開始恢復(fù),也一點點從木僵中復(fù)蘇,不再那么遲鈍。

    但得知邁克和那個記者打算登門道歉時,蘇洄還是很抗拒,并且逃避接收這些信息,又用昏睡躲避消極情緒。

    他甚至開始討厭紐約,厭惡這里亂糟糟的大街和擁擠的人群,還有悶熱的夏天,蘇洄這時候討厭的事太多,從生活中找不到什么樂趣。

    但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看上去還很平靜,甚至在面對寧一宵時還能表現(xiàn)出一點輕松,好讓他放心一點。

    寧一宵并不是好糊弄的人,他太了解蘇洄,一個眼神就可以看透。

    這是蘇洄將自己封閉在家的第九天,餐桌上擺著出爐不久的焦糖蘋果派,氣味香甜,但蘇洄卻沒有胃口,動作很慢地吃著一勺蘋果餡。

    寧一宵為他倒了杯水,毫無征兆地開口,“蘇洄,陪我去冰島吧�!�

    他的措辭將主體歸結(jié)到自己,不是我們一起去,不是我陪你去,而是請求蘇洄陪他。

    蘇洄顯然有些意外,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但卻很猶豫。

    “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很差。”蘇洄垂下眼,一副很怕把事情搞砸的小心模樣,“去了……也很浪費(fèi)�!�

    他不想毀掉他和寧一宵的冰島之旅,這是他們都期待已久的。

    寧一宵卻說,“怎么會?就算是同樣的風(fēng)景,不同的狀態(tài)感受到的也完全不同。這次去了,下次狀態(tài)變了再去一次,一點也不浪費(fèi),還能有兩種體驗,不是很好嗎?”

    蘇洄沒料到他會這樣說,睫毛輕微地顫了顫,有些動搖。

    “你很忙的,已經(jīng)在家陪我太久了……還有很多工作……”

    “就是因為忙了太久了,我也想休息一下�!睂幰幌兆∷氖�,動作很輕地捏了捏,“你能陪我休息嗎?”

    每當(dāng)寧一宵用這樣的方式和他說話,蘇洄就完全失去了拒絕的能力。

    明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個麻煩,可能會對這趟旅程帶來無比糟糕的體驗,但他還是忍不住應(yīng)允,只是因為不想讓寧一宵失望。

    “那……好吧。”

    寧一宵微笑著,輕輕磕了一下他的額頭,“謝謝小貓�!�

    雪糕仿佛也感同身受,興奮地繞著兩個人打轉(zhuǎn),還意外獲得了一個小零食,于是更加激動,大叫了幾聲。

    寧一宵制止他,“安靜點�!�

    雪糕又叫了一聲。

    “嚇到他,我就把你送走�!�

    蘇洄見識過寧一宵的幼稚,但還是被他說的話給弄得啞口無言,只好抱住了雪糕,安慰真正的小狗,“他嚇唬你�!�

    寧一宵拉過他的手臂,“蘇洄,你也這么抱我。”

    于是蘇洄也乖乖摟住了他的脖子,這樣的動作幾乎只有躁期的他才會做,通常是想要求得一個吻,或是更多。

    現(xiàn)在面對面,在這么近的距離下,蘇洄卻無端生出一絲羞愧,所以避開了視線。

    寧一宵卻說,“你真好看�!�

    蘇洄下意識想說不好看,但被寧一宵糾正過太多次,話到嘴邊又轉(zhuǎn)了個彎,硬生生變成寧一宵教給他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

    “……謝謝�!�

    “不客氣�!�

    在寧一宵驚人的行動力下,簽證到手后他們便坐上了飛往冰島的航班,像一場打破計劃的出逃。因為服過藥,六小時的飛行里蘇洄大部分時間都睡著,但在睡夢里還是握著寧一宵的手。

    落地是上午九點,這里才下了場小雨,霧蒙蒙的,氣溫十五度,并不像蘇洄所熟知的初夏。

    寧一宵從租車處取了車,接上乖乖等待的蘇洄,按照導(dǎo)航向酒店開去。

    “這還是我們第一次單獨(dú)出來旅游�!�

    明明是尋常的一句話,但蘇洄卻莫名感覺寧一宵的聲音里透著些許不安,于是將視線從窗外的草浪移開,望向他。

    果不其然,寧一宵的手有些抖。

    蘇洄難得在郁期如此敏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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