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陳麥冬懶得理她，轉(zhuǎn)身回了家。
陳奶奶在廚房炸什錦丸子，見他回來喊他吃熱的。他捏了個丸子拋嘴里，然后換下衣服趴沙發(fā)上補覺。
陳奶奶見他趴著睡，推醒讓他回屋躺好，趴著睡不好，容易壓迫心臟。
陳麥冬趿拉著拖鞋回臥室，陳奶奶收起他涼拖，念叨著天冷了，早該換棉拖了，隨后去衣柜里扒厚衣服。
睡到下午一二點，接到電話讓去殯儀館。他拐過去遠遠就看見門口的兩撥人，不用猜，肯定娘家一撥，婆家一撥。
逝者是一天前喝農(nóng)藥自殺的，因為丈夫在外有姘頭。夫家發(fā)現(xiàn)的時候人都已經(jīng)僵硬了，醫(yī)院也沒送，娘家也沒通知，直接聯(lián)系了殯儀館。
娘家人堵著不讓辦手續(xù)，要女婿出面給個說法。夫家出來了一位長者說和，因為女婿怕挨打早就跑了。
陳麥冬問什么情況，小孫說手續(xù)還沒辦，但逝者女兒提出要化妝，想讓她媽體面地離開。說著前臺兩撥人吵嚷起來，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姑娘領著弟弟在一邊哭。弟弟估計被嚇壞了，嘶喊著要媽媽要媽媽。
陳麥冬去看了眼逝者，隨后去穿防護服，穿著小孫過來說：“師傅，倆人家和解了，夫家正在辦手續(xù)�！�
“說是夫家給娘家打了欠條，等辦完喪事就給錢。真是啥事都能遇見，也啥事都能用錢解決。農(nóng)村就是腌臜事多�！�
“我在市里縫合過被丈夫解肢的遺體，被入室偷竊謀殺的遺體，被人尾隨虐殺的遺體，被情人殺死泡在浴缸……”
“師傅師傅我知道了。”小孫換好衣服立刻閃人。
陳麥冬出來都天黑了，他先去淋浴室洗了澡，殯儀館有燒鍋爐，燒的水比家里熱。他換了身毛衣出來，風一吹，打了個哆嗦，老實地折回去吹頭發(fā)。
吹完頭出來抽了支煙，聽著靈堂里孩子的哭喊聲，裹了下身上借來的軍大衣，騎上摩托就回去了。
到家又看見莊潔，她坐在飯桌前聽奶奶拉手風琴。奶奶見他回來說：“我喊了小潔過來喝丸子湯，你自個回灶屋去煮一碗�！�
陳麥冬脫掉身上的軍大衣，過去廚房煮丸子。奶奶又說他，“穿上大衣吧，等感冒都不拽了�！�
“別拽了，去穿上吧�！鼻f潔附和。這兩天冷，左右八九度。
陳麥冬看她一眼，她裹得嚴實，羽絨服都穿上了。
“你柜子里都沒啥厚衣服，小潔明個去市里，我托她給你稍幾身�！�
“行�！�
陳麥冬低頭就著火苗點了支煙，反正他也沒空。殯儀館就他一位正式遺體整容師，沒有特殊情況，他一般不會離開鎮(zhèn)里。
客廳里莊潔在大笑，也不知道她笑什么。他端著煮好的丸子湯回屋，陳奶奶看見他手指上夾的煙，隨口小罵他了幾句，說他早晚也跟他爺爺一樣，抽個黑肺出來。
莊潔意味深長地看他，沖他挑挑眉。剛陳奶奶聊了他為女孩子爭風吃醋進少管所的事。聊他是一個孝順孩子，就是年少無知交了幾個浪蕩的朋友，吃了朋友的大虧。
陳麥冬呲溜地喝湯，聽奶奶心疼地安慰莊潔，說她也是命苦，跟冬子一樣沒投好胎。
莊潔倒不在意，笑說自己過得不比誰好，但也不比誰慘。奶奶性起說要唱歌，唱蘇聯(lián)的歌。她拉著手風琴唱《喀秋莎》唱《三套車》，說這些都是她小時候的紅歌。
人老了寂寞話就多，陳奶奶拉著她一直說，一件事反覆地說，顛三倒四地說，平日陳麥冬也沒空聽她說。莊潔因為從小和爺爺奶奶不親，寥濤也不是個愛說廢話的人，所以陳奶奶拉著她手親熱地聊，她還覺得挺新奇。
陳奶奶聊著就乏了，莊潔告辭回家，陳麥冬送她出來，她裹著圍巾問：“去喝兩杯？”
“去哪喝？”
“去老張那吃涮肉吧，丸子湯沒喝飽。”
“行�！标慃湺厝ゴ┩馓�。
倆人步行至夜市區(qū)搭的大棚里，里面的銅鍋涮咕嚕嚕冒著熱氣，莊潔呵著手坐下，說自己怕冷，也最害怕寒冬臘月，萬一不小心摔一跤，弄不好就要去醫(yī)院。說完就朝老板報了份羊眼肉和毛肚。
陳麥冬點了倆素菜，問她喝什么啤酒。莊潔大手一揮，“來瓶二鍋頭。”
這么冷的天，誰喝啤的。
陳麥冬看她，她看陳麥冬，大眼瞪小眼。莊潔揚下巴，“你先說點啥吧，我冷，讓我歇歇�！�
“腿怎么了？看你走路有點難受。”陳麥冬問。
“老毛病了，殘肢端有點神經(jīng)痛�！鼻f潔抿了口二鍋頭說：“你家太冷，冰窖似的�！�
“你們家開暖氣了？”陳麥冬問。
“前幾天就開了。我怕冷，我媽還燒了蜂窩煤。”
“去年鎮(zhèn)上有倆中煤毒的老人。”
“我們夜里火都熄了�！�
老板端了菜上桌，莊潔夾了肉到鍋里，問他，“你圈子都在鎮(zhèn)里？”
“什么圈子？”
“朋友啊�！鼻f潔給他倒酒，他擋著說：“我不喝酒�！�
“你不喝過來干啥？我一個人喝多無聊。”
“我怕夜里要去殯儀館。”
“哦哦哦，對不住，那我自己喝了�！鼻f潔又給自己倒了點。
隔壁桌在討論滑雪場，說是修建了大半年投資了上億，元旦就正式售票接客了，鎮(zhèn)里的旅游也會帶起來點。莊潔隨口問了句，聽說滑雪場里有酒店。
“有，當然有酒店，是滑雪場自己投建的。說是還能泡溫泉哩�！备舯谧勒f。
“咱鎮(zhèn)里有溫泉？”莊潔吃驚。
“人工溫泉嘛，扯扯就有了�！�
……
莊潔喝了口二鍋頭，看了眼陳麥冬，表情不言而喻，溫泉也能人工？
陳麥冬點了根煙，提醒她別喝太猛。
“我十幾歲就跟我媽喝，啥事也沒�！鼻f潔說完就笑，笑了會說：“我覺得咱倆坐這喝酒還挺奇怪。我鎮(zhèn)上也沒個朋友�！�
“你朋友不是遍地開花？”陳麥冬損她。
莊潔大笑，說沒到那程度�！拔遗笥咽遣簧伲蠹移匠６纪γΦ�，就有事說事，沒事不聯(lián)系�！�
“我算哪種？你寂寞空虛時的消遣？”陳麥冬彈了下煙灰問。
第13章
事精
“我算那種？你寂寞空虛時的消遣？”陳麥冬彈了下煙灰問。
“你是能聊上話的正經(jīng)朋友，三觀合的那種。我也不是隨隨便便跟男人喝酒的人。”
“你還有不正經(jīng)的朋友？”陳麥冬眼神里帶了點流氣。
“去你媽的，你能不能收起那套偏見？你跟我什么關(guān)系呀，咸吃蘿卜淡操心�！�
“姐自愛得很，姐從不約炮，從不需要用身體……”莊潔懶得同他扯淡，看著銅鍋里的毛肚，猶豫著要不要翻臉回家，一想，憑什么自己離開，接著就朝他說：“看不慣我就回家睡覺去�！�
陳麥冬給她添酒，“對不住，是我心胸狹隘�！�
莊潔倒也沒同他計較，撈著毛肚說：“認識到這一點很好�！�
陳麥冬以茶代酒同她賠罪，莊潔喝了口說：“我想要快樂太容易了，那事激不起我半點性趣�！�
陳麥冬看她一眼，隨后給她夾了肉，夸她說什么都對，自己對那事也激不起半點性趣。
莊潔先是驚訝，然后問出了自己好奇已久的問題，“你們這一行，是不是多少都有點心理障礙？”
“還行，分人吧�！�
莊潔點頭，表示理解�！拔伊私膺^婦產(chǎn)科的男醫(yī)生，也了解過男科的女醫(yī)生，他們都說沒多大障礙，我猜他們也就嘴上說說，多少都會有一點�！�
“這種情況分人。特殊職業(yè)都會有專門的心理疏導�！标慃湺瑔枺骸澳懔私膺@個干什么？”
“也不是刻意了解，就是聽他們在科室八卦�！鼻f潔搪塞，隨后又說：“我有一個前同事，她老公陪她進產(chǎn)房生孩子，后來他老公就不跟她同房了。她讓我給她推薦熟識的醫(yī)生，挺嚴重的，好像掛了心理科。”
“你醫(yī)院里很懂？”
“比外行人懂一點。他們經(jīng)常聊些身體的疑難雜癥，我都會留意聽，慢慢也就懂了。”
“你留意這干什么？”
“用處大了，回頭自己生病了，至少去醫(yī)院不會被坑吧？”莊潔拍了下腿說：“我腿出點小問題，不用去醫(yī)院自己都能解決�！�
“醫(yī)院好跑么？”陳麥冬點了支煙，遞給她。
“還好，都在承受范圍�！鼻f潔放下筷子吸了口煙�！拔彝扔袣埣�，比大部分人都順利�！闭f完笑笑，“而且不會有職場性騷擾�！�
陳麥冬接過她手里煙吸了口，又還給她。
“你沒煙了？”莊潔看他。
“最后一根�！标慃湺疽饪諢熀�。
“那也男女有別吧？”
“你拘這小節(jié)？”陳麥冬把煙盒扔垃圾桶。
“該拘還是得拘�！鼻f潔猶豫。
“嘴都親了，煙頭……”
“成�！鼻f潔打斷他，“過了�！�
“你從沒遇見過職場性騷擾？”陳麥冬接著話聊。
“誰會騷擾一個殘疾人？”莊潔看了眼煙嘴，這是吸還是不吸？當發(fā)現(xiàn)陳麥冬看著她，索性不拘小節(jié)地吸了口。
“我性趣不高可能是因為職業(yè)，你沒性趣是因為什么？”陳麥冬問了句。
莊潔先是想了會，隨后道：“我也不跟你扯淡，我剛出社會那時候處了個男朋友，發(fā)展到上床的時候他被我殘肢嚇到了，我當時自尊心強，然后就沒了�！�
半天陳麥冬說了句：“抱歉�！�
“這有什么好抱歉的�！鼻f潔好笑道：“我殘疾本來就是事實�！�
“我倒不是有什么障礙，我只是還沒遇到能讓我在他面前從容脫掉假肢的人�！�
“你愛而不得的那個人呢？”陳麥冬接過她手里的煙，吸了口又還給她。
“他？他在總部。而且我已經(jīng)不愛他了�！鼻f潔沉默了會，說：“我倒是想脫，就怕他不敢看�！�
“為什么不愛他了？”
“他已經(jīng)不符合我的擇偶觀了�！鼻f潔摁滅了煙頭，從鍋里撈著青菜說：“我今年三十了，又不是十八，如果還什么都拎不清，干脆從樓上跳下來算了�！�
“你什么擇偶觀？”
“你這是做訪談呢？”莊潔看他。
“回頭幫你看有沒合……”
“謝了，我不打算回來。”莊潔吃菜。
陳麥冬嗤了一聲，“我也有市里的朋友……”
“別說是你？”
“別扯淡了�！标慃湺鋈ベI煙，順勢站在棚外等她。
莊潔吃好了出來，朝他揮手道：“別吧，我該去補習班接裊裊了�！�
“你一身酒氣的去接？”陳麥冬朝人借了輛摩托，示意后座道：“接了順便送你們回家�！�
莊潔伸腿坐上去，她正懶得走。
陳麥冬把她們兩姐妹送回去，調(diào)個頭就走了。
莊潔回樓上先放了一缸熱水，正脫著假肢，何裊裊拿著數(shù)學卷子，咬著筆帽磨蹭著過來。莊潔沒好氣道：“滾蛋啊，我不簽。”
考了十幾分，讓我給你家簽。
何裊裊手扳著門，舉著手指發(fā)誓說：“我保證，你就簽這最后一次�！�
莊潔拄著拐去了衛(wèi)生間。
何裊裊伸著頭往里看，“真的是最后一次�！�
莊潔把她頭推回去，關(guān)上了門。昨天班主任打給寥濤，說何裊裊學習不端，偽造成績和仿家簽。
她舒服的泡在浴缸里同王西夏發(fā)微信，說明天去市里見她，順便買兩件羽絨服。王西夏讓她先別買，說自己給她代購了兩件加拿大鵝。倆人聊著她收到陳麥冬微信，他發(fā)了一張圖片給他，上面寫著：及膝羽絨服一件（注：夜里穿，以暖和為主）
常規(guī)款羽絨服一件（注：日常穿，不要太臃腫，注重品質(zhì)和款式）
兩件羊絨毛衣（注：西裝里面穿，不能太厚）
兩套貼身內(nèi)衣（注：淺色為主，忌奶奶紅忌爺爺灰）
兩條牛仔褲（注：彈性好修型，注重品質(zhì)和褲型。忌小腳褲。）
十條內(nèi)褲（注：不要三角，舒適度要高，顏色可以花哨可以性感，忌奶奶紅忌爺爺灰。）
三圍參照表：身高
852cm，體重
80kg，胸圍：109，腰圍：88，臀圍：114。
……
莊潔回他：你也怪不客氣？
又細看了圖片回：你事兒真多。
接著又回：我們是買內(nèi)褲的關(guān)系？
繼續(xù)回：十條？你以前都裸著？
大半天，陳麥冬回她：內(nèi)褲要天天換，冬天不容易干。我已經(jīng)大半年沒空買內(nèi)褲了，鎮(zhèn)里離不開我。
接著又一條：如果開車就請幫我?guī)Щ貋�，如果高鐵就先把內(nèi)褲帶回來，急穿，剩余衣服發(fā)快遞。
然后又一條：正在忙，回頭聊。
莊潔罵了句，直接把他微信備注成：事精。
接著又和王西夏聊，說明天順便幫陳麥冬買衣服。王西夏回她：幫陳麥冬買？
莊潔回：他奶奶怕他凍死，鎮(zhèn)里殯儀館離不開人。
王西夏回：他鎮(zhèn)委書記？網(wǎng)上不能買？
莊潔覺得有道理，但也沒拒絕，今天已經(jīng)答應陳奶奶了。
裹著浴巾出來坐床上，正準備抹身體乳，一個小手從被窩里伸出來抓她，“姐，我已經(jīng)把被窩給你暖熱了�！�
莊潔嚇了一跳，“誰讓你給我暖的？”
“你不是嫌開電熱毯皮膚干么？我以后天天給你暖�！闭f著把卷子和筆遞過來。
“行行行，先擱那吧，等我涂完霜。”莊潔好笑道。
何裊裊從被窩里鉆出來，穿了身海綿寶寶圖案的秋衣，她拉起秋褲撓癢癢，嘩嘩得干皮往下掉。
……
莊潔立刻把她趕下床，把床品掀了換套新的。何裊裊裹著被子站一邊，“咱媽前天才帶我去澡堂搓的澡，我就是皮膚太干了！”
“搓完澡也不知道涂潤膚霜，你那跟頭皮屑似的。”莊潔扔給她一瓶潤膚霜。
“全家就你干凈！你該洗頭了睡我屋，洗完頭睡自己屋，我嫌棄你了嗎？”
“你睡覺鼻涕口水流我一枕頭，我說你了嗎？”
“你就很優(yōu)秀嗎？你睡覺不也磨牙放屁嗎？我嫌棄你了嗎？”何裊裊把被子一扔，回了自個屋睡。
“行行行，你回來吧，我給你簽名。”莊潔喊她。
何裊裊反鎖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