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正則侯看你們討厭,你們不開心了?”
“世子爺……”
那奴仆正要辯解,謝知鈞突然翻手一揮劍!
眾人只見亮堂堂的劍光一閃,那奴仆一條手臂嘭地飛落,鮮血猛地噴出,濺到另一個奴仆身上,
后者嚇得渾身一哆嗦,頓時瞪大了雙眼,似乎是嚇傻了,身體僵著,沒敢動。
緊接著那奴仆抱著斷臂倒在地上,不住地痙攣、狂吼。
這一出變故始料未及,別說是侯府的那兩個奴才,就連裴長淮的近侍都嚇得小退了半步。
裴長淮輕蹙了一下眉頭,卻并不驚訝,似乎對此事早就見怪不怪。
謝知鈞看向地上打滾痛嚎的奴仆,道:“再叫一聲,我讓你死�!�
那人登時咬住牙關(guān),不敢再發(fā)出聲音,只是喉嚨里赫赫喘著,可見極為痛苦。
謝知鈞好奇地問道:“我砍你一條胳膊,你怨不怨?”
那被砍了手臂的奴才爬起來,給謝知鈞跪下,“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謝知鈞滿意地笑了笑,將那劍一丟,抬眼看向馬背上的裴長淮。
他道:“長淮,你看不順眼的奴才,我替你教訓了。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謝知鈞鳳眼長眉,面容有些女孩子才有的漂亮氣。或許也是因為太過漂亮,使得他眼中的兇狠與陰戾不那么易于察覺。
裴長淮下馬,再問:“元茂在哪里?”
謝知鈞道:“他好得很。有我在,金玉賭坊的人不敢動他,否則你的好侄兒可就要跟這個奴才一樣了�!�
他一垂目,示意裴長淮看看那斷了手臂的奴才是何等慘狀,想一想如果此人換成裴元茂,他該多么心疼。
裴長淮卻不領(lǐng)他的情,“金玉賭坊沒有那個熊心豹子膽,為了點銀錢,就敢動正則侯府的公子�!�
賭坊做得是生意,要一個人的手腳有何用?要是真廢了裴元茂,非但拿不到錢,還徹徹底底得罪了侯府。
單單一個金玉賭坊,有什么必要與侯府作對?
除非——
裴長淮道:“正因為有世子爺在,他們才敢扣押元茂�!�
“你懷疑是我授意他們這樣做的?長淮,當真冤煞我也�!敝x知鈞笑著,“我們兩個又不曾結(jié)過怨,我討厭的人就只有謝從雋一個。倒是你,似乎還在為我當年推他落水一事,記恨著我�!�
裴長淮握緊手中的馬鞭,胸中恨意就似火焰一樣在他五內(nèi)燃燒。
他道:“從雋也不曾跟你結(jié)過怨。”
謝知鈞鳳目一彎,道:“怎么沒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話止于此,謝知鈞抬起手來,示意后方,再道:“區(qū)區(qū)兩萬兩,人,我已經(jīng)幫你贖了,帶回家去好好教養(yǎng)。”
沒多久,賭坊里傳來一聲吼叫,裴元茂被兩個奴仆丟出賭坊。
裴元茂自小也是被寵慣著長大,錦繡堆里出來的小公子,如今連頭發(fā)也散了,灰頭土臉的,跌倒在謝知鈞的腳下。
他抬頭看見裴長淮來救他,沒有一點感激之情,反而咬著牙,恨意猙獰地吼道:“誰讓你來的!少管我的事!”
裴長淮充耳不聞,吩咐兩位近侍道:“將他綁回府中,嚴加看管�!�
近侍點頭,沉默著上前將裴元茂拽起來。
裴元茂對他們又踢又打,“我看你們誰敢!誰敢碰我!裴昱!”他眼里全是血絲,惡狠狠地瞪著裴長淮,怒喝道:“你有什么資格管教我?輸了錢,我自己賠他們雙手雙腳就是,哪怕死了,我也不用你管!”
“啪”地一聲,裴長淮抬手給了裴元茂一記耳光,打得極重,在場所有人都愣了愣,包括裴元茂自己。
裴元茂驚著看向他,“你打我?”他一下掉出眼淚來,“我爹爹都沒有打過我,你憑什么?你憑什么?”
裴長淮面若寒霜,冷道:“帶走�!�
近侍方才不敢下手,這下再看不下去他如此哭鬧,趕緊將元茂連拖帶拽地押了出去。
后院中安靜下來。
謝知鈞低低笑出聲,道:“這孩子怨恨著你呢。也難怪,他爹爹死在戰(zhàn)場上,你卻茍且偷生,活到了現(xiàn)在�!�
裴長淮知道他是有意挑釁,并不放在心上,端正儀容,道:“兩萬兩,今日會如數(shù)送回肅王府。謝知鈞,圣上將你幽拘在青云道觀十年,讓你反省思過,如今你還能回京已是天恩,好好珍惜�!�
說罷,裴長淮轉(zhuǎn)身就走。
謝知鈞道:“十年啊,就因為我推了謝從雋一下,圣上便將我幽禁十年。我當然要好好反省,回京以后,我本來還想見一見從雋,跟他道個歉……”
裴長淮驟然握緊手中的馬鞭。
謝知鈞看他背脊僵硬,笑得越發(fā)開懷,“可惜……我回來晚了。”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走到裴長淮的身邊,道:“聽說,當年走馬川一戰(zhàn),你兄長相繼戰(zhàn)死,皇上本來屬意你作為我軍先鋒出戰(zhàn)。從雋擔心你涉險,向皇上請命,代你出征,沒想到竟戰(zhàn)死在走馬川上……有人告訴我,他的尸體被削成了人棍,掛在敵方的旗桿上示眾,此事是不是真的?”
裴長淮臉色一下變得蒼白。
“看你這個樣子,那就是真的了?”謝知鈞頗為遺憾地嘆了一口氣,道,“如此美景,我居然沒能親眼所見,真乃人生大憾�!�
群?103~252~4937?整理.2021-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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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碎鐵衣(二)
裴長淮聲音壓得很低很低,道:“你再說一遍�!�
言語中濃濃的不悅幾乎逼人,在場之人都噤住聲,心驚膽戰(zhàn)地低下了頭。
除了謝知鈞。
察覺到裴長淮的怒意,謝知鈞反而有些興奮,他道:“長淮,難道你還要因為一個死人跟我生分么?明明在謝從雋認識你之前,我們二人最親近。現(xiàn)在他死了,我當然高興。”
裴長淮一把揪起謝知鈞的領(lǐng)口,照著他的臉,抬手就是一拳。
謝知鈞臉偏了偏,嘴里瞬間溢出血沫子。
……
將軍府,書房。
趙昀停住筆,抬頭看向衛(wèi)風臨,略有些訝異道:“當真?”
衛(wèi)風臨垂首再道:“我跟去金玉賭坊,親眼目睹,正則侯打了肅王府的世子�!�
趙昀沉吟片刻,不由地笑起來,道:“這個蠢東西,中計了。”
衛(wèi)風臨道:“屬下不明白。”
趙昀一邊對照著字帖練字,一邊說道:“我記得錦麟說過,金玉賭坊背后的當家人乃是肅王府一位如夫人的親弟弟。他們敢扣押裴元茂,八成是聽了肅王府的命令,想抓侯府的小辮子。這下可好,逮住一個小的不夠,裴長淮還親自送上了門……”
衛(wèi)風臨道:“肅王府為何要跟正則侯府作對?不曾聽說他們有過節(jié)。”
“那就要看看,肅王府接下來會怎么做了�!�
衛(wèi)風臨不再多言,繼續(xù)為趙昀研墨。
片刻后,趙昀又覺出不對。裴長淮那廝可不是個蠢貨,長著一雙狐貍眼,生得一顆玲瓏心,連他都能看出的圈套,裴長淮不可能看不出。
他正則侯素日里又是個端莊冷靜之人,怎好端端地跟肅王世子動起手來?
趙昀問:“他為什么打了肅王世子?可是金玉賭坊的人對裴元茂做過什么?”
倘若是為了裴元茂,倒也情有可原。
趙昀早就看出裴長淮是個護犢子的,在群英宴上,對劉安,對錦麟,皆是如此;還有那些世家子弟,向來眼高于頂,但喚裴長淮卻是一口一個“哥哥”、“三郎”,說不出有多親昵,必然是裴長淮平日里對他們很好很好,才會如此。
對外人尚且這般,更別說是對自己的親侄子。
衛(wèi)風臨想了想,如實稟告道:“沒有,裴元茂完好無損地被放了出來,還是肅王世子親自贖得人。”
趙昀有些意外,“哦?”
衛(wèi)風臨續(xù)道:“只是后來肅王世子出言譏諷了兩句謝從雋,才惹得正則侯發(fā)怒�!�
趙昀拿筆的手一頓,“謝從雋?”
又是謝從雋。
他可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了。
在群英宴上,趙昀就聽徐世昌提到過,此人是他們的舊友,尤其與裴長淮情誼最深厚,且這群英大宴便是謝從雋第一個開辦的,能宴請到京城的世家名門,必不會是個泛泛之輩。
還有在北營的武搏會上,素有“武陵軍第一猛將”之稱的賀閏就曾是謝從雋的手下敗將。
即便不論這些,就瞧他冠了一個王姓“謝”,也知是個貴人。
可再貴也好,這人已經(jīng)死了。死人能作什么數(shù)?趙昀沒將謝從雋放在心上,對他也知之甚少,只依稀記得好似是什么功臣之后……
管他如何,到底在裴長淮的心里分量不輕。
思及此,趙昀有些心煩意亂,將毛筆撂下。衛(wèi)風臨見他不打算練了,放下墨條,喚人進來服侍。
沒多久,尋春端著一盆熱水進到書房,將布巾蕩滌得濕燙,遞給趙昀凈手。
趙昀擦手也擦得心不在焉,越擦越煩躁,一把將布巾投回盆中。
水花濺起,燙了尋春一下。他打了個哆嗦,趕忙跪在地上。
趙昀看著這小倌,不免想起芙蓉樓那一晚,裴長淮身手不凡,要是鐵了心地不愿意跟他行風月之事,趙昀其實也奈何不了他;裴長淮既然心里愿意,那事后又想讓他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這算什么?
到底是他睡了裴長淮,還是裴長淮睡了他?
尋春聲音細若蚊吶,“將軍,奴……”
趙昀揮手道:“滾滾滾�!�
衛(wèi)風臨看出趙昀情緒不佳,也不想做一條被殃及的池魚,隨著尋春一起出門。
趙昀喚住衛(wèi)風臨,“你,回來。”
衛(wèi)風臨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不過趙昀卻能瞧出他真正的心思,道:“又不是讓你去辦什么苦差,幫我查一查謝從雋。”
衛(wèi)風臨頷首道:“是�!�
……
正則侯府,祠堂里燭火如星,熒熒通明。
裴元茂跪在祠堂前已有半個時辰,他娘親余氏站在廊下,經(jīng)婢女扶著,也陪著哭了半個時辰,卻也不敢喚他起身。
裴長淮一回府,余氏哭著求他,“三郎,三郎……元茂還小,耳根子軟,都是別人唆使才敢去賭。你大哥只他一個兒子了,三郎,你饒他一回罷。”
裴長淮道:“嫂嫂,他不是元劭,已經(jīng)不小了。若是再這么縱著他胡鬧,日后等他闖下彌天大禍,我才當真無顏再去面見大哥�!�
裴元茂梗起脖子,冷笑一聲,道:“如今你就有顏面去見我爹爹么?連上戰(zhàn)場都不敢的窩囊廢,占著本該屬于我爹爹的爵位,在侯府一干孤兒寡母面前擺架子、耍威風,我呸!”
余氏一聽,眼淚掉下來,撲過去狠狠捶了一下裴元茂的背,“你個混小子,你在胡說什么!誰教你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元茂,快跟你三叔道歉!”
裴元茂道:“我沒說錯,也不道歉。裴昱,你要打便打罷,我裴元茂要是喊叫一聲,從此就不姓裴!”
余氏見元茂不聽,忙摟他進懷里,又去求裴長淮,“三郎,他不懂事,他無心的……”
“嫂嫂,你放心,我不打他�!迸衢L淮面不改色,吩咐婢女,“帶夫人下去休息�!�
“是�!�
裴長淮在侯府說一不二,有他發(fā)令,余氏再想回護裴元茂,也是有心無力。
很快,祠堂中除了奴才,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裴元茂甘心受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裴長淮望著他挺直的背脊,又越過他,看向祠堂里林立的牌位。那些牌位層層疊疊,如山一樣巍峨,卻也如山一樣沉重。
他沉默半晌,對裴元茂說:“隨我過來�!�
裴元茂見他竟未請用家法,心中疑惑,想看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樣,便跟著裴長淮離開祠堂,來到后院一處四角方亭當中。
裴長淮令人備好骰子和骰盅,請裴元茂坐下。
裴元茂警惕道:“什么意思?”
裴長淮道:“你喜歡賭,三叔就陪你玩一玩。賭大小,我坐莊,十局為限,倘若你能贏上一局,以后我再不管你;要是輸了,以后我說什么,你做什么�!�
裴元茂嗤笑道:“你當真的?我全押大,難道還沒運氣贏你一局?”
裴長淮道:“試試�!�
裴長淮將骰子一粒一粒撿進骰盅之中,他搖骰子的手法也是生澀,一看就是不經(jīng)常混跡過賭坊的人。
裴元茂哼笑一聲。
待搖好之后,裴長淮抬手請道:“來。”
裴元茂抱起胳膊,睥睨一眼,道:“大�!�
裴長淮打開骰盅,一二二,點數(shù)小。他道:“你輸了�!�
裴元茂驚了驚,緩緩放下手臂,仔細去看那三顆骰子,確實是輸了。
他當自己運氣不好,皺眉道:“再來�!�
又來一局,裴元茂繼續(xù)押大,骰盅一開,卻還是小。兩局輸下來,裴元茂便有些心浮氣躁,直言要求繼續(xù)。
他押得快,裴長淮開得也快,不一會兒十局過去,裴長淮扣住骰子,再道:“你輸了�!�
裴元茂眼睛都急紅了,心中不服,喊道:“再來!再來!我就不信了,我能一直這么點兒背!”
裴長淮淡定道:“再來十次,你還是要輸�!�
他將骰盅翻過來,讓裴元茂看著里側(cè)。骰蠱頂部盤著一周凸起的點紋,他按了按其中一個凸點,瞬間,一枚鐵片從內(nèi)側(cè)彈出,來回撥弄了兩下。
裴元茂瞬間瞪直了眼睛,大喊道:“你作弊!”
裴長淮道:“你以為的賭局,卻是別人精心設(shè)計好的騙局。倘若我今日不去,你就任他們騙去一雙手腳,光耀我裴家的列祖列宗了�!�
裴元茂聽他譏諷,臉色鐵青,“不可能,賭坊不敢動這種心思。一旦被發(fā)現(xiàn),他們就玩完了……”
裴長淮道:“因為見而不知,知而不言�!�
裴元茂眼睜睜看著骰盅,卻不知賭坊的人竟能在暗地里做手腳;即便有人看出來這其中的門道,卻也不敢去拆穿,因著那金玉賭坊背后仰仗著肅王府,一般人開罪不起。
裴長淮將骰子和骰盅收好,站起身,一邊理袖口,一邊說道:“你年紀輕,京城許多事還看不明白,以后不要出門了,就在墨齋好好念書�!�
言罷,兩個近侍立刻上前,對裴元茂道:“公子,請�!�
裴元茂眼睛一瞪:“你要關(guān)著我?我不!你休想!”
裴長淮靜靜地看著他道:“元茂,別再惹我生氣了。”
他聲音不大,也沒有發(fā)怒,面如霜雪一般,即便隔著一段距離,裴元茂都能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迫力。
裴元茂無法不承認,他憎恨這個人,也懼怕這個人。
走馬川戰(zhàn)事爆發(fā)之際,裴昱分明有統(tǒng)帥之才,卻一味膽小怕事,躲著不肯上戰(zhàn)場。
裴元茂有時候會想,倘若裴昱當年也在走馬川上,或許、或許就不會死這么多人……
他垂下頭,近侍見狀,很快帶著他離開了亭子。
在去墨齋的路上,元茂忽然想明白,那骰盅內(nèi)設(shè)有機關(guān)不錯,可也要知道自己搖出了什么點數(shù),才好撥弄鐵片,控制大小。
既然都能控制骰子的點數(shù),定然不會是生手。
那裴長淮一開始怎么連搖個骰子都顯得那么愚笨?
裴元茂一咬牙,“可惡,給他騙了!”他回頭問那近侍,“我怎么不知道,他裴昱還是個博戲的好手?”
近侍回答:“從前謝爵爺在時,教過小侯爺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