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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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碎鐵衣(三)
在京城打聽謝從雋,沒有衛(wèi)風(fēng)臨想象中那么困難,反而出奇地容易。
京城里有一堆專門買賣消息的潑皮,衛(wèi)風(fēng)臨去市井當(dāng)中走了一趟,不過花了些許銀子,就將謝從雋的身世問得清清楚楚。
謝從雋,表字敏郎。
謝從雋本不姓謝,也非出身王族宗室,他的祖上姓宋。
他父親名喚宋觀潮,早在先皇還在潛邸時,宋觀潮就是極得先皇寵信的重臣,與裴承景并肩,一文一武,乃是先皇的左膀右臂。
宋觀潮乃是文士出身,平生最大的志向就是輔佐先皇成為一代明君,因此人在英年,就立下終身不娶之志。
后來還是由先皇做主,給他指了一樁親事。
對方乃是清流世家孟府教養(yǎng)出的女兒,因是嫡長女,也稱孟元娘。這孟元娘長得秀美出眾,又頗具才華,先皇有心制造契機(jī),令兩人在詩宴見過一面。
宋觀潮見了這孟元娘的模樣,又讀過她帕子上的詩句,登時就將自己終身不娶的志向忘卻得干干凈凈,紅著臉向孟家提了親;孟元娘倒是有些看不上宋觀潮,說他長得雖是豐神俊朗,奈何竟有些呆頭呆腦的
郎有情,妾無意,卻讓孟家二老棘了手。
宋觀潮一心想要求娶佳人,立刻差隨從去給孟元娘送了一本自己的詩集。
孟元娘從那些詩句中讀得出,這位宋公子不僅才華卓絕,還心系家國百姓,擁有滿腔的抱負(fù)與熱血,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放下他的詩集,自己也隱隱有些動心。
只是想這宋觀潮也太自傲了些,竟覺得送一本詩集就能打動她。雖然她看過詩句以后,確實(shí)對宋觀潮多了一些傾慕之情,可孟元娘也不想就這樣令他得逞,便故意拖著時日,遲遲不給回復(fù)。
不想宋觀潮這個書呆子竟也敢做出夜會佳人的出格行徑,半夜里翻過孟家的墻頭,親自來向孟元娘表明心意。
他道世上知音難求,此生非她不娶。
孟元娘見他如此自傲的一個人,竟也肯這般放低身段,羞澀地垂著眉眼,最終點(diǎn)了頭。
宋觀潮和孟元娘若生在太平之世,這定然會是一段才子配佳人的好姻緣。
可惜當(dāng)年,先皇經(jīng)歷了一場極為慘烈的奪嫡之爭,踏著鮮血染就的艱路,才一步步登上皇位。
當(dāng)年,四王爺擒了孟元娘,想以她為籌碼,逼迫宋觀潮背叛先皇,為己所用。孟元娘不愿意見到宋觀潮在忠義二字之間為難,最終一頭撞死在刀刃下。
雖然最后四王爺落敗,可孟元娘之死也徹底毀了宋觀潮。
他就此消沉,成日里飲酒,郁郁寡歡。后來還是在裴承景的鼓勵之下,他才重新振作起來。
就當(dāng)先皇入京的前夕,一場暗殺悄然而至,宋觀潮為保護(hù)先皇而身中毒箭。
那毒性不烈,本也能拔得,只是宋觀潮醒來后,聲稱自己見到元娘正在奈何橋上等他,所以一心求死,只將那剛剛學(xué)會走路的小兒敏郎托付給先皇照顧。
宋觀潮隨著孟元娘去了,先皇大慟,登基以后就追封宋觀潮為一等公,謚號“文正”,夫人孟氏追封誥命,小兒敏郎賜名從雋,賜姓謝。
“謝從雋”一名,就是因此而來。
先皇在位三年,因病而薨,由嫡長子繼位,便是當(dāng)今的圣上崇昭皇帝了。先皇遺詔中還囑托崇昭皇帝,日后務(wù)必善待敏郎。
謝從雋年幼時就由太后親自教養(yǎng),因聰敏靈巧,性子活潑,又極得崇昭皇帝的疼愛。等年紀(jì)再大一些,謝從雋嫌宮里不自在,跑去告訴崇昭皇帝,他想要出宮玩兒去。
崇昭皇帝知道這宮里早晚拘不住這小子,便封他為郡王,準(zhǔn)他出宮住在京中的郡王府。
當(dāng)時謝從雋年僅十二。
出宮以后,他經(jīng)年混跡于市井當(dāng)中,三教九流幾乎都有他的朋友。
且說衛(wèi)風(fēng)臨見過的這些潑皮,十有八九就曾與謝從雋打過交道。他們對這位小爵爺皆是贊不絕口,稱他是“郎艷獨(dú)絕,天也妒”。
衛(wèi)風(fēng)臨見這些不通文字的潑皮都能學(xué)來一兩句文縐縐的好話來夸贊謝從雋,此人之好,可見一斑。
謝從雋出宮以后,除了住在自己的郡王府,還經(jīng)常住在正則侯府。
先前說過,這裴承景和宋觀潮交情頗深,老侯爺對故人之子必然也是多有照拂。
而且侯府的三公子裴昱與謝從雋年紀(jì)相仿,二人自幼情誼深厚,等再年長一些,因天資出眾,在京中多負(fù)俊名,并稱為“臥龍鳳雛”。
衛(wèi)風(fēng)臨將謝從雋的出身一五一十地告知趙昀,說到“臥龍鳳雛”一名時,趙昀想起先前徐世昌就曾提及此事。
他冷笑一聲,譏道:“京城這些世家鬧虛文鬧得最歡,什么龍啊鳳的,騙騙孩子的名頭�!�
衛(wèi)風(fēng)臨稟報時,趙昀正在庭中仔細(xì)擦拭一桿銀槍。
庭院中的飛雪如鹽粒子,沙沙地下著。趙昀擦亮槍鋒以后,解去披風(fēng),于細(xì)雪中翻手殺了一套槍法,又讓衛(wèi)風(fēng)臨提劍過來,要給他喂招。
衛(wèi)風(fēng)臨向來敵不過趙昀霸道的槍法,這次卻有幸拆解數(shù)十招有余。
趙昀一槍壓在衛(wèi)風(fēng)臨的劍上,再問道:“而后呢?”
衛(wèi)風(fēng)臨反應(yīng)了一陣兒,才知他在問謝從雋,回答道:“死了,當(dāng)年謝從雋隨著老侯爺出征,跟老侯爺一樣戰(zhàn)死在走馬川。”
趙昀蹙了蹙眉,“他隨軍出征?”
那,裴長淮呢?
……
他在夢里,一場寧靜的夢,殷紅色的楓葉在虛空中飄落。
裴長淮鮮少能做這么一場寧靜的夢,夢里謝從雋的身影逐漸清晰,他立在紅鬃烈馬旁邊,身上泛著銀光的明甲灼人眼目。
他隨手拎著頭盔,姿態(tài)閑散,仿佛不是要出征,只是要到某處遠(yuǎn)游一番,不日就會回家。
“長淮,別擔(dān)心,我會代你保護(hù)好你父親,不讓他受一點(diǎn)傷�!敝x從雋笑了笑,“有一句很重要的話,我想跟你說,不過現(xiàn)下說了好沒意思。你要等我回來,到時候我?guī)┬缕娴母恻c(diǎn)給你�!�
裴長淮眼里涌出淚水,“不行,不行……”
“區(qū)區(qū)蠻夷,有何可懼?”他語氣沉重了幾分,“長淮,不要哭�!�
裴長淮抹了一把淚水,沉默片刻,問道:“你告訴我,什么時候能回來?”
謝從雋認(rèn)真地望著他,走過去,抬手將裴長淮抱進(jìn)懷里,輕輕摸了摸他的烏發(fā)。
他低聲道:“待京都下過第一場雪,朔風(fēng)吹過梅梢時,我就來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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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碎鐵衣(四)
他等。
那年裴長淮提著謝從雋最愛喝的一壺碧,站上高高的城樓,凜冽的長風(fēng)灌入,吹得他袍袖翻飛,眼前是一望無垠的茫茫雪地。
京都有雪,有梅,沒有信守承諾的謝從雋。
雪還在下。
裴長淮醒來,夢就忘了大半,躺著呆望了一會兒,因?yàn)榕略僮鎏玫膲�,不敢繼續(xù)睡下去,早早起身去庭中練劍。
等天亮了些,裴長淮換上朝服入宮。
近來皇上身體欠安,早朝草草了事,下朝以后,首領(lǐng)太監(jiān)鄭觀攔住裴長淮,說皇帝特意宣他去明暉殿覲見。
裴長淮略一遲疑,隨著鄭觀去到明暉殿。
崇昭帝穿著蒲桃青的常服,袖寬袍長,頭發(fā)束得懶散,正坐在書案后,專心看奏折。
裴長淮跪下請安,“皇上�!�
崇昭帝沒抬眼,攬起袖口,提筆在一封奏折上寫下朱批,道:“病剛好,別跪著了,起來罷�!�
裴長淮站起來,垂著首,等待崇昭帝示下。
崇昭帝批好折子以后,伸了一個懶腰,才抬頭看向裴長淮,道:“跟朕說說,這次又是為了什么跟聞滄過不去?”
聞滄是謝知鈞的表字。
看來是肅王府的人將狀告到皇上面前了。
裴長淮從容道:“不過口角之爭,臣一時沖動,請皇上降罪�!�
“你是有罪�!背缯训鄣�,“一個是朕的親信,一個是朕的重臣,吵了兩句嘴,就在市井中大打出手,讓百姓看了天大的笑話,你們不嫌丟臉?”
裴長淮跪下,不亢不卑,沒有任何辯解。
皇帝既然來問,大概已經(jīng)知道其中曲折,他領(lǐng)罰就是。
崇昭帝望著他沉默了一陣兒,嘆道:“行了,不論什么原因,你都將聞滄打得不輕,朕要是不罰你,沒辦法跟肅王交代……廷仗二十,回侯府閉門思過半年,北營軍務(wù)就暫時交給趙昀來管吧�!�
裴長淮一下蹙起眉,遲遲沒有領(lǐng)旨謝恩。
半晌后,他開口道:“臣不明白�!�
崇昭帝道:“你哪里不明白?”
一來,圣上沒有在朝堂上問罪,而是將他召入明暉殿,私下過問,可見圣上當(dāng)他和謝知鈞之間的糾紛只是小事。
二來,他進(jìn)到明暉殿之后,圣上也沒有直接降罪,而是詢問了他動手打人的緣由,愿意聽他分辯,那么就意味著,圣上不曾因此就真惱恨了他。
裴長淮想著,自己左不過要受一頓仗責(zé)而已。
可事實(shí)是,崇昭帝還要卸下他在北營的權(quán)力,選擇重用趙昀。
裴長淮先前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趙昀的手段,這人表面上看著孟浪,實(shí)則想得遠(yuǎn)、算得深、做得狠,胸中頗具城府。
他甚至不懷疑,根本用不了半年,趙昀就能讓北營變個天……
崇昭帝此舉,無異于在架空裴長淮。
裴長淮抿了抿唇,抬首正視崇昭帝,直言道:“皇上可是懷疑臣有貳心?還是皇上對臣爭奪北營軍權(quán)一事早就心懷不滿?”
崇昭帝聲音冷下來:“誰給你的狗膽,敢用這種大不敬的態(tài)度來質(zhì)問朕?”
裴長淮愕然,只得叩首再拜。
“你個臭小子,抬起頭來�!�
他語氣一轉(zhuǎn),這口吻說是斥責(zé),倒不如說是寵溺。
裴長淮抬頭見崇昭帝眼中含笑,不像是發(fā)怒。
他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穩(wěn)下七八分,再道:“臣不敢不敬,臣只是太過愚鈍,猜不透皇上的心思。猜了,保不齊還會猜錯,所以不如直接來問一問皇上,往后您說什么,長淮照辦就是。”
崇昭帝笑道:“你還愚鈍?裴老侯爺和你的兩個哥哥,都不及你會打小算盤。你要真是個蠢材,朕當(dāng)初也不能將武陵軍交到你手中�!�
聽他提到自己的父兄,那便是還念著他們裴家有功。
裴長淮繼續(xù)道:“皇上既然信任臣,那還派一個趙昀來做什么?”
“是朕派去的么?”崇昭帝一臉無辜,揣著明白裝糊涂,反問道,“難道不是你親自上奏,將他從朕的手里要去北營的?你還囑咐朕,務(wù)必重用賢才,封他做北營大都統(tǒng)�!�
“……”
要論打算盤,裴長淮不及座上這位的十分之一。
此時,首領(lǐng)太監(jiān)鄭觀端進(jìn)來一碗冰糖蓮子羹,回稟道,此羹乃是皇后娘娘囑咐送來的。
蓮子,憐子。
崇昭帝怔上片刻,喃喃道:“朕記得,敏郎小時候最喜歡纏著皇后要這一碗甜羹�!�
說罷,他眼睛有些紅了,不過也是轉(zhuǎn)瞬即逝的情緒,誰都沒有察覺。
他對鄭觀說道:“正則侯也愛吃甜的,賞給他�!�
鄭觀躬身,將冰糖蓮子羹奉給裴長淮。
“吃完了就去領(lǐng)罰�,F(xiàn)在想不明白,就回府去想,什么時候想明白了,再來見朕�!背缯训勐曇魩е䥽�(yán),“鄭觀,你親自掌刑�!�
鄭觀體察上意,見皇上賞了又罰,便不是真心要罰。
裴長淮專心吃完那碗蓮子羹,便隨著鄭觀出殿,領(lǐng)了二十仗。
行刑的太監(jiān)打得不輕不重,要他背上皮開肉綻,卻沒有傷筋動骨。
皇上廷仗正則侯一事很快就在京城傳開了。
太師府來人將此事告訴了將軍府的衛(wèi)風(fēng)臨,衛(wèi)風(fēng)臨則立刻報給趙昀。
趙昀歪倒在榻上,正看《奇?zhèn)b叢話》,消遣時間,這廂聽說裴長淮受了杖責(zé),立即合上書卷,問道:“所為何事?”
衛(wèi)風(fēng)臨道:“就為肅王世子那件事�!�
趙昀一聽,冷譏道:“活該�!�
明知肅王世子把裴元茂扣押在賭坊,就是有意挑釁,他倒好,為著一個死人,當(dāng)眾毆打皇親國戚,豈不活該吃這一頓板子?
趙昀沒心思再問了,抖開書卷,繼續(xù)看書。
衛(wèi)風(fēng)臨見他似乎沒什么要吩咐的,正打算退下,又聽趙昀忽地開口問道:“誰掌得刑?”
衛(wèi)風(fēng)臨老實(shí)回答道:“皇上身邊的鄭公公�!�
趙昀低聲道:“那就好。”
裴長淮跟肅王世子打架這事可大可小,大了就是死罪,小了就當(dāng)是臣子間的糾紛,全憑皇上的主意。
鄭觀乃皇上心腹,是他的耳與目,倘若真要將裴長淮往死了打,皇上不必讓鄭觀手上沾血。
衛(wèi)風(fēng)臨看他臉色,遲疑著問道:“爺打算去侯府一趟么?”
趙昀道:“沒這個打算。”
衛(wèi)風(fēng)臨默然片刻,決定還是多說一句:“太師那邊傳話過來,希望爺能把握好時機(jī),趁著正則侯被禁足這段時間,盡快掌住武陵軍。”
“我知道該怎么做�!壁w昀沉吟片刻,道,“待會兒你去兵部尚書府上遞個請?zhí)�,就說……聽聞尚書大人喜好收集兵器,我最近正好得了一把神兵,初九在芙蓉樓設(shè)宴,請他一同鑒賞鑒賞�!�
衛(wèi)風(fēng)臨道:“是。”
言罷,趙昀不自覺去撥弄起腰間的玉鈴鐺,那鈴鐺靈靈地響,惹得他心思難在書卷上。
……
裴長淮受杖責(zé)后,經(jīng)人抬著回到侯府。
他背上血糊糊的,不大能看了,郎中上藥前給他吃了一劑麻沸散,裴長淮昏睡過去,再醒時,就聽見耳邊有一陣壓抑的哭聲。
睜開眼,就看見徐世昌坐在床邊抹眼淚。
裴長淮忍不住發(fā)出一聲笑,虛聲道:“錦麟,哭得太丑了,收一收�!�
徐世昌聽見他說話,一下瞪大眼睛,“長淮哥哥,你、你醒了?可還疼么?唉……我又犯蠢了,被打成這樣,怎么可能不疼?皇上這次也太心狠了�!�
許是麻藥的勁兒還沒下去,裴長淮疼倒是不太疼了,反而有點(diǎn)癢。
他道:“沒事,打得不重�!�
徐世昌咬牙切齒,道:“我都知道了,是謝知鈞那個狗東西先惹了你,這廝打架打不過,回頭竟學(xué)會了告狀!”他唾了一口,“呸,三歲小孩都比他有骨氣!長淮哥哥,你等著,回頭我去收拾他,給你出了這口惡氣�!�
裴長淮道:“別……”
他想坐起來好好勸說徐世昌,徐世昌忙按住他的腿,不讓他亂動,“你小心點(diǎn)�!�
裴長淮一動,痛意猛地襲來,疼得他冷汗涔涔。
他重新趴回去,輕喘著氣,說道:“……千萬別去。我打了他,皇上也杖責(zé)了我,此事就算扯平。你再旁生枝節(jié),難道也想被打不成?”
徐世昌氣鼓鼓地說道:“哼,夜里用麻袋套上頭,囫圇一頓揍,諒他也不知道是誰動的手。”
裴長淮笑起來,握住徐世昌的手,道:“你能來看我,已經(jīng)足夠了�!�
徐世昌聽他說這句話,心下戚戚然。
裴家只剩下裴長淮一個,為著避嫌,他的兩位嫂嫂也是住在別府中,如今他躺在床上起不來身,在旁服侍的只有一干奴才。
還因這是皇上罰得他一遭,除了徐世昌,也沒別人敢來探病。
徐世昌道:“長淮哥哥,以后我日日都來看你。等你好一些,我就去求我爹,讓他去跟皇上說情,解了你的禁足。你別怕,萬事都還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