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想,趙昀有他的本事,拉攏到兵部尚書也不奇怪。
賀閏見裴長淮遲遲沒有開口,不得不提醒道:“那些個罪狀,莫說北營武陵軍,其他任何一個軍營,但凡按趙昀的方式查,大都會遭殃。侯爺,末將認為,趙昀這是借著反貪的名頭,掃清那些妨礙他的人,再提拔自己的親信上位……咱們要是任由他這樣胡鬧下去,用不了多久,武陵軍可就真成他趙昀的天下了�!�
裴長淮問道:“趙昀如此行事,皇上可知曉?”
賀閏道:“重要的官職變動最終還要圣裁,皇上自然知道�!�
裴長淮似笑非笑,“皇上既知道,那趙昀行事又豈是胡鬧?”
賀閏一頓,像是明白了什么,道:“怪不得,怪不得皇上這回要重罰侯爺……這樣一來,無論趙昀做什么,侯爺都插不上手了�!彼薜醚栏W癢,低聲咒罵道:“難道皇上真打算將武陵軍交給他?武陵軍可是老侯爺?shù)男难�,他趙昀何德何能……!”
裴長淮垂眼,指尖摸著手爐上的花紋,想起當日趙昀在北營中與他說得那一番話,不由地笑了一下。
這才一個月而已,如此雷厲風行,趙昀這般驚天的做派,想必已經(jīng)教某些人如坐針氈了罷?
賀閏抬頭見裴長淮沒有一點著急的神色,唇角反而帶著淡淡的笑意,悶聲問道:“小侯爺,您怎么想的?”
“依本侯之見,皇上默許趙昀整肅軍紀,他也查出不少爛賬,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他語氣有些不易察覺的愉悅。
賀閏急道:“侯爺,你糊涂了,什么利國利民?趙昀分明包藏私心,要跟您爭權!”
裴長淮淡聲回答道:“武陵軍不是裴家的武陵軍,誰來主事,全憑皇上的旨意。只要能使大梁國運昌泰、百姓安居樂業(yè),武陵軍換趙昀統(tǒng)領,也未嘗不可�!�
賀閏沒想到裴長淮竟是這副態(tài)度,仿佛丟了武陵軍也不是什么要緊事,他以為裴長淮糊涂,可多年相處,賀閏心知這小侯爺自有算盤,就算糊涂也不是真糊涂。
或許他還有別的考量……賀閏一時半會兒猜不透裴長淮的想法,只能沉默。
裴長淮明白賀閏是信任他的,囑咐道:“這陣風波還沒過去,你手底下的人手腳干凈么?”
賀閏道:“侯爺放心,我那些兄弟平時雖然有點不著調(diào),但絕不敢貪軍餉�!�
“那就好�;厝ヒ院�,你也告訴他們,別跟趙昀對著干,他說什么,你們盡力去做。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再來問我�!�
“可那趙昀……”
裴長淮打斷他的話,道:“本侯有些乏了,你先回去罷�!�
賀閏不得不將話咽了回去。他行過一禮,隨即退出書房,離開了正則侯府。
賀閏一走,裴長淮立刻吩咐管家,掛上閉門謝客的牌子,無論是什么人來,一律不見。
趙昀在京城攪得腥風血雨,不過這風和雨都被正則侯府的朱門擋住,怎么也吹不進來。
漸漸的,北營里有些老部下沉不住氣了,一個接一個地到侯府來,想請裴長淮出面,由他主持大局,共同對付趙昀。
裴長淮一時說自己被杖責的傷還沒好,一時說皇上已經(jīng)不準他碰軍務,推三阻四,搪塞了半個多月。
他們以為裴長淮到底本性不改,還是像從前一樣柔善可欺,簡直恨鐵不成鋼。
裴家大郎極善謀略,二郎手段剛硬,無論換哪個來掌管武陵軍,都有本事將趙昀這廝收拾得死去活來。天公不作美,偏偏活下一個最沒本事的裴昱,給人騎在頭上興風作浪,竟連一點反擊的手段都沒有。
武陵軍副將劉項決定帶頭去侯府,就算跪,也要把裴長淮跪請出山。
裴長淮沒本事不要緊,要緊的是他頭上頂著正則侯的名號,這是能使得軍營各方齊心協(xié)力的關鍵。
誰料劉項膝蓋還沒彎下來,管家就架住他的胳膊,言說小侯爺病情反復,已經(jīng)離開京城,去郊外西山養(yǎng)病了。
劉項臉色鐵青,一出侯府,就望天暗恨道:“這小子,跑得倒快!”
裴長淮來西山就是圖個清凈。
西山有處溫泉,前朝時,京兆府出資,在此為皇帝修了一座行宮,喚作“瀾滄苑”,如今已經(jīng)成了達官貴族專享。
裴長淮來時就聽聞,兵部的那位尚書也在,還有禮部兩位侍郎,加上一些名門里的子弟,人不多也不少。
裴長淮居住得遠,沒跟他們碰面,待清凈以后,才獨自去泡溫泉。
堂中,飄浮著一層白蒙蒙的霧氣,獸爐里焚著某種不知名的香料。
裴長淮走到屏風后解衣裳,剛解到一半,突然,一個人影從屏風的另一側(cè)撲過來,雙臂抱住裴長淮。
“三郎�!�
裴長淮一驚,回頭看見那人的臉,“謝知鈞?”
謝知鈞冰涼的手順著裴長淮的領口往下,往他胸懷里一藏,像小孩子之間在鬧著玩兒,在拿裴長淮暖手。
他笑得冷冰冰的,問道:“身上的傷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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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風波惡(二)
裴長淮回身,一把推開他,見謝知鈞衣衫半解,墨色單衣敞著,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他撫上胸口被謝知鈞觸碰過的地方,殘留的冷意讓他有些惡心。
“滾。”
裴長淮對眼前這個人沒有任何話想講。
被他罵,謝知鈞也不生氣,他笑著,坐到一旁的竹榻上去,仰著頭看他,說:“罵罷,總比不跟我說話要好�!�
裴長淮道:“你來做什么?”
“碰上禮部左侍郎,他說正則侯也在瀾滄苑,我就來看看,問問你的傷好了不曾。”他左右打量了一眼裴長淮,想來是沒什么大礙,他說,“我沒想到皇上真會責罰你。他是疼你的,以前我在宮中讀書時,你做伴讀,那時候,皇上就更偏疼你一些�!�
裴長淮看他冷白的一張臉,眼珠極黑,狹長的鳳眼懸著笑時,總會給人一種極為濃艷的冷意。
他是毒蛇一樣的人,有著艷麗的花紋和鋒利的毒牙,一個不順心,就要撲過來咬上一口。
從小到大,謝知鈞就是如此。
裴長淮還記得,少時謝知鈞在宮中讀書,曾經(jīng)問一個小宮女要過荷包,又在下雪的冬天,約她來御花園相見。
那小宮女以為謝知鈞對自己有意,滿心歡喜地赴約,在寒冷的雪天里足足等了兩個時辰,都沒等到謝知鈞。
直到宮門下鑰,兩個太監(jiān)突然現(xiàn)身,一把抓住那宮女的頭發(fā),問她在做什么,那宮女疼了,顫抖著如實回答。
太監(jiān)們扯爛了她給謝知鈞繡的荷包,笑話她癡心妄想,一個下賤東西也想攀上肅王世子,飛上枝頭變鳳凰。
她被狠狠羞辱了一番,哭得像個淚人兒,等翌日謝知鈞再入宮時,便跑來跟他訴苦。
謝知鈞早就知道此事,因為那兩個太監(jiān)便是他派去的。
他摸摸那宮女的臉,笑著反問道:“難道他們說得不對么?下賤東西�!�
聽自己的心上人這樣貶罵,小宮女如遭雷劈,眼珠顫抖地望著謝知鈞,驚懼得說不出話來。
此事過去沒多久,那小宮女就因為受不了宮中的流言蜚語,最終懸梁自盡了。
裴長淮那時也在宮中念書,與他形影不離,對此事多多少少知曉一些,他只當謝知鈞對那小宮女有情,卻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那宮女自盡以后,裴長淮久久不能平靜,頭一回去質(zhì)問謝知鈞——明明不喜歡那姑娘,何必如此戲弄人?
謝知鈞沒講出什么特別的理由。
只因那小宮女侍奉時,曾不小心打翻茶盞,滾燙的茶水潑了裴長淮一袖子,因還隔著厚厚的冬衣,除了他的手臂被燙得有些發(fā)紅,其他無甚大礙。
不過那小宮女倒是嚇得魂飛魄散,想要求饒,卻因說不出來話,急得嚎啕大哭。
裴長淮見那小宮女同自己一般年紀,哭得眼睛通紅,竟有些像他在雪地里撿來的小兔子,看著可憐又可愛,便也不怪罪了,溫聲細語地安慰了她好久,此事才算揭過。
裴長淮轉(zhuǎn)眼就忘了這回事,不想謝知鈞卻一直記著,還是記恨著。
礙于那小宮女是宮里的人,明目張膽地殺了,回頭少不了要聽肅王妃嘮叨,他就想出這么一個法子,輕而易舉地摧毀了那姑娘的清譽,要她無顏在宮中立足。
謝知鈞想殺一個人,甚至都不需要兵器,三言兩語就能置人于死地。
裴長淮去質(zhì)問緣由時,謝知鈞就回答他一句:“我不喜歡你對她好,所以,她該死�!�
裴長淮忘不了他那時的神情,笑容里全是惡意。
裴長淮明白,自己與謝知鈞不是一路性情,即便小時候做過他的伴讀,與他私交甚篤,可越長大,兩人就越疏遠。
如今裴長淮見這人一眼都嫌多,遑論與他說話?既然謝知鈞不走,他走就是。
裴長淮重新系好衣裳,道:“告辭。”
誰料他甫一轉(zhuǎn)身,眼前竟然一黑,雙腿跟沒了知覺一樣,整個人向前撲去。
謝知鈞一下攬他的腰,將裴長淮抱回懷里,哼道:“就知道你不會乖乖聽話,所以我讓人在香料里加了些好物�!�
這堂中的獸形香爐還在靜靜地焚燒著。
裴長淮狠狠蹙起眉頭,早知這人沒安好心,可沒想到謝知鈞竟敢明目張膽地對他下藥。
像是某種麻藥,藥性不烈,只是讓他四肢綿軟,提不上力氣。
裴長淮不甘被人擺布,趁著藥性還未完全發(fā)作,咬了咬牙,抬手一掌擊退謝知鈞,又緊接著手成鉤形,迅疾如風,扼向他的喉嚨!
謝知鈞似乎早有預料,精準地捉住裴長淮的手腕,緊接著,劇烈的疼痛一下傳遍裴長淮全身。
謝知鈞下手不講究分寸,擰得他腕骨發(fā)出咯拉一聲,仿佛骨頭錯位。這一下,裴長淮臉都白了,屈膝跪倒在地。
謝知鈞沒松手,道:“你不該用謝從雋教你的招式�!�
他貼向裴長淮的后背,閉上眼睛,臉頰挨蹭著他散下來的頭發(fā)。
謝知鈞輕聲說:“長淮,還記得么?也是在這里,你對我發(fā)誓,會永遠陪著我�!�
裴長淮眼睛赤紅,鐵了心不讓他如意,“早忘了�!�
“騙子�!�
謝知鈞眼神冷冰冰的,張開嘴一下咬在裴長淮的肩膀上,越咬越狠,直至咬出血來。
他就是想要讓裴長淮疼,要讓他悔。
肩膀上被他咬傷,裴長淮忍不住低哼一聲,也不知怎的,竟連疼痛都感覺分外暢意。
聽著裴長淮發(fā)出的聲音,謝知鈞笑了笑,道:“我說過我讓人在香料里添的是好物,果然絕妙,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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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風波惡(三)
瀾滄苑是取樂之所,自然少不了一些床笫間助興的好物,諸如勉子鈴、角先生、銀托子一類外用的淫器,還有斗春、銜香、粉黛油等內(nèi)用的藥物,更在東苑設了芳室,專門用作尋歡取樂。
有的官人喜好上鞭子,專愛聽那一聲叫,也愛看白玉無瑕的肌體被蹂躪的慘狀。能受得了這種苦痛的妓子小倌始終不多,于是便有人研制出了一味藥,喚作“忘生散”。
只要添一點在香料中,吸入體內(nèi),遭了什么樣的疼痛都會化作細密的酥癢。
裴長淮對風月之事一向不貪愛,但經(jīng)常與徐世昌那等紈绔子弟交往,對此道多少也了解一些。
不想謝知鈞竟拿這種下作的藥物對待他。
他反抗,謝知鈞卻仿佛對他的招式爛熟于心,拆招拆得恰到好處。
裴長淮力氣殆盡,又被謝知鈞按在地上。
溫泉池上騰升著霧氣,熏得地面也是濕漉漉的。水珠浸著他的衫袍,裴長淮背上很涼。
謝知鈞胡亂摸他的胸膛,啃咬他的脖子,他做這種事沒有愛意,只有發(fā)泄。
被他觸碰過的地方泛起一陣陣隱秘的快意,可這種快意讓裴長淮惡心。
謝知鈞撫到他腹下,隔著衣衫都能感受到那物硬燙,他鳳目一瞇,道:“長淮,你還是需要我�!�
裴長淮艱難地喘著,話卻說得冷漠:“這種手段,換個人來也是一樣。”
謝知鈞臉色變了變,隨即又隱去怒意,冷笑道:“你想換個人?那找兩個驢貨伺候小侯爺,你可愿意?”
說著,他就對外吩咐了一聲,堂外有他的人在守,聽到命令,就去找人。
裴長淮見他作真,寒聲說道:“你敢�!�
“有何不敢?”
方才一番揪扯,謝知鈞衣衫也散了,索性解去腰帶,赤裸著上身。
不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世家子弟,謝知鈞的身形修俊,肌肉勻稱,乃是常年習武、嚴于律己的結(jié)果。
可見在青云道觀這些年,他不曾懈怠過一日。
裴長淮一眼就看見他心口上有道傷疤,像是劍傷,傷口不長,但卻能看得出很深。
這樣致命的地方給劍捅傷,沒死就是萬幸。
裴長淮不知謝知鈞何時遭遇過生死一線的險事,若是從前,他或許還愿意問一問,可惜,這早不是從前了。
發(fā)現(xiàn)裴長淮的眼睛盯在自己胸口的劍傷,謝知鈞低頭摸了摸那傷痕,笑著問道:“想不想知道這是怎么傷的?”
“沒興趣�!�
裴長淮聽著浴堂外有腳步聲,心下更焦急,暗暗運力,卻發(fā)現(xiàn)四肢越發(fā)沒了知覺。
忘生散的效力又猛又快,摧得他心肝都如火燒,身體里慢慢騰升起一種空虛感,癢著,熱著。
謝知鈞擒住他的手腕,“長淮,你真不關心?”
謝知鈞近在咫尺的呼吸像羽毛,掃在他的耳尖上,裴長淮心跳得極快,背后起了一層熱汗。他喉結(jié)滾了滾,暗自咬住舌尖,那疼痛不明顯,卻教他不至于失去理智。
他必須離開這里,盡快離開。
裴長淮一心思考著對策,不應謝知鈞的問題,也沒發(fā)現(xiàn)他的變化。
他眼神都冷了,顯然動了真怒。
正當此時,門外有人請見。
來的兩個人都是瀾滄苑侍奉貴人的小倌,穿著干干凈凈的白袍,手腳修長,身材高大,模樣也甚是清秀。
他們進到浴堂當中,立在屏風外,低著頭等命令。
謝知鈞瞇起眼睛,點了其中一個人進來。
裴長淮身體一輕,被謝知鈞抱到榻上。謝知鈞摸了一下他的臉,對外吩咐道:“你來侍奉正則侯。”
隨即他起身,離開榻邊,讓那小倌走近。
裴長淮臉色劇變,罵道:“謝知鈞!混賬!你做什么!”
那小倌眼見正則侯不愿意,自己不敢碰他一下,跪地將頭埋得低低的,道:“奴、奴不敢�!�
謝知鈞似笑非笑,從靴中取了一把薄刃匕首來,慢條斯理地撫著刀鋒,說道:“不敢,我就殺了你�!�
小倌渾身打了一個哆嗦,看看謝知鈞,又看看倒在榻上的裴長淮。
傳言正則侯心腸柔善,如果知道他也是被人脅迫的,想必不會太怪罪;肅王世子卻不一樣了,他們都知這位爺?shù)男郧�,稍有不慎,就會取人性命�?br />
這小倌心一橫,慢吞吞地爬到裴長淮身邊,將他抱進懷里,僵硬地親了親裴長淮的臉頰。
他能看到裴長淮蒼白的嘴唇,還有狠狠擰起的眉頭,知道自己這是在冒犯,可親這一下,他心里又涌出莫大的、見不得光的愉快。
因為不是誰都能有這樣的機會,能近正則侯的身。
京中人人都知,這位小侯爺長相文秀俊美,姿儀華彩,乃是白玉一樣的人物。他不貪念情欲,也無其他惡習,身邊連個侍婢都沒有,多少人想要在床上侍奉他一回,都沒有機會。
如今這樣仙人一般的人就在他眼前,在他懷里……
他腔子里有什么東西在亂撞,撞得他腦袋發(fā)昏,快不能思考了。
這人癡迷地閉上眼睛,肆意地去親吻裴長淮的身體,邊吻邊說:“奴會盡心侍奉侯爺�!�
每一下,都讓裴長淮戰(zhàn)栗。
這小倌擅自抱他、親他時,謝知鈞就袖手立在一側(cè),僅僅是看著,什么也沒有做,可裴長淮感覺真正在侵犯他的人是謝知鈞。
謝知鈞的眼神冷得好似毒蛇一般,濕滑的鱗片從他身體上掠了過去,激得他渾身顫抖。
這種莫大的羞辱,讓裴長淮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他沒想到謝知鈞會做到這種地步,何至于做到這種地步?
裴長淮再如何討厭謝知鈞,到底還念著兩人少時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