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篾條做脊,再將茅草層層鋪上去,他似是從前做慣了此事,但又因長久地不做了,動作還是有些生疏,大約過了一刻鐘,徐守拙才下來。
回到茅屋中,方才漏雨的地方果真不再滴雨了,屋中顯得更加寂靜。
徐守拙喘得有些重,蹣跚著步伐再次坐回窗邊,那殘燭眼見就燒到了底,半明半滅。
徐守拙從懷中拈出一粒藥丸,讓趙昀看著自己服下。
趙昀將自己的斗笠拿起來,朝徐守拙一躬身,隨即戴上斗笠,轉(zhuǎn)身欲要出門去。
徐守拙望著趙昀的背影,仿佛從這背影重看到另外一個熟悉的身影,兀自說道:“既然趙昀當(dāng)年在走馬川就已經(jīng)接近裴文,成為他手下的士兵,那六年前他回到淮州以后,又何必再去找張宗林查問庚寅年科舉舞弊一案?”
或許,找張宗林查問趙家一切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趙昀”。
趙昀腳步一頓,斗笠在他眉眼處覆下一片陰影,令人難以看清。
徐守拙艱難地喘著氣,沉聲問道:“敏郎,是你回來了嗎?”
趙昀輕輕仰起頭,斗笠一抬,黯淡的光輝就照在他英俊的眉眼上。
但他始終沒有回頭,一面向前走,一面擺了擺手,算作告別:“老頭子,告辭�!�
徐守拙聽后怔了怔,方才低笑一聲道:“還是如此不知恭順……”
他劇烈地咳起來,嘴巴里涌出一線血沫,眼前趙昀的身影也變得模糊。
窗前那盞殘燭的火苗越縮越小,雨珠從窗外飄進(jìn)來,燭火毫無征兆地就滅了,徐守拙在黑暗中緩慢地低下了頭。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diǎn)滴到天明。
……
前頭逃跑的叛軍不成氣候,萬泰沒花多少工夫就帶著一車?yán)U獲的兵器,回來向趙昀復(fù)命了。
趙昀收兵,班師回朝。
回到京都那日,正路過一片荷塘,塘中的金珠重瓣玉荷開得正好。
趙昀見著,想來裴長淮喜歡,就從塘中摘了兩枝才回去。
他先回了將軍府,衛(wèi)風(fēng)臨知他到京,早早就在將軍府門口守著。
趙昀見到衛(wèi)風(fēng)臨平安無事,當(dāng)即一笑:“看來小侯爺回來得比我早。”
衛(wèi)風(fēng)臨沒吭聲,古古怪怪地看了他一眼。
趙昀看他眼色不太對,疑惑道:“你這眼神,怎么像要給我送終一樣?”
衛(wèi)風(fēng)臨低聲嘟囔道:“也差不多了�!�
“說什么呢?”趙昀將手中馬鞭丟給他,專心捧著懷里的荷葉和荷花,一邊進(jìn)府一邊問道,“肅王府的那兩個都解決了么?”
衛(wèi)風(fēng)臨道:“解決了。小侯爺說,要奏請皇上重查小絮的案子,還她一個公道�!�
趙昀轉(zhuǎn)頭對衛(wèi)風(fēng)臨笑道:“那要好好感謝正則侯了�!�
衛(wèi)風(fēng)臨余光瞥見什么,當(dāng)即停下腳步,垂首行禮,“侯爺�!�
趙昀詫異地望過去,正見裴長淮正立于庭中,庭中飄落著淡白的花,花瓣落在他的肩頭,像落了一層雪。
裴長淮似是已在這里等候良久了。
數(shù)日不見,趙昀正想他想得厲害,見了面笑容更是燦然,道:“小侯爺就這么想我,都親自到府上來了?”
他冷著一張臉,沒有說話,衛(wèi)風(fēng)臨見勢一步一步退下。
庭中只余趙昀與裴長淮二人。
趙昀瞧裴長淮貌似不太高興,還以為是自己回得晚,讓他擔(dān)心了。
他握起荷梗,將碩大碧綠的荷葉撐到頭頂上,轉(zhuǎn)了一轉(zhuǎn),故意逗著裴長淮玩兒,道:“我回京的路上給侯爺買了一把好傘,瞧瞧,喜歡么?”
裴長淮并未理會,徑自抬起手來,手中橫著一把匕首。
他問:“衛(wèi)風(fēng)臨說,這是你送給他的東西�!�
趙昀望見那匕首,一時錯愕,很快,他才微微笑起來,點(diǎn)頭道:“是。”
裴長淮問:“從何處得來?”
趙昀回答:“贏來的�!�
裴長淮呼吸一滯,握著神秀的手都在輕微顫抖。
趙昀笑吟吟道:“贏來送給我的意中人,祝他無憂無慮,歲歲平安�!�
裴長淮一雙眼睛逐漸通紅,很久他才急急地喘了兩聲,似乎從一種瀕臨窒息的深淵活了過來。
他咬住牙,似是痛苦到極致,也憤怒到極致,沖到趙昀面前,一拳狠狠打在他臉上!
趙昀沒想自己會挨這么一記,懷里的荷葉荷花散落一地,他也不慎跌在這花葉里。
裴長淮低頭看著趙昀,眼中泛著淚水,怒聲質(zhì)問道:“你到底是趙昀,還是謝從雋?!”
趙昀仰躺在地上,摸了摸發(fā)疼的嘴角,一時又無奈又想笑,道:“我都以身相許了,怎還下手這么狠?誰能不挨打,我就是誰�!�
聽他還油腔滑調(diào)的,裴長淮眼淚毫無征兆就落了下來。
趙昀看他流淚,心也疼得很,解釋道:“長淮,別生我的氣,我不是有意的。”
下一刻,裴長淮就撲向趙昀懷中,緊緊地抱住他,忍了片刻,終究還是放聲哭了出來。
隔著衣衫,裴長淮仿佛還能摸到趙昀后背的那些疤痕,此刻意識到那些傷痕真正的來歷,他似是被烈火燎了一下,肩背狠狠打了個哆嗦。
他有些手足無措,不敢再抱太狠,仿佛那些傷痕還會疼,以前疼在趙昀身上,現(xiàn)在疼在他心里。
“為什么,為什么是你?怎么會……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手指死死攥著趙昀的衣衫,哽咽得說不出話。
趙昀見裴長淮顫抖得厲害,連擁抱都變得小心翼翼,便將他重新按回懷中。
他一側(cè)首,充滿愛惜地親吻著裴長淮的臉頰,道:“對不起,長淮,我回來得遲了,讓你一個人受了這么多年的苦。”
群?103~252~4937?整理.2021-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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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是歸人(二)
當(dāng)年謝從雋到走馬川時,正是深秋光景。
大梁的將士在寶顏屠蘇勒手下節(jié)節(jié)敗退,既丟了雪海關(guān)這處重要的關(guān)隘,還接連損失裴行、裴文兩員大將,士氣自然一蹶不振。
他們急需一場久違的勝利。
謝從雋看得出,裴承景來走馬川這一路都憂心忡忡的。
裴文、裴行接連逝世,對他造成了無法估量的打擊,加上寶顏屠蘇勒仿佛已經(jīng)洞悉了裴家的戰(zhàn)術(shù),如今裴承景沒有把握一定能打出勝仗。
謝從雋看過雪海關(guān)的地圖,思索再三,就向裴承景請命道:“叔父,不如讓我來試試�!�
裴承景疑道:“你?”
謝從雋點(diǎn)頭道:“屠蘇勒的軍隊(duì)陳列在雪海關(guān),始終是個禍患,奪回雪海關(guān)是重中之重。眼下正要入冬,屠蘇勒又將兵線推到大梁的邊疆來,糧草補(bǔ)給必然乏力,不如讓我?guī)б魂?duì)人切入雪海關(guān),燒了他們的糧倉,倘若事成,屠蘇勒必退�!�
裴承景也想過如此,但此行風(fēng)險(xiǎn)極大,問道:“你有幾成把握?”
“九成�!敝x從雋笑道,“留一成余地,以免叔父認(rèn)為我是夜郎自大。”
裴承景一笑:“但這話未免太年少輕狂了些。”
謝從雋道:“我第一次上戰(zhàn)場,倘若不說得狂妄些,怕叔父不肯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身為我軍先鋒,最重要不是我相信你,是你的士兵能夠相信你�!�
謝從雋道:“倘若叔父首肯,我想在軍中親自挑選一隊(duì)硬手,隨我前去雪海關(guān)�!�
裴承景握拳沉思起來,又在謝從雋那神采飛揚(yáng)的眉宇間逡巡片刻,最終點(diǎn)頭道:“好!”
謝從雋巡視各營、挑選人員時,很多走馬川的將士還不知他的真實(shí)身份,只知他是皇上欽點(diǎn)的先鋒將軍。
當(dāng)時監(jiān)軍就隨在謝從雋身邊,謝從雋問他:“我聽說,裴文將軍的尸身是一個士兵從戰(zhàn)場上背回來的,確有此事?”
監(jiān)軍回答道:“不錯�!�
謝從雋道:“讓他來見我�!�
謝從雋也沒進(jìn)營帳坐著,而去了在圍場挑選馬匹,正挑看一匹通體精瘦的紅鬃馬,監(jiān)軍派人去傳喚的那名士兵就到了。
謝從雋一回頭,見那士兵是個年輕人,與他的年紀(jì)相仿,面相普通,放在人堆里似乎都挑不出來,可有一雙很黑很亮的大眼睛,雖神態(tài)是低眉順眼的,卻也掩不住一身的豪烈氣。
謝從雋在他身上打量片刻,問道:“你是怎么將裴文將軍背回來的?”
那人老實(shí)回答:“趁北羌休整隊(duì)伍,我偷偷返回戰(zhàn)場翻尸體,不記得多少了,才找到裴文將軍�!�
謝從雋又問:“為什么冒那么大的風(fēng)險(xiǎn),都要背他的尸體回來?”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道:“他是個好將軍�!�
謝從雋微微一笑,將手中的馬鞭丟給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士兵謹(jǐn)慎地抬頭看了謝從雋一眼,如實(shí)回答道:“我姓趙,趙昀�!�
“哪個昀字?”
趙昀也說不上來,他的名字是以前老家的私塾先生幫忙取的,他不識多少字,僅僅會寫自己的名字罷了。
謝從雋看他不回答,想來他讀書不多,就伸出手掌,讓趙昀在他掌心里寫一寫。
趙昀一筆一劃寫出來,謝從雋握起手,像是將他的名字?jǐn)n在了手心里。
他思忖道:“日光璀璨,曰‘昀’,好名字�。〉古c我一個朋友的名字相仿,他是裴文將軍的弟弟�!�
趙昀愣了一下,不知該怎么回答他的稱贊。謝從雋看他呆呆地不說話,再問:“那你可有表字?”
趙昀搖搖頭,“沒有。”
“他日你若成了我的手下,我就為你取一個�!敝x從雋將那匹紅鬃馬牽來,笑問道,“趙昀,你想不想立戰(zhàn)功?”
趙昀點(diǎn)頭道:“想�!�
“等你馴服了這匹馬,就來我營中報(bào)到。”謝從雋剛要走,仿佛又記起什么,回身沖趙昀一笑,“忘了告訴你,我叫謝從雋�!�
趙昀聽他冠著王姓,才知謝從雋是天潢貴胄,忙跪下行禮:“屬下失禮,不知……”
謝從雋一雙眼風(fēng)流俊逸,笑起來時更是如此,他道:“不必多禮,本郡王很喜歡你,你像我看過的一個話本里的豪杰俠客�!�
那日,趙昀用了不到一刻鐘的工夫就馴服了謝從雋挑選的那匹紅鬃馬,成為他的副手。
隨后不就久,謝從雋帶軍潛入雪海關(guān),奇襲寶顏屠蘇勒的軍營,借著狂野秋風(fēng),燒盡敵軍的糧草。
前方裴承景即刻起兵生事,不到三日,就奪回雪海關(guān)的控制權(quán)。
這一場仗打得迅疾又痛快,以極小的代價(jià)就給了屠蘇勒軍隊(duì)以重創(chuàng),梁國軍隊(duì)也因此重新燃起高昂的斗志。
謝從雋與趙昀相識于軍中,又一起并肩作戰(zhàn)過,很快就成了好友。
從趙昀口中,謝從雋也得知了他兄長趙暄的往事。
庚寅年科舉舞弊案,趙暄死于牢獄之中,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畏罪自殺,可趙家上下一直都相信趙暄的品行。
別人不知道,趙昀卻清楚,趙暄寒窗苦讀十?dāng)?shù)年,說頭懸梁錐刺股都不過分,如果他是那投機(jī)取巧之輩,平日里的辛苦與努力豈不顯得可笑?
他一心認(rèn)為趙暄是冤枉,千方百計(jì)找到當(dāng)年的主考官裴文,想要替兄長報(bào)仇。
此時的裴文早就辭去兵部侍郎一職,在邊關(guān)戍守,恰逢流年不利,匪寇叢生,邊關(guān)軍營招兵買馬,趙昀趁機(jī)入伍,成為了裴文軍營的一名士兵。
趙昀自恃有些功夫在身,一直想找機(jī)會刺殺裴文。
他得知裴文有個習(xí)慣,每日入睡前會吹半個時辰的笛子,邊疆沒有他的知音人,所以裴文吹笛時喜好獨(dú)自待著,身邊沒有侍衛(wèi)。
趙昀盤算來盤算去,覺得這是最好的下手時機(jī),雖說風(fēng)險(xiǎn)一樣難以估量,但為了兄長的冤屈,值得他以命相搏。
最后自然沒有得手,趙昀想法還是太天真了些,剛剛進(jìn)到裴文的營帳,他就被裴文的近侍擒住了。
裴文不知他為何要來刺殺自己,就問了他的名字。
趙昀沒說自己的名字,只沖著他喝道:“我大哥叫趙暄!你還記得他么?”
裴文臉色輕輕一變,沉默著打量了他片刻,道:“本將軍記得,你……跟你大哥長得很像�!�
令趙昀意外的是,裴文沒有處置他,也沒有為當(dāng)年的事情做辯解,他只將趙昀留在營中,偶爾會指點(diǎn)一下他的槍法,也教他一些自己擅長的刀法,告訴他,練好了本事,再來向他尋仇。
后來趙昀設(shè)法刺殺過裴文無數(shù)次,次次以失敗告終,一開始是他技不如人,漸漸地,他是對裴文下不了殺手。
正如他一開始回答謝從雋的那樣,他知道,裴文是個好將軍。
裴文沒能給他哥哥一個公道,是罪魁禍?zhǔn)祝膳嵛脑趯⑹堪傩昭壑�,確實(shí)又是一個好將軍。
趙昀時常很糾結(jié),不知這世上什么算對、什么算錯。
謝從雋聽了他的故事,說道:“你想討回公道,待走馬川的戰(zhàn)事結(jié)束后,不如隨我回京都去,請官府重新調(diào)查當(dāng)年科舉舞弊一案。”
趙昀眼神一亮,問:“郡王爺愿意幫我?”
謝從雋搖搖頭,看趙昀眼神又失望地黯淡下來,覺得好笑,晃蕩起腰間的玉佩,說:“我沒什么才能,在京中也不敢過問朝廷的事,不過我有一個朋友肯定會幫你。明年開春科舉,他必能折桂,成為新科狀元郎�!�
趙昀聽謝從雋稱贊那位朋友,竟比稱贊自己還要盡心,笑了一下,問道:“他是誰?我到時該怎么去拜會才好?”
“他叫裴昱,到時你送些糕點(diǎn)過去就好。他這人看著正兒八經(jīng)的,但極嗜甜食,有時候我都怕他爛牙齒�!彼滩蛔⌒ζ饋�。
可趙昀卻一僵:“郡王爺拿我取笑么?他是裴文將軍的弟弟,怎么會為我哥哥主持公道?”
謝從雋搖頭道:“你不知道他,也不了解,這世上難得有這種笨蛋,看別人吃苦,比他自己吃苦還難受,連瞧見小鳥掉在地上都會流眼淚——來日待你見過,才算知曉�!�
趙昀半信半疑,不過卻也期盼著有朝一日能見到裴昱。
有了謝從雋所統(tǒng)領(lǐng)的這支先鋒營在側(cè)方做虎翼,梁國軍師在裴承景的指揮下連戰(zhàn)連捷,所向披靡,一舉將寶顏屠蘇勒打退到北羌去。
屠蘇勒負(fù)傷,退居幕后坐鎮(zhèn),北羌的軍師由他的兒子寶顏薩烈直接指揮。
臨陣換將本就是大忌,北羌蒼狼已然是強(qiáng)弩之末,雪海關(guān)上下人人都以為,這場戰(zhàn)爭就快結(jié)束了,趙昀也這樣認(rèn)為。
謝從雋打算給薩烈軍營予以最后一擊,先前因他損失了不少手下,裴承景將賀閏指派過來幫他。
謝從雋和賀閏以前雖然有些過節(jié),但都是不值得一提的私事,在家國面前,他們皆是同袍。
謝從雋滿心以為,有了劍法高超的賀閏做幫手,先鋒營如虎添翼,卻怎么也沒想到,突襲的計(jì)劃正是賀閏泄露給寶顏薩烈的。
他按照計(jì)劃準(zhǔn)備襲擊薩烈的軍師時,已然落入了薩烈提前設(shè)下的埋伏。
先鋒營共計(jì)一百三十五人,幾乎全軍覆沒,謝從雋、趙昀以及其余五名士兵被薩烈生擒,成了他的俘虜。
一開始,寶顏薩烈還講究先禮后兵,未對謝從雋直接用刑,只給他喂了些麻痹散,讓他四肢散力,連站起來都艱難。
寶顏薩烈希望他能說出走馬川一帶的軍事布防,幫助蒼狼軍奪回雪海關(guān)。
倘若謝從雋肯說,那么他和他手下的六名士兵就不必死了。
面對寶顏薩烈的要求,謝從雋譏諷地笑了笑,有氣無力地說:“我還以為自己好聰明,勝了你那么多次,現(xiàn)在才知道,可能不是我聰明,只是你太蠢了。你蠢到以為,我會說�!�
薩烈被他羞辱得臉色微變,不過他很快恢復(fù)鎮(zhèn)定,哼笑一聲:“中原有句話很好,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我相信你會說的。”
說罷,他命人提了一名俘虜出來,當(dāng)著謝從雋的面,殘忍地割斷了那士兵的喉嚨。
謝從雋眼睜睜地看著,縱然麻痹散讓他四肢毫無知覺,但他心腔里卻是一陣針扎似的疼痛,
這種疼痛沒有那么干脆,而是綿延不絕,就像那士兵綿延不絕的血一樣,疼得他想嘔吐。
可謝從雋知道,自己絕不能在寶顏薩烈面前流露出一點(diǎn)情緒。
他只靜靜地看著,不曾眨眼,他要牢牢記住這樣的痛苦,這樣的恥辱,只有記住了,來日才能化成復(fù)仇的利刃。
寶顏薩烈殺了一名俘虜,見謝從雋還是波瀾不驚,笑了笑:“不著急,還有五個俘虜,一天殺兩個好了,你有三天的時間來考慮�!�
此后時光那么漫長,又那么煎熬,那些俘虜一個接一個死去,各有各的死法,各有各的恐懼,各有各的慘烈。
這些人在死前經(jīng)受的一切痛苦都如沉石、枷鎖,一層一層沉沉地壓在謝從雋的肩膀上,似要壓得他跪下,壓得他屈服,才會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