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路景感受著屁股底下綿軟的觸感,還有鼻尖似有若無的清雅香氣,莫名打了個哈欠。
要是在里面睡覺肯定很舒服吧。
他心情太好,于是秦川一上來便迎上了一張笑靨如花的臉,還有一句:“顏夫子,你人真好�!�
秦川:“……”
小六:“?”
然而等馬車駛到王家茶園的時候,路景就笑不出來了。
只見一大群官兵和一大群百姓涇渭分明地對立著,打頭的幾個官兵還騎著高頭大馬。
路景往四周看了一眼,眼尖地發(fā)現(xiàn)最前面的茶樹已經(jīng)倒了一大片。
而人群的最前排跪著幾個人,一男一女年紀(jì)大些,應(yīng)該是王家爹娘,后面幾個年輕的路景都不認(rèn)識,但憑著腦中的記憶,他認(rèn)出了路文。
奇怪的是,路文竟然和他們隔著一點距離,看起來像是被這家人排擠在外似的。
秦川小聲道:“那是你堂兄?”
路景點頭,“有點奇怪�!�
“嗯?”
“可能是我想多了。”
路文可是原主的對照組,應(yīng)該不會的。
打頭的官兵用馬鞭指著王家爹,揚聲道:“大膽刁民,竟敢妨礙公務(wù),滾開!”
王家爹娘齊齊打了個哆嗦,但還是鼓起勇氣求道:“官老爺,這是我家祖輩傳下來的一點基業(yè),你們要是拿走了,那我們一家子老小可怎么活呀。”
官兵冷笑:“少給老子裝,鎮(zhèn)上那些個沒茶園的,人家怎么活的,憑啥你們就不行?這是上頭的命令,任何人必須聽從,老子最后說一次,讓開!再不讓開,老子的馬就要從你們的腦袋上踏過去了�!�
高頭大馬突然揚起前蹄,朝天嘶叫了一聲。
王家爹嚇得往后一躲,臉色慘白如紙。
人群中,路二攥起了拳頭,姜氏見狀嚇得趕緊一把拽住了他,雙眼中滿是擔(dān)憂和懼怕。
路景也急了,“顏夫子,快想想辦法啊�!�
秦川淡定如常,“我能有什么辦法,我只是一個夫子而已�!�
路景一想也是,這可是官差。
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那邊官兵已經(jīng)動了,馬兒撒開四蹄在茶園中一頓狂奔,它們似乎佩戴著刀具,所到之處茶樹茶葉倒的倒,飛的飛,幾十壟整整齊齊的茶樹頃刻間一片狼藉。
王家娘嗷地一聲哭倒在地。
王進(jìn)一把捂住他娘的嘴,不知是嚇的還是心疼的,整個人抖如篩糠。
路景下意識攥住了秦川的衣擺,臉上現(xiàn)出了氣憤之色。
秦川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了一眼,然后輕嘆了口氣,抬起手朝某個方向比了一個手勢。
“嗖”地一聲,一支箭突然破空而來,精準(zhǔn)地扎在了領(lǐng)頭那位官兵的胸口。
對方倒下的時候臉上甚至還掛著得意的笑容。
空氣陡然安靜了。
王家娘突然尖叫了一聲,霎那間人群又沸騰起來。
馬兒們顯然受了驚嚇,開始發(fā)瘋地跑了起來,好幾個官兵拉不住韁繩直接被甩落在地,馬蹄無情地踏在他們的胸口和腹部。
剛剛還肆無忌憚橫行霸道的官兵,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馬蹄下的亡魂,和方才被踐踏的茶樹茶葉一個結(jié)局。
這反轉(zhuǎn)來的太快,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只傻傻地看著這一切。
關(guān)勝來的時候也有點傻眼。
按照殿下的安排,今日高祁下馬的消息就會傳到雙集鎮(zhèn)上,本來是萬無一失的,但不知為何這邊突然動了手。
關(guān)勝還以為出了什么變故,趕緊趕過來看看。
結(jié)果一眼就看見站在角落里的殿下和景哥兒。
關(guān)勝:“?”
殿下這是來看熱鬧?還帶著景哥兒一起?
下一刻,他看見了更讓他迷惑的畫面。
景哥兒不知道說了句什么,殿下突然往旁邊挪了一步,看起來像是被惹怒了。
關(guān)勝下意識心口一緊。
然而緊接著他又看見景哥兒跟著挪了一步,兩人拉扯了幾個來回,然后殿下突然就不動了,任命似的由著路景摘掉了他的帷帽。
關(guān)勝:“!”
景哥兒是神仙吧,居然能叫殿下聽他的。
帷帽一摘,人群再次出現(xiàn)了一瞬的安靜。
路景推了推秦川,秦川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不情不愿道:“諸位稍安勿躁�!�
就這幾個字,多說不了一點。
路景剛要揶揄他幾句就被沖上來的人群給推開,等他好不容易站穩(wěn),一抬眼就看見姜氏也正踮著腳興奮地往那邊看。
路景無奈地喊了一聲,“娘。”
姜氏驚訝道:“景兒,你怎么在這兒?”
路景:“……”
從王家茶園出來,路景問了關(guān)勝,得知王家居然是官兵們強收的第一家,因此也是損失最為慘重的一家。
園子里的茶葉幾乎被毀于一旦。
路景想到剛才獨自跪在一邊的路文,沒忍住多問了一句,“怎么會這樣呢,無論怎么算也不可能把王家算到頭一家吧?”
“的確如此,興許是小吏隨機排的?”
這事兒關(guān)勝還真不太清楚。
不過回去以后路景就知道了。
第22章
路景他們一到家,孔嫂子就來了。
她男人也在茶園做工,天不亮就出去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她在家里都要急死了。
“姜嬸子,茶園那頭到底怎么樣啦?聽說官兵都來了�!�
聽見官兵二字,姜氏嚇得打了個哆嗦。
路景幫著答道:“聽說沒傷著什么人,就茶葉毀了,孔大哥應(yīng)該很快就回來了�!�
孔嫂子撫著胸口長舒了一口氣,“人沒事就好……等等,”她陡然瞪大了眼,“你說什么,茶葉毀了,那日后豈不是沒工做了。”
“也不是,好像只有王家茶園毀了�!�
“王家?”
孔嫂子喃喃了一句,然后再次瞪大了眼睛,“還真讓我男人說中啦�!�
“啊?”
路二和姜氏也齊刷刷看過來。
孔嫂子朝四周看了看,見沒人才壓低了聲音道:“聽說先前幾家大些的茶園子的管事一塊兒議事,商議好各家出些銀子,好叫官老爺把自家茶園子從名單上拿下來�!�
“這事兒不曉得怎么就讓王家知道了,他家偷偷把這事兒告訴了另一個官老爺,估摸著是想借機討好官老爺,結(jié)果反而惹得官老爺們打起來了,這不,就讓前頭茶園子的管事們曉得了,事情鬧大了,為了平息眾怒,官老爺們只好把王家放第一個了�!�
路景哭笑不得,連路二都傻眼了。
孔嫂子嘆了口氣,“其實吧,這事兒也不能全怪王家,聽我男人說,王家爹和那個官老爺都好些年的交情了,平時過個節(jié)啥的還總給人送東西,哪曉得會落得這種下場呢�!�
*
首輔高祁下馬的消息來的太過突然,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官兵們只能暫停強收茶園的任務(wù),回去等候下一步指示。
那支來路不明的箭自然也就無人在意了。
但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高祁下馬后,才不過一個時辰,他的第一心腹羅承平也緊隨其后被查辦了。
抄家清算等一應(yīng)事宜由譽王親自負(fù)責(zé),安王協(xié)同辦理。
興許是為了報仇,也興許是為了向文武百官展示自己的辦事能力,譽王這回可以說是雷厲風(fēng)行,當(dāng)下便連發(fā)了三道指令下去,指令上直接痛批羅承平是奸相高祁的走狗。
這么直白的罵語可是讓文武百官開了眼了。
同時這也是一種風(fēng)向,昭示著高祁的徹底倒臺,一時間整個大梁十三省府的官員們幾家歡喜幾家愁。
所有人都嗅到了政權(quán)更迭的味道。
這些變化遠(yuǎn)離京城的雙集鎮(zhèn)百姓是感覺不到的,他們只知道官兵們撤了,他們的茶園暫時保住了。
但大家顯然還有點害怕,街市上安安靜靜,所有的鋪子都關(guān)著。
這種情況,路景自然也不必出攤了。
和整個鎮(zhèn)上的平靜截然相反,王家這會兒可是非常的熱鬧。
王家娘從官兵們走了以后就在屋里哀嚎,嘴里含沙射影地一會兒罵天一會兒罵地,實際罵的就是路文和他娘家。
路文起初還守在堂屋,后來實在聽不下去,只好回自己屋去了。
沒一會兒王進(jìn)也回來了,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模樣。
路文著急道:“夫君,到底怎么回事啊,爹不是說和官老爺說好了嗎,咱家還給了那么多銀子……”
王進(jìn)臉上閃過一抹心虛,但語氣依舊冷硬,“還能是為什么,銀子給的不夠唄。”
路文哽住了。
前陣子王進(jìn)和他要禮錢后,王家其他人緊跟著也來勸,一個一個輪番上場,說的好像只要路文不點頭,他就是整個王家的罪人似的。
路文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回娘家說了這事兒。
路大和李氏是什么人,他倆可不是什么軟柿子,在家里把王家一頓好罵,罵完王家又罵路文,罵他不爭氣,罵他沒出息。
路文連口水都沒喝上,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接下來幾日,路文過的可以說十分煎熬,兩頭不是人。
后來許是李氏多少還是有些心疼自家哥兒,摳出了三兩銀子交給了路文。
銀子交出去后,路文便以為這事兒了了,結(jié)果還是弄成了現(xiàn)在這樣。
王進(jìn)重重地嘆了口冷氣,“方才你瞧見他們是怎么毀咱家茶葉的了吧,祖祖輩輩積下來的產(chǎn)業(yè),就這么毀在了你手上�!�
路文一張白皙的臉立刻漲的通紅,被氣的,“夫君,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呢,怎么能叫毀在了我手上?分明是那些官兵,是他們干的�!�
“是他們干的沒錯,可你別忘了,你娘家才給了三兩銀子,那點東西可不夠塞人官老爺牙縫的。”
路文哽了一下,不甘道:“可爹不是說他和官老爺是好些年的老友,既是老友,又怎么會計較這點銀子?”
“你懂什么?”王進(jìn)蹭的直起身,“你曉得什么叫官痞子不,官痞子官痞子,和那街頭收保護(hù)費的賴皮子沒啥區(qū)別,一個個敲骨吸髓,不把你吸干了不罷休�!�
路文似乎被嚇到了,低垂著頭不言語。
見他這樣,王進(jìn)多少有些不忍心,嘆了口氣就出去了。
剛才他進(jìn)屋后,王家娘就停了哀嚎,兩個老的豎著耳朵聽隔壁的動靜,現(xiàn)在一聽見門開的聲音馬上就把門拉開叫兒子進(jìn)去。
王進(jìn)有些無奈,“爹娘,我還有事呢,咱家園子里死了個官兵,總不能不去處理吧�!�
王家娘招手叫他過去,小聲問道:“怎么樣,松口了沒有?”
“松什么口?”
王家娘眼一瞪,“你這孩子是不是傻了,當(dāng)然是禮錢,還有七兩呢�!�
王進(jìn)煩得不行,“娘,怎么還要啊,茶園都這樣了你們趕快收收心吧,別折騰了成嗎?”
“這怎么是折騰呢,就是因為咱家茶園損失了一大筆才得要回禮錢啊,不然咱們一家都喝西北風(fēng)去啊�!�
“就算這樣,七兩銀子也頂不了什么事兒�!�
“頂一點兒算一點兒�!�
王進(jìn):“……”
王家爹湊上來,警惕道:“你沒和路文說吧?”
“沒有,”說到這里王進(jìn)就氣得不行,“爹,你為啥不給人官老爺使銀子?現(xiàn)在你滿意了?”
王家爹訕訕,“這誰曉得他會翻臉不認(rèn)人呢,平日里咱也沒少給好處……”
王進(jìn)沒耐心聽下去,直接打斷,“甭說了,園子里那個死的咋辦?”
王家爹娘都沉默了。
這可真是件棘手的事兒。
申時末,路景來知未學(xué)堂接路元。
他還記得門口那個家丁名叫小六,所以經(jīng)過的時候和他打了個招呼。
不知道為什么,小六看他的眼神有點怪,像是尊敬,又像是疑惑。
“怎么了?”
“沒什么,景哥兒來找我家夫子嗎?”
路景失笑,“我找他做什么,我來接我家元元�!�
小六:“……”
也是哦。
不過提起殿下,景哥兒語氣里分明都是親近之意,難不成他真是他們未來的太子妃?
小六被自己大膽的猜測嚇到了。
第23章
課室里,秦川正在上課。
說上課其實也不準(zhǔn)確,應(yīng)該是答疑,因為幾個孩子一直在問問題。
“夫子,什么是奸相呀?”
秦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弄權(quán)貪利以致誤國,便是奸相�!�
問問題的男孩雄心壯志道:“要是我將來做官,一定要做一個大清官�!�
路景輕笑了一聲。
秦川點頭,“不錯,是個好志向�!�
還沒等男孩高興,他又道:“但是清官并不意味著就是好官�!�
男孩露出茫然的神色,“�。俊�
路景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了。
秦川余光往外瞥了一眼,而后繼續(xù)道:“撫州上一任知州尹芮是個極清廉的好官,在位三年不貪一文,家徒四壁,連手底下的小吏也不如�!�
男孩忍不住坐直了身子,雙眼閃閃發(fā)光。
秦川笑了一下,話鋒一轉(zhuǎn),“可是在他治下,撫州一年的賦稅卻足足削減了六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