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既然說到酸辣雞腳,路景便打算去一趟御膳房。
缽缽雞和酸辣雞腳的食方子是一早就寫好的,但前面天氣冷,一直沒做過,眼下可以上了。
除了這兩個外,還有先前做過的涼皮涼面,冷泡茶,再加一個冰奶茶……
路景一邊走一邊在腦中構(gòu)想。
他已經(jīng)好一陣子沒來過御膳房了,余山和徐安高興的不得了,態(tài)度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您怎么親自來了,有什么事您吩咐一聲,小的們一律照辦便是�!�
“瞧您都瘦一圈兒了,小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兒。”
兩人嘰嘰喳喳地圍著路景說話,路景哭笑不得,只想讓他們閉嘴。
他剛要挽袖子干活,余山和徐安忙道:“主子,需要做些什么您說,小的們來做,要是做的不好您就罵我們�!�
路景:“……”
廚役們合力搬來了一張黃花梨圈椅,路景干脆就坐下了。
就這樣,他一邊喝著茶,一邊口頭上指導(dǎo)余山和徐安,很快便做出了一份合格的涼皮涼面。
接下來是冷泡茶、冰奶茶,還有果酒。
路景還選了幾種果子,直接拿去冷凍,到時候可以當零食吃。
路景和他們說了硝石制冰的法子以后,余山和徐安看他的眼神簡直跟看神仙也沒什么區(qū)別了。
“每年宮里頭儲冰都要耗費大量的人力和銀子,現(xiàn)在有主子給的法子,咱宮里的支出可省下一大筆了�!�
雖然余山和徐安只是御廚,國政大事輪不著他們?nèi)ゲ傩模芏嗍滤麄z也看的分明。
自從萬歲爺開始監(jiān)國起,對外,裁撤尸位素餐的官員,抓捕嚴懲貪官污吏,對內(nèi),削減宮中各項不必要的開支,國庫里的銀子是一日比一日多。
神奇的是,雖然宮中的開支大幅削減,可他們的日子卻反倒過的越來越舒暢了。
究其原因,就是因為皇后修改了御膳房的食單子。
現(xiàn)在各宮各衙門的吃食規(guī)制都比不上以前,但誰都沒意見,畢竟這么多好吃的菜,還能隨便點單,萬歲爺和皇后還時不時地給大家賞賜一些時令的膳食。
比如今日——
路景吩咐道:“下午給各宮各衙門送些涼皮涼面還有酸辣雞腳過去,蔡尚書那邊多送一些,另外這幾道飲品做好后也送一些過去。還有冰塊,你們把這活兒接過來,別吝嗇,只要在合理范圍內(nèi)的,要多少給多少�!�
反正冰塊不花錢,而且硝石還能重復(fù)利用。
他說完這話,余山和徐安便互相看了一眼。
路景停下,“怎么了?”
余山和徐安又對視一眼,然后兩人像有難言之隱似的猶豫了一下。
“有什么事直接說�!�
余山壓低了聲音道:“主子,小的也不敢瞞您,發(fā)放冰塊這事兒,往年都是內(nèi)官監(jiān)負責�!�
“內(nèi)官監(jiān)怎么了?”路景聽出這里面似有玄機。
徐安接過話茬,繼續(xù)道:“主子您有所不知,這內(nèi)官監(jiān)負責咱們宮里的各項采買事宜,權(quán)力要大一些,咱們御膳房怕是夠,夠不上�!�
他們說的含蓄,但路景還是聽懂了。
既然負責采買,想必油水多,能進去的一般都是有關(guān)系的人,余山和徐安不敢搶人家的活兒。
“現(xiàn)在內(nèi)官監(jiān)由誰負責?”
余山輕聲道:“回主子,是太后娘娘身邊的吳公公�!�
路景:“……”
*
路景回到乾清宮沒多久,冰奶茶就送過來了。
余山和徐安還特地給他多加了珍珠。
路景喝了一口,感覺很不方便,便隨手扯了一張紙,畫出吸管的形狀,并且標了大概的尺寸。
“在畫什么?”
聽見熟悉的聲音,路景立刻便笑了,“你猜�!�
秦川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雙手自動圈住他的腰,視線往路景手邊的冰奶茶上掃過,“是吸管嗎?”
路景驚訝,“你怎么知道?”
秦川笑,“你先前提過。”
路景一時沒想起來自己什么時候提過,多半是隨口一說,他自己都沒在意,秦川卻記住了。
他把自己的冰奶茶送過去,笑瞇瞇道:“答對了,獎勵你喝一口奶茶�!�
秦川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沒有喝到珍珠�!�
路景只好拿勺子喂了他一口。
喝完奶茶,路景把冰塊的事說給秦川聽。
“原先我以為就是換個人來管,沒想到這里頭這么復(fù)雜�!�
秦川笑了一下,溫聲道:“每年一到這個季節(jié),冰塊就成了緊俏品,原本每個宮里衙門里都有定例,但實行起來也沒人去看著,由此便催生出了些門道來。若是給內(nèi)官監(jiān)使些銀子,他們手頭便松一些,反之則嚴一些,甚至克扣一些,這種事在宮里并不新鮮�!�
路景深知這種事沒辦法杜絕,因此也不說徹查之類的話,只道:“那就把冰塊的事分給御膳房吧,不然我怕兩邊矛盾大了鬧起來。”
“好�!�
第二天內(nèi)官監(jiān)的總管太監(jiān)吳公公就因私下收各宮的賄賂被查了。
而收的賄賂恰好就同冰塊有關(guān)。
皇帝“大怒”,順手就收了內(nèi)官監(jiān)的冰塊發(fā)放權(quán),交給了剛剛推出冰飲的御膳房。
此事雖說順理成章,但在太后看來就是秦川和路景在針對她。
當然秦川也壓根沒有一點討好她的意思。
*
這日,蔡斌剛進課室就聽見同窗們又在討論對面的新學堂,說的話自然好聽不到哪兒去。
“真不曉得對面這些人能做些什么,除了用午膳時沖的比旁人快些,別的還有什么?”
“是啊,聽說里面多半都是落地的秀才和舉子,還有殿試排在后頭的那些個,底子本來就差�!�
“這都大半個月過去了,對面一點讀書聲都沒傳出來,真是學堂嗎?”
“聽說學的是數(shù)算,難不成將來個個都要當算賬先生嗎?”
蔡斌進去后,這些人的議論聲停頓了片刻,然后所有人都朝他圍過來。
他在這些人里算領(lǐng)頭的,畢竟是戶部尚書家的大公子,如今蔡尚書可是萬歲爺跟前的頭號紅人。
要放在往日,蔡斌肯定要同他們一塊吐槽,今日他卻沒有開口,瞧上去神色還頗為復(fù)雜。
“蔡兄,你這是怎么了,莫不是上回考核不過關(guān)叫尚書大人責罰了?”
蔡斌瞥了說話的“小弟”一眼,“比那還糟�!�
“��?比責罰糟糕?”
幾人面面相覷,實在想不出比責罰還糟的事情是什么。
蔡斌沒好氣道:“昨晚我不過說了一句對面新學堂的學子們整日里只曉得吃吃喝喝,就被我爹揍了一頓,你們說我說的有錯嗎?”
“小弟”們忙搖頭,“當然沒錯�!�
“他們的確只知吃喝呀,新學堂的吃食香是挺香的,但不至于有那么嚇人吧?”
對面那幫人每日里跟沒吃過東西似的。
蔡斌沒好氣道:“問題就在這里,我爹非說他在衙門里頭日日吃,宮里頭的膳食堪稱一絕,是我沒見識,還警告我再多說一句就家法伺候�!�
過去他也被他爹責罰過,但從來沒有哪一回像昨晚那般狠,竹棍子都險些打斷。
到現(xiàn)在他背上還疼的厲害。
在他爹的嚴厲警告下,蔡斌閉了嘴,但心里是很不服氣的,他爹如此維護御膳房,還不是懼怕陛下和皇后。
那人家言官還當面指責陛下呢,也沒見陛下把他們怎么樣啊,他不過吐槽幾句吃食,難不成陛下和皇后要為這種小事責罰他?
他爹膽子也忒小了。
年輕氣盛的蔡大公子心中滿是不屑。
“小弟”給他出主意,“蔡兄,要不咱們?nèi)γ嬉环萆攀尺^來嘗嘗看?”
這些日子國子監(jiān)里不止一個人有過這種想法,畢竟對面的膳食是真的香,香的他們流口水那種。
但誰也沒真的去要過,原因很簡單——
“要去你們?nèi)�,小爺可丟不起這人�!�
“小弟”看了眼課室角落的位置,沖他擠眉弄眼一陣。
蔡斌立刻就懂了。
角落里那位是他們課室里的另類,也是整個國子監(jiān)的另類,他叫藺淮。
要說藺家也算是大梁的功臣,當初跟著高祖皇帝一塊兒打江山的,可惜在即將論功行賞的時候藺家居然遭到了滅門。
只有當時外出玩耍的藺淮和他阿姐免了一難。
若他爹不死,一個伯位肯定是少不了的,但他爹一死,這事兒便吹了。
雖然高祖皇帝也象征性地給了些好處,但也只是一些財物,比起別家根本就不夠看的。
后來京里也有傳言,說藺家滅門的事其實是當時的太子也就是先帝做的,只因有一回先帝瞧上了戰(zhàn)俘里的一個女子,把人家綁到自己營帳想霸王硬上弓,結(jié)果女子抵死不從,當時藺淮父親恰好經(jīng)過,把女子救了下來。
后來這事不知為何傳到了高祖耳朵里,當時正好是人心歸一的關(guān)鍵時刻,高祖一再強調(diào)要善待戰(zhàn)俘,聽見這個消息便當著眾將士的面將先帝狠狠責罰了一頓。
先帝頓覺顏面盡失,他認定了此事是藺淮父親告的狀,因此懷恨在心。
如今的藺家,多少有些尷尬。
雖然秦川一監(jiān)國便給藺父追封了伯位,也讓藺淮入了國子監(jiān)讀書,但藺淮在國子監(jiān)里依舊是最底層的那一個。
他也不喜歡和其他人相處,總是獨來獨往,但每回考試他都能壓其他人一頭。
這下眾學子更敵視他了。
蔡斌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道:“姓藺的,有樁事同你說,把書放下�!�
藺淮不喜歡他們,但也不能不順從,他抬起頭,面無表情道:“何事?”
蔡斌倒也沒計較他的態(tài)度,“你去對面新學堂,要一份膳食過來�!�
藺淮皺眉,“你為何不自己去?”
蔡斌瞪他,“叫你去就去,少廢話�!�
藺淮看了眼他身后明顯幸災(zāi)樂禍的“小弟”們,無奈道:“我沒有銀子�!�
他家平日里主要靠他阿姐繡花維持生計,朝廷的賞賜能頂?shù)昧艘粫r,頂不了一世。
這事兒國子監(jiān)里人人都曉得。
蔡斌不耐道:“學堂里的吃食不要銀子,你少給我找借口�!�
藺淮想說他們又不是新學堂的學子,但想想還是算了,懶得和這幫人拉扯。
到了午時,在蔡斌一行人的催促威脅下,藺淮只能硬著頭皮走去了對面學堂。
國子監(jiān)的人早就得了消息,這會兒都圍過來觀看。
徐安回頭一眼便瞧見猶猶豫豫的藺淮,他笑了一下,“閣下可是國子監(jiān)來的?”
藺淮點了點頭,結(jié)結(jié)巴巴道:“這位師傅,可否從你這兒買一份吃食?”
說著他就摸了摸空蕩蕩的衣袖,臉上滿是局促。
徐安在宮里混了這么多年,往他身后那些個瞧好戲的臉上看一眼,就大致明白了。
他笑道:“學堂里的膳食是不收銀子的,不過你不是我們學堂的學子……”
藺淮臉漲得通紅,“是,是這樣�!�
徐安繼續(xù)道:“要不這樣,我手邊還剩一份珍珠奶茶,送給你吧�!�
藺淮臉更紅了,“多,多謝�!�
徐安給他盛了一份冰奶茶,“這叫珍珠奶茶,喝的時候小心些,下面有珍珠圓子�!�
藺淮道過謝就要離開,徐安看了眼蔡斌那幫人臉上的期待和興奮,又道:“你只能在這里喝完,”他指了指藺淮手中的白瓷盞,“這個要回收的�!�
藺淮頓住,似是有些為難。
他走到蔡斌面前,把徐安的話說了,然后把奶茶遞過去。
冰奶茶散發(fā)著誘人的甜香味,白瓷盞上掛著晶瑩的水珠,湊近了都能感覺到一陣涼氣。
蔡斌吞了口口水,正要接過就發(fā)覺所有人都在盯著他瞧,包括新學堂的好些學子。
他們臉上還掛著嘲弄的笑容。
蔡斌立刻推了藺淮一把,硬邦邦道:“你給我做什么?”
藺淮被他推得踉蹌了一下,手中的白瓷盞險些摔落。
蔡斌轉(zhuǎn)身就跑。
徐安喊了一聲藺淮,“小書生,你喝完了沒有,我要收拾東西了�!�
藺淮又看了一圈,見沒人接他手里的東西,便走回來安安靜靜地喝珍珠奶茶。
只喝了一口他便眼睛一亮,甜甜的,真好喝。
他阿姐最喜歡甜甜的東西了,可惜家里窮,阿姐舍不得吃。
想到這里,他對徐安道:“師傅,我能不能把這個送回家里去,我阿姐愛吃,你放心,我一定把杯盞送回來�!�
說著他就要去摸懷中的平安符,那是他娘走之前給他求的,對他來說是比命還要貴重的東西。
但對他而言再貴重也不過就是一個平安符,更何況他還提了一個如此得寸進尺的要求。
徐安看了眼他局促不安的臉色,溫和道:“方才我那么說是給他們聽的,你拿回去吧,明日還回來就是了�!�
藺淮感激地看著他,“多謝,多謝�!�
“等等,”徐安叫住他,“你家?guī)讉人?”
“只有我和我阿姐�!�
徐安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就收了回去,“我再給你裝一份,你和你阿姐一人一份。”
藺淮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一個勁地道謝。
看著他的背影,徐安嘆了口氣。
從學堂里回去,他第一時間去乾清宮見皇后。
路景有些驚訝,“徐師傅,怎么了?”
徐安緊張地把午時那會兒的事情說了,然后低著頭忐忑地等著路景開口。
雖說只是兩杯奶茶,但到底是他自作主張。
路景笑了一聲,“這有什么,你做的很好,不過聽起來國子監(jiān)那邊似乎有些問題,這個學子多半是被其他人欺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