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海同深招呼旁邊的同事,讓他們拿千斤頂撐住開口,之后跟著走了進去。誰也沒有想到,拉面店下面還有一個隱藏的地下室。順著臺階走到底,整個地下室一覽無余。沒有過多的隔斷,也沒有刻意做得詭異的燈光,整個地下室光源充足,與普通房間并無區(qū)別,唯一顯眼的,就是被掛在墻上的四塊巨大的顯示屏和下面的小型服務器機柜。
此時此刻,那四塊顯示屏上分別顯示著不同的字,連在一起組成了一句話:先走一步。
“靠!”鄭暢不由得罵了一句,“喪心病狂!”
海同深也被眼前這場景驚到了,他想過DK那邊的人會很瘋狂,但今天發(fā)生的事情,接二連三地在刷新他的認知。
“她應該是從這里逃走的�!弊诒虮笳驹诘叵率医锹淅锏囊簧忍撗诘拈T前,“外面過去不遠就是污水管道,順著污水井就能躲開攝像頭逃離這里。”
海同深嘆了一聲,道:“叫技偵來處理這些電腦設備吧。”
“可能來不及了�!标剃@指著屏幕如是說。
眾人順著晏闌手指的方向看去,屏幕上那四個字已經(jīng)變成了倒計時,倒計時的上面還有一行字:自毀程序已啟動。
倒計時就只剩下了幾秒,幾乎是眨眼之間,屏幕上的文字和數(shù)字變成了炸開的煙花,緊接著,機柜閃爍的綠燈接連熄滅,一股焦煳味伴著白煙從機柜后方緩緩飄出,屏幕閃爍幾秒,最終定格在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頭皮發(fā)麻的圖案上——一朵染了血的,綠色的梅花。
海同深的拳已緊握,面對這樣的場景,他那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平和心態(tài)終于分崩離析,怒意沖上心頭,此刻的他,恨不得立刻手刃了DK。
“發(fā)通緝令、協(xié)查通報!不能讓況萍和況沐這姐倆離開俞江!鄭暢,去叫技偵來,把這些服務器全都搬回去給我一個個仔細查!”
“好的領導�!编崟沉⒖膛苌先ヂ�(lián)系,宗彬斌也終于不再遲鈍,在海同深無法控制的怒意之中嗅到了一絲很難被察覺的異樣。他看了看海同深已經(jīng)暴出青筋的手臂,輕輕挑了下眉,轉身拉過宋宇濤,說:“我跟濤子去聯(lián)系市政,再找蛙人順著這條污水管道找找痕跡。二位領導忙著,我們先撤�!�
晏闌走到海同深身邊,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肩膀:“去車上,還是繼續(xù)?”
海同深閉上眼,用力地深呼吸了幾輪,之后才松開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的手,道:“給我十分鐘�!�
“好�!标剃@把車鑰匙遞給海同深,目送著他三步并作兩步地上了樓。思考片刻,他還是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亓弋正歪靠在后座的零重力座椅里閉目休息,聽到開門的聲音,他緩緩睜開眼,還沒來得及多做什么,就被海同深撈進了懷里,用力抱住。
“怎么了?”亓弋問。
“抱一會兒。”海同深把頭埋在亓弋的肩頭,“別說話,讓我抱一會兒。”
長達五分鐘的安靜的擁抱,讓海同深逐漸平靜下來,他放開了亓弋,替亓弋撫平被自己弄皺的衣服。亓弋攔住他的手,說:“怎么?真拿我當充電寶了?充完電也不說話,打算就這么下車?”
“沒�!焙M畹椭^,輕聲道,“冷靜了覺得自己有點兒丟人,失態(tài)了�!�
“我又不嫌棄你�!必吝『M畹氖�,問,“到底發(fā)生什么了?”
海同深長出了一口氣,把在地下室看到的東西簡單跟亓弋復述了一遍。亓弋聽后仍舊平靜,說:“無非是威脅而已,這么多年,我見過的威脅多了,現(xiàn)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嗎?當初你說我想把你推出這件事是公私不分,那現(xiàn)在你這樣擔心我到幾乎失去理智,是不是關心則亂?我受傷了,現(xiàn)在專案組你就是主心骨,如果你也亂了分寸,你讓他們怎么辦?晏哥是外來的,名不正言不順,有些事他不好開口的。”
“我明白�!焙M钊嗔巳嘭吝念^發(fā)。
亓弋拉住海同深的手放到自己臉旁,輕輕蹭了蹭。海同深的心像是被小貓的肉墊壓了一下,他攏過亓弋的頭,二人額頭相抵,逐漸唇齒相融。
纏綿時刻轉瞬即逝,卻已經(jīng)能將感情的缺口填補平整。分開時,海同深已經(jīng)徹底從那種煎熬和心痛之中抽離出來,恢復了理智和克制。他從來不是個脆弱的人,亓弋的出現(xiàn)是探到了他內(nèi)心的柔軟與敏感,卻也在同時將他整個人整顆心拼成了剛剛好的狀態(tài)。完整,所以無懈可擊。
三組警員對拉面店進行了地毯式搜查,所有物證和現(xiàn)場照片都已固定好。夜色降臨時,專案組的工作才正式開始。會議室里鋪天蓋地的資料文件堆了滿滿一桌,一切都等待著他們?nèi)ナ崂聿鸾�。下午搜查時亓弋已經(jīng)被提前“扭送”回家休息了好幾個小時,沒有人會狠心到拉著一個傷患加班,即便此時亓弋應該在場,也沒有人提出要讓他回到市局,甚至連視頻會議的要求都沒有。針對亓弋的安保已經(jīng)就位,海同深的家里也早就裝備了安防措施,這也是此刻海同深在市局能鎮(zhèn)定自若的底氣。
海同深拿著一份資料,率先介紹起來:“白隊已經(jīng)把那枚炸彈的情況分析整理了出來,你們平板上能看到,不過比較專業(yè),剛才白隊跟我簡單解釋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說,這枚炸彈在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連著引線的,有兩條引信,一條掛在畫上,如果那幅畫被強行摘除,炸彈就會被引爆;另一條掛在密碼盤上,如果密碼輸錯,也會被引爆�!�
鄭暢舉手示意:“有一個問題。今天中午在現(xiàn)場的時候亓支判斷DK并不想殺他,那么按照亓支此時的身體狀況,他即便出現(xiàn)在拉面店,也有很大的概率不上二層。事實上最開始我們也沒有讓亓支上二樓。如果那個時候二層的人貿(mào)然摘下畫,炸彈還是會爆炸,那么這就與DK不想殺亓支的想法產(chǎn)生了沖突,而且這種可能是真實存在的,是亓支判斷錯了,還是說這炸彈還有別的機關?”
海同深說:“我也問了白隊這個問題。白隊從她的角度給出的答案是,這個炸彈中被裝填了不到10g的三硝基甲苯,那個威力并不足以掀翻整個拉面店。但另一方面,我和晏闌仔細分析過之后還有一種猜測。我們猜,況沐并不是一開始就離開了拉面店,而是一直藏在地下室,畢竟再精確的計算也不如人眼觀察確認。拉面店一層和二層都有攝像頭,監(jiān)控視頻是可以后臺同步觀測的,通過現(xiàn)場搜查能夠確認,店內(nèi)監(jiān)控數(shù)據(jù)有雙重存儲,除了云盤存儲以外,另有數(shù)據(jù)線接通,也就是說,即便是網(wǎng)絡切斷,理論上監(jiān)控數(shù)據(jù)仍然可以被記錄和同步獲取。我們復盤了整個過程,發(fā)現(xiàn)一個時間線上的問題。亓支懷疑有炸彈之后,排爆大隊來人進行掃描時,炸彈和畫作是連著的。而在
那之后,白隊他們緊急加裝了高強度屏蔽器,避免遠程引爆的可能。而在安放了屏蔽器之后,孔哥用攝像頭探測密碼盒背后時,引信和炸彈仍然是連著的。也就是說,直到那個時候,炸彈還是處在一個預備狀態(tài)。然而等打開密碼盤拆下炸彈之后,白隊那邊給出的結論是,這個炸彈的引信已經(jīng)被機械隔離了,那個隔離引信的機械彈簧與密碼盤也并不是連著的。簡單來說,這個炸彈是有個二級保護設置。隔離引信的機械開關是總閘,只要切斷那個,即便是輸錯密碼或是貿(mào)然拿了畫,炸彈也不會爆炸。最關鍵的是,這個‘總閘’不支持遠程遙控�!�
“跟地下室連著的?”謝瀟苒問。
海同深點頭:“是的,那個機械開關的通路一路通到地下室。所以最合理的解釋是,在輸入密碼之前,地下室里都還有人�!�
“我們這不就是讓人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嗎?!”鄭暢憤憤說道,“早知道當初上熱感直接探測了!”
“探不到�!彼斡顫f,“那個地下室做過特殊處理,你把它理解為隔熱保溫的防空洞吧。”
鄭暢張了幾次嘴,最后還是只憋出了一句臟話。
宗彬斌道:“通緝令和協(xié)查通報都已經(jīng)發(fā)到了全市乃至全省各個口岸,天眼也已經(jīng)接入,只要她們露面,就絕對跑不了�!�
這話是事實,但此時也是一種安慰。錯失了絕佳的抓捕機會,對任何警員來說都不是一時就能坦然接受的。
第七十三章
海同深掌控著節(jié)奏,把話題重新帶回到案子上,一直到后半夜,拉面店的情況才算基本理出頭緒,接著就是對于況沐和況萍的周邊調(diào)查和案件整體梳理。
況沐在四年前一次性全款買下了這間鋪面,店鋪裝修花費了大概三個月的時間,拉面店正式營業(yè)是在四年前的十月,原本這條街上的鋪面就來來回回換過許多次,當時新開一家拉面店也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此時再看,拉面店出現(xiàn)的時間,恰好在亓弋身份暴露之后,這個局,正如亓弋所說,是很早就布下了。這四年來拉面店對外經(jīng)營一直毫無破綻,實際上也確實是在認真做生意。走訪調(diào)查過拉面店的店員,他們都表示況沐平時從來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異樣。甚至是在事發(fā)當天早上,也沒有任何人發(fā)現(xiàn)異常。當時況沐在工作群里發(fā)了消息,說10點40在前臺集合有事情要說,41分的時候下樓,跟店員們說要單獨去后廚檢查。因為她以往也有這樣的習慣,所以在她單
獨進入后廚之后,并沒有任何員工表示疑慮,直到49分警察闖入店內(nèi),他們才知道況沐已經(jīng)失蹤了。當然,這所謂的失蹤,其實只是進入了隱藏的地下室中。地下室服務器的自毀程序其實是在他們發(fā)現(xiàn)暗門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啟動了,而屏幕上的倒計時卻是在還剩下五秒的時候才彈了出來。這意味著從一開始,況沐就沒有打算讓警方輕易得到證據(jù)。她要的就是那一句“先走一步”,永遠踩著時間,比警方快一步,讓警方陷入一種“再快一步就能抓到”的挫敗之中。服務器數(shù)據(jù)還在恢復破解中,目前只破解出了自毀程序和極少部分的監(jiān)控內(nèi)容,還沒有更多有用內(nèi)容。
在二層的雜物間里還發(fā)現(xiàn)了一箱全新的馬克杯,正是之前調(diào)查苗寧時查到的那個反家暴論壇JU的周邊紀念品。同時,在事發(fā)當天,即5月28日凌晨0點,JU論壇首頁掛上了停服公告,服務器停止維護運行,所有數(shù)據(jù)將在28日中午12時刪除。而28日中午,正好是警方忙著拆解炸彈,搜查拉面店的時候�,F(xiàn)在論壇數(shù)據(jù)全部清空,所有過往痕跡湮滅在巨大的網(wǎng)絡世界之中,存在過,又似乎完全沒有存在過。
對況萍工作單位和居所的調(diào)查取證工作也已經(jīng)完成。按照她的履歷來看,她四年前博士后出站進入研究所工作,與同事和老師相處得十分融洽,平常生活規(guī)律,有正常的人際交往,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異樣。26日白天,況萍以身體不適為理由請了病假,27日就銷假上班。27日中午和同事一起在外面吃飯碰到了假裝哮喘發(fā)作的蘇行并“意外受傷”之后,她就遞交了年假申請,于28日正式開始休年假。按照負責盯梢的警員的描述,況萍27日下班回家之后就再沒有從家里出來,但等接到命令沖進屋內(nèi)時,屋內(nèi)卻找不見人影。
況萍所租住的小區(qū)是九十年代興建的板樓,一棟樓共十個單元,建成時在六層以上直接加裝了外掛電梯并連廊,這也就意味著,無論是從哪一個單元門進入樓內(nèi),只要上到六層以上有電梯的樓層,就可以去往任意一戶;同樣的,如果想離開這棟樓,除了位于二單元、五單元和八單元的電梯間以外,還有其他單元的樓梯通道。況沐租住的是這棟樓七單元十五層的房子,調(diào)取三部電梯的監(jiān)控視頻后發(fā)現(xiàn),況沐在回家之后并沒有再使用過電梯,考慮到她居住樓層較高,痕檢根據(jù)屋內(nèi)和樓道環(huán)境進行篩查尋找,最終大致還原了她逃離的路線,即從家出來后通過樓梯上了頂樓,在樓頂天臺上利用攀巖鉤和專業(yè)繩索躍到了旁邊擁有相同格局的板樓樓頂,再通過隔壁樓的樓梯間進入地
下室,然后在早晨上班上學高峰時,跟隨樓內(nèi)居民一起離開了小區(qū)。此時已經(jīng)入夏,紫外線逐漸變強,年輕愛美的女孩子們早早把防曬服防曬帽套在身上,即便是裹得嚴實了一些,也并沒有引起周圍人異樣的目光。況萍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小區(qū),如果不是小區(qū)門口的監(jiān)控拍到了她離開的身影,她就真的做到了毫無痕跡地消失。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她也已經(jīng)做到了,除了小區(qū)門口的監(jiān)控短暫地拍攝到了她離開時候的身影以外,她就再沒有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中,仿佛真的人間蒸發(fā)了一樣。
不過在況萍家中還是發(fā)現(xiàn)了一些線索,除了她自己處理傷口留下的染血的紗布以外,還有半桶紅色油漆以及畢加索《夢》的照片及介紹,另外還有一本中英雙語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這些都指向了她與吳云潔的死有關。但越是這樣,反而越讓人起疑。
到天色漸亮時,眾人才意識到已經(jīng)熬了通宵。宗彬斌抬手指了一下會議室墻上臨時貼上去的輪班表,說:“該誰休息誰就去休息,已經(jīng)少一個亓支了,要是再倒下一個,這案子就更沒法查了。五點到九點是海支和暢暢,趕緊回家去�!�
海同深沒有爭辯,從桌上拿了案卷匯總,說:“那正好,我把這個帶回去給亓支,他醒了肯定也要問的�!�
離家近的好處在這個時候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不到五分鐘海同深就進了家門。大概是因為受了傷,亓弋的生物鐘難得地沒有起作用,而是在海同深洗完澡上床之后,他才悠悠轉醒。
“吵著你了?”海同深問。
“沒,也該醒了�!�
海同深想摟一摟亓弋,卻在把手放進被子里時變得遲疑:“你怎么了?怎么出了這么多汗?”
“傷口疼。”亓弋給海同深拉了被子,又把手蓋在他的眼睛上,“你快睡一會兒,我去擦擦身上,等你醒了之后一起回局里。”
海同深:“傷口疼得吃藥�!�
“知道了,你快休息�!�
“嗯……匯總拿回來了,你想看就看看……”說話間海同深就陷入了睡眠之中。
兩天只睡了不到三個小時,而且自從案情變得焦灼之后,海同深幾乎就沒踏實地睡過一個整覺,即便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等確認他已經(jīng)睡熟之后,亓弋才小心翼翼地起身,自己整理起來。
九點整,海同深和亓弋準時出現(xiàn)在了市局。亓弋那仍舊蒼白的臉色讓人看了不由自主地擔心,不過片刻,亓弋的桌前就擺放了溫水,腿上多了薄毯,身后也被塞了枕頭。他輕輕彎了下嘴角,說:“你們不用這樣,小傷而已�!�
“別管小傷還是大傷,受了傷還得來上班就已經(jīng)是為難人了,再不把你照顧好一點,我們心里真的更難受了�!弊诒虮蟀咽址旁谪吝募绨蛏�,輕輕壓了壓,“別硬撐,難受了就說話�!�
“我知道,謝謝宗哥。”
“說這就客氣了。”宗彬斌打了個哈欠,“到我休息了,各位,中午見�!�
亓弋自己轉著輪椅滑到了白板前,海同深下意識地想去幫忙,見亓弋動作靈活,對輪椅的掌控也很好,這才放了手。亓弋看見了他的動作,說:“我回來之后用了一年多才從輪椅上站起來,放心,我摔不著自己�!�
海同深的心又被酸澀浸泡,他搖了頭,說:“你總是把受傷說得那么輕描淡寫的�!�
“本來就沒多大事�!必吝昧斯P,對著手頭的資料,又在白板上寫了幾筆,“有幾個細節(jié)我補充一下。拉面店里那幅畫的背景,晏支隊應該都跟你們說了,后來我找人查過,DK家里掛著的仿畫,都是那個人畫的,包括那幅被潑了紅酒的《夢》。根據(jù)我當年的調(diào)查,DK從那人手中一共訂制過三幅畫,花費了大約兩百多萬人民幣,除了《夢》和《夜間咖啡館》以外,還有一幅也是畢加索的畫,叫《藍色房間》,或者是叫《藍色的房間和洗澡的人》,你們可以從網(wǎng)上找找看,那幅畫的畫面也挺詭異的�!�
“你覺得那幅畫也會出現(xiàn)?”海同深問。
“不一定,只是多一些DK這個人的喜好,對我們分析他這個人和推測他后續(xù)的行動或許會有幫助�!必吝卮�。
一直安靜坐在角落里的晏闌出了聲,說:“我會找人聯(lián)系一下心理學的專家教授,看看能不能給出一些分析�!�
亓弋點了頭,接著說:“昨天在現(xiàn)場我讓孔副支按的密碼,和當年DK設置的密碼位置完全相同。關于這個密碼,我目前給不出更多的解釋,我當年問過他,他只是說我‘到時候就知道’,但直到我離開緬北回來之前,他都沒有告訴我。至于摘掉畫后那個密碼盤的密碼,其實關鍵是在于那個非常突兀的提示字條。我和況沐的交往并不多,說的話加起來可能都不到十句。而很明顯,能成功解開掛畫密碼的只有我。也就是說,這個隱藏炸彈的畫和密碼明顯是為我設計的,所以第二個密碼也一定跟我有關系。字條上一共12個字,理論上沒必要換兩行來打印,當年我在教A和O設計密碼的時候,曾經(jīng)跟他們說過,解密的提示信息,不僅信息內(nèi)容是關鍵,格式也同樣關鍵,最簡
單的就是換行和標點。幾行內(nèi)容就是幾位數(shù),幾個標點對應第幾個字母,這都是最簡單最基本的密碼原理,放在這里也是一樣的。我和況沐僅有的談話交往中,唯一提到的數(shù)字,就只有她給我安排的點餐編碼,也就是25�!�
鄭暢道:“昨天海支跟我們分析過,DK并不是想讓亓支死,所以況沐才會留在地下室一直監(jiān)控著,到最后手動隔離了引信和炸藥。我不明白的點在于,既然亓支你當時已經(jīng)進入了拉面店,況沐為什么不立刻隔離炸藥跑路,為什么還要冒險留在地下室,等著你們解開密碼之后才離開?這對她來說太危險了不是嗎?她就這么不怕死?”
“不是不怕死,而是她的任務就是觀察�!必吝忉屨f,“現(xiàn)在我們對于炸彈的探測技術已經(jīng)很高了,掃描之后能直接看到炸彈埋藏的位置甚至是內(nèi)部結構。如果在掃描時就確認炸彈并沒有引爆的危險,前面那幅畫的機關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她要親眼看著我解開密碼,只有這樣她才能給DK那邊傳回有用的消息。DK是在用這幅畫跟我打招呼,我解開了這幅畫的密碼,DK自然就知道,我接收到了他的信息�!�
鄭暢問:“那這又有什么意義?”
“沒什么意義,”亓弋搖頭,“玩心態(tài)而已。確認我接收到了信息,知道他醒了,他藏在后面看著我沉浸在沒能親手殺了他的懊悔和遺憾之中,他有成就感。”
鄭暢撇著嘴說:“這不純粹有病嗎?”
“他就是有病�!必吝f得輕描淡寫,仿佛事不關己。
海同深側頭看向亓弋,不期卻與晏闌目光相交,晏闌也在觀察亓弋的神情。海同深心底無端升起的疑惑被推開的門打斷,蘇行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
“小蘇?你不是回去做什么模擬實驗了嗎?”宋宇濤問。
“做完了,結果出來了�!碧K行接過晏闌第一時間遞過去的保溫杯,把手中文件放到桌上,灌了小半杯水之后才開始說,“昨天我回平潞找了幾位老師一起,把那天在廢棄工廠的環(huán)境輸入系統(tǒng)之中做了模擬。過程太復雜就不說了,結論是,在當時那種環(huán)境之中,半自動狙擊步槍的瞄準鏡不會折射太陽光,身處完全暴露環(huán)境中的亓支和海支,如果真的是被人瞄準為目標,幾乎沒有躲避成功的可能�!�
“這、這什么意思?”宋宇濤驚訝。
“意思是,況萍是故意的。她故意用鏡子折射了太陽光,讓亓支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從而促成了我們在廢棄工廠射擊、追車以及最后亓支落水受傷的整件事。那天發(fā)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是巧合,甚至連她被亓支射傷留下DNA給我們都不是巧合�!碧K行拉開椅子坐下,“根據(jù)現(xiàn)場彈殼遺留的位置和鞋印等痕跡分析,況沐是從被遮擋的絕對安全的位置跑向了完全暴露的、絕對不安全的位置。這根本不是一個會用槍的人能做出來的事情,唯一的解釋就是,她的目的就是留下血跡。”
鄭暢咋舌:“不是吧……她這么瘋的嗎?這是拿自己的命在賭�。俊�
“她干的哪件事不是玩命的?”海同深倒是沒有表露太多意外,他撥了一下指尖陀螺,說,“宋哥,讓你們支隊的人再去審審那個交代出廢棄工廠的人。”
宋宇濤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海同深的意思,他立刻起身走出會議室:“我親自去審。”
直到會議室的門重新關上,鄭暢才勉強回過神來:“所以也就是說,我們一直在被設計,一直被牽著走?”
“沒錯�!焙M钫f完甚至還淡淡笑了一下,“這才是真正的,敵人和對手�!�
“咦呃……老大你這樣子太嚇人了。”鄭暢縮了縮脖子,挪開目光的時候又瞄到了坐在旁邊的晏闌,此時的晏闌身上更是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勢,壓得鄭暢幾乎要窒息了。
蘇行在這時回頭看了一眼晏闌,把水杯遞了回去。就是這一瞬間,那冰冷低沉的氣壓就消失得干干凈凈,晏闌接過水杯放到一旁,說:“看來這件事我們要重新梳理一下了。就算廢棄工廠的一切都是設計好的,但是最不能設計的其實就是人了。況萍可以引起注意,可以主動讓亓弋射傷自己,也可以自己把車往水里開,但她怎么就能確定亓弋會下水?如果大海沒有下水去追她呢?如果大海下水了,但是當時離他最近的是我或是別的人呢?她們還能完成扎傷亓弋這件事嗎?這件事的隨機性太大了,也是完全不受她們控制的。”
亓弋搖頭:“不一定就是要傷我。只要現(xiàn)場任意一個人受了傷,哪怕是況萍當時被我射中直接失去行動能力,我們也還是要把她送往最近的醫(yī)院。只要我出現(xiàn)在醫(yī)院,況沐再去醫(yī)院用隔空投送給我發(fā)那個經(jīng)緯度,同樣能達到她們的目的。”
“什么目的?”鄭暢追問。
亓弋:“告訴我DK醒了。同時也是在告訴我,DK安排的人已經(jīng)能在我身邊出現(xiàn)還不被抓住了�!�
第七十四章
對況沐和況萍姐妹倆的追蹤還在繼續(xù),拉面店地下室的服務器也在抓緊破解之中。到了午飯時間,鄭暢接了個電話就小跑著出了會議室,很快就拎著兩大包外賣走進了會議室。
“這就金屋藏嬌了?”海同深打趣道。
“沒,海支,不是……”鄭暢局促得不知作何反應。
晏闌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窗邊,向外叫了一聲:“季瞬!”
院中的女人聽到喊聲,遲疑了一下才轉過身,尋找著聲音的來源,晏闌又招了招手,才終于讓季瞬把視線放到了會議室的窗戶處。
“晏……晏哥?!”季瞬又驚又喜,小跑著到窗邊,“晏哥你怎么在這兒?”
晏闌:“我在這兒不稀奇,你來才是稀奇。你忙不忙?不忙就進來坐會兒。”
“好呀!”季瞬笑了起來,“你這是哪屋?”
“我出去接你�!�
晏闌指了一下正門的位置,而后走出了會議室,不過片刻就把季瞬帶進了屋內(nèi)。季瞬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先是眼睛看向了鄭暢,淺笑了一下,接著就自我介紹了起來。
晏闌指了一下海同深的位置,說:“是不是沒認出來?”
季瞬愣了愣,恍然道:“海哥?!怎么是你��?!”
“行了扯平了,我沒認出你,你也沒認出我�!焙M钫辛苏惺�,接著介紹亓弋和季瞬互相打了招呼。
此時宗彬斌在休息還沒回來,宋宇濤在審訊室,屋內(nèi)除了亓弋都是跟季瞬見過面的,所以很快也就熟絡了起來。只有鄭暢,緊張得快把褲子搓出火來了。
海同深給季瞬倒了水,放到她面前,說:“以后想送飯也換個便宜點兒的,我們有紀律,你再多送幾次我們就得寫檢討去了。”
“知道啦!”季瞬笑意盈盈地說,“海哥你都多久不去我家吃飯了?我爸和我哥都以為是我把你嚇跑了。”
“都說了我們有紀律�!�
“那晏哥我就總能見到�。 �
“那是他不要臉。”海同深說。
晏闌抬了手說:“去你的!那是你沒有妹妹!她一回平潞就去找我妹,我怎么躲�。课铱偛荒懿换丶野�?”
“呃……這倒也是�!焙M钣樣槪氐揭巫由�。
季瞬喝了水,把紙杯放到桌上,說:“兩位哥哥,有什么事就直說吧。我們遵紀守法好公民絕對配合人民警察的所有工作!”
“小姑娘變聰明了啊�!标剃@說。
海同深打趣道:“聰明嗎?聰明還找個垃圾人當男朋友?”
季瞬立刻說:“分了!早分了!扔高速上那天就分了!別亂說話!”
“行了,不鬧你,說正事�!标剃@拉開椅子坐到季瞬旁邊,拿出一張照片遞過去,“大鑒賞家來給我們解讀一下這幅畫。”
“《藍色房間》?畢加索的畫,創(chuàng)作于20世紀初,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1901年。從1900到1904年這段時間,畢加索的畫中運用了大量的藍色,所以被稱為‘藍色時期’。藍色時期的起源是畢加索的一位好友Carlos
Casagemas,Carlos因為求愛失敗自殺身亡,畢加索為此非常難過,所以這一時期的畫都是抑郁的藍色調(diào),畫的內(nèi)容也大部分是窮苦人的窮苦生活。你是想問這幅畫還是想問藍色時期?”
“就這幅畫�!�
季瞬想了想,說:“這幅畫并不算是藍色時期最出名的作品,對于它的解讀和分析也并不多。畫面就是這樣,一個裸體模特在房間中洗澡,有研究畢加索生平的學者說這個房間應該就是畢加索的畫室兼臥室,所以畫中并不是單純只有模特,還有床、畫板、桌子等物品。這幅畫在1927年就進入了美國的菲利普美術館收藏。哦對,如果說特殊的話,應該是這幅畫后面還藏了一幅畫,前些年有實驗室通過紅外線和多譜圖像掃描復原了這幅畫底層的另一幅畫,是一個正在托腮沉思的有絡腮胡子的男人。這個人是誰目前還不確定�!�
“畫里疊了一幅畫……”晏闌思索片刻,又問,“那現(xiàn)在市面上的仿畫會把底層那幅畫也畫進去嗎?”
季瞬回答:“高價位的仿畫肯定是會的。不過也得看仿畫的年代,上世紀的仿畫肯定不會,因為那個時候技術還不成熟,雖然是知道這畫的筆觸走向不太對,底層應該還有內(nèi)容,但沒辦法確定底層的畫到底是什么樣的。要是網(wǎng)上那種十幾二十塊買的所謂藝術品掛畫肯定更不會了,那些都是直接打印的�!�
晏闌收回照片:“多謝藝術家來給我們科普�!�
“晏哥你別鬧了,我才不是藝術家呢。你還有什么要問的?”
“問題目前是沒有,不過確實有件事得請你幫忙。”晏闌說道,“我一會兒給你發(fā)兩張照片,你回去跟你那些小朋友說,如果見到這兩人中的任何一個,想辦法留住,然后立刻給我或者大海打電話�!�
“這點兒小事,沒問題!包我身上!”季瞬嘿嘿一笑,“放心晏哥,不該問的我不問,規(guī)矩我懂�!�
“我對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晏闌笑了笑,說,“我們這兒忙案子,等案子完了請你吃飯�!�
“那倒不用,反正我沒少白吃你家的。”季瞬站起身來,“那你們忙,我先回去了�!�
“讓鄭暢送你出去�!焙M钫f著就推了一把鄭暢。鄭暢抿了抿嘴,起身跟著季瞬一起走出了會議室。
“小孩兒這么靦腆呢?”晏闌一邊說一邊操作著手機,把照片發(fā)給了季瞬。
“鄭暢就是普通人家的乖孩子,沒見過你們這種拿錢當紙花的燒包富二代�!�
亓弋沒忍住笑出了聲,旋即又捂住嘴,把笑容憋了回去。
晏闌長出了一口氣,放下手機,說:“看見沒,你這話說得讓人聽了都覺得可笑。誰拿錢當紙花��?”
亓弋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表情,問道:“晏哥為什么讓季瞬去盯?”
晏闌回答:“這小丫頭當年是個刺兒頭,整個俞江的小混混百分之八十都被她打過。大海那會兒三天兩頭去派出所領人。”
亓弋轉頭看向海同深。海同深點頭:“沒錯。到現(xiàn)在她手底下還有一幫人,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當然這幫孩子都成年了,也都知道分寸,不過這一個套一個的關系,她要真想找個人,也不會比咱們的監(jiān)控慢到哪去。監(jiān)控有死角,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卻不會有空隙。天眼覆蓋不到的地方,最終還是要靠人來解決。咱們沒那么多警力,有時候需要借用這些關系。”
“她很懂畫?”亓弋又問。
“已經(jīng)是能開畫展的畫家了。不過她沒用過真名,知道那個畫家是她的也就只有我們這些從小看著她長大的人�!焙M钅贸鍪謾C刷了兩下,很快找到了圖片,他把手機送到亓弋面前,“這幅畫,去年拍賣行拍出了60萬�!�
亓弋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謝瀟苒就先蹦了起來:“六十萬?!她之前不是說沒多少錢嗎?!”
“她的沒多少錢跟咱們認為的沒多少錢不是一個概念�!碧K行淡淡說道。
“呃……這倒也是�!敝x瀟苒撇了撇嘴,“萬惡的資本啊……”
“又瞎說!”晏闌推了一下手邊的文件夾,讓文件夾正好滑到謝瀟苒面前,“拉面店地下室的固態(tài)硬盤上新提取到一些指紋,拿去比對�!�
“好嘞!”謝瀟苒拿起文件夾,徑直去了實驗室。
鄭暢沒有跟季瞬過多說話,把她送出市局之后就回了會議室。很快,輪班休息的人接連回來,亓弋把手中的文件放到桌上,長出了一口氣。海同深感受到身邊人的動作,抬起頭來,就見亓弋將手撐在輪椅的扶手上,呼吸比平常稍有些急促。
“累了?”海同深關切道。
“嗯。”亓弋輕聲回答,“有點兒難受,想歇會兒�!�
“回家吧�!焙M钅罅讼仑吝氖�,“你回家歇著,有事直接視頻會議也是一樣的�!�
“你們忙著,我送弋哥回家�!碧K行站起身走到亓弋身邊,“一會兒宋哥審訊完肯定得回來跟你們說情況,海哥離開不方便,反正我現(xiàn)在也沒事�!�
海同深看向亓弋,以眼神詢問,見亓弋點了頭,便借著位置的遮掩,輕拍了一下他的胸口:“有事給我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