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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般養(yǎng)小鬼者,多懷有敬畏之心,不敢造次,所以出事的幾率很少。

    至于供祖,就更為安全了。

    供祖顧名思義,便是將自己的祖宗供起來,求祖宗辦事,小事不管,但往往能改家中氣運(yùn),擋劫擋災(zāi),再不濟(jì)也可保家宅安寧,甚至可以升官發(fā)財。

    越是有錢人家,就越喜歡弄這一套。

    所被供奉的祖宗,尸體必須得塞在壇中不腐,早年想要做到如此效果,便是拿鹽腌制,但若處理不好還是會腐爛發(fā)臭,不過現(xiàn)下也有符水泡尸,穩(wěn)定許多。

    還需選擇家中一塊地將壇子埋下,然后便在那塊地面上蓋一間四面墻的院子,不想讓祖宗跑了的,可以在壇上再蓋一個小屋,無窗無門,壓著祖宗,但如果想要與祖宗搞好關(guān)系的,也可以建蓋亭臺樓閣,以供祖符貼在四面墻上。

    按照謝盡歡所說的,周家必然是后者,供祖符其實沒有無門無窗的小屋鎮(zhèn)壓效果強(qiáng),但活在院中的祖宗就更為自由,死有百年,便等于供了百年,能有百年時間,可見周家的祖宗的確安分,周家又是燕京里頭當(dāng)大官的,算是祖宗、周家各自安好。

    只是……出了個娶妻這檔子事兒。

    已死之人便是鬼,不似小鬼那般散養(yǎng),卻也是與常人陰陽相隔,鬼,如何能娶妻?

    顯然,這已經(jīng)壞了規(guī)矩。

    梁妄手中的核桃盤了會兒,長久安靜叫謝盡歡覺得頗有壓力,他平日里很少與梁妄和秦鹿接觸,除非是有事不得不碰面,或者是他聽到了什么風(fēng)吹草動,需梁妄出面解決的,才會過來找他們。

    實際上,謝盡歡覺得梁妄這個人,不是很好相處。

    即便梁妄曾經(jīng)救過他,謝盡歡也覺得,與梁妄說話不如與秦鹿說話自在。

    梁妄最終放下了核桃,問謝盡歡:“你只聽到了這一個消息,可有更具體的?”

    “告訴我這件事的人也很古怪,是我從周府出來后他見我穿著打扮,攔著我非要與我說的,看上去像是想尋求幫助,可又沒有真的對我提什么要求。”謝盡歡老實交代:“我臨走前,周家的祖宗祠堂與小院一切正常,院內(nèi)的鬼魂也沒什么波動,比起一些家里養(yǎng)小鬼的要安生多了,這種情況,給鬼魂娶個媳婦兒回來……我不太懂。”

    梁妄單手撐著額頭說:“前后矛盾�!�

    “道仙覺得如何?”謝盡歡回來的路上還在想,或許那攔著他的人是誆他的,不過思慮了一番,還是來告訴梁妄了,如若是真的呢?

    梁妄道:“若鬼魂安分守己,無需鬼妻鎮(zhèn)宅,一般給祖宗娶妻這種事兒,都是謠傳祖宗不安分,做了什么禍害事兒,才要娶個女人鎮(zhèn)家守著鬼魂,讓鬼魂有了牽絆記掛,好一直留在家中辦事,但其實往往關(guān)押不住的鬼魂,娶了妻子回去,那女人多半也不會有好下場�!�

    謝盡歡也聽過,接話道:“要么厲鬼附身,要么被鬼嚇?biāo)�。�?br />
    有哪個正常的妙齡女子,能接受自己嫁給鬼魂這等事?更何況是要娶回去鎮(zhèn)宅守家,可見家中鬼魂并不老實。

    “你從燕京回來已有幾日?”梁妄問。

    謝盡歡老實回答:“半月有余�!�

    燕京離煜州不近,如若不趕時間,慢悠悠地坐著馬車回來,的確得半個月左右,可見謝盡歡在卓城歡意茶樓內(nèi)還糾結(jié)了一段時間,才決定來軒城找梁妄的。

    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給鬼娶妻本就是壞了規(guī)矩之事,如若那鬼魂當(dāng)真已有了戾氣,還送一個活人入院子里,那死的就不單單是被娶回去的女子那么簡單了。

    梁妄半垂著眼眸,思慮了會兒對謝盡歡抬了抬下巴道:“你去軒城幫本王準(zhǔn)備輛馬車來,天涼,需要備下的一應(yīng)不得少,今日還早,午時之后,出發(fā)去燕京。”

    謝盡歡抬眸看了他一眼,點頭道是,這便退下了。

    出了書房,他看見還站在書房門前的秦鹿,秦鹿低著個頭,后腦勺上的馬尾掛了下來,幾縷墨發(fā)墜在了耳后,柔順如瀑,白絨的毛領(lǐng)子襯得她一張臉圓嫩嫩的,墨綠的小襖更是將人裹得有些圓滾,那雙杏眼,滿是不平,謝盡歡嘆了口氣,問她一句:“秦姑奶奶可要與我一同去?”

    秦鹿朝謝盡歡看去,當(dāng)下翻了個白眼,雙手插進(jìn)了小襖的口袋里,還沒開口說話,屋內(nèi)梁妄便道:“進(jìn)來,抽查背書。”

    謝盡歡看見了,若秦鹿那一個白眼只是煩他,剛才聽見梁妄說的那句話,白眼就幾乎翻到天上去了,嘴唇張合得很快,似乎是在心里暗自罵了句臟話,還得轉(zhuǎn)身,跨入書房。

    謝盡歡可管不動,聳肩先去準(zhǔn)備馬車。

    秦鹿入了書房,頭一直都是低著的,就看腳下的路,等站在梁妄跟前了,她才問:“主人要我背哪本?”

    梁妄見她這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回想起早間時分,他剛將人從床上叫起來,秦鹿臉上還掛著水珠子,一臉笑意地跟著自己出門時,與現(xiàn)在,判若兩人。

    “想吃核桃云片糕了嗎?”梁妄突然問。

    秦鹿怔了怔,心里頓時委屈了起來,她噘著嘴,兩只手有些不安分地扭著自己衣服下擺上掛著的穗子道:“想吃。”

    “等到了燕京,本王帶你去吃�!绷和f著,見她那小表情,心情好了些許。

    說到底還是孩子心性,得要人哄著才行,似乎不論過多少年,這人都長不大。

    核桃云片糕,是燕京的特產(chǎn),秦鹿剛跟著梁妄那會兒去過燕京,嘗過一次,乃至后來的許多年,她都說那是她吃過第二好吃的東西,第一好吃的,是在梁王府門前的一碗面。

    能得梁妄說句話給個臺階下,秦鹿不會見好不收,這人畢竟是王爺出生,一股貴族性子,這么多年來又是秦鹿自己供著他,把他給慣得如此,就得認(rèn)他脾性不好,難以低頭這件事兒。秦鹿也自省,輕聲說了句:“我以后不會再與別人拉拉扯扯了�!�

    陳小姐的身體,不是她的,陳小姐的身份也與她不同,梁妄當(dāng)年能不遠(yuǎn)千里以雙肩拉著一輛板車,全靠自己一雙腿帶著陳瑤的尸體回良川,可見陳瑤在他心中的分量,秦鹿不過是誤打誤撞,占了人家的身體這么多年,說到底,也只是個外來客而已。

    梁妄覺得秦鹿這話說得違心,一雙眼仔細(xì)地瞧著她的臉,看不穿秦鹿的心思,但能從她眼中瞧出一星半點的難過,她是個外露的人,很少能藏匿情緒,喜怒皆在臉上。

    關(guān)于梁妄與陳瑤,秦鹿顯少去提,她當(dāng)初沒察覺到自己對梁妄的心思前,還在替陳瑤惋惜,有時她照鏡子時也會難過,這么好看的一個人,又溫柔,又善良,本應(yīng)體會世間的所有善意與溫情,卻偏偏生于亂世,落得早死。

    后來秦鹿發(fā)現(xiàn)自己對梁妄百依百順,又不喜歡他與其他女子過多接近,常常因為他的一句話悲喜交替時,秦鹿才知道自己怕是喜歡上這個人了,何時喜歡的,她不知,但至今近百年沒曾改變過,日后也不會改變。

    所以,秦鹿其實有些嫉妒陳瑤。

    時間久了,她會忘了自己用的是陳瑤的身體,也會錯以為梁妄時而盯著她看的眼神,是在看她,而非是在看陳瑤。

    越想,秦鹿心里越酸,干脆搖了搖頭,將這些紛雜的思緒全都拋開,破天荒地跑去書架上拿了一本書,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看,書上的內(nèi)容完全沒記住,但至少當(dāng)下能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

    梁妄見秦鹿看書,低聲說了句:“拿反了�!�

    秦鹿才哦了一聲,將書掉了個兒,顯然也未認(rèn)真看進(jìn)去。

    梁妄不懂,分明方才說帶她去吃核桃云片糕時,她的一些小動作出賣了心情,她當(dāng)是有些高興的,怎么現(xiàn)在又像是蔫兒了的菜葉子,打不起精神來了。

    他從來懶得費功夫去猜測別人的心思,想不通的就不想,尤其是秦鹿,即便不猜,不問,不說,要不了兩個時辰,以她的活潑性子,自己得先憋不住來找他說話,只是今日梁妄覺得,他有些大題小做,似乎在某些不知道的方面,傷了人。

    否則怎么把這丫頭給難受得跑去看書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秦鹿也不會主動好學(xué)的。

    如此一想,梁妄出了書房,秦鹿的心思早就跟著對方離開而動,等人在書房門前消失,她就這樣愣愣地盯著書房門外的雪,發(fā)了好一會兒的呆,沒過多久,梁妄回來了,秦鹿回神,有些失神。

    只見梁妄手上捧著五年前辦了件事兒,一富貴人家贈送的青耀花瓶來,花瓶內(nèi)插了五、六枝盛放嫩黃的臘梅,枝丫上還有未消融的雪,梁妄進(jìn)門將剪刀丟至一邊,然后走到秦鹿跟前,把花瓶遞給秦鹿,說:“放你房內(nèi)�!�

    突然湊到鼻前冷冽濃郁的香,秦鹿一時半會兒沒反應(yīng)過來,她放下書,捧著花瓶,愣愣地看向梁妄,見他坐回了軟塌,似是漫不經(jīng)心道:“本王不是那個意思�!�

    “那王爺是什么意思?”秦鹿看著手里的花,又看向一臉深沉的梁妄,不明白他為何突如其來說這句話。

    第27章

    百年金盞:四

    屋內(nèi)的兩人沒有對視,

    秦鹿一直看著梁妄,梁妄卻望著窗外的雪,

    沉默了片刻,他反問:“本王哪句話惹著你了?”

    秦鹿聞言,忽而想起來軒城街道雪里的不快,低下頭去,這話,要她怎么說呢?總不能說,

    實則梁妄沒問題,有問題的是她自己,是她擺不清位置,

    看不清身份。

    梁妄見她如此,忍不住皺眉,

    她以前不是這樣沉默的性子,想必是她自己也不愿再提。

    “即便是本王惹了你,

    你還能給本王甩臉子?”梁妄問。

    秦鹿立刻搖頭:“哪兒敢。”

    梁妄心想,這不一直都甩著呢么,

    只是片刻沉默,他說:“意思便是,

    惹你的那句話,非本王的本意�!�

    斷了許久的話突然接上了,秦鹿聞言,不可為不吃驚,她猛地看向梁妄,

    心都快從嘴里跳出來了,她從未想過梁妄居然也有朝自己解釋的這一天,于是沒忍住,臉上一紅,然后立刻用臘梅遮住了臉,只露出一雙圓眼,含羞帶臊地看著對方。

    梁妄見她這模樣,以及一朵臘梅花后,抑制不住揚(yáng)起的紅唇,便知道她不氣了。

    還是好哄的。

    “鞋子好穿嗎?”秦鹿沒頭沒尾地問了這一句。

    梁妄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的鞋,才發(fā)現(xiàn)是新的,恐怕是昨晚放在他床頭,將那雙舊的換下來了。

    沒有回答,梁妄拿起核桃繼續(xù)盤著,秦鹿卻丟了手中的書本,捧著花朝外跑,一邊跑一邊道:“我把花兒放房里。”

    梁妄瞥了一眼被她隨意扔在桌上的書,書頁都折起來了,這書可是手抄本,金貴得很,可見她的確是個不愛惜文墨的人。

    謝盡歡取了馬車過來,三人便要一同上路了,自謝盡歡與梁妄認(rèn)識,每次梁妄若有事要做,只要謝盡歡不忙,都會跟著過去,主要還是想學(xué)點兒什么,最好是能弄明白梁妄不老不死的原因,偷得一招半式都是好的。

    實則謝盡歡有偷偷問過秦鹿,問她是否知道梁妄長壽又不老的秘訣,秦鹿坦言她也不知道。

    秦鹿之所以不老不死,是因為她這具身體早就已經(jīng)死了,靈魂附身,能保持肉身不衰也不腐,但在梁妄當(dāng)上道仙之前究竟經(jīng)歷過什么,她其實知道得不多。

    趕馬車這種事兒,謝盡歡早就得心應(yīng)手了,原以為秦鹿與梁妄鬧得不愉快,指不定會陪著他一起坐在外面,兩人一路上還有得聊,誰知道秦鹿見了馬車,入房間抱了一床軟被出來,好好地鋪在了馬車內(nèi),又提了一盒糕點,一個茶罐,四、五本書讓梁妄路上打發(fā)時間,這才陪著梁妄一同進(jìn)馬車內(nèi)。

    瞧她那模樣還挺高興的,小嘴上揚(yáng),眉眼彎彎,看得謝盡歡云里霧里。

    果然在刺骨的風(fēng)雪面前,他只有自己駕著馬車去燕京的份兒。

    梁妄此番去燕京畢竟是要辦正事兒,所以一路上也沒耽擱,基本上是天剛亮便出發(fā),天方黑就休息,一路上雖碰到絕大部分的地界都是落了一片白茫茫的雪,但好在路面沒結(jié)冰,省了許多麻煩。

    從煜州去燕京,途中會經(jīng)過南郡。

    秦鹿就是在南郡附近長大的,后來北跡破了燕京城,西齊舉國遷徙,一路逃亡了十多年,逃到南郡后,秦鹿就與她兄長一起落草為寇,再后來成了匪兵,專門搶官府的糧食補(bǔ)給來接濟(jì)普通百姓的生活,回想起那些,都已經(jīng)是很久遠(yuǎn)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的南郡,也不叫南郡,改名為南都城,他們?yōu)榱瞬坏⒄`時間,馬車只是從南都城的城門前路過,繞著城門邊上走的,因為正逢正午,還有許多時間趕路,所以并未多做停留。

    只是路過南都城時,謝盡歡留了個心眼與秦鹿說了句,秦鹿及時掀開了車簾,探出半個腦袋朝外看,正好能看見斑駁的城墻與城墻上重新雕刻的字。

    秦鹿還記得,她當(dāng)時就是在這個地方以手中長矛擲向了城墻上,殺死了那個腦滿肥腸的貪官,后來她體力不支,入城打算隨便找一家看上去好欺負(fù)的打劫點兒糧食吃,結(jié)果城中人聽聞慕山起義軍來了,都知道慕山起義軍是山匪起家的,怕得將門窗緊鎖,街道上一個人影兒都見不到。

    她最終倒在了梁妄的府門前,當(dāng)時她還不認(rèn)字兒,只是看著與旁人不同的門檔也知道這是個富貴人家,然后一碗面,幾個饅頭,以及梁妄好聽的聲音輕飄飄地兩句話,秦鹿這輩子乃至于死后的生生世世,就栽在了這個人的手里面。

    彼時城中皆是有資產(chǎn)錢財?shù)娜�,城外零散逃荒的百姓,才是最苦的�?br />
    梁妄在城中有一所梁王府,四門三院,兩廳一園,廚內(nèi)三人,灑掃三人,采買兩人,看家護(hù)衛(wèi)十二人,管事一人,隨行伺候的婢子兩人,還有聽候差遣的太監(jiān)兩人,從早晨睜眼到晚間閉眼,都有人伺候得好好兒的。

    即便西齊再落魄,卻沒讓這自打出生就備受寵愛的小王爺受過半分苦頭。

    回憶至此,馬車已經(jīng)遠(yuǎn)離了南都城,秦鹿放下車簾坐回來,一回頭正好對上了梁妄的眼神,他若有所思,似乎在她探頭出去時就一直看著,秦鹿被梁妄看得臉上微微泛紅,不解地問了句:“王爺有事?”

    梁妄被她這么一問,收回了視線,又落在看了一半的書上,突然道:“本王想起來了,南郡里似乎有個味道不錯的蜜棗甜水兒,你吃過嗎?”

    秦鹿眨了眨眼,老實搖頭:“我幼時過得不好,沒得兩年安生日子南郡周圍就戰(zhàn)事不斷了,南郡內(nèi)有什么好吃好玩兒的,沒碰見過�!�

    “回來途中可以去找找�!绷和f著,秦鹿頓時笑著點頭。

    也不知是梁妄自己路過住了幾年的南郡心有感慨,自己想吃,還是一直記得她說她是南郡人,所以才提了一句,不過不論是哪樣,秦鹿都高興。

    雖生于亂世身不由己,活著時沒享過什么福氣,死后沒多久戰(zhàn)事就停了,可至少……秦鹿覺得上天對她還算不薄的,她現(xiàn)在過得就挺好,那些滿鼻息的血腥與融入于地底的腐爛衰敗,已經(jīng)過去許多、許多年了。

    行走十三日,馬車終于到了燕京。

    當(dāng)年的北跡,如今的天賜王朝攻下燕京后,不知是聽誰說的,說燕京有吉相,城名不可改,所以這些年天賜陸續(xù)改了許多地界的名字,唯獨燕京還是老名字。

    入城前秦鹿才發(fā)現(xiàn),城樓翻修了,她上回來已經(jīng)是幾十年前的事兒,那時的燕京還沒有現(xiàn)如今這般繁華,即便是幾年前天賜百年,秦鹿也沒與梁妄來湊萬人空巷的熱鬧。

    入了燕京,秦鹿不禁感嘆一聲,驚訝從口而出,此時的燕京處處富麗堂皇,道路寬得八輛馬車都能并駕齊驅(qū),小巷街市兩旁都是行人,亭臺樓閣入眼皆是,紅墻金瓦,就是擺攤的小販身上穿得都不是粗衣麻布,瞧著有些講究。

    這處與明江穿州的水鄉(xiāng)之地煜州不同,相比之下,一是富貴牡丹花,一是玲瓏白茉莉,前者驚艷絕倫,后者沁人心脾。

    馬車�?吭诹艘患铱蜅G�,秦鹿等不住,謝盡歡還未下馬車就被她伸手在后背一推給推下去了,踉蹌了兩步才站穩(wěn)。

    緊接著便見身穿墨綠長裙,裹著一件小藍(lán)襖的秦鹿跳下馬車,目光掃了街市一圈,這才掀開車簾扶梁妄下車。

    “燕京變了許多�!鼻芈拐f。

    謝盡歡笑了笑:“這是國都,自然是越來越好,秦姑奶奶上回來是什么時候了?”

    秦鹿聽他這么說,回想了一下,道了句:“大約是二十幾年前了�!�

    一是因為離得太遠(yuǎn),二是無事梁妄也不愛出門,三是交通行程的確不便,所以秦鹿二十多年內(nèi)都沒機(jī)會再來燕京。

    秦鹿的語調(diào)里有些沮喪,謝盡歡卻突然察覺到一道視線帶著幾分寒意穿透了自己的背,他回頭看去,只見身后唯有梁妄站著,他還提著那只壽帶鳥,正整理蓋在上面的棉罩,似乎那一眼不像是他瞪過來的一樣。

    天色尚早,謝盡歡認(rèn)得周府在哪兒,這些年周府的供祖符都是他來寫的,所以他也算是熟門熟路,便將秦鹿與梁妄安排在了客棧休息,自己先去周府打聽打聽,是否真的有娶鬼妻這么一說。

    謝盡歡走后沒多久,梁妄便準(zhǔn)備出門了,秦鹿知道他挑剔,正在替他看房內(nèi)可有不好的或者太差的需要替換掉,見人要走,她連忙問了句:“王爺去哪兒?”

    梁妄道:“你不是想吃核桃云片糕?正好本王也有些想念那個味道了�!�

    秦鹿一聽,連忙丟下收拾到一半的被褥,跟著梁妄出門道:“我也去!”

    周家在燕京還是很有名的,因為周家出了三代賢臣,七十年前的第一代,替剛安生了一些年的天賜王朝打下了基礎(chǔ),四十年前的第二代,又替天賜王朝立下了富國強(qiáng)國的規(guī)矩,二十年前的一代,又周游各國,邦交之術(shù)得心應(yīng)手,將天賜的名聲給傳了出去,才有了幾年前的天賜百年,萬邦來朝的景象。

    如今周家的領(lǐng)頭人,命為周樹清,年過四十,二十年前跟著他爹走過好些國家,幾年前萬邦來朝時,他還替皇帝迎過他國貴客,之所以才只是禮部侍郎,是因為禮部尚書乃其恩師,人沒老也沒死,他不好干欺師代替的事兒,幾年之后禮部尚書告老還鄉(xiāng),他必登峰。

    周樹清還有兩個兒子,長子周巖,次子周禮,長子如今在禮部歷練,次子習(xí)武去了兵部,兩個女兒也已出嫁,還有長媳生了個兒子,次子前兩年成婚,今年妻子也懷上了,不論拿到哪兒說,周樹清都是過得滿足令人羨慕的。

    本當(dāng)如此平平穩(wěn)穩(wěn),將周家繼續(xù)發(fā)揚(yáng),只是前段時間周樹清做了個夢,才讓謝盡歡親自跑了一趟,畫供祖符。

    周樹清一直覺得,周家能有如此成就,離不開那個被供奉在西院之角,獨立無門小院中的祖宗。

    正因為供祖了,他們周家才能官運(yùn)亨通,家中子嗣無病無災(zāi),錢財日積月累也是富有,在朝的得皇帝器重,嫁入府中的婦人們也是一派和氣,鮮少爭吵,兄友弟恭,妯娌互敬,周樹清一直覺得這樣下去,他能長壽八十。

    只是一場夢,讓他不得不擔(dān)憂。

    第一次做夢,是在半年前,周樹清懷抱妻子,溫聲細(xì)語地說了一番朝中之事,本已合眼睡去,后半夜卻一身冷汗驚坐起,夢中場面在腦海中久久不散。

    他夢見了周家的祖宗,實則隔了百年,畫像遺失,周樹清根本不知道家中院落里供著的這個祖宗究竟長什么模樣,但他見到的,卻是一張泡在了鹽罐子里皺巴巴干癟蠟黃的臉,姿勢扭曲,似乎要從壇中爬出,泛黃僵硬的牙齒一張一合,吐出一句話。

    “我想走了,讓我走吧�!�

    周樹清被嚇醒后,次日便領(lǐng)著一家老小于院外上香,平靜了一個月后,他又做了同一個夢,一連幾個月,每次夢到的時間都越來越短,周樹清不得已,才派人去煜州請謝盡歡出山。

    第28章

    百年金盞:五

    謝盡歡見到了周家的人也是一愣,

    供祖符按理來說五年一次,他上回去京城不過是兩年前,

    沒道理周家的人這時過來,他本想寫兩張讓周家的人帶過去,卻聽周家的伙計說,老爺有要事,還請謝盡歡親自前往。

    于是謝盡歡就過去了。

    早年謝盡歡涉足這一行還很年輕,十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學(xué)畫符了,

    二十多歲時也算小有成就,不過因為他年齡小,所以不受人重視,

    周家的人是第一個敢用他的,后來經(jīng)過了周樹清的爹后,

    周樹清也認(rèn)得了他。

    這么些年過去,周樹清都四十歲,

    一半青絲一半白發(fā),身寬體胖了不少,

    謝盡歡卻還是一副年輕的模樣,看上去像是三十左右。上一回讓謝盡歡畫符時,

    謝盡歡的頭發(fā)還沒白,恐怕是真的凡人之軀,吃再多丹藥,補(bǔ)再多氣血也抵不住歲月蹉跎,這兩年兩鬢生了些許白發(fā),

    眼角也有細(xì)紋了,卻也依舊是三十出頭的模樣。

    周樹清見謝盡歡時,不過是個只知道牽大人衣角的孩子,現(xiàn)如今周樹清見謝盡歡,他倒像是謝盡歡的叔叔。

    周樹清對謝盡歡恭敬,知道他是有大本事的人,故而讓謝盡歡順著自家供祖的墻頭轉(zhuǎn)了一圈,謝盡歡跳下墻頭時說了句:“沒什么大礙,不過是一角有風(fēng)吹落了符,黃符入泥,符字不顯了而已,或許是你第一次夢見后怕得很,后來便越不想夢見什么越來什么,我再給你貼幾張安安你的心,你這祖宗安生得很,沒有半絲戾氣�!�

    聽見謝盡歡這般說,周樹清也的確是放下心來,身邊夫人正欲開口說些什么,周樹清卻稍微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讓她止住了話。

    謝盡歡心大沒瞧見,就這么被周家的人請了頓飯,給了不少銀兩,人家還要給他送出門,謝盡歡搖手說不必,他想在燕京轉(zhuǎn)轉(zhuǎn),便沒坐周家安排的馬車,自行離開了。

    謝盡歡隨意慣了,周家的人也習(xí)慣了,只是等謝盡歡走后,周樹清的夫人低聲問了句:“老爺為何不讓我問問謝道長?”

    “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問他反而壞了關(guān)系�!敝軜淝逭f罷,又嘆了口氣。

    他本是派府中家丁去找謝盡歡的,不過從燕京去煜州的確太遠(yuǎn)了,途中便經(jīng)過了十多日,等謝盡歡再過來,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這一個月內(nèi)周樹清夜夜噩夢連連,上朝都不用心了,后來碰見了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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