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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秦鹿見他猶猶豫豫,惴惴不安的樣子,失聲一笑,干脆含著下巴,說:“我這些日子煩心事比較多,恐怕沒有心情與徐公子解釋一番方才那小孩兒的話了�!�

    徐竟炎目光一滯,秦鹿又道:“等我解決了小孩兒的事,再等我找到了天香花,如若我還有能留在七夜城的時間的話,我會去找徐公子,為你解惑的�!�

    徐竟炎一句話也沒說,只訥訥地點頭,他垂在身側(cè)的手手心又開始冒汗,些許緊張也因為秦鹿說的話而漸漸放松了下來。

    他道:“我信秦姑娘會給我解釋,至于天香花……我亦會幫忙尋找。”

    “那就多謝了。”秦鹿言罷,便轉(zhuǎn)身離開。

    她上樓的時候沒回頭,不知道徐竟炎還一直站在客棧門前看著她的背影,從昨日遇見直至現(xiàn)在算起,他們相識都還不過十二個時辰,可徐竟炎心中卻偏偏覺得,似乎在哪兒見過她一般。

    很熟悉,也很親近的感覺。

    二樓梁妄的房中,白衣坐在凳子上吃著秦鹿買回來的地瓜干,桌上一盞燭火微微搖曳著,靠在床榻上的人與白衣之間隔著一道屏風(fēng),就連床幔都掛下來了,顯然是睡著被人吵醒了。

    白衣不敢作聲,等秦鹿到了,他才朝秦鹿看去,嘴里塞著過多的地瓜干,口水險些流了出來。

    秦鹿看了一眼燃燒了半截的蠟燭,輕聲問了句:“王爺,你睡了嗎?”

    梁妄沒應(yīng)她,不過掛在屏風(fēng)旁金籠內(nèi)的天音撲扇著翅膀,于籠中轉(zhuǎn)了一圈,秦鹿便知道,梁妄沒睡。

    他若睡了,天音不敢吵他。

    “我尋天香花回來的途中,碰見白衣了。”秦鹿推了一把還在吃的小孩兒,道:“我見他時他還在哭,說是第三封信沒了,珠胎也被毀了,如若這般,那他還有機(jī)會投胎轉(zhuǎn)世嗎?”

    秦鹿問完,等了一會兒,屋內(nèi)的安靜叫秦鹿甚至能聽見自己緊張而紊亂的心跳聲。

    小孩兒咽下嘴里的地瓜干,睜圓了一雙眼睛看向秦鹿,悄聲問了句:“你惹他了?”

    秦鹿瞪了小孩兒一眼,道:“你還不快將你遇見的事兒都與王爺說說?還想不想投胎轉(zhuǎn)世再為人了?”

    小孩兒哦了一聲,道:“那日我在盤沙鎮(zhèn)與你們分開,便一路跟著戶部侍郎的隊伍隨他們一并去了七夜城中的將軍營帳內(nèi),也見到了聶將軍�!�

    見過了身為妖的顏姬,又碰見了顏姬即將要嫁的聶將軍,小孩兒自然高興。他本是魂魄一縷,不必現(xiàn)身,那些人也瞧不見他。

    小孩兒便坐在將軍營帳的一角,聽著聶將軍與年侍郎談話。

    年侍郎是文官,有一條三寸不爛之舌,聶將軍是武將,不通那些彎彎繞繞,只需年侍郎替聶將軍分析顏姬去留的利弊,聶將軍就會自己做出決定。

    自然最后,聶將軍還是將顏姬留了下來,好生招待著。

    他的軍營里沒有女人,只有七夜城城北的一個大院子里有大約二十多個十六到三十六歲之間的女人,那是北漠養(yǎng)的官妓,說是官妓,其實也就是自愿留下來不愿顛沛流離的婦人小姐們,平日里供那些精力過剩的官兵們排遣用的。

    聶將軍不懂如何對待顏姬,為了給全年侍郎的面子,他讓顏姬留在了自己的營帳內(nèi),沒碰,也沒趕走,更沒與對方說話,但凡是有飯吃,就讓手下的人給對方一碗,多了沒有,也無甚可挑剔的。

    自始至終,年將軍都沒正眼瞧過顏姬一次,恐怕他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顏姬是個何等漂亮的女人。

    年侍郎見聶將軍雖然不親近顏姬,但也至少擺出了尊重之姿,便放下心來,交代了一番之后返程回燕京去,就在年侍郎走的那個早上,聶將軍就將顏姬派出自己的營帳,隨便找了個小房子安置下去了。

    顏姬知曉自己要離開,似乎沒什么意外,反而是云嬤嬤,與聶將軍頂嘴,說道:“顏姬郡主是陛下賜予將軍做妾不錯,可將軍也不可對郡主太過怠慢,年侍郎剛走將軍便要趕郡主出門,您就不怕陛下怪罪?!”

    聶將軍當(dāng)時正在看布陣圖,聽見這話嗤地一聲笑出來,讓人將云嬤嬤拖了出去打了二十大板,說是她以下犯上,并且道了句:“記著,日后在我聶彥的軍中,就得守我軍中規(guī)矩。”

    他的話,便是規(guī)矩。

    云嬤嬤雖以下犯上,但聶將軍還是讓人給了顏姬一個解釋,說他聶彥無需小妾,但若她非要恬不知恥地貼著自己,那便住進(jìn)小妾該住的地方,以如今這情形,便是一院,一房,一日三餐,再無其他了。

    顏姬入住了聶將軍給她安置的小院,那院子里就一口井,與空蕩蕩的半邊雜草,小屋也只能放下一張床,一方桌,其余的什么也沒有了。

    院子外面還有幾個官兵看守著,擺明了是囚禁,他卻說得好聽。

    云嬤嬤為顏姬打抱不平,受了二十軍棍,實在吃不消,回到了小院之后也照顧不了顏姬,還得顏姬照顧她。

    云嬤嬤年紀(jì)大了,受不得這些苦,本來跟著顏姬過來北漠就不適應(yīng),上吐下瀉了好一會兒,現(xiàn)如今又受了重傷,臉上瞧過去死灰一片,趴在床上整日哎喲,顏姬看得心疼。

    她與將軍求過兩次藥,將軍給的也只是軍中最普通的金瘡藥,解不了云嬤嬤腰背上的麻煩。

    白衣不知顏姬的處境,聶將軍將顏姬趕走,軍法處置云嬤嬤時,白衣貪玩,心想自己已經(jīng)沒多少時日能看看這片天地了,于是在城中轉(zhuǎn)了一圈,又去了城外看看風(fēng)沙,回來時天已經(jīng)將黑了。

    他本想先與顏姬接觸,問問顏姬是否愿意為聶將軍生子,畢竟于妖而言,生子等于重生,必須經(jīng)受一死一活,如若顏姬不同意,白衣還得磨她。

    只是入了聶將軍的營帳,白衣沒見到顏姬,只見聶將軍一人對著架子上端放著的一把匕首發(fā)呆。

    那匕首是敵國派人送來的,是凌遲聶將軍長子的匕首,上面還有未洗凈的血跡。

    白衣此時不顧察言觀色,現(xiàn)了身,又將自己的身份與聶將軍說了一遍,他眉飛色舞,告知對方自己已經(jīng)幫兩個人實現(xiàn)了生子的夙愿,只差這一次。

    白衣道:“聶將軍人中龍鳳,顏姬郡主長得也漂亮,你們倆日后的孩子一定聰明伶俐,大有作為!我知她是妖,單憑自己生不了,還得擔(dān)上要命的風(fēng)險!但若有我在就不同了,我可護(hù)著顏姬郡主,無需她奉獻(xiàn)自己的內(nèi)丹與生命!”

    白衣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信面純白,扁扁一張,等信封打開時,里面卻滑出了一粒指蓋大小的珠子,珠子為青藍(lán)色,發(fā)著幽幽的光,躺在白衣的手心里。

    他道:“這是珠胎!別看它小,這可是一條命,將軍可以讓顏姬郡主先服下,而后再與她行夫妻之禮,珠胎成活后,她便有孕,那我也可功成身退了!”

    聶將軍聽白衣說了許多,臉色卻越來越冷,他扯著嘴角,問了句:“什么珠胎?給我看看。”

    白衣不疑有他,將手中珠胎遞給了聶將軍,他以為聶將軍會好好護(hù)著珠胎,卻沒想到珠胎脆弱,下一瞬就被聶將軍于指尖捏碎,藍(lán)青色的碎片落地化成了粉末,白衣驚懼,啊了一聲,徹底傻了。

    聶將軍再看向白衣,問了句:“這么說,你是鬼?”

    白衣見他面如修羅,又見他拔出腰間的劍,那把劍不知斬殺過多少條人命,上面滿是血腥戾氣,白衣不敢靠近,只能轉(zhuǎn)身逃走,他是剎那于聶將軍的眼前消失的,也印證了他不是凡人這句話。

    聶將軍握著劍,看向一地被風(fēng)吹散的珠胎沙,那些細(xì)沙很快便失了顏色,與北漠中最普通的沙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營帳中只傳來了一句:“你若是鬼,那這顏姬,必定是妖了�!�

    他正愁找不到如何解決這個麻煩的理由,如若一國郡主,乃是妖孽化身,那么他身為天賜王朝的鎮(zhèn)北將軍,親手誅殺一只妖,便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枚唷?br />
    白衣從聶將軍的營帳中跑出,走了許多路才越想越難過,他親眼見到第三粒珠胎在聶將軍的手中粉碎,被他細(xì)心呵護(hù)了幾年、能叫他投胎轉(zhuǎn)世的唯一機(jī)會,也從此斷送。

    白衣走不動了,干脆就坐在街角發(fā)呆,不過片刻,心中的委屈與對活著的渴求,最后一絲希望都徹底粉碎,猶如洪水決堤,沖塌了心墻,席卷了他的呼吸,叫他不住抽泣。

    而后,白衣便遇見了提燈過來的徐竟炎。

    再然后,秦鹿出現(xiàn)。

    白衣說完這些,手中握著甜絲絲的地瓜干也變得難以下咽,他咬著下唇,問了句:“道仙,我……我還有救嗎?”

    第105章

    將軍之信:十六

    入夜的一卷風(fēng)吹進(jìn)了窗戶縫隙,

    帶入房中,將屋內(nèi)正燃的燭火吹滅了一瞬,

    又迅速燃燒。

    屋外的風(fēng)沙又起了,樓下木板門發(fā)出了劇烈的咯噠咯噠聲,若非有鎖拴住,恐怕早就吹飛了。

    窗戶的縫隙里偶爾還順風(fēng)飄進(jìn)來了幾縷細(xì)沙,落了窗后矮桌上薄薄一層。

    白衣靜默了許久,久到就連秦鹿都快有些坐不住了,

    梁妄才道:“今夜不平靜,恐死傷多人�!�

    他的話有些突兀,完全沒往白衣的身上帶,

    白衣垂著頭,將手里的地瓜干扔到了桌上,

    嘀咕了一句:“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那我活不活其實也無差別�!�

    說完這話,

    白衣轉(zhuǎn)身就跑出了梁妄的房間,秦鹿哎了一聲沒攔住,

    心想這小孩兒脾氣還是有些沖的,屋外風(fēng)沙大,

    他就算是個鬼,也未必能完全安全。

    就這戰(zhàn)亂之地,到處都有漂泊的魂魄在,白日里碰不見多少,晚上走夜路難免能看見一兩個一閃而過的,

    秦鹿怕他想不開,當(dāng)真一個沖動跑去干什么壞事兒,早早叫自己灰飛煙滅了才好,干脆跟出了房間。

    屋外馬上就要起風(fēng)沙了,小二將所有的窗戶都釘?shù)盟浪赖�,秦鹿就看見小孩兒穿墻而過,等她追上去時,已經(jīng)沒法兒跟著了。

    小孩兒是魂魄一縷,本就是鬼,哪兒都攔不住,秦鹿不同,她雖然也早就死了一百年了,可畢竟是附在肉身上的,與活人無什么二樣,自然不能從墻面上穿過去。

    一樓樓梯口下的小房間里,小二披著外套提著油燈出來,見秦鹿在撬窗戶的木板釘,頓時嚇得險些把手里的油燈給摔了。

    小二沖了過去,要拉秦鹿,問她:“姑娘這是在做什么?我這才剛釘好,今晚風(fēng)沙大!是從北漠那頭吹來的,今年頭一回!依我看街上不能走人,否則也不知道能給吹到哪兒去!小房屋都能給吹倒咯!”

    秦鹿聽他這么說,心中有些慌,雖然知道小孩兒是魂魄,不會被風(fēng)沙所傷,可小二也說了,這風(fēng)沙是從北漠吹來,魂魄如輕煙,恐怕其中帶著不少戰(zhàn)爭場上還未完全離開的鬼魂來,到時候與小孩兒相撞,就怕出事!

    秦鹿拉著小二道:“麻煩小二哥替我開門,我有要事出去一趟!”

    小二一聽,連連搖頭:“別別別!姑娘我勸你還是留下屋中,不要出去!今夜這風(fēng)沙當(dāng)真不是玩笑,出去了十有八九是要死的!人人都要往屋里跑,生怕房子不牢固,你怎么還想著往外走呢?”

    “我……”秦鹿一怔,急忙道:“我弟弟方才出去了,現(xiàn)下還沒回來,他才幾歲大,我怕他有危險!”

    “哎喲!這孩子還真是不省心!”小二猶豫了會兒,見秦鹿轉(zhuǎn)頭又要去撬窗戶上的木板了,干脆一跺腳,從腰間掏出了鑰匙往后院的門上鎖孔里頭戳,他一邊開門一邊道:“姑娘,我放你出去,可就不能再開門放你進(jìn)來了,我也是怕死的�!�

    “我知道!”秦鹿見他開了門,急急地往外走,小二又道:“后院柴房沒鎖門,只是那處不怎牢固,也不知能不能經(jīng)得住今夜風(fēng)沙,姑娘你若找到你弟弟,便去柴房里避著,興許能留一命!”

    小二的話音未落,就已經(jīng)看不見秦鹿的人了。

    屋外風(fēng)大,到處都是細(xì)沙,只說話這一會兒,小二便撇過頭呸了兩聲,結(jié)果肩膀被人掀開,他腳下踉蹌,哎了一句,便見一個身穿藍(lán)袍,銀發(fā)的男子也朝外走了過去,眨眼便不見了。

    小二一愣,揉了揉眼,覺得自己怕是生了幻覺,干脆關(guān)上客棧通往后院的門,就這么一小會兒,門檻邊上已經(jīng)覆了一層沙了。

    住在北漠的人,都能根據(jù)天上的云來判斷接下來要刮的風(fēng),尤其這個月還是天氣不怎么安寧的情況下,任何一點兒異象都會被拿來作為風(fēng)沙判斷。

    朗月客棧的小二說得沒錯,今夜這場風(fēng)沙,當(dāng)真是能死人的,而梁妄亦說準(zhǔn)了,七夜城的這個晚上,死了太多人。

    誰也沒有料到,因為風(fēng)沙雙方休戰(zhàn)由北面入侵的異國,居然會選擇在今夜沙塵時動手。

    這一夜的風(fēng)沙尤為可怕,小二說今年都沒出現(xiàn)過,實則低估了這場風(fēng)沙的危險,恐怕風(fēng)暴過后,此場沙塵將劃入歷史。

    梁妄與秦鹿雖未來過北漠,但住在北漠上了年歲的人都知道,這一夜的沙塵暴百年難遇,北漠的沙土被風(fēng)席卷,便是夜里也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卻因為這風(fēng)沙刮得人身上滿是砂礫,有的鋒利石頭碎屑甚至能將人割傷。

    城墻在外,并未堅守多久,風(fēng)沙越過城墻而來,如同一個渾濁又巨大無比的吞天獸,張開了風(fēng)沙的血盆大口,將守在城墻上的人一并吞沒。

    狂風(fēng)幾乎卷起了城中樹木的根,連帶著屋頂上的瓦礫片片飛離,有些不夠堅固的房屋轟然倒塌,被風(fēng)肢解成無數(shù)片卷上了天。

    城中有兩萬將士,尚且還有屋棚遮擋,而扎根于七夜城外的四萬將士,卻無處藏匿。

    秦鹿出了客棧后沒多久,便被風(fēng)吹得有些走不動路,她的口鼻都被捂住,此時就連眼睛都有些睜不開,更別說是在這種情況下喊小孩兒的名字,能奢望他聽見了。

    如她所料,魂魄輕如鴻毛,風(fēng)沙稍大都能順著風(fēng)走上幾里地,更別說是這種能殺人的風(fēng)暴,那漂浮在空中于夜里哀嚎如同鬼泣的魂魄成千上萬,天賜的有,異國的也有,一道道鬼影在風(fēng)聲里現(xiàn)形,如同千軍萬馬踏尸而來。

    天災(zāi)跟前,眾人皆渺小如螻蟻,風(fēng)沙之中除了順風(fēng)而來的魂魄之外,還有被撕扯開的守城兵。

    呼嘯而過的聲音,掩蓋了城中驚慌失措的人聲。

    七夜城雖說不大,卻有上百條街巷,出了客棧小孩兒不管是不是有心想躲,秦鹿也沒那么容易找到他。

    貿(mào)貿(mào)然追出來,秦鹿有些后悔,反正小孩兒又死不掉,這般冒失沖動的性子,就讓他吃吃虧也好!可自己的身體卻不是鐵打的,一旦損壞,梁妄修復(fù)起來便有苦頭吃了,自己疼了先不說,還耗損梁妄的精力。

    秦鹿眼見風(fēng)沙第一次席卷街巷,鋪天蓋地而來的風(fēng)沙壓得人透不過氣來,街巷對面的小屋瞬時四分五裂,秦鹿轉(zhuǎn)身,縮在了小巷的一角,遮蔽了大半風(fēng)沙,口鼻里卻盡是沙塵,她捂著嘴不住地咳嗽,喉嚨像是被刀割過一樣干痛。

    她背后倚靠著的房子搖搖欲墜,幾片黑瓦落了下來,一個重重地砸在了秦鹿的肩頭上,還未等她痛呼出聲,手腕便被人抓住。

    秦鹿猛地睜眼,風(fēng)沙大到她只要睜眼便得流淚,模糊的視線就連自己的手腳的看不太清,更別說是看清對面的人是誰。

    然而握住手腕的溫度分外熟悉,緊接著她便被人抱在了懷中,一頭撞入了對方的心口。

    鼻子被灰塵堵塞,便是如此,她也能聞到梁妄身上淡淡的墨香,還有落在自己眼前的幾縷銀發(fā)。

    秦鹿腰上一緊,梁妄將寬大的藍(lán)色袖袍蓋在了她的臉上。

    他自己靠外,把秦鹿小心翼翼謹(jǐn)慎地護(hù)在了懷里,讓秦鹿背靠者墻壁,面對著自己,完全包裹于長袖之下。

    饒是如此,風(fēng)沙也沒有要停的跡象,風(fēng)中的鬼哭狼嚎聲越來越大,被風(fēng)沙席卷過一次的街道房屋全都歪斜,如同一片廢墟。

    入夜時分,陰氣重,而這一夜城中的死氣,幾乎是平日里的數(shù)倍。

    待到風(fēng)沙稍稍停了些,不再那般可怕了,秦鹿才拽著梁妄心口的衣服,余驚未了,如同死過一次般,張口聲音沙啞難聽,伴著喘息問:“主人,我們回去嗎?”

    秦鹿才剛出聲,梁妄便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抓著秦鹿背后衣服的手幾乎顫抖,雙臂用力到讓她都覺得有些難以呼吸,勒得疼了。

    秦鹿正欲抬手抱回去,后腦卻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她哎喲一聲,梁妄的聲音便道:“你是瘋了才會想要追出來!不過是個小鬼,死了便死了,灰飛煙滅了又如何,你怎不想想你自己,可能經(jīng)受住這般大的風(fēng)沙!”

    梁妄的聲音比任何一次吼得都大,就在秦鹿的耳邊,震得她心里發(fā)緊,甚至有些癡了。

    “本王愛你率真熱情,可有時真是恨極了你的沖動多事!凡是救人,必得先學(xué)會自保,你當(dāng)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嗎?你的命是本王!”梁妄扯過秦鹿的頭發(fā),叫她看見自己。

    秦鹿望著梁妄的那雙眼,能看清他的眼眶都紅了,面部猙獰,像是一頭隨時能撲過來咬人的野獸,銀發(fā)凌亂,不再瀟灑,氣息不穩(wěn),也不夠淡然,一切脆弱的情緒,盡寫在了他的眼眸中。

    梁妄道:“下回不許再這般了,聽見沒有?”

    秦鹿想點頭,可頭發(fā)還在對方手里,扯得有些痛,動也動不了,于是只能應(yīng)話:“知道了�!�

    風(fēng)未停,只是暫時從這條街道走過,城門那處的哀嚎聲還未褪去,接下來的一波風(fēng)沙依舊會再度席卷七夜城。

    梁妄將秦鹿拉起,對她道:“來時路上無門開,凡是高房皆成危樓,矮屋也早就塌了,隨本王回客棧,客棧柴房位于廚房偏角,不容易倒�!�

    “那白衣……”秦鹿的話還未說完,梁妄便瞪了她一眼,抓著她的手緊到秦鹿的手指都變形了。

    他幾乎是呵斥道:“本王管他死活!又非三歲小兒不懂權(quán)衡生死利弊,死了也是該他的命!”

    梁妄都這般說了,秦鹿便不敢再開口提話,過了兩條街,秦鹿眼尖,一眼就看見了縮在街巷轉(zhuǎn)角的小孩兒,她頭一回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有當(dāng)人娘親的無奈感,隔著老遠(yuǎn)便喊了一聲:“白衣!”

    小孩兒抬頭,他依舊保持著被徐竟炎撞見時的姿勢,蹲坐在地上,雙手環(huán)抱膝蓋,再將臉埋在手臂里,聽見秦鹿的聲音抬頭,像是又哭過一回了。

    小孩兒沖動,一氣之下跑出了客棧,沒臉回去,卻又不敢離得客棧太遠(yuǎn),走出兩條街后瞧見風(fēng)沙,于是又繞回了客棧這邊,就蹲在客棧旁的巷子里,秦鹿跟出來時他還未回,他回來后秦鹿已在幾條街外,兩人錯過了。

    見了秦鹿與梁妄,小孩兒動了動嘴,乖巧又可憐地站起來。

    梁妄見他的臉,像是要?dú)⑷�,秦鹿道:“還傻愣著做什么?過來!”

    小孩兒幾步小跑跟到了兩人身后,走到秦鹿身邊時,他伸手抓著秦鹿袖口上的束袖帶子,回來的第一句話,便是:“對不起,秦姑奶奶�!�

    秦鹿見之氣極,抬腿先踢了一腳,將小孩兒踹一邊兒去了,等他爬起來了又說:“今晚先去客棧柴房里等風(fēng)沙過去,風(fēng)沙過后我再收拾你!”

    小孩兒一邊抹著淚,一邊跟著秦鹿與梁妄走。

    三人入了客棧的柴房,連火折子都沒燃起,屋外的風(fēng)沙又卷起了第二次,這一次比方才那次更要嚇人,柴房的門縫里不斷有沙被吹入,窗戶哐哐直響,就連地面都在震動。

    千百只鬼魂從門窗前飛過,有些殘留意識的,見屋內(nèi)有人,趴在窗口朝里探瞧,被梁妄一道黃符打去,柴房才得以安靜片刻。

    小孩兒縮在柴垛邊上,見那些鬼魂,多少有些懼意。

    若是他們遲來一步,若是秦鹿沒見到小孩兒,怕是這滿城鬼魂飄過的場景,夠他嚇瘋了。

    第106章

    將軍之信:十七

    風(fēng)沙不停,

    鬼泣不斷。

    柴房頂上的瓦片不知被吹去多少,漏出了一角,

    有風(fēng)將黃沙往里頭直灌,吹得人滿臉干枯,不得不縮在柴火堆里頭,背對著風(fēng)沙,還能勉強(qiáng)吸兩口干凈的氣。

    秦鹿手中的火折子點了許久才亮,叫這黑暗中提了些許光明。

    明火遠(yuǎn)柴堆,

    秦鹿不敢將火燃得太大,只能點燃一根柴火,杵在地上,

    三個人面對面坐著,背靠著兩垛柴堆,

    小孩兒在對面,秦鹿貼著梁妄。

    這夜風(fēng)大,

    不知是否是因為城中鬼多,今夜死傷無數(shù),

    陰氣重,還是因為方才才經(jīng)歷過一次生死擦肩般的懼意,

    所以叫人有些發(fā)寒,貪圖溫暖。

    小孩兒在火堆對面蜷縮著,萬分害怕梁妄的雙眼,然而梁妄沒有看向他,反而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

    看向秦鹿。

    秦鹿的臉上有些臟了,馬尾辮不知是被梁妄扯過一次,還是在風(fēng)中被吹亂了,半散落下來,銀簪都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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