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盆景擺設(shè)，假山水池，
一應(yīng)有講究，池中的魚價格不菲，
院子里還養(yǎng)了孔雀，那只黑貓如同霸王一般，
從不將秦鹿放在眼里。
她一直覺得，是自己不招貓喜歡，后來才知道，梁妄養(yǎng)的那貓兒有些靈性，敬重梁妄，
喜歡梁妄，所以敵視秦鹿，不喜她靠近，也不喜她。
秦鹿伸手戳了戳那兩只小貓的腦袋，想讓它們聞聞自己的味道，好記得，她才是恩人，別日后見梁妄俊美，又疏遠(yuǎn)了她。
一路趕往良川的途中，秦鹿與梁妄都沒怎歇息，如今異國攻打的速度比難民逃亡的速度要快了許多，兩人天沒亮便起，天黑了才歇，未到良川，才過清平時，秦鹿聽到了一個消息。
慶安郡淪陷了。
消息傳來得很快，是八百里加急途徑清平，清平的官員聽說了這個消息后，居然收拾包袱連夜逃離而散出的消息。
慶安郡淪陷，那要不了多久，異國就會攻下清平，一旦清平?jīng)]了，良川也不再安全。
秦鹿聽見這消息時，手里的筷子險些落地。
幫著駕馬車的粗漢坐在一旁喝粥，呼啦啦的聲音驟然斷下，他愣愣地抬著頭看向秦鹿與梁妄，似乎是不知曉接下來要如何才好了。
這兩日粗漢幫著秦鹿與梁妄采買物件，又駕馬車，明里暗里都表示想在梁妄身邊尋個差事，免得和混亂世道下，他獨自一人無甚生趣。
即便梁妄沒有開口答應(yīng)，這粗漢也當(dāng)自己是梁妄與秦鹿的下手了，此番看向秦鹿與梁妄，便是想讓他們開開口。
如若敵國已經(jīng)攻到清平，那良川還待得下去嗎？
如若良川也待不下去，那他們?nèi)ツ膬海?br />
桌上清粥小菜幾樣，窗戶半開，大寒將過，化雪也是前幾天，這回不怎冷了，初升的太陽照在街上，行人匆匆。后頭街道上有個人掛念著這家掌柜的，特地過來說一聲，他們方才已經(jīng)去過州府的府衙了，早已人去樓空，就連下人也早早打發(fā)走了，屋里一樣值錢的東西都不剩。
那人沒進(jìn)客棧，只喊了聲道：“聽他們說，異國攻入清平也就是十天半個月的事兒！這一路過來不少人都投降了，南都城的大門敞開著走！咱們再不走就怕是來不及了！”
世事如浮云，當(dāng)年秦虎秦鹿以命抵抗護(hù)下的南都城，而今卻成了大開城門供敵國攻入的賣國恥辱。
秦鹿放下碗筷，一口飯也吃不下去。
貓兒果然還是喜歡梁妄，兩只都窩在了他的腿上，方才還喵喵直叫引梁妄看去，現(xiàn)下便安靜了。這處靜默，秦鹿捏了捏拳，恨不得招兵買馬，再與對方打上幾年，可沖動與一腔熱血，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她朝梁妄看去，問了句：“王爺，我們?nèi)ツ膬�？�?br />
梁妄半垂著眼眸，叫粗漢把馬車牽來，又起身將兩只貓兒趕走，那貓兒聰明，轉(zhuǎn)而立在了一旁凳子上也不跑，愣愣地盯著梁妄。
秦鹿慌張，梁妄看得出來，他站立在秦鹿跟前，讓她側(cè)過頭輕輕靠在自己的懷中，掌心安撫地摸過秦鹿的頭頂，輕聲道了句：“你不是說，想去燕京嗎？或許核桃云片糕沒了，但煙西臺應(yīng)當(dāng)在。”
說完這話，梁妄又問她：“你去過燕京幾回？”
秦鹿仔細(xì)想了想，一只手也數(shù)的清，她每回去燕京，都是為了正事，還從未有機會認(rèn)真逛逛燕京的街道，也沒機會看看真正的皇宮長什么模樣。
梁妄道：“本王帶你上煙西臺瞧瞧�！�
燕京皇城中，最高的兩處，一個是柳東閣，一個是煙西臺，當(dāng)初砌這兩臺時，西齊皇帝還信仙，覺得樓砌得越高，便離神仙越近，后來那處多為賞花賞月，觀星觀景所用。
“良川，咱們不去了嗎？”秦鹿問。
梁妄道：“不去了�！�
秦鹿本想點頭，又忽而想起了什么，便道：“還是得從那兒過一趟的，咱們許多物件都放在了良川梁王府中，我舍不得�！�
梁妄問她：“有何東西是花錢買不到的？”
“千年墨。”秦鹿道：“你也就肯用這寫字，其余墨塊你都嫌差，別以為我不知曉，當(dāng)年金風(fēng)川送的幾塊小墨早早就被你用完了�！�
梁妄伸手敲了敲她的額頭道：“你不提，本王都快不記得這墨是從誰處買來的了。”
秦鹿伸手摸了摸頭頂，又道：“還有……一副字帖�！�
“是何字帖？”梁妄跟著想了想，道：“張家字帖的確好，但也不算罕有，白家字帖如今就本王那兒有一副真品，損了的確可惜，剩下的便是狂草集尚有收藏價值，但內(nèi)容枯燥，都是寫陳詞濫調(diào)的詞句�！�
秦鹿道：“那個百句貼。”
梁妄一怔，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什么百句貼。
此時粗漢牽著馬車走到客棧前，梁妄放下銀兩，拉著秦鹿一同上了馬車，兩只小貓跟在后頭喵喵直叫，被粗漢小心翼翼抱起，放入了馬車旁拴著的棉布簍子里，簍子上頭用笊籬蓋著能通風(fēng)，卻不冷。
馬車將從清平離開時，梁妄又問了秦鹿兩遍何為百句貼，秦鹿猶猶豫豫才開口：“上一回去燕京，是替周家解決供祖之事，不知王爺可曾記得與我逛過一次詩會，樓中二層掛了一副字帖，模仿的是王爺?shù)淖�，上頭寫了足足有上百句詩，可不就是百句貼？”
“那……”梁妄憶起，一巴掌朝秦鹿的后腦勺上拍了過去，道：“那是江旦所寫！要它作甚？！”
“那不是江旦寫的�！鼻芈辜泵Φ溃骸澳鞘峭鯛攲懙摹！�
梁妄一怔，竟沉默不語。
秦鹿瞥過眼，說道：“當(dāng)時我買那字帖回來你還沒什么，后來不知從何處得知那字帖是江旦臨摹的，回到無有齋后，江旦那字帖就被您給燒了，從我屋中換下的那副，是你自己照著江旦所寫詩句重新抄的一份�！�
梁妄一時無言，噎了會兒，問她：“你如何知曉的？”
秦鹿撇嘴，說道：“我若認(rèn)不得你的字，豈不是白跟了你一百多年？況且……我買那字帖的用意你并不知曉，我在那字帖上做的記號你也沒有仿照，也不知是他抄你，還是你抄他了。”
梁妄果真忘了此事，畢竟已經(jīng)過去了幾十年，他不記得實屬常事。
當(dāng)初也是憑著一口氣，想不通秦鹿為何要在房中掛一副江旦模仿自己字跡的字帖，干脆花了時間一句句摘抄，重新寫了一副，將那劣品燒了去，換字帖那日，他還特地趁著秦鹿出門采買，卻沒想到還是被她發(fā)現(xiàn)了。
后來秦鹿未提，梁妄未記，便將此事忘去。
梁妄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沒忍住輕聲笑了出來，又摸了摸她的后腦勺，問了句：“方才沒打疼吧？”
“你不提不要緊，你一提我就暈�！鼻芈拐f罷，哎喲哎喲喚了兩聲，便要往梁妄身上靠。
梁妄被她這舉動弄得無奈又好笑，干脆將人摟在懷中，捏著臉親了兩口，覺著不夠后，便提著她的腰，讓秦鹿一個翻身坐上了自己的腿，緊緊摟住，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扶著她的頭，緊密親吻，幾乎咬濕了領(lǐng)子。
直到二人氣喘吁吁了，方抵著額頭，將彼此望入眼中。
馬車路過良川，秦鹿才知道即便是良川的人，也都膽戰(zhàn)心驚，恨不得快速逃離，但天賜國土就這么大，他們能逃到哪兒去呢？
昔日梁王府前的山丁子樹果然被砍了，就剩下個看上去像是發(fā)了霉的樹墩兒，馬車停在梁王府前，秦鹿匆匆下去，見自家大門敞開，還以為雇下的幾個仆人都還在，誰知道沖進(jìn)院子里時才發(fā)現(xiàn)，一屋子?xùn)|西早就被人搬走了。
梁妄還未來得及下馬車，便聽見秦鹿的罵聲，她沖進(jìn)屋子里，里里外外找了好幾遍，院子里交錯的腳印將未來得及融化的雪壓得很厚實，雪面上滿是灰黃色的泥土，而這些空落的屋子里依舊蒙塵，別說是置放了用品，就是擦也不曾擦過。
秦鹿里外找了幾次，便覺得頭暈，捂著心口險些氣得吐血。
三日前，她還收到過良川的來信，說是這邊一切安好，叫她放心，只等她回來了，誰知道來時，居然是這般狀況。
粗漢也跟進(jìn)了院子，哎喲直喊好幾聲，說道：“這般大的屋子，丟了可惜，丟了可惜啊。”
“屋子有何可惜，有錢便能再買，王爺?shù)那昴�，本姑娘的字帖，全都被搬空了！一樣也沒留！”秦鹿不信邪地又里里外外找了幾圈。
梁妄定定地站在門外，望著青瓦下的牌匾，恍惚之際，這處似乎還是當(dāng)年的梁王府，梁王府三個字上，還鍍了一層金。
只需轉(zhuǎn)身，身后繁茂的山丁子樹便開遍了白色的小花兒，淺淡的香味兒似乎穿過了時間，傳到了他的跟前，紛紛幾片過大的雪花，一如山丁子的花瓣，掃過梁妄眉眼前，記憶中的這處，還算生意盎然。
他記得那年嬤嬤問他：“小王爺，要不了兩日便是您的生辰，您是喜歡這綠色綢布，還是暖黃的那塊？”
梁妄當(dāng)時捧著書，見綠色綢布上暗繡了水紋，于日光下仿若粼粼波光，一時恍惚，道：“我喜歡綠色的�！�
一個眨眼，便是如今，物非人非，只有個身穿綠裙的女子，雙手叉腰罵罵咧咧地繞過門內(nèi)幾個屋舍，身后還有兩只小貓跟著跑東跑西，像是兩條小尾巴。
梁妄見了，輕聲笑了笑，果然，他還是喜歡綠色。
門前有人經(jīng)過，瞧見站在門外的梁妄時，又朝門內(nèi)看了眼，道：“這家屋子的主人急著趕路，兩日前便將屋內(nèi)東西一應(yīng)變賣，現(xiàn)下剩個空屋子，你們?nèi)粝氚釚|西，也是來遲咯！”
梁妄哦了一聲，大約猜到會是這樣。
亂世之中，幾人可信？尤其是他與秦鹿那一屋子?xùn)|西，還值錢得緊。
罷了，罷了。
“小鹿！”梁妄揚聲，秦鹿正立在一個房屋的飛檐上，試圖高處瞧瞧，屋內(nèi)是否有遭人打劫的痕跡，兩只小貓立在飛檐下，抬起頭晃著尾巴，生怕秦鹿摔下來似的，焦急地喚個不停。
聽見梁妄叫自己，秦鹿應(yīng)聲，低頭看來。
梁妄朝她招了招手，道：“走吧，不過就是個字帖，沒了便沒了。”
秦鹿有些委屈，踢了一抔雪，正好落在兩只小貓的頭頂，貓兒搖了搖頭，抖落頭頂?shù)陌籽�，秦鹿道：“那字帖不一樣！�?br />
“哪里不一樣？”梁妄問她。
秦鹿心中委屈更重，她道：“王爺不記得，我記得！你教我的最初兩個字，便是我的名字，可我的名字，你也只寫過那一次。”
可那寫了她名字的紙，早就被她第一次搬家時弄丟了，后來每次搬家，秦鹿都小心翼翼，一樣?xùn)|西也未曾落下過，只是梁妄手中她的名字，是她心里的結(jié)，她還記得梁妄寫下她名字時，落筆輕巧，渾然天成，溫和地道了句‘喏，這便是秦鹿了’。
門外梁妄不解，一副百句貼，與她的名字何干。
秦鹿卻道：“那字帖里有兩句詩，一是：燕草碧如絲，秦桑低綠枝。二是：林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
梁妄恍然，原來是那字帖里，有她的名字。
他無奈，又覺可愛，于是道：“爺當(dāng)是何了不起的，還站那么高說，害得爺脖子都抬酸了，下來，咱們走了�！�
秦鹿扁著嘴，梁妄眉眼彎彎，嘴角笑出了兩顆梨渦，又道：“等安定了，爺再寫給你。”
便寫：水為海，木為林，石為山川；海之闊，林之深，川之連綿，見之有幸，遇你有幸，攜手共歷，三生有幸。
作者有話要說： 我嗅到了完結(jié)的味道，你們呢？
第132章
遙歸煙西：二十一
二月初，
從良川到達(dá)燕京，將立春。
秦鹿與梁妄幾乎是在馬車?yán)锒冗^了大半個月，
好不容易趕到燕京時，正逢燕京封閉城門的最后日子。
想要入城并不容易，那些為了逃亡生存沒有銀錢的百姓，就只能在燕京城外扎根，入城的都得有特定的文書，又或者給足銀錢，
證明此番來到燕京只于燕京有利而無害。
梁妄與秦鹿坐的馬車并不奢華，與同日入城的幾個富貴人家比起來只能算是普通，但梁妄出手闊綽，
即便良川家中被搬空，原先燕京與良川之間也有他們曾住過的宅子。
秦鹿與梁妄所住之處，
大多遠(yuǎn)離人群，那宅子經(jīng)過幾十年，
周遭長草，幾乎被草木掩蓋，
秦鹿也是翻了好久，才從院子里頭翻出了一箱珠寶首飾，
都是她早年看中喜歡央著梁妄買回來，卻又嫌珠寶首飾累贅而不愿佩戴的無用之物。
當(dāng)時的無用之物，如今卻幫了大忙。
秦鹿買來的夜明珠手串，被梁妄輕易打發(fā)了守城門的人，二人入城后，
梁妄還道：“得虧你那時眼俗，瞧上的都是華而不實之物，現(xiàn)下送出去也不顯可惜�！�
秦鹿聽他這般說，道了句：“我那時也看中了你，王爺貶我眼光，可不就把你自己也數(shù)落了去�！�
梁妄見她貧嘴，知曉是因為秦鹿喜歡那夜明珠碩大光亮，一盒子無用的珠寶，卻都是女子愛買愛看的玩意兒。
跟在他們后頭入城的馬車四匹馬同時拉來的，威風(fēng)十足，在入門費用這塊兒還要與人討價還價，講了半天才給了一塊和田玉，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秦鹿那十二顆大小相近，色澤相同，圓潤飽滿的夜明珠。
她覺得梁妄出手過為闊綽，心疼了。
梁妄卻捏了一下秦鹿的臉，回道：“爺什么也沒有，就是銀子多，今日花出去的，來日還能補回來，再貴的夜明珠，也比不上今日入城避風(fēng)頭來得重要�！�
秦鹿點頭，連連道是，她如何不知而今天賜百姓的處境，又怎會因為那一串自己已經(jīng)幾十年沒有佩戴過的手串生氣。
即便是入了燕京，秦鹿與梁妄一時半會兒也沒找到可以暫時落腳的地方。
燕京依舊繁榮，亭臺樓閣金漆玉浮，小馬車順著燕京的路旁走，馬蹄踩過的石板路鋪得整齊，馬車幾乎沒怎么晃動，馬車頂簾上掛下的彩色瑪瑙珠子帶半舊不新的墜子，隨著風(fēng)微微搖擺著。
車窗布簾掀開，秦鹿從里朝外看了一眼燕京的街道，兩旁客棧酒樓忙得不可開交，里里外外滿是人，大家多為衣著鮮麗，不喜與人擠在一堆，但實在無法，也只能順應(yīng)著客棧的安排，否則任憑你錢財再多，添了麻煩就得被轟出去無處歇息。
好些屋瓦上，還有未融化的雪，望著繁榮依舊的燕京，這處仿佛與外世隔絕。
天賜戰(zhàn)火連天，不是仗沒打到這兒，只是這處已經(jīng)是眾人能避風(fēng)的最后一城，如若燕京也沒了，那天賜便當(dāng)真如同以往的西齊，一路朝北，最終滅亡。
燕京，多朝古都，任憑歲月如何斑駁這個世界，也不曾在其身上平添半分遜色。
所有戰(zhàn)火燃燒過的痕跡，都將成為燕京屹立的勛功章，每加一筆，便重一金。
秦鹿不太記得燕京的路了，畢竟來得也不多，梁妄對于燕京的記憶，不比秦鹿多多少，找了半天也未找到能歇腳的客棧，秦鹿只能想法子，叫駕馬車的粗漢問問路，找找老熟人。
馬車在街巷走了許久，才終于停在了一大戶人家的門前，那人門前才有兩名官員出來，連連嘆氣，受了挫敗。
送人出來的家丁沉著臉，見又有一輛馬車來了，上前便道：“我家大人今日不見人！貴客哪兒來，便回哪兒去吧�！�
馬車內(nèi)一只蔥白的手伸出，兩指之間夾了一張紙，女子聲音道：“給你家主人�！�
那家丁愣愣地接過紙，也不敢當(dāng)人面打開看，只讓他們稍等，自己轉(zhuǎn)身回了府中，匆匆跑到了府內(nèi)書房，見到自家大人了，這才將手中的紙遞出，道了句：“大人，門外有輛馬車停下，來人沒見著，說是要小人將這張紙交給您�！�
書桌后的男人兩鬢微微泛白，雙眉之間已有過深的皺痕，見到紙條，拆開來看，上頭瘦金體的三個字頓時叫男人一驚，連忙站起，椅子刺啦一聲拉開，男人匆匆朝外跑去。
家丁瞥了一眼落在桌上的紙張，上面寫道——無有齋。
馬車沒走，就停在寬大的府門前，靠在右側(cè)的石獅子旁，沒擋路。
因為冬來枯萎的垂柳樹樹枝上結(jié)了許多晶瑩剔透的冰，陽光一灑，宛若寶石，而站在寶石樹下，馬車旁的女子，身上穿著墨綠色的短襖，一條暗綠色的長裙，正用手撥弄著結(jié)了冰的柳條玩兒。
男人見之，扶著門框喘氣，連連笑了兩聲，嘴里白煙喝出，迷了雙眼，仿佛時間停格，一切還是十多年前的樣子。
秦鹿瞧見對方，緩緩一笑，道了句：“虧你還記得�！�
“道仙與秦姑奶奶光臨，江旦如何能不親迎�！蹦暌呀氖哪腥耍钱�(dāng)年才二十左右的燕京才子，翰林院侍書之一，九品文官性子還沖的江旦。
彼時的年輕人，而今已是翰林院大學(xué)士，亦是幾位史官之首，如今朝中的年輕文人，多半尊稱他一聲老師，江旦在朝中雖不是一品大員，卻剛正不阿。如今先帝過世近百日，新皇帝還未選出。
先帝有意傳位給獻(xiàn)王，可沒來得及寫傳位昭書，且獻(xiàn)王年幼，而今才十三歲，難以把持朝政，即便當(dāng)了皇帝，說不定也是那些老臣操縱，也有一部分人主張立長，長皇子曾做過一些錯事，惹得先帝不悅，在朝中頗不受用，卻沒想到先帝一死，長皇子多了許多下屬支柱，在朝中呼吁很高。
方才從江旦府中離開的，便是長皇子手下的幾位大臣，獻(xiàn)王如今已經(jīng)被長皇子關(guān)在皇宮，沒權(quán)沒勢，長皇子要硬奪皇位，還要名聲好聽，只能來討好江旦，希望江旦與其幾位學(xué)生，能在史書上抹去他如何稱帝的這一筆。
江旦年輕時便剛正不阿，性子較沖，即便如今年歲大了，也未見得脾氣改了多少，聽到了同僚口中說出自己不愿聽的話，便將人打發(fā)了出去。
梁妄下馬車時，江旦連忙來扶，梁妄將手搭在秦鹿的手臂上，江旦也就順勢朝后退了一步，目光在馬車左右掃了兩圈，沒見到謝盡歡，笑容頓了頓，也就沒問出口。
如今卓城那邊什么情況，天下皆知，煜州早已時異國吞并的地盤，天賜的人在那兒是沒法兒活的，更何況謝盡歡已老，走不動，逃不掉，恐怕結(jié)局不外乎一個。
領(lǐng)了秦鹿與梁妄入府，江旦還甚是高興，對著府里家丁道：“快快！收拾兩間客房，我有貴客要��！”
方才遞紙的家丁聽見這話，連忙跑去吩咐府里丫鬟收拾房屋，見自家大人對這兩名年輕人畢恭畢敬，實在猜不透二人身份。
秦鹿道：“不必麻煩，一間房就好，我與王爺此番過來，也是別處實在待不得了，如今又不比盛世，便是躲進(jìn)荒山野林里也不愁吃喝，為了溫飽，只能隨波逐流，他人來燕京，我們也來燕京了�！�
江旦點頭，道是。
近來入燕京的人越來越多，都是天賜各地富饒之人入城避難的。
“江大人倒是出息了，如今恐怕朝中兩方為了繼位好聽，都得討好你吧。”秦鹿與江旦搭話。
江旦道：“黨派之爭，最為害人，長皇子有能無賢，獻(xiàn)王有心無力，二者都不是縱控天下的良人，如此情況，我也只能置身事外，他們?nèi)绾巫觯冶闳绾螌��！?br />
秦鹿笑了笑，沒與他繼續(xù)這個話題，只是問：“我與王爺恐怕會長住，打擾了江大人，不知得付多少銀子房錢呢？”
“秦姑奶奶這說的什么話，您與道仙能來，實屬我之福氣，二位想住多久都成，只是我家內(nèi)人膽小，二位身份，不好告知。”江旦猶豫，還是說了這句話。
“十多年不見，江大人謙遜了�！鼻芈拐f罷，江旦正好將兩人領(lǐng)到了府中一處閑置的院落中。
這院子的確沒人居住，甚至都沒怎打掃，院子里野草很高，三兩個丫鬟彎著腰正拔草，還有兩個里里外外擦拭房間里的桌椅板凳。
梁妄挑剔，無需秦鹿來說，江旦將梁妄幾乎奉若神明，多年前知曉他的身份時，便想請字，而今梁妄寫了三個字給他，可算是如了江旦的愿，凡是這院子里的東西，一應(yīng)用的都是府里最好、最新的。
期間江旦的夫人還特地來拜訪過，江旦只說多年前受過二人恩惠，這才讓人在府內(nèi)住下，等天下安生了，二人便會離去了。
江夫人倒是不介意有人住入自己府上，更何況那是江旦的恩人，夫妻二人恩愛，相互諒解，只是提起這連連戰(zhàn)事，眾人難免沉默。
立春那日，江夫人特地擺了一桌子菜，宴請梁妄與秦鹿二人。
江旦對梁妄與秦鹿恭敬，江夫人也就隨著丈夫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