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為了見你。
他心說道。
陸縉看著眼前人斂眉袖手,一副對他極為敬重的樣子,愈發(fā)覺得自己在欺負(fù)人。
實話自然是不能說的,他尋了個借口:“昨晚送你回來時我的玉丟了,特意過來找找,你是否看見?”
原來姐夫是為了找玉,江晚吟松了口氣,那看來那個女人同她心里所想的定然不是一個人。
可光是想想,罪感更甚,她怎么敢以為姐夫會在心里肖想她?
江晚吟臉頰微燙:“不曾。是很重要的玉么。是什么成色,什么形狀的,要不要我叫人替您找一找?”
“不用�!标懣N沉聲拒絕,避開了她的眼神:“丟了就丟了,不是要緊的玉,你休息吧�!�
江晚吟仿佛聽出了一絲煩躁。
但姐夫這樣清瑯的人,除了在榻上,她還從未見他有過多余的情緒。
江晚吟只當(dāng)是自己想多了,嗯了一聲,送他出了門。
等陸縉回去之后,江晚吟卻親自挑了燈,在院子里替他找起了玉。
她想,姐夫的東西,哪怕是一塊玉,應(yīng)當(dāng)也不是凡品吧,若是因她而丟了,江晚吟更不知該如何自處。
一直找到了后半夜,江晚吟衣衫被露水打濕了,手掌也因夜色被鋒利的草葉劃破了,仍是一無所獲,她才折返回去,打算明日再找。
閉上了眼,今日的種種卻揮之不去,一會兒是傍晚時的吻,江晚吟微微熱,熱的睡不著。
一翻身,眼前又是他剛剛的沉穩(wěn)持重,對著她這個妻妹既關(guān)切,也疏離的恰到好處,又讓她覺得冷。江晚吟輾轉(zhuǎn)反側(cè),這一夜睡的極為辛苦。
***
立雪堂
陸驥自打同陸縉不歡而散之后,氣的病了一場,正盤算著接回裴絮母子。
當(dāng)年裴絮實在太決絕,大約是怕他找到,他給他們母子置辦的田契,留下的細(xì)軟,她什么都沒帶,只拿了一些銀錢連夜離開。
裴絮是孤女,小時又多病,這一去恐怕是兇多吉少。
若不是看到了青石巷里留下的大郎的衣服,陸驥恐怕一輩子都不知裴絮離開的真相。
他當(dāng)時也氣極了,才對陸縉下了狠手。
這么多年來,母子二人杳無音信,陸驥一直憂心不已。
因此,當(dāng)年那處給裴絮母子置辦下的院子他一直派人守著,就是等著裴絮回心轉(zhuǎn)意還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但十幾年了,從未有人回來過,直到這一回出征回來,守門人來告訴他,小時曾回來過一次。
“三公子與二公子生的有幾分相像,斯文俊秀,雖然是個商戶,看起來倒像是個讀書人。”
“裴娘子沒有一起來,三公子說她早在十三年前,離開上京沒多久便積勞成疾,病重不治了。”
“三公子雖還是不肯透露他這些年待在哪里,但說自己已經(jīng)有了未婚妻,是個極其伶俐的小娘子,這回來就是想知會您一聲,等您回來見上一面�!�
“只是沒幾日,他卻忽然消失了,小人遍尋不到,又不知他如今的姓名,不知住處,也不敢驚動公主,只能暗地里派人去找,并讓官府的人留意。后來有官差來報,說是有個叫裴時序的商戶,被山賊劫掠,推下了山崖,樣樣描述都同三公子極其相近,連衣服都同他來的那日所穿相似,基本可確定是三公子�!�
“小人便去收斂尸骨,但三公子的未婚妻卻先了小人一步,將三公子的尸骨帶走了�!�
陸驥回來的這些日子一遍遍的回想著守門人的話,每回想一次,都心如刀絞。
裴時序,原來裴絮替兒子改了名,從“陸時”改成了“裴時序”,怪不得他這么多年一無所獲。
堂堂的國公之子,竟成了一個微賤的商戶,還被山賊殺了,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還有裴絮,竟然十三年前就已經(jīng)不在了。
一想到往事,陸驥劇烈的咳了起來,深覺對不起他們母子。
何況,他如今已經(jīng)得了消渴之癥,壽命不足一年,于是思來想去良久,陸驥還是決定趁著活著的時候?qū)⑴嵝跄缸拥氖墙踊貋�,葬進(jìn)祖墳。
至于平陽,裴絮母子都已經(jīng)不在了,且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二郎都已經(jīng)成家快有子嗣了,她即便是知道,應(yīng)當(dāng)也不至于太傷心。
陸驥心意已決,只是現(xiàn)下唯一不知的是那個將三郎尸骨帶走的未過門的妻子究竟是誰,于是強(qiáng)撐病體吩咐手底下的人道:“盡快去找,一定要把這女子接回來。”
既然是小時未過門的妻子,她若是愿意,他可以把她接進(jìn)門,過繼一個子嗣。
至于那股山賊,他必定會將其碎尸萬段,以雪前恨。
***
前院
康平覺得這兩日公子有些不正常。
大早上的,剛起床,當(dāng)他第三次端起茶盞的時候,康平?jīng)]忍住上前按住他的手:“公子,這是涼茶,時候還太早,尚未用膳,飲多了傷身�!�
陸縉手腕一頓,明白他這是心火,只飲茶的確沒用。
按了按眉心,他打算暫時不去披香院,暫且避一避,才拋開連日來不正常的綺思旖念。
然而他有意避開,妻妹卻偏偏反過來,到了他眼皮子底下晃。
陸縉在前院的住處是在湖邊小筑,一推窗,便能看見妻妹躬著身仿佛在找什么東西。
連下雨也不走,半邊身子都被雨絲風(fēng)片打濕了,裹著一把細(xì)腰。
晃的陸縉心生煩躁,直接讓人關(guān)上了窗。
然沒多久,窗外卻傳來了一聲痛呼,是妻妹摔倒了,還扭傷了腳。
陸縉本不想再與妻妹生出牽扯,但這種事也不能坐視不理,于是還是叫人扶了她進(jìn)來,又讓人去請大夫。
天還下著雨,大夫要來,還得等一會兒。
然妻妹腳踝已經(jīng)腫了,疼的臉色發(fā)白,為防傷到骨頭需及時看看才好。
陸縉從前行軍,對這種跌打損傷頗有手段,于是開了口:“我從前學(xué)過正骨,你若是等不及,我可幫你�!�
江晚吟其實極不想麻煩他,但腳踝疼的鉆心,抿著唇猶豫了一會兒,不得不答應(yīng):“麻煩姐夫了�!�
要正骨,少不得先查看傷勢。
首先,便要褪了羅襪。
江晚吟其實并不在意,但陸縉卻十分顧及,握著她的腳,只將她的羅襪往下褪了半圈。
腳踝極細(xì),她似乎整個人比他小上一圈。
并且極白,僅是露出的一點,已經(jīng)白的刺眼。
陸縉又想起了他的妻,那日凈室匆匆一瞥,亦是白到發(fā)光。
腦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個念頭,不知妻妹是否也一樣……
陸縉立即又壓下去,聲音平靜:“路上滑,這個時候怎么偏要出來。”
“我在找玉。”江晚吟輕聲答道。
“什么玉?”
“姐夫那晚不是說丟了玉,我在水云間沒找到,便想到湖邊找�!�
原來是為他找玉。
找一塊不存在的玉。
陸縉已經(jīng)忘了,他不過隨口一說,妻妹竟當(dāng)了真,滿心滿眼的信任,把他隨口說的事當(dāng)成了頭等大事對待。
“你……”陸縉盯著她的眼。
“怎么了?”江晚吟輕輕看回去。
“沒事�!标懣N壓了壓眼皮,握著她白如玉腳踝的手遲遲沒動,許久,只說:“不必找了,不是說了不要緊�!�
“畢竟是因為我丟的,若是找不著,我實在于心難安。”江晚吟一貫不喜歡欠旁人東西,對陸縉尤是。
“手指也是這么傷的?”陸縉一瞥,又看到了她手指上細(xì)碎的傷痕,因為白,稍有一點傷便紅的刺眼。
“嗯。”江晚吟蜷了下指尖,“只是可惜還是沒找到。”
“白費功夫也不后悔?”陸縉喉間滾了一下。
江晚吟搖頭:“姐夫?qū)ξ姨�,找一塊玉而已,算不得什么�!�
她對他似乎沒來由的極為信任,找玉是這樣,涂藥也是這樣。
陸縉想說實話,一看到她懵懂的雙眼,又怕傷到她,終究什么都沒說,只將卷起的羅襪替她緩緩?fù)洗┖谩?br />
“沒什么事,并未傷到骨頭,待會兒抹一點藥油就好,不用擔(dān)心�!�
“謝過姐夫�!苯硪鞣畔铝诵�,聲音卻極低,“我又給您添麻煩了。”
她每次打攪到他都極為歉疚,的確是個極有教養(yǎng)的好孩子。
但不必,真的不必謝他。
她當(dāng)真知道他在想什么嗎?
譬如現(xiàn)在,陸縉替她穿著羅襪的動作極慢。不知不覺間,他一手握著她的腳踝搭在膝上,另一膝攔在她雙膝之間。
此刻,他握著她的腳踝,捏著她的羅襪,想的并不是幫她穿,而是脫。
也不想讓她走,而是想讓她留下。
可妻妹絲毫未覺察到危險,反倒將雙手撐在他的肩上,任憑他方便,完全地信任他。
倘若他們現(xiàn)在不是衣冠整齊,倘若他們不是在椅子上,倘若他不是在幫她正骨,換一個地方,這個姿勢,其實并不安全,他手腕只需微微一用力,輕易便能,便能將她……
===涂藥(長痛不如短痛...)===
惡念像夏日郊外的野草,見了風(fēng)便瘋長。
就像昨晚他的妻,最柔軟的唇暴露在他的利齒之下。
不能掙扎,亦推不開,只能用十指捧住他的頭,低低地求他。
無數(shù)根枝丫藤蔓迅速鋪張開,仿佛要從他身體里鉆破,沖出來,將人眼前的人牢牢捆住。
瘋狂的念頭幾乎控制不住,陸縉握住她的羅襪的指骨已經(jīng)用力到泛白,往上拉的動作實在太慢,太慢了……
他想,其實衣物又能有什么遮蔽作用呢?
再嚴(yán)實的衣物也是用最細(xì)的棉絮和蠶絲的織成的,尤其夏日,薄薄一層,脆弱不堪,在他這雙挽過弓,勒過馬的雙掌之下,稍微用力,便會徹底撕裂。
君子守禮,不會做出撕人衣物的舉動來。
小人無禮,不會遵循約定俗成的公序良俗。
陸縉從前是君子,即便有人在他面前主動寬衣,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而現(xiàn)在他想做個小人,江晚吟穿的越嚴(yán)實,暴漲的念頭就越叫囂著撕開——
為什么他明明沒見過,沒觸摸過,依舊能勾起他滿腔的念頭,讓他隔著衣仿佛已經(jīng)能感受到了不可思議的柔軟。
捏著羅襪的手終于頓住,正要幾不可察地往下褪下一點,這時,頭頂忽地傳來一道聲音。
清清淺淺的,仿佛山林溪澗里流淌的清泉,清涼透骨,甘甜潤澤。
只一聲,陸縉雜亂的思緒瞬間清明,渾身瘋長的藤蔓也迅速縮回去。
“天太熱了,不必束襪了。”江晚吟輕聲道,“就這樣便好。”
話雖這么說,實際上,她是因為被他握住的腳踝被抬高彎曲著看了太久的傷,有些酸麻。
他再不放手,她那條腿便要抬不起來了。
陸縉低頭看了一眼,發(fā)覺被他握住的腳踝果然出了一層薄汗。
可能是他的汗,也可能是她的。
陸縉下意識認(rèn)為是他的,立即放了開。
“好�!�
他壓了壓心思,起了身,將雙手浸在盛滿冷水的銅盆里。
來來回回,反反復(fù)復(fù)。
江晚吟聽見了冷水聲,又想起剛剛的汗,臉頰亦是微微燙,將撩起的裙擺放下。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見到陸縉,她好像就特別容易出汗。
剛剛只是被他短暫地握了一下,腳踝上便出了汗,應(yīng)當(dāng)是她的汗吧。
實在太不矜持。
兩個人各懷心思,本就是梅雨天,屋里即便用了冰,依舊悶的人渾身發(fā)熱,窗外是一片柳林,有不知名的蟬在叫,蟬聲如沸,叫的人愈發(fā)涔涔。
陸縉洗了三遍手,連指骨都被浸的寒涼了,眉宇間才淡下來。
擦了擦手,他吩咐康平替江晚吟去取一瓶紅花油。
余光一瞥,看見江晚吟臉頰紅撲撲的,額發(fā)也汗的微濕的模樣,他又沉聲叫住康平:“再叫小廚房送一份冰飲子來�!�
康平只略微琢磨,便知道公子這是替江小娘子叫的了,于是貼心地去問江晚吟:“今日小廚房冰鎮(zhèn)了好幾樣,有楊梅渴水,荔枝渴水,櫻桃乳酪,不知小娘子想要哪個?”
江晚吟又微微出了汗,生怕他看出異常,也沒拒絕:“那便來一份櫻桃乳酪吧�!�
“小娘子眼光真好,這是當(dāng)下最時興的,牛乳加櫻桃煎,再添一些冰塊,清涼爽口,小娘子正好嘗嘗鮮�!笨灯街笨渌谖兜筱@。
“怎么只給我,姐夫不要嗎?”江晚吟靦腆的笑了一下。
“公子不愛吃甜食,尤其乳酪�!笨灯浇忉尩�,“牛乳羊乳從不沾口,不但不飲,凡是用乳做的吃食公子也一概不碰,說是有腥氣�!�
“是嗎?”江晚吟眼睫一眨,聲音低下去,“這口味倒是少見。”
她揪著手中的帕子,沒多追問。
耳根卻微微燙……
陸縉幾乎是瞬間也被勾起了聯(lián)想。
他眉頭一皺,打斷康平:“話如此多,快去。”
“是�!�
康平被訓(xùn)的慌忙低頭,覺得公子這幾日火氣也忒大了點。
等他一去,屋子里只剩下陸縉和江晚吟兩個人,氣氛愈發(fā)有幾分微妙。
陸縉飲了一杯涼茶,周身的熱意才沉下去。
茶碗一擱,他偶然看到了博古架上擱了一塊新送來的玉,忽然想起過幾日是他妹妹的生辰。
他之前吩咐叫人去采買一塊上好的暖玉,準(zhǔn)備給陸宛當(dāng)生辰禮,應(yīng)當(dāng)就是這塊。
然眼下再一看,這玉通體剔透,凈白瑩潤,陸縉又覺得這玉與陸宛那樣大大咧咧的性子并不配,比起玉來,那丫頭恐怕更想要一匹小馬駒。
反而,與他這個性子清清淡淡的妻妹更相配。
暖玉在他手中把玩了一遍,陸縉遞給了江晚吟,略帶了幾分歉意:
“前幾日是我記錯了,原來這玉未曾丟,是被擱到了博古架里。你既已找了這么久,白白勞累也不好,這玉便贈與你,也算是賠禮�!�
江晚吟甫一聽聞那玉沒丟,沉甸甸的心事總算擱下。
然打眼一看,一眼便看出這玉的成色極好,恐怕價值不菲,并不敢收。
只說:“原也不費什么事,這玉既然沒丟自然是再好不過,姐夫不必客氣。”
“無妨,本就是暖玉,你們姑娘家佩著更好。”陸縉直接將玉放下。
江晚吟這些日子朝夕相處,已經(jīng)十分明白姐夫的性子。
陸縉雖看起來溫和有禮,但骨子里卻是個極強(qiáng)勢的,只要他決定的事,旁人便沒什么回絕的余地了。譬如圓房那晚,他給過她機(jī)會,她當(dāng)時沒聽懂,亦沒問出他身上的酒氣,后來便生生躺了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