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能圓房?”陸縉倏地抬起了頭。
凈空見他一副不知情的樣子,也深感罪過,只點頭應是:“絕不可能�!�
原來如此,原來江氏從一開始便不能圓房。
所有的猜疑在這一刻落了定,陸縉眉眼凜冽,周身的氣息亦是冷的發(fā)灰,仿佛檀香燃畢后的灰燼。
好個痼疾。
好個不育。
他如此敬重江氏,愛惜江氏,被折磨了數(shù)日,就是不想變成同父親一樣的人,甚至疑心是自己心思不純,動機不正,甚至直到昨晚都夜不安寢,徹夜難眠。
江氏卻一直在欺他瞞他,對所有人撒下了彌天大謊,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可妻子若是不能圓房,那么問題來了……
前幾晚,與他同床共枕的那個女人,又是誰?
幾乎不用思索,不用猜想,陸縉腦中瞬間冒出了一個答案,一個明顯的不能更明顯的答案,叫囂著要沖出來……
搭在桌案上的指一蜷,他遽然站了起來。
===識破(“好孩子”...)===
凈空說的委婉,
陸縉只略一沉思便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恐怕江氏并不是身患痼疾,而是……
陸縉站了片刻,回頭道:“法師直說吧。”
凈空本就是婉言,
見他已經猜出來了,
便不再隱瞞:“確如郎君所想,那位夫人剛小產不久�!�
兩個字無疑于晴空炸了一道響雷,劈的康平震驚到無以復加。
事情實在太過荒唐,康平被轟的頭腦紛雜,千頭萬緒,心驚膽戰(zhàn)地抬頭去看陸縉,卻見他好似早已猜到了,仿佛只是得個確證而已,除了薄唇微微抿著,
臉上格外平靜。
陸縉剛聽到真相的那一瞬間的確怒意叢生。
但許是因為對江氏毫無感情,從前又從未見過,毫無情分可言,
須臾便壓了下去。
反倒是另一個事實,
無時無刻不盤旋在他腦中。
是妻妹。
江氏不能圓房,
那與他同床的人,
一定是她。
他甚至想,
錯了就錯了。
其實,
也沒什么不好。
陸縉斂了斂眉眼,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只問道:“什么時候的事?”
“約莫三四個月了。”凈空思索了一番回想起方才的談話。
陸縉粗略算了下,這時間,
仿佛正是他誤傳死訊的時候。
江氏大約是得知了他的死訊,耐不住寂寞,
才暗地里尋了旁人做了茍且之事。
“不能生育又是怎么回事?”陸縉接著問。
“她落了胎,傷了根本,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了�!眱艨沾鸬馈�
原來如此,陸縉徹底明白過來,倘若只是下紅,江氏尋個借口推遲圓房便是,卻偏要冒險找人替代,是因為她根本就不能再生育,又必須要有嫡子。
至于那盞海燈……
陸縉回憶每日供奉二十斤燈油的那只燈,不知她為了這個死胎還是那個男人設的。
陸縉暫且壓下,目光一掃,掠過佛像上斑駁的金身,頗為有禮地道:“法師這間佛堂似乎有些年頭了,也該修葺修葺了,改日在下會派人送一尊金佛來,聊表心意�!�
凈空聽出了他的意思,抬頭打量了一眼,只見這位郎君風度極佳。
而他替那位夫人診斷時,剛搖頭說無能為力,那位夫人便臉色大變,怒罵他是徒有虛名,言辭刻薄,大有潑婦之態(tài)。
這兩人看起來并不相配。
難怪會出了這等差錯。
凈空暗暗搖頭,念了句佛號:“施主有心了�!�
兩個人心照不宣,此事便算了結。
***
這秘辛屬實太過驚人,回去的馬車上,康平守在陸縉身側,連喘氣都不敢大聲,生怕惹了他不快。
又想,恐怕回府后少不了一場狂風暴雨。
但出乎意料的是,陸縉一路上卻什么都沒說,只闔著眼休憩。
回府后,老太太的壽春堂那邊又來了人,說是江氏今日去了佛寺替她祈福,老太太頗為高興,留了她用膳,知道陸縉今日也在府里,特意派了人來請他一同前去。
聽聞江氏也在,康平本以為公子不會去的。
沒想到陸縉并未拒絕,仍是若無其事的前去。
說起來,江華容同老太太還有一層淵源,她祖母同老太太是姨姊妹,雖不算近,但畢竟一同嫁到了上京,這些年還是存下了一點情誼,故而當年老太太也肯多看她一眼。
江華容牢記這份恩,對著老太太也是格外的嘴甜,比侍奉長公主都要盡心,每每一來,總是哄得老太太眉開眼笑。
陸縉到的時候,壽春堂里正熱鬧,離得老遠便聽見了說笑聲。
見到陸縉來了,老太太笑的愈發(fā)開懷:“二郎,明明回來了,成日里也不見個影子,我瞧你倒是不如你媳婦貼心,華容今日還特意去了護國寺為我祈福,著實是個有孝心的�!�
“是孫兒疏忽了,祖母見諒�!标懣N歉聲道。
江華容也不好落了夫君的面子,連忙跟著站起來:“這都是孫媳該做的,且郎君原也要去,只是太忙,才不得成行,您可怪不著他�!�
老太太不過是隨口說笑,見江華容護著,愈發(fā)欣慰,拉著她的手坐下:“快坐下,你們的孝心我自是知道的,二郎一去兩年,我先前還憂心你們不熟識,如今看著總算是有些夫婦的樣子了。”
江華容被老太太一打趣,臉頰飛紅,再一抬頭,卻見陸縉神情淡漠,又有些失落。
老太太卻似乎沒意識到,反而一直催著陸縉:“二郎你也不小了,該有個子嗣了,都是成了婚的人了,也別總住在前院,有空還是多回披香院去�!�
往常一提起子嗣,陸縉不是避之不及,便是顧左右而言他,今日倒是答應了下來,甚至格外順從:“也是該抓點緊。”
江華容今日去佛寺,剛剛獲知自己恐怕永遠也好不了了,聞言卻臉色一僵。
須臾,她才回轉過來,跟著附和:“祖母說的是,孫媳必會放在心里�!�
老太太這才放下心,忽又想起一樁事來,便問道:“我前幾日偶然在府里撞見過一個跟你有幾分相似的小娘子,那是誰?”
“是我的庶妹。”江華容稍加思索,便猜到那人是江晚吟。
老太太依稀記得伯府似乎的確有個被放到青州的庶女,隨口道:“既是你的家妹,也不必見外了,有空叫過來陪我說說話,我許久沒回青州了,也好從她口中聽一聽�!�
江華容并不想叫江晚吟出現(xiàn)在人前,總覺得她那張臉會蓋過她的風頭,但總這么藏著也不是事,何況老太太也開了口,只好應允道:“那便明早吧,請安時我叫她一起過來�!�
陸縉聽著她們說話,搭在桌面上的指微微一叩,忽然起了一個心思。
但很快,又壓下去,面上絲毫不見多余的情緒。
老太太還病著,精神不濟,用膳后陸縉同江華容陪著說了一會兒話后,等老太太歇下后,兩個人一同出了壽春堂。
并肩而立時,陸縉忽又聞到一股濃香的香粉,而晚間時,他記得,妻子身上卻清淡的很。
原來他一直忽視了這么細微的差別。
陸縉腳步一頓,最后試探了一次:“你今日身上用的什么香?”
“蘇合香�!苯A容不疑有他,如實地回道。
陸縉沉吟了片刻,又問:“我之前在邊關偶聞過一味安息香,之前薦與了你,你可有用過?”
江華容完全不知什么安息香,還以為是同圓房那日一樣,是江晚吟又忘了同她說,便連忙回到:“用了,我也覺得甚好,只是今日沒用罷了�!�
“你覺得好便可�!�
陸縉頓了一下,只須臾,片刻后又神色如常地同她走著。
眉眼間卻冷了許多。
因他從未對妻子說過什么安息香。
江氏果然是在騙他,晚間與他同床也的確另有其人。
這回是徹底證實了。
江華容卻絲毫沒意識到不對勁,反而問他:“郎君,我今日備下了酒菜,你晚上可要來?”
“好。”陸縉沉聲應下。
步履也極為從容,走著走著,他又不經意地問道,“我記得你妹妹同陸宛差不多大,可曾許了人?”
“尚未呢,她一直長在青州,沒什么見識,哪里這么好說親�!�
江華容嘆了口氣,她還需要江晚吟,自然不能讓她成婚。
沒有定親。
陸縉眉目微微舒展開,略一沉吟,道:“如今京里世家女出嫁皆越來越晚,母親打算將陸宛留到十七,你妹妹剛及笄,也不必急著說親,多留幾年也無妨。”
這話正合了江華容的心思,她附聲道:“我也是這么想�!�
陸縉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語。
江華容亦是在想著,該尋什么借口阻止旁人替江晚吟說親。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明明各懷心思,卻在這件事上說到了一起去。
出了壽春堂,江華容回去了披香院,陸縉也照例回了前院。
拐過回廊時,陸縉卻看到一抹熟悉的鵝黃身影。
是妻妹,提著一個食盒,站在廊下等他。
不知等了多久了,鵝黃的裙裾被微風吹的微微拂起,勾勒出姣好的身段,仿佛一只蹁躚的蝶。
陸縉遠遠地站著看了許久,才發(fā)覺她同江氏的身形十分相仿。
但未免太相似了。
相似到便是雙生姊妹也難做到。
江氏是有孕之后才變的如此豐裕的,那妻妹呢,以她的年紀,不太可能生的如此好。
陸縉依稀想起晚間他掌稍一緊,她便抽氣,當時他只以為她太過嬌氣,現(xiàn)在想來,她恐怕是被喂了東西,強行將身形變得和江華容相仿,尚不能適應。
大約是他的眼神不加遮掩,江晚吟即便是背對著,也感覺了注視。
她緩緩回頭,當看到陸縉時,眉眼一彎,輕輕喚了她一聲:“姐夫�!�
陸縉從未覺得這個稱呼如此刺耳。
他垂著身側手一蜷,瞥了一眼她提在手中的食盒:“今日怎么來了?”
“昨晚多虧了有您在,否則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江晚吟將手中的食盒往上提了一點,“我也沒什么可答謝的,便想著做些點心來,想著這是青州那邊的,您興許沒吃過�!�
食盒微微拉開一點,里面是蝴蝶酥,小巧精致,擺放的整整齊齊。
有恩必報,有禮必答,妻妹雖是養(yǎng)在莊子上,但倒是頗為懂禮數(shù)。
“舉手之勞,不必做這些。”陸縉淡聲道,又問,“你身子如何了?”
“好多了,今日已經沒什么大礙了�!苯硪骰氐馈�
好了就行。
陸縉心說道。
眼眸卻微深,他提醒道:“白日若是無事,記得多休息�!�
江晚吟聽出姐夫在說到白日兩個字,語氣似乎加重了一點。
可她晚上并沒有什么事,只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低低地答應:“我知曉了�!�
陸縉亦是沒多說什么,看出了她尚有些體虛,又叮囑她:“用膳時也可多用一些�!�
江晚吟微微抬眸,隱約覺得姐夫今日未免太關心她了。
有點怪。
卻又說不出哪里怪。
畢竟,這些都是再客套不過的關心,她便沒再多說什么,將食盒交與了康平,然后回了水云間。
妻妹走后,陸縉望著她的背影,眼底卻一點點變深,深的仿佛看不到底,將人完全沒進去。
轉身時,他看到了那紅木食盒,又忽然想起了昨晚,吩咐女使道:“今晚立雪堂送來的湯不必倒了�!�
為何?公子不是明知道那是什么湯么?
女使略覺得奇怪,但還是應了聲。
因是夏日,晝長夜短。
但今日,天黑的實在太慢了。
一直到了酉正,西天外的彤云被風吹散,天色才緩緩暗下去,陸縉也如約去了披香院。
酒菜是江華容精心準備的,琳瑯滿目,陸縉卻只吃了幾口,便擱了筷子。
只是一杯一杯地飲著酒。
江華容見他興致缺缺,也不敢勸,一頓飯很快便吃完。
趁著陸縉沐浴的時候,江華容熄了燈,和往常一樣換了江晚吟進來。
江晚吟本想像之前一樣,直接進了帳子等,但今日,陸縉出浴的比她想的快了一點。
江晚吟剛走到榻邊,便被他叫住。
“不急,過來坐�!标懣N只著一身單衣,站在桌案前,手指一曲,向江晚吟推了一碗東西過去,“先把湯喝了�!�
“郎君,這是什么湯?”
江晚吟瞥了一眼,學著長姐的聲線問道。
自從那日酒醉后,她便開始學著聲音,到今日,已經十分相似。
“母親送的補湯�!标懣N轉手上的扳指,淡聲道。
江晚吟一聽,登時便臉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