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陸縉忽然有幾分好奇她從前的經(jīng)歷,捋著她的額發(fā)不經(jīng)意地開口:“你覺得你那個三妹妹如何?”
江晚吟沒料到他會突然問起她,眼睫撲閃撲閃地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三妹妹么……除了樣貌還算過得去,其他皆平平,沒什么值得說的。”
過得去,平平……
她倒是自謙,自謙地過了頭。
陸縉微微挑了眉:“我倒不這么覺得�!�
“是嗎?”江晚吟聲音很輕,“那郎君怎么看她�!�
“懂禮,是個知進退的�!标懣N道,又問,“她可曾許人家了?”
江晚吟心底驟然抓緊:“郎君為何突然這么問?”
“緊張什么?”陸縉不緊不慢地撫著她的發(fā),“替人問的。”
原來是替旁人。
江晚吟松了一口氣,另一口氣卻又提不上去,猶疑著問:“替誰?”
“六郎�!标懣N道,“你覺得如何?”
若是從江晚吟自己來看,她定然會一口回絕。
但長姐同她說過府里的事,她同陸昶的關(guān)系不錯,若是貿(mào)然回絕恐會惹得陸縉懷疑,于是江晚吟思忖了片刻后,沒有立刻回絕,反而學著長姐的口吻夸了一句:“六郎很是不錯,一表人才,年少有為。”
“這么說,你很看好六郎?”陸縉扯著她的一縷發(fā),纏在指尖。
他動作很溫柔,江晚吟全然沒察覺到他話里的危險和警示意味,仍是點了點頭:“六郎芝蘭玉樹,才識過人,不過三妹妹出身不顯,恐怕高攀不上�!�
“倘若六郎不介意出身,你意下如何?”陸縉又道。
這便問倒江晚吟了,她年紀尚小,只知婚姻大事須由父母做主,又想,反正即便轉(zhuǎn)交到了伯府,她嫡母也會回拒,于是便道:“那該去問問我母親�!�
這話聽在陸縉耳朵里,卻是她已然心動,只等問過母親便要答應了。
少男少女,情竇初開,自然比他這個大了八歲的姐夫要有話說。
陸縉淡淡嗯了一聲,聲音極為平靜,若是熟悉的人便知道這是他發(fā)怒的前兆了。
但江晚吟完全不知。
反倒依規(guī)矩,還在細聲細氣地問他:“郎君覺得如何?”
“我么?”
許久后,陸縉輕笑了一聲,“郎才女貌,年紀又相仿,是挺相配的�!�
他雖在笑,但江晚吟卻聽得毛骨悚然,察覺出了一絲不對。
正巧,門外的女使備好了水,叩著門輕聲地詢問道:“娘子,水已經(jīng)備好了,可需奴婢扶著您去沐��?”
江晚吟自然是迫不及待,然她尚未直起身,一只手忽地從后面撈住她的腰。
“急什么?還早�!标懣N一手握住她的腰,另一手慢條斯理地順著她的脊背緩緩往上爬,“幫你湊個整。”
湊什么整?
湊百,還是湊千?
江晚吟瞳孔微睜,從脊背上緩緩爬上的涼意明白了過來,恐怕是后者……
恰好女使又催了一句,江晚吟仿佛見到了救星,張著唇想叫女使進來。
然而話未出口,一只大手忽然從身后繞過來,死死捂住了她的唇。
陸縉低低地威脅道:“說不用。”
===教訓(回去教訓教訓她...)===
陸縉的聲音低沉又悅耳,
雖然是威脅的話,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卻仿佛在夸贊。
聞言壓根不需他過多言語,
腦中自動浮現(xiàn)出各種慘烈的場面。
只短暫掙扎了一下,
她便放棄了反抗的想法,乖巧地眨了下眼,示意陸縉,表示答應。
陸縉這才移開捂住她的嘴的手,好脾氣地道:“說吧�!�
手掌卻下滑,扣緊她的腰猛地將她拉的更近。
江晚吟連忙伸手抓住了簾角,才免得被按回去,聲音也隨即擠了出來:“不用了,你下去吧,
待會兒我自己去�!�
女使快速思索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往后退了一步:“那娘子有事再叫我。”
江晚吟輕輕嗯了一聲,
將她打發(fā)下去。
門邊的黑影一離開,
陸縉臉色總算好看了些,
撫著江晚吟的發(fā)低低地夸了一句:“真乖�!�
平時還好,
但一到晚上被他這么夸,
江晚吟不知為什么,
臉頰很不爭氣地紅了。
明明想反抗,面對他這副語氣和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更為難以啟齒的是,她真的被安撫到了。
但心底仍是有一絲怨氣,
不禁去想,若是裴時序,
他定不會用這種語氣同她說話。
江晚吟眼底閃爍了一下,偏著頭輕輕哼了一聲,表示不滿。
這一聲跟貓撓似的,乖巧又狡黠,剛好撓到了陸縉心底,他眼底一深,壓著她的背猛地往前一推,簾幔層層墜了下來,外間僅剩的一豆燈火仿佛也受了驚,倏然熄滅。
烏云破月,繁花弄影,窗外不知何時起了風,一叢鳳尾竹被夜風穿透,被大風裹挾著吹的東倒西歪,幾乎要被連根拔起,又好似要被攔腰折斷,泠泠作響,屢屢不絕。
許久之后,大風徐徐止息,江晚吟閉著眼很久之后才勉力睜開,身旁的人已經(jīng)闔上了眼,氣息沉穩(wěn),仿佛也在小憩。
陸縉睡著的樣子十分無害,削薄的唇,高挺的鼻,劍眉入鬢,輪廓分明,冷淡又寡情。
趁著他睡著,江晚吟難得多看了一眼。
如此冷淡的一張臉,實難讓人和剛剛那個強勢兇猛的人聯(lián)想到一起。
這偌大的國公府,恐怕也只有江晚吟一人知道陸縉褪掉了溫和的表皮之后有多可怕,仿佛身體里藏著一頭兇獸似的,食欲格外的好。
湊整也就罷了,他一邊低沉嗓音夸她乖巧,一邊要給她獎勵,雙倍的獎賞,不管她要不要,都硬塞了給她。
明日一大早還要去家塾,嬤嬤又是個重規(guī)矩的,她望望外面濃黑的夜色,估摸著恐怕又過了三更。
連著兩日沒睡過一個好覺,江晚吟縱然脾氣再好,此時也忍不住起了火。
總覺得好似陸縉是在刻意折磨她一樣。
偏偏始作俑者睡得倒極好,江晚吟越看越覺得生氣,氣極的時候恨不得咬上他一口。
最好咬在他下頜或脖頸上,明晃晃地露出一道齒痕,好揭開他禁欲的表皮,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荒唐。
怨氣太過深重,身側(cè)的人又睡得太好,讓江晚吟愈發(fā)不平衡。
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撫上陸縉的下頜,發(fā)覺他毫無反應,膽子又壯了一分,一只手都撫了上去。
他還是沒有反應,仿佛當真睡過去了似的。
江晚吟膽子一肥,磨了磨兩顆尖尖的虎牙,柔若無骨地攀上陸縉的肩,準備給他狠狠來上一口。
正當她靠近,準備張口的時候,陸縉卻忽地睜開了眼:“做什么?”
那雙眼幽深又銳利,直直地看過來。
搭在他肩上的手也立馬要收回去,然陸縉比她更快一步,一伸手牢牢地按住,眼神打量地落在她身上:“真的?”
“真的�!�
江晚吟進退維谷,被他盯的頭皮一陣陣發(fā)緊,后悔起自己的莽撞來。
陸縉盯著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卻忽地笑了,一手托著她的后頸往前按,幽幽地問:“還想?”
“沒有。”江晚吟立馬拒絕,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陸縉抱著她的背又往他懷里靠了靠,眼尾染了笑:“臉紅什么,我們是正經(jīng)夫妻,你不必對我瞞著�!�
“正經(jīng)夫妻”四個字他故意加重,江晚吟愈發(fā)后悔,不該在這個時候招惹他,反倒招了誤會,倒叫他以為她是如狼似虎,如饑似渴,主動向郎君開口了。
江晚吟這回當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羞憤地死死埋著頭,連聲辯白道:“才不是�!�
“不是?那你剛剛是在做什么?”陸縉似笑非笑。
江晚吟只聽說過他文治武功頗有建樹,不知道他連嘴巴也如此厲害。
她若是說了實話,今晚少不得要被教訓一頓。
不說實話,放任誤會,今晚還是逃不掉一頓。
怎么說都是錯。
怎么選都免不掉。
江晚吟真是怕了他了。
她囁嚅了一會兒,干脆避而不談:“郎君,時候不早了,我該去偏房了�!�
送到嘴邊的肉陸縉怎么可能放過?
何況還是自投羅網(wǎng)的那種。
陸縉眉尾微微上挑,一手按著她的腰不放,另一手捏著她的下頜迫使她轉(zhuǎn)過來,提醒道:“半個月也該適應了,今晚不去偏房了,留下來陪我?”
這可觸了江晚吟大忌。
她一旦留下來,早起的時候天色一白,勢必無法遮掩。
偏偏,他說的極對,哪有正經(jīng)夫妻長期分房睡的道理?
江晚吟根本無法辯駁。
她咬著下唇,正糾結(jié)的時候,那只按住她的手貼著她的腰又開始蠢蠢欲動,另一只手則撫上了她的唇。
當他的指尖挑開她的唇瓣,輕輕摩-挲的時候,江晚吟如臨大敵,一緊張一口咬在了他虎口。
陸縉悶哼了一聲,手腕隨之一松。
趁著這一絲間隙,江晚吟輕巧地從他手底鉆了出去,抓起一件衣服往身上一披便逃也似的朝外間去。
慌不擇路,甚至撞到了案幾的拐角,腿腹又添了一道淤青,江晚吟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怎么了?”陸縉要追出來。
“沒事�!苯硪鬟B忙制止他,“小事而已,郎君不必出來了。”
陸縉一掀簾子,外面已經(jīng)空了,只剩門外擦過一角純白的裙裾,須臾便被扯了回去,連同它的主人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他有這么可怕么?
陸縉摩-挲著虎口處淺淺的咬痕,低低笑了一聲。
這力道,看來是真氣極了。
若是用在別處,他會更歡喜。
***
次日,家塾里是最嚴厲的王媽媽執(zhí)教,教的還是江晚吟最不擅長的棋。
江晚吟盡管多次暗中告誡自己要專心,不可昏睡。
可兩日沒怎么休息,精神實在太不濟,加之她個子還算高挑,坐的位置又偏后,恰好處在王媽媽的視線遮蔽處,江晚吟堅持了一會兒,被太陽暖烘烘的一照,還是沒撐住,支著手肘擋住自己的臉,慢慢垂下了濃密的眼睫。
她睡覺時極為安靜,連呼吸都清清淺淺。
且她平日里便是個少言的性子,并不像其他小娘子一般嘰嘰喳喳,是以王媽媽口干舌燥的講了快兩刻鐘,滿室十幾個人,無一人發(fā)現(xiàn)江晚吟在偷睡。
直到王媽媽講完棋譜,叫小娘子起身兩兩對弈,其余人皆很快配好了隊,唯獨江晚吟一個坐在窗邊遲遲不動的時候——
王媽媽才發(fā)覺出些許不對。
她思索了一番,以為江晚吟是顧忌自己是庶女出身,性子靦腆,便主動上前,欲幫她配一個人。
“江小娘子?”
王媽媽叫了一聲,沒人答應。
“小娘子?”
她又叫了一聲。
江晚吟還是沒答應。
王媽媽畢竟是老嬤嬤了,盡管不太相信,仍是意識到一個可能,她伸手輕輕碰了碰江晚吟支著的手肘。
果然,下一刻,江晚吟手肘一塌,趴在了案幾上。
而她的眼尾,甚至還印著被打褶的衣袖墊出來的紅色印子。
她竟在偷睡。
竟在王媽媽的眼皮子底下偷睡。
要知道這位可是連陸宛都老老實實不可造次的老嬤嬤。
實在……太過大膽。
眾位小娘子目光齊齊地射向江晚吟,瞠目結(jié)舌,嘆為觀止,著實沒想到不言不語的江晚吟竟然才是她們中最大膽的那個。
且這在立雪堂,不遠處,陸世子和長公主還能看見呢!
王媽媽臉色亦是黑的像燒糊的鍋底。
她握著拳重重咳了一聲,拔高了聲音,又叫了一聲:“江小娘子——”
江晚吟皺著眉,眼皮這才動了動,她伸手揉了揉,許久,眼簾才不情愿地掀開一絲縫隙。
一入眼,眼底卻是一根七寸長的白蠟棍木戒尺,江晚吟眼神一滯,這才想起自己身處何方。
她抬著頭,緩緩上移,不出意外,看到了一張鐵青的怒容。
再環(huán)顧四周,其他小娘子們也皆是難以置信的樣子。
她、她竟然當眾睡著了!
江晚吟過去十五年的人生里從來沒有這么丟臉的時候。
她噌的站了起來,臉頰亦是“唰”的紅到了底,低聲道:“嬤嬤,我不是故意的�!�
“是嗎?”王媽媽聲音不咸不淡,“我瞧著小娘子倒是睡得很香,想必,小娘子一定是精通棋藝,對老奴這點東西看不上眼了吧。”
“嬤嬤,我當真沒有�!苯硪鬟B忙辯解,“我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