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江晚吟著急到語無倫次,又不敢說實(shí)話,手里的帕子都快絞爛了。
這時,人群中一個小娘子忽地出了聲:“嬤嬤,聽聞江姐姐前日又生了病,恐怕還在調(diào)養(yǎng)中,她定不是故意的,你瞧,她眼底還青著呢,恐怕這幾日沒歇好�!�
她這么一說,王媽媽忽地想起了江晚吟一入府便病倒的事,眾位小娘子也記得分明,原來她又病了,于是便三言兩語的跟著附和。
王媽媽瞥了眼江晚吟微青的眼底,臉色頓時轉(zhuǎn)晴,聲音也和緩下去:“小娘子又病了?怎的不跟我說,還生了這樣的誤會,快歇著吧,這棋何時學(xué)都不晚,要緊的是養(yǎng)好身子�!�
江晚吟一時間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能默認(rèn)著嗯了一聲,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坐下。
但經(jīng)過這兩遭,她體弱的印象怕是抹不掉了。
江晚吟又羞又窘,揪著帕子又無處辯解,只好悶悶地生著氣。
不遠(yuǎn)處的立雪堂里,長公主和陸縉正在飲茶,將一切盡收眼底。
只是離得太遠(yuǎn),聽不清她們在說什么。
長公主難得瞧見有小娘子敢在王媽媽的教儀課上睡著,又發(fā)覺這位是她那位好兒媳的家妹,嘖嘖了兩聲:“連我對著王媽媽那張不茍言笑的臉都有幾分怕,你這位妻妹膽子可真不��!”
“是么?”陸縉捏著骨瓷杯抿了口茶,一本正經(jīng)地附和道,“是挺大的,等我回去教訓(xùn)教訓(xùn)她�!�
然他杯子一放下,唇角卻幾不可察的滑過一絲笑意。
===有私(“和誰”...)===
母子倆隨口一言語,
不過是件小事,話畢,便輕飄飄地揭過去。
偏巧,
陸昶回府后,
打聽到江晚吟在家塾里受學(xué),便借著到立雪堂來拜見嬸母的名頭打算遠(yuǎn)遠(yuǎn)地看上一眼。
沒成想,因是夏日,窗戶都洞開著,沒見到江晚吟,他經(jīng)過廊下時偶然聽得了長公主的對話,尤其是先前陸縉要管教江晚吟的那幾句。
陸縉素日總是一副冷臉,無需言語,
往那一站,便不怒自威,壓的人不敢直視。
府里再刺撓的小郎君見了他都會乖乖斂了性子,
更別提,
他仕途一派光明,
將來全家都要仰仗他的鼻息。
故而陸昶對這位兄長,
除了敬意,
更有幾分畏懼。
連他都尚且如此,
更別提江晚吟一個遠(yuǎn)道而來的庶女了。
陸昶不由得為江晚吟擔(dān)憂起來,又想起江晚吟那病弱的身子,愈發(fā)憂心,糾結(jié)了幾番,
雖是畏懼,但當(dāng)陸縉出了門,
欲往水榭過去的時候,還是一咬牙,攔住了他:“二哥且等等!”
陸縉一回身,見到了來人,昨晚妻妹夸贊陸昶的話統(tǒng)統(tǒng)冒了出來,刺的他略有些不適,連聲音都淡了是幾分:“何事?”
陸昶不敢直視他的眼,微微垂著頭,并未隱瞞自己剛剛偶然聽到的話,語氣里帶了幾分懇求:“二哥,吟妹妹定不是有意的,便是睡過去了,也定是因體弱,你莫要太過責(zé)罰她�!�
陸縉原意不過是想隨口教訓(xùn)妻妹幾句,但被陸昶一求情,他忽地想起江晚吟昨晚的話,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扳指,突然,想換一種教訓(xùn)方法。
他斂了斂情緒,許久后才若無其事地嗯了一聲:“六弟不必多慮,我不過是讓她長長記性�!�
陸昶見他答應(yīng),總算松了口氣,心想總算幫吟妹妹避了一樁禍?zhǔn)隆?br />
想來,吟妹妹若是知道定然會十分感激他吧?
陸昶有幾分得意,問道:“那二哥,昨日的事,二嫂是如何回答的?”
“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二嫂也做不了主,只說你若是有心,不妨讓你母親上門去提�!标懣N道。
陸昶沒探出口風(fēng),略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又?jǐn)肯虑榫w,提親自是要去的,但這一來二去少不得要費(fèi)些功夫,他等不及,想同三妹妹先親近親近,便又問陸縉:“吟妹妹入府也有半月了,二哥可從二嫂處聽過她的喜好,我也好投其所好�!�
陸縉打量了陸昶一眼,又瞥了一眼羞窘的江晚吟,忽然起了一個心思,提點(diǎn)道:“我同她無甚接觸,但這個年紀(jì)的小娘子大約同陸宛差不多,常年被拘在府里,靜的發(fā)悶,怕是偏愛些打馬球,捶丸,投壺之類的戲耍,你不妨一試�!�
陸昶這還是頭一回動春心,加之一直被圈在書院里,并不知道如何同心儀的小娘子示好。
且這話乃是出自他最信賴和仰仗的兄長之口,陸昶并不遲疑,頃刻便相信了,又想起他妹妹今日剛好收到了一封胡大娘子邀辦的馬球賽,立即便想去一試,于是對陸縉作揖鄭重地拜了一拜:“謝過二哥。”
“你去吧,只記得不要太過唐突,失了禮數(shù)�!�
陸縉神色不變,甚至囑咐了一句,仿佛當(dāng)真在幫他。
他這么說倒也不完全是出于私心,的確有看顧這個六弟的意思。
畢竟,無論出于什么緣由,江晚吟都已經(jīng)是他的人了,六郎再喜歡,也不能鬧出兄弟鬩墻的場面。
此時,家塾里,小娘子們已經(jīng)學(xué)完棋譜,準(zhǔn)備同王媽媽去了另一間房,兩兩對弈。
江晚吟本就不精通棋藝,剛剛睡著又錯過了王媽媽的講解,此時兩眼一抹黑,根本沒法跟上進(jìn)度,想了想,她便打算回去自己好好鉆研鉆研棋譜。
王媽媽不能為了江晚吟一人耽誤了其他小娘子,又想,她平日里頗為聰慧,應(yīng)當(dāng)很快便能趕上來,是以也應(yīng)允了。
然同江晚吟坐的近的孫娘子孫清圓,卻覺察出些許不對。
孫清圓是一群小娘子中最大的一個,今年已經(jīng)十七,心思較其他人也要重一些。
這個年紀(jì)的姑娘多半已經(jīng)定下婚事,但孫清圓命格不好,家道本就中落,偏偏母親也去了,父親又是貪圖名利的,便將她送進(jìn)了府里,意圖塞到陸縉房里,將來好好吹吹枕邊風(fēng),為自己的仕途鋪一鋪路。
于是孫清圓明明是嫡女出身,卻也不得不聽從父親的安排,只不過她口風(fēng)緊,平時從未透露過,故而無人知曉她的心思。
但江華容看的嚴(yán),從不讓她們這些人接近陸縉。
陸縉本也是個冷淡的,即便在立雪堂里偶遇了她們,也不過略一點(diǎn)頭,從不正眼相看一眼。
是以孫清圓都進(jìn)府一月了,連陸縉的面都沒見過幾次,更別提使手段。
偏偏父親那里又催得緊,孫清圓沒辦法,這幾日便一直在想法子在陸縉面前露露臉。
大約皇天不負(fù)有心人,今日終于叫她從江晚吟身上看出了一絲端倪。
孫清圓年紀(jì)不小了,從前同家中的表哥暗生情愫,偷偷來往過幾次,知曉一點(diǎn)男女之事,今日又同江晚吟鄰著坐,總覺得江晚吟這病,來的蹊蹺。
江晚吟雖稱病,也總是一副困倦的模樣,但臉上并無病容,反倒比初來的時候長開了不少,尤其睡醒了之后,眼底流波,艷若桃李,哪里像是生病的樣子?
更怪異的是,因是夏日,其他小娘子皆是一水的里面裹著一件抹胸,外罩一件縐紗褙子,露出一截雪白的頸項(xiàng),清涼又散熱。
唯獨(dú)江晚吟,從初來家塾那日起便穿著一件直領(lǐng)的襦裙,渾身上下包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莫說是領(lǐng)口,便是袖口都拉到了腕上,恨不得蓋過指尖,生怕旁人窺見一絲一毫。
孫清圓從前也信了,現(xiàn)在一聯(lián)想江晚吟那古怪的病癥,料想她恐怕不是得了病,而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不得不小心遮掩。
這位可是江氏的親妹妹,若是能捉到她的把柄,一來可煞煞江華容那副趾高氣昂的威風(fēng),二來拿到陸縉眼前去,不怕陸縉不高看她一眼。
孫清圓起了心思,便暗暗地留意起江晚吟來,故而人雖跟著王媽媽去了偏房,卻刻意選了窗邊,悄悄開了一絲縫,眼尾一斜留意著江晚吟的動靜。
偏就那么巧,沒多久,江晚吟一出門,迎面便撞上了陸家的六郎陸昶,兩個人站在廊角處,仿佛在竊竊私語。
孫清圓瞳孔微睜,腦中的猜測又坐實(shí)了三分,又將窗縫拉了拉,也無心對弈了,小心地窺探著。
陸昶對江晚吟雖然愛慕,卻絲毫沒有褻瀆的意思。
畢竟一個女子若是美到了一定的地步,旁人便只想將她供起來,生不出一點(diǎn)玷污的念頭。
且眼前這位又體弱,跟瓷器似的,陸昶同她說句話都生怕震碎了她,哪敢更進(jìn)一步。
是以,陸昶只是借著路過的名頭同江晚吟搭了話,問道:“吟妹妹身子可好點(diǎn)了?”
江晚吟沒料到會在立雪堂遇上陸昶,目露詫異,不過那日一見,她對他的印象著實(shí)不算壞,于是盡管疲于應(yīng)付,還是撐著眼皮搭了話:“好多了,六表哥怎會在這里?”
陸昶撓了撓頭,自然不好說自己是專門來偶遇,便扯了個由頭:“我原是想來拜見嬸母,沒料到先遇上了表妹,可真巧�!�
他笑了兩聲,臉頰卻微微紅了。
江晚吟瞥了眼陸昶過來時的方向,便明白這壓根不是什么偶遇,而是蓄意。
少年人的心思,明晃晃的寫在臉上,連遮掩都掩不住。
江晚吟不敢承受,便裝作沒發(fā)現(xiàn),微微垂了眸:“是有些巧�!�
陸昶盡管大咧咧的,也覺出了江晚吟似乎在回避他。
但他不但不惱,反倒覺得江晚吟矜持得體,格外守禮。
壓抑了幾天的心思也按捺不住,他便問道:“表妹身子既好了,也不好總是拘在府里,成日待在深院里,悶得人沒病也要有病了,我聽聞胡大娘子辦了馬球賽,就在明日,京里不少小娘子都要去,我妹妹正巧缺個伴兒,不知表妹愿不愿賞臉,同她一起,也算替我看管看管她�!�
江晚吟如今只想休憩,哪有什么心思去戲耍,更別提馬球賽這樣耗力的了,且她雙腿酸疼,連抬都抬不起,哪里能翻身上馬,縱馬馳騁,于是婉言相拒:“多謝表哥好意,我在府里挺好的,當(dāng)日恐怕沒空,表哥還是另找他人吧�!�
陸昶卻沒聽懂,仍舊相信陸縉,思忖道她大約是不愛馬球,又換了個問道:“不要緊,吟妹妹明日若是無空,那后日如何,聽聞梁大娘子在家中也有宴會,設(shè)了捶丸�!�
這捶丸比起打馬球來更費(fèi)精力,以江晚吟如今這副飄飄然幾乎要羽化登仙的模樣,恐怕當(dāng)場便要暈過去,到時還不知要丟多大的臉。
江晚吟眉頭蹙的更深,這回想都沒想便直接回拒:“謝過表哥,后日我也沒空,當(dāng)真不必了�!�
陸昶意識到些許不對,但仍是沒想過陸縉會刻意誤導(dǎo)他,又問道:“前兩個表妹若是不喜歡,投壺如何?這個無需出去,在我妹妹的常春園里便有�!�
江晚吟不知該如何同陸昶解釋,如今她不是喜不喜歡,是身體不許,且她背地里同陸縉在一起本就覺得羞窘,偏偏陸昶一個勁的專挑這些容易讓她難堪的。
若不是他語氣誠懇,目光殷切,江晚吟都要懷疑他是不是發(fā)覺了什么,故意要逼她出丑。
但即便他不是有意,每一句卻都在往江晚吟心口扎,她揉了揉眉心,按捺住煩悶,婉聲道:“這幾日我皆沒空,表哥還是不必在我身上費(fèi)神了,以免耽誤五娘子找伴兒�!�
陸昶直到現(xiàn)在才意識到惹了她不快,連忙去挽留:“表妹且等等,我……”
江晚吟卻很規(guī)矩地跟他行了一禮:“六表哥不必相送了�!�
然后不等陸昶反應(yīng),她便直接轉(zhuǎn)身離開。
陸昶話說一半,斷了一半在嗓子里,完全不明白江晚吟為何態(tài)度來了個大轉(zhuǎn)彎,這些話明明都是二哥告訴他的,二哥難不成會害他么?
可二哥同他無冤無仇有什么道理要害他?
絕不可能。
一定是吟妹妹本就不喜他罷了。
陸昶暗自懊惱,又無處發(fā)泄,羞惱地捶了捶墻,方灰溜溜地離開。
不遠(yuǎn)處,陸縉早已料到。
看到兩人相背而行的這一幕,他臉上無波無瀾,似乎還覺得太快。
許久之后,他唇角彎了一下,才朝前院去。
然而世事也不是盡在他掌握之中,即便再習(xí)慣玩弄人心,也會有失手的時候。拐過了回廊,陸縉正要離開時,身后卻忽然追上來一女子,叫道:“世子且等等!”
陸縉一回頭,認(rèn)出了是家塾中的一位小娘子。
想來又是個刻意要攀上來搭話的,于是他只微微頷首,不失禮數(shù),腳步卻沒停。
然那女子接下來的一句話,卻仿佛石破天驚,將他釘在了原地。
“世子且慢,我當(dāng)真是有要事要稟,您那位妻妹,仿佛和外男有私情�!�
陸縉倏地停步,眼神瞬間銳利無比。
只須臾,他便壓了下去,迅速環(huán)顧了四周,見四下無人,又在廊角這樣的遮蔽處……
他回頭看了孫清圓一眼,叫道:“過來些,我沒聽清。”
孫清圓沒發(fā)覺陸縉的異常,也沒發(fā)覺這位置有多隱蔽,順從地走了過去,又說了一遍:“我是說,您那位妻妹仿佛在和外男私.通�!�
陸縉眉眼凜冽,問道:“和誰?”
孫清圓見他面容嚴(yán)厲,看出了陸縉極為重視,眼底的興奮更甚,按捺不住地吐出兩個字。
陸縉手腕已經(jīng)運(yùn)好力,隨時可將掐住她的脖頸,讓她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但當(dāng)那兩個字吐出口時,陸縉雙手一背,眉眼微挑,瞥了她一眼。
“誰?”
孫清圓完全沒發(fā)覺自己逃過一劫,又重復(fù)了一遍:“是六郎�!�
怕陸縉不信,她又道:“是我親眼所見,他們剛剛還在說話,且江娘子的病太過古怪,只需派個嬤嬤,一查便知�!�
“是么?”陸縉輕描淡寫,隨口壓下去,“不必查了,不是六郎�!�
孫清圓瞪大了雙眼,不明白陸縉為何連查都不查,便如此篤定。
陸縉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fā)。
===善后(“罰什么”(捉蟲)...)===
陸縉一眼打過來,
卻仿佛有千鈞的力道。
倒叫孫清圓以為自己才是犯了錯的那個。
她下意識低了眉,心里卻格外不解。
她素來聽聞陸家二公子沉穩(wěn)持重,也廣為知曉他從前那些累累的功勛,
沒道理在這件事上,
他如此武斷。
孫清圓斟酌著,又解釋道:“世子,今日六郎君的確與江小娘子私下里相見過,此事不光我知曉,家塾里其他的小娘子也有看見的,世子若是不信我,大可叫來其他人問問。”
“此事我知道,六郎同我說過。”陸縉毫不意外。
孫清圓瞳孔微睜,轉(zhuǎn)而又想,
這定然是陸縉為了替六郎君遮掩編造的,她并不信,只以為陸縉是想護(hù)著陸昶的名聲:“陸家的郎君個個芝蘭玉樹,
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子,
妾自不敢疑心是六郎的過錯,
只是擔(dān)心六郎君年紀(jì)不大,
為色所迷,
落入了旁人的陷阱�!�
她本意是禍水東引,
將矛頭集中到江晚吟身上。
陸縉并未說話,但若是孫清圓留心,便能發(fā)覺他眼底的冷意幾乎要結(jié)成冰。
“六郎年紀(jì)雖小,
但心性至堅(jiān),你不必多想。”
他的話斬釘截鐵,
讓孫清圓也不得不懷疑自己的眼睛,但即便不是六郎君,江晚吟那副模樣定然是藏了私。
于是孫清圓又問道:“不是六郎,那世子覺得那個人是誰?”
陸縉本已經(jīng)給過她機(jī)會,若是孫清圓聰明一點(diǎn),便知道不該再追問下去了。
他的確不在乎事情暴露與否,但依江晚吟這樣的性子,若是以這種方式曝出來,她恐怕要羞憤自盡。
“從來都沒有誰,如今府里只剩六郎和三郎,三郎受了傷,正在養(yǎng)傷,你難不成疑心是三郎?”陸縉覷了她一眼。
陸三郎的事孫清圓自然是知道的,她還沒那么荒唐到以為是他,至于剩下的郎君,便只有陸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