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阿吟!”
陸縉拍了拍她的臉,連叫幾聲她都沒反應(yīng)。
他看了看遠(yuǎn)處的驛站,又看了眼山間平地里若隱若現(xiàn)的幾戶人家,幾乎不用抉擇,便放棄了趕路,打算抱著她去借宿一晚,讓她暫且休息休息。
***
江晚吟再睜開眼,是被一陣飯香喚醒的,眼前卻仍是暈乎乎的,看不分明。
恍惚間,忽然有個(gè)荊布裙釵,頭發(fā)花白的老嫗端著湯粥走了過來:“……小娘子,你醒了?”
江晚吟手指一蜷,警惕地后退。
“你是誰?”
“你不要怕,我是山里的獵戶,我看你年紀(jì)同我孫女差不多,你叫我錢阿嬤就好�!卞X阿嬤擱了碗,操著一口并不流利的官話,“你發(fā)燒暈過去了,昨晚上是你你夫君背著你過來借宿�!�
江晚吟剛醒,腦子還不甚清醒,眼睛也只能模糊的辨認(rèn),順著她的話仔細(xì)一看,她才發(fā)覺頭頂上是個(gè)茅草頂,四面皆是攙著稻草的泥墻,便是連她睡的地方,也是一張十分簡易的竹床。
再往外,透過紙糊的窗子,依稀能窺見外面的群山。
他們果然還在山里。
至于夫她說的大約是陸縉吧。
江晚吟張口想解釋,卻又想,山里人淳樸,若是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又見他們濕衣相擁,怕是不那么容易收留。
于是江晚吟又將話咽了回去。
再一低頭,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換過了。
如今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男子的外衣,寬寬大大的,穿在她身上頗有些滑稽。
江晚謝過了她,吟卷著衣袖,頗有些不解:“阿嬤,這是怎么回事?”
錢阿嬤打量了她一眼:“你這小娘子大約是貴人出身吧,皮膚可真嫩,先前我給你換上咱們的粗布衣服,不過睡了一夜,你身上便起了疹子,一直東抓西撓的,皺著眉睡不安穩(wěn)。后來你那位夫君把他的衣服給了你,你才睡穩(wěn)。”
江晚吟隱約能回憶起一點(diǎn),頓時(shí)有些不好意思。
可錢阿嬤接下來的話,讓她更加臉熱。
“不但外衣,你來了月事吧,連這粗布衣服你都穿不慣,咱們的月事帶子你恐怕更用不習(xí)慣,你那夫君便把他的細(xì)絹里衣拿給我,替你改縫了幾條,可真是細(xì)心�!�
什么……里衣?
江晚吟乍一聽得她的話,摸了摸系在腰間的帶子,指尖一燙,頓時(shí)臉色紅漲,如坐針氈。
難怪,她昏過去的時(shí)候,鋪天蓋地皆是陸縉的氣息,又難以言喻的做了亂七八糟的夢。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發(fā)燒時(shí),你夫君衣不解帶的照顧了你一整日,這會(huì)兒你醒了,他倒是暈了過去�!卞X阿嬤道。
“他暈了?”江晚吟一聽得陸縉出了事,立馬壓下混亂的思緒,“在哪里,我去看看�!�
“呶,在外頭。”錢阿嬤指了指另一間屋子,“正好,老頭子不在,他又燒的厲害,我打了水打算給他擦擦身,降降熱,你既然醒了,自然由你去更好。”錢阿嬤道。
江晚吟立馬起了身,挪了過去,果然看到了臥著的陸縉。
但一聽到要擦身,又有些遲疑:“我?”
“怎么,你郎君照顧了你一天,你不肯?”
“沒……沒有�!苯硪骺戳搜勰撬瑁是認(rèn)了命。
她從未見過陸縉生病的模樣。
他好似從來都是無所不能的,無論遇到什么事都能最快找到她,想方設(shè)法帶她出去。
他表現(xiàn)的太過冷靜,讓人敬之畏之,有時(shí)也讓人忘了,他其實(shí)也是個(gè)會(huì)受傷會(huì)流血的人。
尤其現(xiàn)在,他唇色淺淡,眉心微蹙,額上生了薄汗,與平日里的冷峻和不可接近相比,有一絲……脆弱。
江晚吟知道這個(gè)詞與他太不相符。
但心底卻一抽一抽的。
且他一貫愛潔,此刻下頜卻已經(jīng)微青,江晚吟幾乎是一瞬間便軟了心。
“那你來吧,我去摏藥�!卞X阿嬤見她過來,便出了門去,到門外抄起了一個(gè)石臼。
江晚吟謝過了她,等她一走,心里卻極亂。
她雖同陸縉親近過,卻從未見過,難免有些緊張。
江晚吟晚間時(shí)知道他身材極好,但此刻,親手解開他的衣帶,還是被灼了下眼。
她一貫知道女色惑人,卻不知男色若是到了一定地步,絲毫不亞于女色。
陸縉身材修長高大,卻不過分粗獷。
皮膚是冷白,緊實(shí)的肌肉下塊壘分明。
但大約是被流水沖擊,上面青青紫紫的撞了不少淤青,尤其是右臂,滲了血?jiǎng)偘�,讓人不忍看下去�?br />
江晚吟一瞧見那些傷口,也顧不得害羞了,擰著帕子,便坐在他榻前,從脖子到肩頸細(xì)細(xì)的擦過。
陸縉一貫異于常人,連發(fā)燒也比旁人出的汗多。
江晚吟擦了一會(huì)兒,只覺得一盆冷水都要被他捂熱了,端著盆出去,又勞煩錢阿嬤換了一盆來。
錢阿嬤偏頭看了一眼,責(zé)怪江晚吟道:“喲,你這小娘子大約沒照顧過人吧,這還燒著,除了脖子和腋下,這腹股溝和腿腹根處才是散熱的要緊之處,你怎的只擦了上身?”
江晚吟從前也隨裴時(shí)序?qū)W過一些,如何不知。
只是剛剛?cè)允怯行┠ú婚_臉罷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她低低嗯了一聲,又端了一盆冷水進(jìn)去。
緊接著捏著手指,便去解陸縉的褲上的綢帶。
但到底還是有幾分羞澀,尤其看到他腹上幾根隆起的青筋時(shí),眼皮也跟著跳了一跳。
原來從前磨著她的是這么個(gè)東西……
江晚吟盡量心如止水,顫著手往下解開。
然當(dāng)她正欲往下褪之時(shí),卻像觸碰到了開關(guān),被驚的連忙收回了手。
不用看他的臉,江晚吟已經(jīng)知道,陸縉醒了。
果然,她一偏頭,正對上一雙淡漠的雙眼。
眼底深黑,噙著一絲打量。
江晚吟從前的確有引誘他的意思,但眼下,她是當(dāng)真沒有任何異心。
被陸縉這么打量著,倒像是她急不可耐,連病中也不放過了。
江晚吟被看的雙頰發(fā)燙,忽然又想起自己尚未好全的雙眼,干脆裝死到底:“——姐夫,你醒了?”
裝,又在裝。
上回撩撥的他還不夠,這才剛好又起了心思。
陸縉一眼看穿了她的偽裝,偏偏問道:“……你這是?”
“你發(fā)燒了,家里的草藥不夠,阿嬤讓我給你擦擦身,降降溫。”江晚吟解釋道,“不過,我昨晚燒了一回,眼睛還是看不見,您只管放心。”
說著,她眼神立馬變成了一副空洞的樣子。
她長處不多,但會(huì)模仿算是一個(gè)優(yōu)點(diǎn)。
“哦?”陸縉從喉間嗯了一聲,不知是信還是沒信。
但磁沉的嗓音配上這副衣衫半解的模樣,直看的江晚吟喉間微干。
她連忙挪開了眼,撂了帕子:“既然您醒了,我便不打擾您了,水已經(jīng)打好了,您自己來吧�!�
“走什么?”陸縉卻叫住了她。
江晚吟茫然地回頭。
這話可不符合他的性子。
陸縉抬了抬包扎好的右手,指著一團(tuán)亂的褻褲道:“你打了死結(jié)�!�
江晚吟趁他不注意偷偷瞄了一眼,臉頰瞬間爆紅:“我、我不是故意的。”
陸縉壓了壓眼皮,反問她:“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我去叫女使——”江晚吟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她很快又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這里荒山野嶺的,哪有什么女使。
陸縉沉吟片刻,提出了一個(gè)折中的法子:“我手傷了,不方便。正好,你眼睛看不見,那就繼續(xù)幫著吧�!�
江晚吟微微訝異。
陸縉卻格外自然:“怎么了?”
江晚吟這回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們一個(gè)傷,一個(gè)瞎,正好絕配。
她只好認(rèn)命的走了回去:“……沒什么�!�
===學(xué)箭(穩(wěn)、準(zhǔn)、狠(捉蟲)...)===
有些事,
不知道的時(shí)候無妨,一旦知道了,便很難從腦中抹去。
譬如受了傷,
倘若傷口不大,
沒看見的時(shí)候興許感知不到疼,仍是如尋常一樣。
然一旦看見,那傷口似乎立馬就疼了起來,疼的讓人難以忽視。
再做事時(shí),難免顧忌這傷口,絆手絆腳的。
以前漆黑一片,她什么都不知,糊里糊涂也就過去了。
但親眼所見之后,江晚吟開始深刻的自省……懷疑自己這些日子是怎么過來的。
她身上還穿著他的衣,
襕袍寬大,袖子挽了三圈才勉強(qiáng)合適,至于腰上,
也用他的腰帶勒了整整三圈。
不曾想他除了衣服比她大,
人也一樣。
引得陸縉投過來一眼:“怎么停了?”
江晚吟這才想起來自己如今“雙目失明”。
一個(gè)眼睛看不見的人哪怕是眼前出現(xiàn)一條蛇也不該有任何反應(yīng)的。
她連忙垂眼,
視若無睹:“……沒什么,
我看不見,
既然已經(jīng)解開了,剩下的便由您來吧�!�
緊接著,撒了手便像撞鬼似的要往門外跑。
一轉(zhuǎn)身,卻被陸縉勾著袖口輕飄飄的扯了回去。
“急什么?我尚未擦身。”陸縉道。
“可您不是已經(jīng)解開……”江晚吟遲疑。
“手傷了。”陸縉抬了抬右手,
“你站著,替我擰完帕子再走�!�
陸縉是個(gè)極愛潔,
連凈手都要凈三遍的人,如今已經(jīng)兩天沒換洗過了,這要求實(shí)在合情合理。
只看了一眼,她便順從的去擰了帕子。
將她撂在一邊后,他慢條斯理地擦起了身,動(dòng)作優(yōu)雅,仿佛不是在茅屋,而是在堆金砌玉的國公府里。
江晚吟木偶似的站在一旁,聽著他的吩咐。
她已經(jīng)竭力避開了,但每回蹲下來擰帕子的時(shí)候,難以避免的從盆中窺見一點(diǎn)倒影,不知不覺就紅透了半邊臉頰。
實(shí)在太不爭氣!
“臉怎么紅了?”
陸縉瞥了她一眼,有意問道。
“紅了嗎?”江晚吟佯裝不知,拍了拍臉頰,“大概、大概是被熱氣熏的吧�!�
“你打的是冷水。”陸縉看她一眼。
“……”
江晚吟一噎:“我是說暑氣。今晚似乎暑熱似乎未退,您不熱嗎?”
說罷,她伸手扇了扇風(fēng),仿佛當(dāng)真熱極。
陸縉作弄了她幾句,自己也被喚起了熱意,附和道:“是有點(diǎn)�!�
江晚吟貼著他站著,自然也感覺出來他身上的陣陣熱氣,因?yàn)檫燒著,比之平常又熱了許多,遞帕子過去的時(shí)候指尖觸及他的手,都被燙的一縮。
陸縉無聲地笑笑,說罷,再招惹下去自己要收不了場,于是撿了衣服,緩緩穿好:“不必?cái)Q了,我好了�!�
江晚吟頓時(shí)如釋重負(fù),撂了帕子正欲起身,一低頭卻從水盆里看見了她頭頂?shù)牧荷嫌幸恢淮T大的蟑螂。
足足有一指長——
江晚吟驚叫了一聲,緊閉著眼徑直躲到了陸縉身后:“有、有蟑螂!”
“在哪兒?”
“就在梁上。”江晚吟急道。
“梁上沒了�!标懣N看了一眼。
“在那兒!”
江晚吟指了指窗沿。
陸縉眼疾手快,抄起手邊的篾籮精準(zhǔn)地砸了過去。
那蟑螂一下便被砸扁了,落葉似的飄了下來。
“幸好看見了�!苯硪魈嶂聰[往后避了幾步,心有余悸。
“是挺好,不過——”陸縉忽然掀了掀眼皮,“你既看不見,又怎么知道有蟑螂?”
江晚吟被他一問,陡然僵住。
“我、我聽見的�!�
“哦?”陸縉低笑,“我倒是不知,你耳力如此好,不但能聽見有蟑螂,還能聽出確鑿的方位。”
江晚吟面不改色:“我眼睛看不見,您知道的,這種時(shí)候,耳朵要比常人靈敏一些�!�
“那倒是塞翁失馬了�!�
陸縉無意戳穿她,只整著衣襟,無聲地笑了笑。
“興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