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江晚吟心虛至極,心想下回再也不編這種事了。
她明天,不對,今晚必須改口自己能看見了。
擦完身,穿好了衣服后,陸縉的燒已經退的差不多。
這兩日狀況不斷,陸縉一直沒來及問江晚吟被抓走后的事,這會兒兩人都清醒了,他便一一問了起來。
當聽見她不但沒被歹人欺負,反倒戲耍了他們一通后,陸縉微微挑了眉:“沒想到,你倒是挺厲害。”
“都是被逼出來的罷了�!苯硪餍挠杏嗉�,沉思了一會兒,又如實道,“不過,我能逃過一劫,也是因為這群人沒有立刻殺我。您可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你應當是被你長姐牽連的。我不在的這兩年,她悄悄幫人牽線賣了官,正在紅蓮教的賬簿上�!标懣N解釋道,敲了敲桌面又問,“你當時,究竟是怎么被抓的?”
經過這一回,新仇加舊恨,江晚吟已經打算徹底與江華容撕破臉,自然也沒替她隱瞞。
她如實地回答:“當時天色黑,我們二人有幾分相似,那教徒拿的畫像并不清晰,長姐便將她的發(fā)飾全部換給了我,伙同孫媽媽一起將我推了出去�!�
果然如他所料。
陸縉面色沉了幾分:“你放心,此事等回府后公府會給你一個交代。”
江晚吟見陸縉面沉如水,一派凜然,既欣慰又忐忑。
前者是覺得他不偏不倚,沒有為了面子罔顧她的性命。
但長姐因為賬簿的事騙了他,他都如此生氣,若是知道了她也騙了他,又當如何?
江晚吟不敢去賭他的反應。
她壓下了心里忐忑道:“只可惜還是差了一點,那個教首被人救走了。”
“無妨,你能重傷他已是不易。這回他傷的不輕,便是能救回來恐怕也得養(yǎng)上月余,短時間內京畿大約會平靜一些�!标懣N道,搭在桌面上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
只是當時還不覺,此刻一回憶起來,他忽然覺得那個人對他似乎敵意頗甚。
他從前只略略同紅蓮教交過手,并不記得同這位教首正面沖突過。
且聽聞這位已經數月沒露面,頭一回露面卻是在追殺江晚吟……實在,有幾分蹊蹺。
陸縉回想著當時的對峙,只記得那個人目光一直盯著他,對江晚吟并無敵意。
但若是沒有敵意,又無法解釋他前一晚讓人去□□江晚吟。
陸縉總覺得遺漏了什么。
但線索太少,他一時暫未想通,便擱置下去,將目光又轉向眼前:“忘了同你說,你昨日發(fā)燒,暫時沒法趕路,我便將你帶回了山里借宿。不巧,這兩日山里陸陸續(xù)續(xù)地下雨,發(fā)了山洪,路上泥濘,且出山的路被泥石塌方堵住了。我們便暫且在這里歇兩日,等山洪退了路通了再走,如何?”
“好�!苯硪饕灿X得這是當下最好的方式,并沒什么異議。
言畢,陸縉揉了揉眉心,似乎在想紅蓮教的事。
江晚吟也沒打擾他,端了盆出去。
只是出了門的時候,她打量了一眼這茅屋的布局,才忽然意識到這茅屋只有兩間房——
那他們若是要留宿,豈不是得睡在一張床上?
她雖然有心試探陸縉,但之前一步步皆是循序漸進,這么快便睡在同一張床上,遠遠超出了她的計劃。
且長姐剛剛騙了他,他正在氣頭上,這個時候若是揭穿對她而言未必是好事。
江晚吟又有些忐忑。
但很快,江晚吟便發(fā)現自己的忐忑是沒必要的。
就寢的時候,陸縉很自覺地把唯一的一張床留給了她,自己扯了張草席睡在了地下。
江晚吟心情頗為復雜,輕聲道了句謝。
陸縉闔著眼,枕著雙臂,只從喉間淡淡地嗯一聲。
山里并不算安靜,風過林梢,草蟲呦鳴,黎明前又下起了夜雨,遠處還有不知名的小獸在叫。
卻并不讓人覺得厭煩。
遠離了世俗的是是非非,不用時時刻刻擔心身份暴露,也能暫時擱下深仇大恨,反倒讓人覺得心靜。
***
這一覺睡的極長,等江晚吟醒來時,陸縉不知何時已經起了。
她起身去尋人,一推門,正發(fā)現陸縉同老獵戶拿起懸掛在墻上的鹿角、虎皮微微笑著仿佛在說些什么。
時不時又拿起弓箭和長矛比劃。
陸縉見多識廣,風度翩翩,只要愿意,同誰都能輕易聊到一起去。
老獵戶很快便大笑。
江晚吟出了門,定睛再一看,門邊還放著兩只肥美的雉雞。
那雉雞的翎毛極為漂亮,在日光底下五彩斑斕,流光溢彩。
江晚吟好奇地伸手撥了撥。
“醒了?”
陸縉不知何時過來了,正盯著她的眼瞧。
江晚吟連忙收回了指尖,解釋道:“我今日醒來,發(fā)現眼睛看的見了�!�
“這么快?”陸縉抬了下眼皮。
江晚吟頗為心虛,聲音也斷續(xù):“我也覺著,興許……是這山里的山水養(yǎng)人吧�!�
她抿了抿唇,怕陸縉繼續(xù)追問,指了指地下的雉雞,夸贊道:“這些雉雞的尾翎真漂亮,蔣老翁真是厲害�!�
“不是他打的,是我�!标懣N忽然道。
江晚吟目光詫異:“您不是傷了手,怎好去抓?”
陸縉指了指頭:“傷了手,又沒傷腦子,這些蠢東西,設個陷阱自己就撞上來了�!�
江晚吟哦了一聲,卻忍不住腹誹,他怎么什么都會!
陸縉輕易看出她所想,解釋道:“從前行軍的時候學的。那時大雪封山,斷了糧草,便只能自己去尋吃的,雉雞,野兔……有什么吃什么。實在沒得吃的時候,雪地下的草根,剝了皮,食嫩莖,味道也不錯�!�
江晚吟還是頭一回聽聞他過去的事,微微抬了眼:“……食草根?您嗎?”
不能吧,他出身如此之高,家世如此優(yōu)渥,竟還有這樣的時候。
“你以為我是像那些五陵子弟一樣去鍍個金?”陸縉問道。
“不是。”江晚吟搖頭。
她清楚的記得他后背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她曾經摸到過不止一次,每回不小心碰到的時候,都惹得他一弓。
除了這道,還有幾道短的,想來他那些年過的怕是也極為不易。
“只是……國公爺只您一個獨子,他舍得您如此冒險嗎?”江晚吟問道。
陸縉卻忽然笑了。
再沒說什么。
江晚吟畢竟同他在一起這么久,即便他情緒再不外露,也敏銳的察覺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
但她錯在哪里,前半句,還是后半句?
江晚吟同他的關系遠沒有到追問的地步,便只好岔開:“經過了這回我有些怕,想學點防身的招式,您能教教我嗎?”
陸縉也覺得有必要教教她,尤其她這招人的樣貌,日后恐怕少不了是非。
恰好,獵戶家里最不缺這些東西。
陸縉從一排弓箭,長矛中挑了把弓弩,遞過去:“先試試這個。西域有一種精巧的小弩,綁在臂上,一次可發(fā)三支,等回去我叫人替你制一把。”
江晚吟不過隨口一說,陸縉卻認了真。
她只好輕聲謝過,由著他教了起來。
陸縉是個很好的先生。
先前教棋,然后學箭,他從不照本宣科,總是手把手的教她,嚴厲又不失耐心。
“雙腳分開�!�
“上身前傾�!�
“肩,壓低�!�
他執(zhí)弓敲了敲江晚吟的肩。
江晚吟按他教的站了好一會,陸縉才大致滿意。
姿態(tài)學的差不多了,陸縉指了下身邊的梨樹,點了上面最大的一個梨子:“可以了,試試瞄準這個。”
盡管他是個好先生,江晚吟卻不是個很好的學生。
力氣不足,拉著弓也總是拉不滿。
陸縉負手旁觀,發(fā)覺她在出力氣這件事上,一貫的沒用。
“跟著我�!�
陸縉俯身,一手扶著江晚吟左手,另一手握著她右手,從后面將她整個人包圍住。
目光銳利如鷹隼,與江晚吟視線平行,瞄準那個水靈靈的澄黃梨。
動作更是穩(wěn)、準、狠。
握著她的手臂緩緩拉到最滿,繃到最緊的時候猛然放開,一箭“嗖”的射出去,直接射穿。
霎時,果肉紛飛,汁水四濺。
一整個梨子從中直接破成了兩半。
江晚吟眼一顫,心驚肉跳。
“看懂了嗎?”陸縉側目問她。
江晚吟莫名口干,許久才低低嗯了一聲:“懂了�!�
一偏頭,她又發(fā)覺半個梨子濺了出來,濺到了他肩上,唇上也有。
“弄臟了。”
江晚吟捏著帕子想幫他擦掉。
陸縉卻按住她的手。
“別浪費。”
緊接著,他薄唇微微一動,將那滴梨汁吸了進去。
他動作很優(yōu)雅,之后才從她手中抽了帕子,斯文地擦了擦唇角。
“很甜�!�
江晚吟臉頰卻莫名一燙,倏地別開了眼。
===幻視(“我是杯子啊”...)===
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動作,
但被陸縉做出來,卻有了幾分驚心動魄的味道。
江晚吟眼神掠過他用帕子拭過的唇角,心思浮動,
連陸縉將帕子遞給她都忘了接。
“在想什么?”陸縉問,
似乎并未覺察出她的異常。
聽見他清冽的嗓音,江晚吟亦是覺得自己魔怔了。
她抿了抿唇:“沒什么,只是想問問您,這梨子甜嗎?”
他單手將頭頂上的半個黃梨擰了下來,遞到她面前:“你嘗嘗不就知道了?”
她正要想個理由拒絕,這時候草屋里的蔣阿嬤叫了聲炊飯煮好了,江晚吟如蒙大赦,急急地推了開。
說罷,連學箭也顧不上了,匆匆回去
陸縉笑了笑,
將濺到肩上的梨汁一點點撣了干凈。
山里不比國公府,
煮的是尋常的黍米粥,
用陶碗盛著。
江晚吟喝不習慣,
卻知道這是他們能拿出的最好的招待她的東西了。
且山里人一貫節(jié)儉,
她便是不習慣也不能浪費。
于是江晚吟還是捧著陶碗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一碗喝完,蔣阿嬤又熱情地給她添了一勺:“你病剛好,多吃點補補身子。”
江晚吟看著蔣阿嬤的動作,欲言又止。
又不好拒絕旁人的熱情,
糾結地秀氣的彎眉微微蹙著,好半晌才伸出手。
陸縉輕易看出她所想,
先她一步從蔣阿嬤手中接了過來:“我沒飽,這碗我來吧�!�
“哎郎君你別客氣!”蔣阿嬤道,“咱們山里沒有好東西,但這黍米粥還是供的起的,里面還多著呢�!�
“不是,她飯量小,吃不消。”陸縉語氣尋常,從容地接了江晚吟的碗。
“你別……”江晚吟紅著臉小聲去勸。
陸縉卻按住她的手,低聲道:“山里人日子苦,見不得浪費�!�
江晚吟也沒別的辦法了,只好輕輕嗯了一聲。
眼睜睜看著他將那碗粥吃凈。
陸縉似乎完全不介意,動作從容。
反倒讓江晚吟覺得羞愧,怪自己太過嬌氣,連累了他。
吃了飯,時候還早,蔣阿嬤對江晚吟道:“昨晚剛下了雨,樹林里出了蘑菇,配上這雉雞最是鮮美,小娘子你不是一直想出去走走,不如陪我去采一點?”
江晚吟從前只吃過,倒是沒見過這蘑菇是怎么長出來的,頗有些好奇,便隨著她一起進了山。
九亭山不高,山上多是一些櫸樹,入了秋,堆了一地的落葉。
又是雨后,走起來松松軟軟的。
“這蘑菇多是長在樹根,落葉底下,須得扒一扒�!�
蔣阿嬤挎著個籃子手里執(zhí)著一根樹枝扒拉著。
江晚吟學著她的模樣,果然扒到了一叢白蘑菇,呀了一聲:“這里好多!”
她說著便伸手去摘,蔣阿嬤連忙制止她:“小娘子,這可使不得,這是鵝膏菌,一點點就會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