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哦?”這不過是客套的話,江晚吟卻當真看向忠勇伯,“我愛吃的?那我該謝謝父親了,只是不知父親都叫人準備了哪些?”
這個孩子一直養(yǎng)在外頭,忠勇伯哪里知道她的喜好。
聞言臉色一變,怨怒地看向顧氏。
顧氏哪里料到江晚吟這么不給面子,竟是連客套也不肯,連忙打圓場:“菜色太多了,一時倒記不清了,雞鴨鵝,牛羊鮮,應有盡有,咱們進去再說�!�
忠勇伯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抵著拳咳了咳:“你母親說的對,若是不合心意,只管叫小廚房再做便是�!�
“父親費心了�!�
江晚吟淡笑一聲,不再做這些無謂之爭
,隨他進去。
進了門,忠勇伯大約也是覺得愧疚她,親自替江晚吟布了菜,夾了一大塊肥美的鱸魚遞到她碗里。
“來,嘗嘗這個,鱸魚配上莼菜,最是鮮美�!�
江晚吟卻只將手搭在膝上,并不動。
“怎么不動?”忠勇伯問。
“吃慣了粗茶淡飯,有些不習慣如此精細的食膾�!苯硪鞯暤�。
忠勇伯臉色一僵。
江華容面色亦是難看。
“從前是我對你們母女照顧不足,可你也當理解我的難處,你母親自從毀了容之后,腦子也不好了,她得的是瘋病,發(fā)病時傷我也就罷了,還傷了你弟弟。再將她留在府里,恐會惹出事端來。無奈之下,我才將你母親送到了莊子上,也是想叫她養(yǎng)好病,誰知……她就那么去了�!�
忠勇伯擱了筷子,不無嘆息。
“母親有疾,那我呢?”江晚吟反問。
“大夫說了,這個病恐會傳子女,你父親也是為了府里人考量,才將你一并送了出去。”一旁的顧氏忽然道。
“再說�!彼鋈恍α讼�,“這些你一直養(yǎng)在你舅舅家里,想來過的也不差吧,怎會連鱸魚也不識?”
江晚吟倏然抬起了眼。
他們知道了!
難怪,他們直接用舅舅來威脅她。
“你莫要這么看我�!鳖櫴侠淅湟恍Γ@也是她偶然發(fā)現的,她之前派去青州的人雖沒找到裴時序是誰,但回了莊子上時,卻從看管莊子的仆婦口中打聽到了一樁秘聞。
“敢拐帶伯府之女,你舅舅膽子倒是大!此番我們派人過去乃是名正言順,一旦報了官,你舅舅可是死罪難逃�!鳖櫴贤䥽樀馈�
“舅舅不是拐帶,我是自愿隨他回去的�!苯硪鬓q白。
“你那時不過五歲,你懂得什么!林啟明竟敢將你記成他的幼女,混淆伯府的血脈,如此膽大妄為之人,我們豈能放過他?”顧氏聲色俱厲。
“不過……這件事可大可小,伯府也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鳖櫴嫌值�,“畢竟是一家人,你若是想救他也不是不行。”
江晚吟明白了。
她看向父親,忠勇伯也是默認了顧氏的話:“阿吟,這件事實在太不像話,你也莫要怪我。再說,伯府若是出了事,你也要受牽連,又何必折騰的魚死網破?你阿姐犯了錯,我自會替你教訓她。但這說到底都是你們姐妹之間的事,夫妻之間尚且床頭吵架床尾和,你們姐妹血濃于水,更該如此。你姐姐已經知錯了,此事咱們關上門來解決,莫要讓公府知道。”
江晚吟聽來聽去,父親還是為了他自己。
她平了平氣,聲音盡量平靜:“我只想知道,舅舅現在如何了?”
“他現在自然是無事的。”顧氏咬準了現在二字。
言外之意便是若是她不答應,可說不準。
“要我怎么做,你們才肯放過他?”江晚吟問。
顧氏面容又和煦了下來:“也沒什么,當日你長姐的確是糊涂了,但是情急之下,她也沒的辦法。你一貫是個懂事的,莫要同她計較。只要你這回守口如瓶,說是那群人認錯了人,同你姐姐無關,你舅舅必然會無事。如今,你長姐的身子也好的也差不多了,我想著尋個借口將你接回府來,你便不必再過這樣的日子,到時候我們也會為你說門好親事�!�
忠勇伯嘆了口氣,也附和道:“回來吧,阿吟。你的婚事,有我做主,你不必擔心。”
江華容也跟著假惺惺地掉了幾滴眼淚:“三妹妹,我也是一時想岔了,你被擄后,我立馬就叫了人,便是這幾日,也是我的名聲受累,于你并無大礙,我該受的全都受了,往后我必會好好補償與你�!�
父親威逼利誘,長姐勝券在握,嫡母咄咄逼人。
江晚吟眼神掠過這一張張臉,閉了閉眼,只覺得可笑。
可舅舅還在他們手里,她不能不顧他的安危。
眼下也只好暫時答應下來,等日后安排好舅舅,她才能徹底同長姐撕破臉面。
只是如今舅舅的生意是做不得了,她得想辦法讓他變賣家產,隱姓埋名才是。
“好,我不說便是。”江晚吟語氣平靜。
“我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鳖櫴弦娝饝聛�,才終于放心。
江華容卻放心不下,看向江晚吟:“這幾日你流落在外,一直同你姐|夫在一起?”
江晚吟此刻既不能撕破臉,也不好毀了自己的名聲,于是搖頭:“阿姐何故這么問,康平不是已經派人說了。”
“可你剛剛……”江華容按著帕子。
“我腿傷了,姐|夫幫了我一下,有何不可?”
“你們當真沒有別的?”
“若是有,阿姐還以為,咱們相替的事情能瞞得住嗎?”江晚吟一句話便將江華容堵了回去。
江華容也陡然明白過來。
若是江晚吟同陸縉當真有了肌膚之親,陸縉必定會認出來,哪里還會如現在這般。
但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陸縉今日……對她未免太過冷淡。
對江晚吟又照顧有加。
想來,陸縉大約是惱了她騙他捐官的事。
又覺得愧對江晚吟才如此吧。
江華容自身難保,眼下也無意去顧及這些,便只好忍氣吞了聲。
***
月門外
康平耳力過人,身手又敏捷。
輕易便將里面的消息探了出來。
原來這一家子竟是拿江小娘子遠在青州的舅父來威脅她,屬實過分。
康平暗嘆了一聲,打算回去將此事稟告給公子。
當送江晚吟回房暫且休息的時候,他又看到了她住的院子,微微一怔。
這院子,說的好聽是草木繁盛,說的不好聽,那叫一片荒蕪。
也不知多久沒人修剪花草了,園子里的蘭草經過一夏日,瘋狂滋長,薔薇,木槿,也都蔓開一大片,連中間的鵝卵石路都要被遮嚴實了。
康平慨嘆了一聲,離開時,小心地避著園中花木橫生的枝節(jié)。
沒料到,縱然小心,新裁的衣角還是被勾住了。
他心疼地俯身去解,好半晌才將衣服解開,但這么一來,卻叫他從繁盛的草木底下看到了一角牛皮紙。
——是一封信。
樣子還頗為熟悉。
不、不會吧?康平看著那信一激靈,腦中生出一個猜疑。
他連忙探身,從繁密的蘭草根里費力將那封信揪了出來。
再定睛,渾身的血在那一刻,盡數倒流。
雖經了風吹雨打,牛皮紙被浸爛了一點,皺巴巴的,但康平還記得那信封上的火漆。
那火漆的印記,是他親手戳上去的。
這……難道是當初公子讓他遞的那封信?
康平顫著手,緩緩將信封撕開。
果然,里面的字跡雖模糊,但確實是他的字沒錯。
錯了,錯了。
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竟然送錯了信!
根本沒把林姨娘的死因遞出去。
可若是這封信沒送出去,那江小娘子當初看到的又是什么信。
她后來又為何性情大變?
康平握著那信,冷汗直流去找了當初買通的那個仆婦一探究竟。
這一問,他方明白過來。
當日,恐怕是有兩封信同時遞了過來,碰巧弄錯了。
又不敢打草驚蛇,康平只得若無其事的,等江晚吟略略休息好之后,一同回了府。
回府之后,他便握著那信。直奔前院的退思堂,去向陸縉負荊請罪。
***
開國公府
陸縉回來后,先是去了壽春堂拜見祖母。
老太太精神不濟,雖有許多話想說,但一張口,便氣喘吁吁,陸縉便暫時讓人服侍她歇下。
之后,他又去了立雪堂拜見母親。
長公主這幾日眼都腫成了核桃,見他回來,拉著他上上下下打量好幾遍,之后仍是不放心,又叫了太醫(yī)來。
診完脈,確認陸縉好得很,她方才坐下。
“你兄長已經不在了,你若是不在了,我也不必活了,幸好,上天有眼,讓你死里逃生。”長公主慶幸道。
陸驥雖不像長公主一樣拉著陸縉來來回回的看,但眼中明顯也松了下來。
只是這幾日,他之前派去青州找裴時序的人得了消息,且是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原來裴絮死后,小時又被林家收養(yǎng)了,難怪他遍尋不到。
更讓他吃驚的是,這吟丫頭,竟然也是被接回了舅舅家化了名養(yǎng)著。
她便是小時那個未婚妻。
世事竟那么巧,林家,江家,還有他們陸家,兜兜轉轉竟纏了那么多關系。
如今,小時雖不在了,但吟丫頭若是愿意,嫁過來過繼個子嗣也不算斷了香火。
偏偏,她墜了崖。
還是同他的大兒子一起。
陸驥一想到陸縉是同江晚吟一起消失的,不免又有幾分憂心。
在陸縉簡略說完這幾日的事情之后,他追問道:“這么說,這幾日,你同那位江小娘子并沒有什么?”
為了江晚吟的名聲,陸縉只淡淡地道:“沒什么�!�
“那你之前墜崖……”
“偶然�!�
陸驥捋著須,松了口大氣。
心想,幸好他們沒什么,若是真的有了,那便是亂了倫常的悲劇了。
陸縉這副云淡風輕的模樣看的長公主頗不高興。
“二郎九死一生,你不問問他的身體,反倒去糾結這些細枝末節(jié),你這個做父親的對他是不是也太不上心了?”長公主乜了他一眼。
“平陽,這你可誤會我了,我怎會不關心二郎。只是那小娘子畢竟是女兒家,名節(jié)要緊,她同他一起消失了幾日,我少不得要問問�!标戵K解釋道。
長公主一想也覺得有理。
不過她的兒子,她實在太清楚了。
先前她將這小娘子送與他做妾,他都不要,此時更不會有什么逾矩的行徑。
陸縉抿著茶,面容平靜。
但聽見了父親的追問,卻意識到一絲不對勁。
父親似乎,對江晚吟關心過了。
長公主并未發(fā)現他們之間的暗流涌動,只沉吟道:“咱們公府一貫賞罰嚴明,絕沒有叫人家白白做了替死鬼的道理,當日究竟是怎么回事,等江氏和吟丫頭從伯府回來,晚上用膳的時候斷個分明,該罰的罰,該關的關�!�
“母親說的是�!�
陸縉應了一聲,他也是這么打算的。
奇的是連先前一直毫不猶豫要將江晚吟推出去做替死鬼來保住公府面子的陸驥也答應了。
“平陽你說的對,這樣大的事,是該好好追究追究�!标戵K附和道。
長公主同陸驥冷了幾日的臉,這會兒一聽他改了口,以為他是同她站在一起了,這才給了他一點好臉色。
陸縉卻略覺不妥。
他這個父親,一向看重面子,又最是孝順。
祖母要保江華容,他怎會突然違背祖母?
陸縉打量了一眼父親,陸驥眼神卻避開了他。
回了前院后,陸縉便叫人去把負責一直盯著父親那邊的康誠叫了過來,打算問個究竟。
沒料到,康誠被絆住了腳,暫時沒到。
從伯府回來的康平,卻先給他帶回來一個吊詭的消息。
“那封信沒送到?”
陸縉原本正站在窗邊,一回頭,沉了聲音。
康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頓時冷汗涔涔:“……是,也不知怎的,那封信出了岔子了。我后來又去找那仆婦,那仆婦說她確實看到了一封被拆開的信,只是她不識字,認不清那信上的內容,還以為是自己送對了。想來,當晚應該還有一個人也給江小娘子送了信,意外弄混了。咱們的信不慎掉進了草叢里,又因為這江小娘子不受重視,院子里的花草沒人修剪,這才一直陰差陽錯,隱瞞至今。此事是我辦事不力,還請公子恕罪!”
“拿過來�!标懣N沉著眉眼。
康平慌忙將那封信遞了過去。
陸縉接過了那信一看,果然如康平所言。
但江晚吟若是不知道她母親的事,又為何會百般討好他,來報復江氏?
她同江氏之間,還有什么深仇,能讓她不惜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她舅舅?陸縉沉思道,很快又否定。
她舅舅今日才被伯府控制,想來一定是他人。
那又會是誰?
不論是誰,那個人對她都一定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