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陸縉沉思了片刻,將信朝康平砸過去。
“去領二十個板子,月俸減半!”
康平慌忙道是,下去領了罰。
他出門的時候,康誠卻一臉喜色的進來。
一進門,便朝陸縉跪下。
“公子,之前您讓我跟著老爺?shù)娜巳デ嘀葑凡楣腔液团釙r序那個未婚妻的事有著落了!老爺?shù)娜瞬榈搅饲嘀�,發(fā)現(xiàn)裴時序原來被青州林氏收做了養(yǎng)子,化名為林家的三郎,所以才銷聲匿跡,這么多年都查不出端倪。”
“青州林氏�!标懣N皺著眉,“那不是江晚吟外家?”
“正是呢,天底下就是有這么巧的事,不但如此,這裴時序還和林家的四姑娘定了婚事。這回裴時序出事,前來收尸的就是那位林四姑娘�!笨嫡\道。
林四姑娘?
陸縉眉間一跳,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林家有幾個女兒?”
“只有一個,聽聞林老爺捧的跟掌上明珠似的,尋常人從未見過她�!笨嫡\將打聽到的消息如實道。
一個?
陸縉心底一沉,忽然想起了江晚吟中毒那日對他吐露的真心話。
腦中那些紛繁雜亂的線索頓時被串了起來。
——江晚吟自小被偷換出去養(yǎng)在林家。
——林家又只一個獨女。
所以,哪有什么林四姑娘?
這位所謂林四姑娘,分明就是江晚吟……
和裴時序有婚約的,也分明是她!
原來如此。
陸縉攥著手中的扳指,目光沉沉。
難怪江晚吟那日中毒時摸著他的臉一直叫“哥哥”。
難怪江晚吟與他歡-愛的時候,總是流連的撫過他的臉。
以及江氏……想來與她有染的那個,必定也是裴時序。
陸縉闔著眼,千頭萬緒的線索很快被理到一起。
想來,一切的本來面貌應當是這樣的——
年初的時候,江氏聽到了他的死訊,偶然見到了樣貌相似的裴時序,與他春風一度。
江晚吟見到了樣貌相仿的他,把他當成了替代,所以才會愿意幫江氏。
后來,她大約是得知了裴時序的死因與江氏有關。
所以,這也就能解釋江晚吟明明沒看到那封信,卻還是主動攀附他,來報復江氏。
江晚吟的確不知道母親被害的真相。
但她知道了裴時序的死同江氏有關。
一切的一切。
全都是因裴時序而起。
也都是為了裴時序。
他今日若是幫了她揭穿江華容,她恐怕便要頭也不回的離開,回去繼續(xù)守著裴時序的骨灰了。
還有父親,突然對江晚吟關愛有加,也是知道了吧?
他想做什么?
讓她不做妻妹,成為他的弟妹?
江晚吟若是知道了,定然也是甘愿的罷。
好。
很好。
怒意瀕臨極點的時候,陸縉卻笑了。
他從前覺得江氏心狠。
現(xiàn)在想想,她們姐妹在這一點上倒是很像。
只不過一個是滿手鮮血。
另一個,殺人不見血。
但誅心。
===懲戒(明知是她)===
但陸縉負著手,
背影如高山上的蒼松古柏,周身的氣息冷到了極點。
康誠跪在他腳邊,只覺得后背發(fā)涼。
屋子里靜的沒有一絲聲響,
無形威壓的罩下來,
讓他連呼吸都不敢出聲。
查了這么久,查出了裴時序的身份,公子不應當開懷嗎?
康誠仔細回想著剛才的話,發(fā)覺公子似乎是在聽到林四姑娘與裴時序定下婚約的時候,臉色驟變的。
可這四姑娘不過是一介商戶女,且遠在青州,公子同她又無交集,為何會為她變了臉。唯一能扯得上一點淵源的,便是這江小娘子了。
然江小娘子養(yǎng)在莊子上,
同這位林四姑娘不過是表姐妹。
康誠想不出來,又覷了眼背影沉沉的陸縉。
公子聰敏過人,想來,
他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然一低頭,
他又忽地聽到一點滴答的聲音,
側(cè)著耳去聽,
才發(fā)覺陸縉右手上的白玉扳指不知何時崩碎了,
玉片深深嵌進了手掌里,
扎的他滿手淋漓。
鮮紅的血從緊握的指縫里溢出來,一滴一滴,砸到杌子上。
可陸縉卻像毫不知情似的,
任由那手垂著。
“公子!”康誠驚叫出了聲,連忙起身去扶,
“您的手傷了!”
陸縉緩緩低頭,這才發(fā)覺右手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全是血。
而小臂處,尚未完全痊愈的傷處還隱隱作痛。
然如今再看,這一切卻像是一場荒唐的夢。
通常來說,越是艷麗的,越是有毒。
但有時候,一株不起眼的白白凈凈的白蘑菇,卻可能也是有毒的。
譬如鵝膏菌,又瞥如江晚吟那日摘到的普普通通的致幻的蘑菇。
同她一樣,外表看著純?nèi)粺o害,引得你將她采回去。
吞-吃入-腹了,始發(fā)覺原來她才是最致命的。
編織了一場絢爛綺麗的大夢,大夢過后,般若浮生,盡是一場空。
且那人還是裴時序。
為何是他?
偏偏是他?
陸縉望著那殷紅的血,緩緩闔了眼,本就被玉片扎進掌心的手又用力攥緊。
仿佛當真感知不到痛。
畢竟,手臂再痛,又哪里比的上他心口萬分之一?
“我去傳大夫!”
康誠唬了一跳,慌忙要走。
陸縉卻叫住他:“不用。剛回府,母親同祖母還病著,叫了大夫,呼呼喝喝的勢必會驚動她們�!�
他聲音極淡,極沉。
好似傷的不是他一樣。
康誠光是看著都覺得疼,卻又不敢多說什么,便只好停了步:“即便是不請大夫,您的傷口這么深,也不能置之不理,我去給您找點金瘡藥來?”
陸縉沒說話,仍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
康誠便擅自去找了藥。
上了藥之后,康誠一出門,卻遇到了捂著屁-股,一瘸一拐回來的康平。
兩個人一對,康誠才從他口中得知原來這江小娘子就是林家四姑娘,方明白過來一切。
難怪……
公子這傷的何止是手,分明是情。
竟還在剛回府這個關口。
兩兄弟相視一眼,皆默然,心想,恐怕今晚上的家宴,公子是不會護著這位江小娘子了。
***
此刻,江晚吟和江華容尚且一無所知。
盡管江晚吟已經(jīng)答應了,但回來的馬車上,江華容仍是不放心。
臨下馬車時,她又敲打江晚吟道:“昨日是郎君的生辰,可惜他沒能回來,今日他平安歸來,又恰逢生辰不久,雙喜臨門,婆母便在立雪堂設了家宴。今日府里三房的人都會去,必定會問起你當初被擄走的事,該怎么說,你知道了吧?”
江晚吟許久沒說話,只是淡淡看她一眼:“阿姐,我舅舅都在你手上了,你在怕什么呢?”
江華容被她平淡的語氣一噎,干笑了一聲:“我何曾怕了,只要你不說,此事再無旁人知曉�!�
面上雖平靜,江晚吟這話卻的確戳中了她痛點。
有把柄在手,她如今是不怕江晚吟的。
但陸縉的態(tài)度,江華容卻琢磨不透。
有了賬簿的事情在前,他會信她嗎?
他當日又為何對外說被抓走的是她?
今日又為何抱著江晚吟下馬車?
當真只是為了道義,又或是出于姐|夫?qū)ζ廾玫年P懷?
陸縉那樣的人,喜怒從來不形于色,說話亦是沉默少言,江華容從來猜不透他的心思,明明已經(jīng)拿捏住了江晚吟,仍是有些惴惴不安。
又怕徹底激怒了江晚吟,惹得她魚死網(wǎng)破,于是她又安慰江晚吟道:“三妹妹,此事的確是我對不住你,你放心,等今晚一過,只要我無事,我便想辦法將你送出府,到時你舅舅自然也無事,你且再忍上一晚。”
江晚吟淡聲答應下來,只想著先保住舅舅。
舅舅這一生,最看重的,除了她,便是林氏的商行。
先前江晚吟原是想暗暗的激怒長姐,尋個時機一舉扳倒她,又不想讓舅舅知道她在上京的真相,才沒知會舅舅。
但此次被綁架來的太過突然,她完全來不及給舅舅去消息,反倒讓長姐和嫡母有機可乘。
這回過后,他們已經(jīng)撕破了臉,恐怕舅舅那邊也瞞不住了。
江晚吟想,等過了今晚,她便給舅舅寫信,坦白一切吧。
***
因是家宴,并未大辦。
但長公主分外高興,珍饈美饌,葡萄美酒,仍是擺了兩桌。
只是夜幕剛擦黑,家宴要開始時,她卻遍尋不見陸縉的蹤影。
長公主派人去了前院,康平和康誠都一臉茫然,說:“公子一早便去了立雪堂,竟不在嗎?”
“立雪堂?”
長公主也微微訝異,又問了身邊的仆婦丫頭,無一人說看見過陸縉。
這便奇了怪了,眼見著家宴便要開始了,長公主便命了人四處去尋尋,料想陸縉大約是在哪里被絆住了腳。
江華容第一個領了人出去,等他們都走后,江晚吟也坐不下去,便找了個借口,也出去尋一尋。
此時,陸縉的確在立雪堂。
不過不在前面的廳院,而是在后院,他兄長的房間。
兄長去后,這房間便空了下來。
但長公主思念長子,仍是完好無損的保留著,每日都命人過來打掃。
兄長生前的衣服,喝過的藥碗,都一一的陳列在原位,仿佛那個病弱清瘦的少年一直未曾離開。
陸縉一向少言,從前,有了心事時便時常一個人到兄長的房間來。
兄長的房間極靜,彌漫著淡淡的藥香,每回待過一段時間后,他都能很快冷靜下來。
但這回,有點不易。
陸縉一貫不喜杯中物,此時卻也學著那些放浪形骸的人,斟了酒,執(zhí)著犀角杯,一個人自飲自酌了起來。
不知不覺,天已經(jīng)黑盡。
江晚吟到了后院的時候,正聽見一聲杯盞落地的聲音。
不知為何,她直覺這同陸縉有關,便碎步到了那房門前。
后院極靜,房門也并未關上,江晚吟心急,便直接推了門。
一進去,果然看見了暗夜里有一個人,正坐在一張案幾前,一杯一杯的飲著酒。
而案幾的旁邊,已經(jīng)橫七豎八,丟了三四個酒瓶。
江晚吟心口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