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這麟哥兒,想必便是他的那個嫡子了。
江晚吟也不好拒絕,轉(zhuǎn)而替他倒了杯茶:“表哥如此心細(xì),想必麟哥兒一定十分親近你�!�
“他母親去的早,我不得不多照看些。”陸文柏幽幽地道,又?jǐn)R了手,“但我畢竟是個男子,到底不能替代他母親,有時聽著他哭喊想要母親,我這心里也不好受�!�
江晚吟雖十分同情,卻心知他們不可能,故而也不好接話,只安慰道:“孩子年紀(jì)畢竟還小,等長大些自然便好了�!�
陸文柏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望著那張艷若桃李的臉,眼底閃過一絲暗淡,慢慢將剝好的蓮子遞了過去:“聽聞吟妹妹是救了宛妹妹才傷的身子,子嗣對一個女子來說何等重要,吟妹妹可曾后悔過?”
悔嗎?
江晚吟抿了抿唇:“子嗣是虛無的,但命里有沒有誰都說不準(zhǔn),人命卻是活生生的。單問這樁事,我是不悔的�!�
“你年紀(jì)不大,看的倒是通透�!�
陸文柏又多了幾分欣賞。
江晚吟拈著蓮子,咬破清甜的汁水,口中卻滿是苦澀。
什么通透,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若是有的選,誰不想二者得兼呢?
她隨口岔開話題,問道:“不知堂嫂是怎么去的?”
“她啊�!标懳陌貏冎种械纳徸右活D,“意外去的�!�
這回答極其簡略,顯然不是讓人知道內(nèi)情。
江晚吟不過同陸文柏見了一面,也不好隨意提起旁人的傷心事,又道了歉:“節(jié)哀。”
陸文柏卻好似也不在意。
另一邊,隔水相對,對面的一切盡入陸縉眼底。
間或聽得一兩句關(guān)于孩子的字句,他搭在石桌上的手微微叩著。
這么快,便聊到孩子了?
兩人相顧無言,安平瞥了一眼對面的江晚吟,也伸手去剝蓮子。
指甲一彎,她輕輕呼了一聲痛。
陸縉抬頭:“怎么了?”
安平握著指尖,別著臉:“蓮蓬太硬了,傷到手了。”
“為何不叫女使?”
“剛剛落了個玉佩,她們回去找了。”安平解釋道。
陸縉稍作沉吟,便明白安平這是故意將女使支開。
望了眼對面兩個人一唱一和,他并未拆穿安平的小心思,順著她的話道:“那我?guī)湍��!?br />
“不用了,表哥,你最是喜潔,莫要污了你的手�!卑财郊僖馔妻o。
“不妨事。往后你成婚了,回了西南,山高水遠(yuǎn),道阻且長,日后相見怕是不易�!�
陸縉隨口道。
安平乍一聽他這么說,心口一怔。
瞬間又明白了他的意思,原來這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她干笑了一下:“那倒也是,我年歲也不小了,下個月便是我的生辰了,圣人說我若是到時還沒擇定,他便要幫我指婚了。”
“舅舅的眼光一向不錯。”
陸縉手底動作不停,仍是沒什么情緒。
“那表哥你呢,你怎么想?”安平斂了眉。
“你若是不喜舅舅指的,我可幫你參詳參詳�!标懣N道。
“是么,那我倒要先謝過表哥你了�!�
安平擠出了一個笑。
雖得了他親手剝的蓮子,吃起來卻只剩了苦味。
此時。
江晚吟原本沒想看對岸的,但今日的風(fēng)偏偏作弄人,將水榭的紗幔吹的高高揚起。
一抬眼,她便看到了對面石桌上高高堆起的蓮蓬。
整整齊齊地堆在陸縉面前。
目光忽然挪不開。
原來他不單只會為她做吃的。
他那樣愛潔,容不得一絲臟污的人,竟甘心為安平臟了手。
也對,他們青梅竹馬,她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
便是連那山珍湯,恐怕她也不是第一個嘗過的人。
江晚吟忽然覺得午后的天熱的過分了,仿佛要下雨,又悶又沉,壓的她心口沒由來的煩悶。
“堂哥不用再剝了�!�
她擱下了手中的蓮子,拿帕子細(xì)細(xì)的擦過指尖。
正巧,這時,假山那邊熱鬧了起來,時不時有箭矢穿破,擊進(jìn)銅壺中的清越聲。
陸文柏便道:“那邊有投壺賭菊的,表妹可有想要的,我對投壺略通一二,可為你試一試�!�
江晚吟本是沒什么興趣,一打眼看過去,剛好看見了那小幾上擺著一盆罕見的綠菊花,看起來像是傳聞中的綠云。
綠云罕見,重瓣綠云更是罕見。
這重瓣綠云安神效果最是好,她舅舅常年行商,落下個淺眠驚厥的毛病,若是能得了這綠云入藥,等舅舅來了上京,正好送給他。
于是江晚吟便沒拒絕:“有勞陸堂哥了。”
言畢,她指了指那盆唯一的重瓣綠云:“我想要那個�!�
陸文柏眉毛一挑:“表妹倒是好眼光,這盆綠菊是罕物,想爭的人怕是不少。”
“不過試一試罷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陸堂哥不必太在意。”江晚吟隨口道。
陸文柏也不過是說笑,頭一回聽江晚吟有想要的,他自然是要好好表現(xiàn)的,便起了身,同江晚吟一起去了假山陰處。
的確如陸文柏所說,江晚吟眼光極好。
一眼便挑中了那數(shù)盆菊花中最搶手的一盆。
便是見慣了好物如安平,一眼掃過去時,眼前也不由得一亮。
“姨母倒是舍得,不過一個投壺,竟將綠云拿出來做彩頭了�!�
陸縉隨著看過去,果然看到了一盆有些眼熟的綠菊花,仿佛是母親院里擺的幾盆之一。
他見慣了,并不覺得有什么可惜。
安平卻揉了揉眉心:“回京后的這些日子,我夜里總睡不好,聽聞這綠云有安神的效果,表哥你投壺射覆又一向厲害,可否幫我贏一盆來�!�
“母親那里還有,你若是想要,同她開口便是�!标懣N細(xì)致地擦了擦手。
“這東西罕見,我怎好叫姨母割愛,既然她舍愛拿出了一盆,肥水不流外人田,表哥不妨幫幫我?”安平仍是笑。
陸縉打量了她一眼,擱下了帕子。
“也好,先前江氏的事有賴于你,尚未謝過,這盆綠云正好算是答謝�!�
這一句,將恩與情,分的明明白白的。
安平心里苦笑了一聲。
心想,陸縉真是殘忍啊,殘忍到不給她一點曖-昧和混淆的機會。
可為何,他剛剛卻生生攥紅了江晚吟的手腕?
那可是他的妻妹��!
果然,他還是在意江晚吟的嗎?
安平看著陸縉冷淡的臉,一時摸不清他的心思。
四個人便這么又湊到了一起。
當(dāng)江晚吟和安平同時點了綠云時,司射一怔,誰都不敢得罪:“兩位娘子都想要綠云,可這綠云只剩下一盆了,這可如何是好……”
江晚吟也沒想到安平竟也看得上這種對她來說并不算名貴的東西。
再一看到她身旁的陸縉,她頓時明白了。
安平想要的哪是什么綠云,她分明是要陸縉當(dāng)著眾人的面給她送東西。
江晚吟便很識趣地避開,對陸文柏道:“文柏哥哥,我們換一盆吧。”
“沒事,本就是戲耍,不是你說的得之我幸,輸了也沒什么。”
陸文柏安慰地沖她笑了笑,反倒不肯。
江晚吟同他不相熟,也不好相勸。
陸縉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安平,沒有反悔的道理。
見江晚吟也想要,又皺了眉。
她若是想要,為何不來求他?
親疏遠(yuǎn)近都不懂,果然是個養(yǎng)不熟的。
兩人各懷心思,擦身而過,卻一句話沒說,投壺便這么開始來了。
因著賭注是綠云,且陸縉也下了場,一時間,假山處分外熱鬧,連不遠(yuǎn)處的長公主同顧氏都側(cè)了目。
這投壺比起來也簡單,同射箭一樣,比射中的籌碼。
一人八支箭矢,八支投完,中的籌最多者為贏家。
一開始,陸縉同陸文柏都極有風(fēng)度,互相謙讓。
前六支箭矢,兩人皆一前一后投中,贏得一片喝彩。
到了第七支,不是該禮讓的時候了。
陸文柏蹙了蹙眉,一凝神,只聽嗖的一聲響,箭矢從壺耳中穿了出去。
他投了貫耳!
一支四籌!
在場頓時一片喝彩,江晚吟亦是有些刮目相看。
“沒想到,陸堂哥竟如此厲害�!�
“哪里哪里,都是淵停兄承讓罷了。”
陸文柏擦了擦汗,被江晚吟看的臉頰微微紅。
陸縉站在眾人中間,神色不變,只是當(dāng)聽見江晚吟的聲音時,略有些不悅。
緊接著,他同時取了兩支箭矢,修長的手慢條斯理的梳過尾羽,眉眼一沉,揚起一個弧度,直接貫了雙耳!
兩支八籌!
且是同時。
在場的人皆愣了一瞬,一回神,頓時聲音雷動。
“不愧是國公府的世子,禮樂騎射,無一不精!”
“嗐,這算什么,這位陸二郎,箭術(shù)才叫一絕�!�
“只可惜,今日是難得一見了……”
眾人竊竊私語,陸文柏臉色亦是有些白,拱手道:“淵停兄深藏不露�!�
“文柏堂弟不必過譽�!�
陸縉頷首。
眼神卻掠過江晚吟。
江晚吟怔了一下,須臾又移開,不知該喜還是悲,心緒復(fù)雜。
很快,陸文柏定了定神,又開始了第八支,也是最后一支,這回,他那雙壺耳,緊緊盯著,雙手一用力,反投了倒耳!
一支八籌!
這一下,場面已經(jīng)白熱化了。
此時,陸文柏已經(jīng)有十八籌了,陸縉有十三籌。
陸縉若是想贏,必須在最后一支投出六籌,也就是必須倒耳。
這實在有些難。
剛剛陸文柏那支也是險險沒中。
所有人都盯著陸縉。
江晚吟也是。
安平更是,上前替陸縉遞了塊帕子:“表哥,擦擦汗�!�
江晚吟別開眼,給陸文柏也遞了塊帕子:“文柏哥哥,你也擦擦。”
目睹江晚吟從他身旁走過去,陸縉拂開安平:“不必了,我并未出汗�!�
原本這一箭他還在想要不要承讓,但當(dāng)看見江晚吟遞給陸文柏的帕子時,閉了閉眼,已經(jīng)有了決定。
緊接著,他眼睛一睜,目光銳利,一支箭凌厲地從他手中射了出去——
依桿而進(jìn)。
一支十籌!
比之前設(shè)想的“倒耳”竟還要厲害!
在場無不嘩然,安平頓時喜笑顏開:“表哥,你真厲害!”
江晚吟一驚,亦是久久沒回神。
陸文柏則有些汗顏,緩緩垂了頭:“吟妹妹,是我技不如人,這回你想要的綠云怕是沒了�!�
“不妨事,一盆花而已,第二名也是綠云,不過不是重瓣的罷了,表哥已經(jīng)很好了。”
江晚吟沖他淺淺笑了一下。
這一笑,粲然如冬日暖陽。
陸縉被狠狠灼了一下。
周圍人都在恭賀他,這一刻,他卻絲毫沒有獲勝的快|感。
只越過重重的人群,捕捉江晚吟失落的眼底。
江晚吟的失落只有一瞬,很快便若無其事的走到陸縉面前,笑著恭賀:“姐夫,你今日真厲害啊�!�
很厲害。
可這厲害全是為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