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眾人的目光也齊齊轉(zhuǎn)過去。
長公主身體本就不好,此刻更是強(qiáng)弩之末,她眼前一黑,終于也支撐不住往后趔趄了一步。
“平陽!”陸驥立即回身。
陸縉卻先他一步,伸手托住了長公主,連忙伸手去翻她的眼皮,又掐了下人中。
見母親未醒,他當(dāng)機(jī)立斷,將長公主抱了起來。
陸驥還想關(guān)切,陸縉卻冷冷地道:“讓開�!�
陸驥伸出去的手還懸在半空,見平陽暈過去,也顧不得許多,側(cè)身讓了半步:“照顧好你母親�!�
“不必你操心�!�
陸縉聲音淡淡的。
腳步卻穩(wěn)健又快速,抱著人邊走邊吩咐康平傳大夫。
快步離開時,他路過站在一旁的江晚吟,眼神停也未停。
走出數(shù)步,到底還是頓住,吩咐了一句陸宛:“帶你江姐姐先回去。”
江晚吟此刻只穿著陸縉的披風(fēng),她知道眼下人命關(guān)天,不是處理私情的時候,聞言也沒拒絕。
裴時序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他緩緩移開眼神,只當(dāng)做不知:“阿吟,我等你。”
江晚吟攏著披風(fēng),避開了他的眼,低低嗯了一聲。
一旁,鄭嬤嬤又在催陸驥,陸驥兩邊掙扎,但他一個人不能劈成兩半。
平陽那邊有陸縉看著,他不必?fù)?dān)心,便暫時先去了壽春堂。
臨走前,他回頭又叫住裴時序:“三郎,你也來。”
“好。”裴時序淡聲答應(yīng)。
此時,已經(jīng)半瘋的江華容聽到了鄭嬤嬤的話,頭倏地轉(zhuǎn)向壽春堂的方向。
一滴淚滑了出來。
老太太……她不是故意害她的。
當(dāng)看到裴時序時,她瘋癲的思緒又回神,兇狠地注視他:“別走,是你!是你讓……”
然她話尚未說完,裴時序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根銀針插入了她的后頸。
江華容瞬間啞了聲,一雙眼瞪的大大:“你……”
“三郎,你在做什么?”陸驥本已到了院門前,蹙著眉回頭。
“哦,二嫂似乎瘋了,拉著我不放�!�
裴時序擋著江華容,迅速拔了帶毒的銀針藏于指縫間,平靜地回頭。
“這個時候你還管她做什么?”陸驥沉聲,指派了一個嬤嬤,“來人,將江氏拖下去,好生看管。”
“是�!焙鷭邒叽饝�(yīng)了一聲,上前架起了江華容。
江華容原本只是半瘋,此刻銀針上的毒素一蔓開,她雙眼翻白,抽搐著往后倒去。
只是雙目還死死地瞪著裴時序。
“是你……你……”
裴時序只是冷眼看著,緩緩回了頭,面無表情。
他原是想先見了阿吟,再認(rèn)親,然后揭穿江氏。
但今日之事實(shí)在太出乎他意料。
江氏知道的太多,必須死。
且江氏也該死,若是沒她,他和阿吟又怎會走到今日這一步?阿吟怎會吃了這么多苦?
裴時序攏著大氅,將沾了血的銀針擦了擦,又別回了自己的腰帶上,從容跟上了陸驥。
身后,一片狼藉的地面須臾又被大雪覆蓋,仿佛無事發(fā)生。
***
立雪堂
大夫很快趕來,診脈后只說長公主是一時激動才暈了過去,并無大礙。
但壽春堂那邊情況卻沒那么好。
之前,守夜的婆子聽到書房的騷亂時,本是想去知會一聲老太太,叫了好半晌,老太太才醒。
但剛聽完,她雙目一瞪,直接昏死過去。
想想也是,自己識人不清,親手選中的孫媳做出了私通的丑事。
尋了二十年的孫子被一心護(hù)著的孫媳害了。
更別提,江華容還膽大包天,讓她的庶妹替她圓房,騙了老太太最看重的嫡孫。
而一切的一切,都是因?yàn)樗稹?br />
老太太自然承受不住。
“怎么回事?”陸驥一進(jìn)門便蹙著眉。
胡大夫方才仔細(xì)診了脈后,微微皺著眉,覺著老太太的脈象有些怪,卻一時不明白怪在哪里,只猜測道:“老太太大約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才昏了過去,但她脈象虛弱,恐是不容易醒來。”
“什么叫醒不來?”陸驥厲聲。
胡大夫額上頓時出了涔涔的汗,拜伏下去:“國公爺,老太太年過古稀,歲數(shù)大了,加之身子一直不大好,眼下只有用參湯吊著,但若是三日還不見好轉(zhuǎn),恐怕就……就……”
“好,你盡力吧,不管用什么藥�!标戵K握著母親枯瘦的指尖,頹然坐了下去。
裴時序聞言,眉心也皺了皺。
他交給江華容的藥劑量并不大,本意只是想營造老太太病重的假象,好讓陸縉下定決心。
可沒想到今晚受了一連串沖擊,老太太假病成了真病,當(dāng)真活不長了。
裴時序看著病榻上暮氣沉沉的人,并不覺得愧疚,甚至沒什么不安。
畢竟,他這位祖母才是將他母親拖入旋渦的罪魁禍?zhǔn)住?br />
一報(bào)還一報(bào),不管是因?yàn)樗乃帲是受了刺激,如今的下場,都是她應(yīng)得的。
裴時序無波無瀾。
如今,唯一讓他不能容忍的,是阿吟。
原來她早在那么久之前便同陸縉有了夫妻之實(shí)。
阿吟,阿吟。
裴時序血?dú)夥瓭L,攥緊拳心壓了下去,沒事,他會用后半生去彌補(bǔ)她。
***
沒多久,長公主也醒了過來,由陸縉扶著過來看了一眼老太太,只是眼底卻是淡漠的,再也不像從前一般噓寒問暖。
江晚吟換好了衣服,也由陸宛陪著一同到了壽春堂。
經(jīng)過片刻的冷靜,加之老太太病重的消息壓在頭頂,所有人難得平靜了下來。
長公主尤其是。
陸驥見她主動過來,以為她是回心轉(zhuǎn)意了,長公主坐在上首,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眼里只有她一雙兒女。
聲音也只是淡淡的一句:“先把二郎的事料理清楚,我便是和離,也不能置二郎于不顧。何況,你造的孽,也該由你親眼看看苦果�!�
這話仿佛一把刀,直直插在陸驥心口。
他看了眼堂下的兩兄弟和兩姐妹,悔恨交加。
他們原本都是好孩子,都是因?yàn)樗�,才徹底亂了套,兩兩錯了人倫。
陸驥閉了閉眼,緩緩坐下。
此時,書房事發(fā)的消息傳過去,忠勇伯夫婦也已經(jīng)趕到了。
一見到瘋瘋癲癲的江華容,顧氏眼淚瞬時掉了下來,撲上去抱住她:“華容,你怎么變成這副模樣了?”
江華容連顧氏也認(rèn)不出了,只拼命地抱著膝往后蜷:“別過來,我什么都不知道!”
“華容!我是你娘�!�
顧氏涕淚交加,卻反被江華容尖聲撓了一爪子,臉上生生挖下一道血肉。
顧氏頓時捂著臉大叫。
江華容卻咧著嘴大笑,又摸了摸自己的發(fā)髻,尤其上釵上的南珠:“不對,我是國公府的長孫媳,見到我,你為何不行禮!你該死,你們都該死!”
“瘋了,這是徹底瘋了啊!”顧氏用帕子捂住臉。
忠勇伯看了一眼,只是嘆氣。
江晚吟此刻已經(jīng)換好了衣裳,一身粉白襦裙,只是并未再束胸,眾人一留心,這才發(fā)現(xiàn)她與江華容身形當(dāng)真有幾分相似,且這還是這一月來并未刻意維持的結(jié)果,再想想她剛來的時候,竟是更像,讓老太太都認(rèn)錯了背影。
眾人才發(fā)覺一切也不是無跡可尋。
只是這事實(shí)在太過荒唐,根本沒人敢往這邊想。
長公主亦是覺得頭疼,但如今還需她來主持局面,為了二郎,她抵著眉心揉了揉:“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江氏已經(jīng)瘋了,吟丫頭,你來說。”
江晚吟便將自小養(yǎng)在舅舅家,同裴時序青梅竹馬,定婚后裴時序上京捐官不慎被江氏所害,她被脅迫替江氏圓房的事情一件一件都說了。
并未矯飾,也未隱瞞,只是,裴時序沒死這件事,她也是今日方知曉。
長公主心緒復(fù)雜。
顧氏抱著江華容,聞言卻怒不可遏:“什么被害,這姓裴的既然是國公府的私生子,我看分明是他盯上了華容,誘的華容犯了錯才對!”
“住口!”陸驥拍了下桌子,“若是依你所言,三郎又為何會墜崖?且倘使江氏無心,三郎一介商戶,如何能逼迫她?”
顧氏頓時啞口無言:“……可華容也是寂寞啊,她年紀(jì)輕輕夫君便戰(zhàn)死了,她便是有錯,也罪不至死!”
“她若是不甘,當(dāng)初便不該嫁進(jìn)來,二郎出征時是何狀況,對外都是說的清清楚楚的。她出身不高,借著這個機(jī)會嫁了過來,卻只想拿好處,不擔(dān)后果,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陸驥沉聲。
顧氏最后一點(diǎn)借口也沒了用處,只是哭:“可她何至于淪落至此啊�!�
江晚吟也看向了顧氏,她抿了抿唇,看向顧氏:“罪不至死?那我阿娘的命又算什么?”
“你阿娘又怎么了?”忠勇伯蹙眉。
“我阿娘并非得病,而是被人下了毒,毀了容精神才失常,而下毒的人……”江晚吟頓了頓,“就是顧氏�!�
“你胡說!”顧氏萬萬不承認(rèn),如今江華容已經(jīng)出了事,她再背上毒害妾室的罪名,自己怕是也難逃一劫,“三丫頭,我知你恨我,可你不能事事都往我身上潑臟水�!�
“究竟是潑臟水還是事實(shí),父親一查便知。我舅舅也來了上京,他那里有母親當(dāng)年中的毒,顧氏只要做過必然會有痕跡,父親若是不信,只要審一審她身邊的丫頭仆婦便可明白一切。”江晚吟道。
忠勇伯此番帶顧氏來,本就是向公府負(fù)荊請罪,再一看江晚吟站在陸縉的身旁,便知道此時該依靠誰了。
反正都是他的女兒,雖是換了人,但只要能保住這門姻親關(guān)系,對他也沒什么差別。
于是忠勇伯瞬間變了臉,對顧氏冷眼相對:“竟然是你?你這個毒婦,竟做了這樣傷天害理的事,難怪,華容也被你教壞了,做出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來,我必要休了你,將你送去內(nèi)獄以正家風(fēng)!”
“這是我一個人犯的錯么?”顧氏撫著心口,涕淚縱橫,“若無老爺你默許,我豈敢做出這樣偷天換日的事?如今事發(fā)了,老爺你便將一切都推到了我身上?”
忠勇伯臉色一白,厲聲斥道:“大膽罪婦,犯了錯還不知悔改,實(shí)屬惡極,江城,將她捆了帶下去!”
他回頭看向自己的庶子。
那被叫到的人立馬動作起來。
顧氏猶要爭辯,長公主卻不耐地打斷:“好了!這是你們的家事,該如何處置你們自回府里去,只是不要忘了,將江氏也帶回去。”
這話,便是要將江華容休棄了。
長公主又看向陸縉:“二郎,你意下如何?”
陸縉端坐著,只道:“休書在書房抽屜的第三個格子里�!�
康平立馬會意,動身去取。
忠勇伯一悚,又在意料之中。
他望了眼已經(jīng)瘋癲的女兒,終究沒敢反駁,反倒躬了一身:“公主,國公爺,此事是我們不對,還望您二位海涵,莫要牽連旁人。”
長公主只是冷笑一聲,并未直接回答,反警告道:“只是,此事太過荒唐,未免損害我們兩家的名聲,相替之事,今夜之后,最好不要從第二個人口中說出來,你明白么?”
忠勇伯哪有不應(yīng)的,答應(yīng)了一聲:“公主放心�!�
“還有,對外,江氏是因品行不端,不事舅姑被休的,你知道怎么說嗎?”長公主又道。
“我知曉�!敝矣虏允屈c(diǎn)頭。
“既如此,此事便敲定,今晚你們便將她帶回去吧,從今往后,江氏是死是活,與國公府再無半分干系,也算對得起她這兩年。”長公主拂了拂袖。
她現(xiàn)在每看一眼江華容,都覺得痛惡。
耐不住寂寞也就罷了,偏偏私通的還是裴絮的兒子,生生將府里攪的一團(tuán)糟。
當(dāng)初,老太太執(zhí)意要低娶,她便不該答應(yīng)的。
忠勇伯應(yīng)了聲,很快,他身邊的仆從便要將江氏和顧氏都帶下去。
江華容雖瘋,執(zhí)念卻深,抱緊了廊下的柱子不肯撒手:“我不走,你們要帶我去哪兒?我是國公府的長孫媳,你們要帶我去哪!我哪兒也不去。”
顧氏也淚流滿面。
忠勇伯也于心不忍,但一咬牙,還是下了命令:“將她拖下去�!�
于是江華容便硬生生被拖了走,原本被大雪覆蓋的雪地上蜿蜒了一道長長的痕跡。
江晚吟看著江華容瘋癲的樣子,雪恨之余,卻無甚快意。
江華容執(zhí)念太過,瘋癲對她來說,倒算是不錯的歸宿了。
但或許也正如長姐所說,她們倆,沒一個贏家。
事到如今,她自己又何嘗不是身似浮萍?
處置完顧氏和江華容,忠勇伯望了眼站在陸縉身旁亭亭玉立的江晚吟,心思又活泛起來,看向長公主道:“華容是有錯,但說到底,阿吟已經(jīng)是世子的人了,敢問公主,她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遭了這種事,往后又該怎么辦?”
江晚吟眼睫倏然抬起。
父親話里的意思簡直不要太明顯,沒了長姐,立馬又要把她送進(jìn)來。
江晚吟只覺得渾身惡寒。
她的確愛慕陸縉,但剛剛為了不愧對哥哥,也為了徹底放下一切,她當(dāng)著他的面已經(jīng)坦白一切。
即便后來哥哥沒死,即便她的報(bào)復(fù)都是白費(fèi)功夫,她終究還是騙了陸縉。
更別提,哥哥還是他的私生兄弟。
事已至此,她已經(jīng)不奢求陸縉能原諒。
更不想他接著被伯府設(shè)計(jì)。
他這樣清貴的人,憑什么一次次被拖入泥沼?
于是江晚吟攥著手心,直面父親:“我也有過錯,父親不必替我委屈,陸世子不追究我已是開恩,今日過后,我自會離開。”
一句“陸世子”,分的清清楚楚。
陸縉眼簾一掀,眼神冷到了底。
果然,裴時序回來了,她就要頭也不回的離開么?
江晚吟卻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