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那他又是以怎樣的心情看著她一邊掙扎,一邊如飛蛾撲火一般的撲向他?
像在看一場滑稽戲嗎?
必要的時候,給她一點施舍和憐憫,其余的時候,便冷眼和旁觀。
所以,在裴時序認親后,他仍是不放手,是將她當(dāng)做同他相爭的籌碼?
他的心思可真深啊。
簡直深不到底。
江晚吟頓覺可怕。
一旁的孫清圓看著江晚吟變幻的臉色,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嘗試著問:“你們都已經(jīng)這樣了,世子該不會沒有對你說過這些?”
江晚吟不說話。
孫清圓頓時如臨大敵,她趕緊找補道:“我不知你們之間尚未說開,不過,江妹妹你也別太在意,凡事論跡不論心,世子如今待你是極好的,這些事都已過去,便不必再計較了。”
江晚吟只淡淡嗯了一聲。
此時,陸縉已經(jīng)快出來了。
孫清圓哪里敢繼續(xù)待下去,連帕子都沒拿,趕緊松開了江晚吟的手,快步上了馬車。
陸縉出來的時候,江晚吟身邊已經(jīng)沒人了。
只有一方帕子掉在了她腳邊。
陸縉俯身撿了起來,再一定睛,卻看見紫羅蘭的帕子角繡了個小小的“孫”字。
“不是你的?”他問,“剛剛誰來過?”
江晚吟只抿著唇,一副十分累的樣子。
陸縉心生不好,又看向一旁的晴翠。
晴翠哪里禁得住他這般打量,一激靈什么都招了:“是孫清圓,孫娘子�!�
陸縉瞬間什么都明白了,他看向江晚吟,聲音難得有些停頓:“你……知道了?”
江晚吟抬頭,仔仔細細的看了陸縉一眼。
腦中又回想起舅舅那日對她的叮囑。
舅舅說陸縉心思手段遠遠在她之上,她恐會招架不住。
江晚吟當(dāng)時滿腦子都是陸縉,很肯定的說不會。
現(xiàn)在再回想,舅舅的話,一句一句都好似成了讖言。
江晚吟一句也不答,徑直上了馬車,伸手便想拉上車簾。
卻反被陸縉一把按住。
“別鬧,你先聽我說�!�
僵持片刻,街市上的人紛紛投來了眼光。
江晚吟倒是無所謂,她初到上京,沒多少人識的她。
但陸縉不行,他家世顯赫,樣貌又出眾,走到哪都是人群中的焦點,大約很快就會被認出來。
剛休妻不久,便當(dāng)街同以前的妻妹拉扯,若是有言官參他一折,再添油加醋些,他的名聲必會受到影響。
都到了這種時候,江晚吟真恨自己腦中想過的第一件事仍是陸縉的聲名。
可手卻極不聽話,仍是放了他進來。
兩個人便又同處一室,只是,這回,沉默的卻成了陸縉。
許久,他方開口:“抱歉,此事是我瞞了你�!�
江晚吟深吸一口氣,卻緩緩搖頭:“不必,說到底,還是我欺瞞在先,咱們剛好兩清了�!�
“兩清?”陸縉眼底一沉。
“是�!苯硪骱芷届o。
自從裴時序回來的這些日子以來,她每日都在為蒙騙陸縉而愧疚,夾在兩人之間,寢食難安。
如今,她陡然發(fā)現(xiàn)哥哥不像她從前想的那般無害。
陸縉也早就知道了一切,冷眼旁觀。
一個,兩個,都在欺她,瞞她。
她也算是,一筆勾銷了……
“從前是我有過,但即便瞞了你,我并未真正傷你,你冷靜冷靜�!标懣N試圖安撫。
江晚吟卻反問:“那昨晚呢?昨晚,你是不是故意的留的我?”
“是�!标懣N目光直白,“我的確不想讓你走�!�
江晚吟閉了閉眼:“那個耳鐺,也是你故意留下的?”
“是我�!标懣N仍是承認。
“你無恥!”江晚吟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陸縉并不反駁。
有些事情,只需看結(jié)果,無需問手段。
江晚吟又問,聲音已經(jīng)顫抖:“你到底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很早。早在孫清圓知道之前�!标懣N并未隱瞞。
江晚吟頓時心如死灰,她掀開簾子,沖車夫叫道:“停車!”
“你做什么?”陸縉制止。
“我要下去。”江晚吟今日覺得自己的整片天都要塌了。
從小長大的哥哥有更為不為人知的一面。
一直傾心以待的陸縉也一直在瞞她。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江晚吟此刻已經(jīng)完全分不清,她只感覺出自己一直在被人利用,一直被蒙在鼓里。
然陸縉卻不許她走:“你要去哪?找裴時序?他剛剛傷了你,你不怕嗎?”
“不必你管�!苯硪鞯�。
不必他管,她當(dāng)真知道一起長大的竹馬是什么人嗎?
陸縉壓著怒氣,吩咐車夫道:“沒我的命令,不許停�!�
車夫雖是江晚吟帶來的,但畢竟是國公府的人,很輕易便決定了要聽誰。
勒著韁繩,又緊了三分。
江晚吟頓覺更無力,他們都極為厲害,心智謀略都遠遠勝于她。
她仿佛一塊砧板上的肉。
陸縉眼底亦是冷寂:“三個月了,在你眼里,我還是敵不過他?”
“那你呢,你又把我當(dāng)什么?你這些日子你隱而不發(fā),不過是把我當(dāng)成你們爭奪的戰(zhàn)利品?”江晚吟反問。
陸驥眉眼一凜,似乎又覺得好笑:“戰(zhàn)利品?”
“不是么?”江晚吟不知為何,竟覺得手腕此刻比剛剛裴時序攥她的手腕還疼,十指連心,一直從心口疼到了骨子里,“還是說你更早之前便知道了我同哥哥的關(guān)系,這些日子以來的甜言蜜語,都是為了同他爭搶?”
“對付一個裴時序,你以為我用得著借助你?”陸縉睥睨著眉眼。
這下,不帶一絲溫情。
江晚吟抬眼,第一次見陸縉這樣鋒芒畢露。
陸縉不知是可氣,還是覺得可笑,沉著眉眼,字字句句點破江晚吟的天真。
“你以為我會把一個私生子放在眼里?事發(fā)當(dāng)日我便讓人圍了退思堂,若不是這個私生子恰好是你的未婚夫,是你在意的人,你以為他能活過當(dāng)晚?若不是怕你傷心,你覺得我會容忍他屢次三番出入國公府?若不是為了你,單單只為他母親,他早已死過千次百次!事到如今,你反而覺得我不在乎你?”
“我固然騙了你,但也幫了你,救了你,我縱容你,放任你到如今,不過是為了你心甘情愿。”
“江晚吟,是我把你慣的太天真。我若是想要你,你以為你當(dāng)真能拒絕?”
陸縉摁了摁太陽穴,壓下火氣,沉聲吩咐車夫:
“掉頭,去京郊三里亭的耦園�!�
“你做什么?”
江晚吟自從那間置辦給裴絮的憩園出來之后,一聽聞類似的名稱登時便心口一緊。
“讓你冷靜冷靜。”
陸縉聲音低沉又從容。
“我不去�!�
江晚吟聞言只想跳車。
陸縉紋絲不動,一句話便讓她動彈不得。
“你若是敢走,我現(xiàn)在便要了他的命�!�
===愛恨(欲罷不能(修錯字)...)===
陸縉一向少言,
此刻一番話雖裹挾怒意,卻也難掩真心。
江晚吟氣悶之余,心底卻莫名一松。
陸縉摁了摁眉心,大約也覺得自己說多了,只靠在車廂上不再說話。
江晚吟心口砰砰直跳,
眼睛不知該往哪里放,但一想到裴時序,又像是墜了一塊大石,干脆也閉了眼。
在他們馬車前往東郊耦園的同時,裴時序的馬車與之擦身而過,
駛向位于相反方向的樊樓。
說起來,
經(jīng)過上回被灌了藥的事后,
安平當(dāng)真是怕極了裴時序。
那一晚她過的無比煎熬,泡在冷水里嘴唇都泛了紫。
每哆嗦一下,她都恨不得將裴時序千刀萬剮。
之后,沒過多久,
開國公府的消息又傳了出來,
安平又是一震。
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江晚吟竟早已便同陸縉有了關(guān)系。
且此事又牽扯到江晚吟,
怕裴時序再找她麻煩,
她便也遲遲沒再聯(lián)系他。
如今裴時序已經(jīng)認了親,
怕讓人看出端倪,這還是他們之間頭一回見面。
裴時序甫一進來,一身白狐大氅,紫金冠,
登云履,臉頰微白,
唇色淺淡,活脫脫一個文弱書生,若是他不發(fā)脾氣,的確讓人很難將他與傳說中兇神惡煞的紅蓮教首聯(lián)想在一起。
但只有安平知道這人慈悲面龐下是何等惡鬼心腸。
裴時序往門內(nèi)踏進一步,安平立馬后退一步。
“江晚吟同陸縉的關(guān)系,是我消息有誤,然此事實在太過荒唐,你怨不得我�!卑财浇忉尩�。
“你若是有心,現(xiàn)在連站都不必站在這兒了�!迸釙r序眼裂狹長,微微瞇著。
安平唇角勾起,帶著一絲諷意:“追究起來,此事還是應(yīng)當(dāng)怪你,若不是你當(dāng)初設(shè)計江氏不成,事情又怎會走到今日這步田地?”
她剛奚落一句,一旁的黃四便怒目舉起了禪杖。
“此事不必你提醒,眼下,要緊的是讓一切盡快恢復(fù)到原位�!�
安平也是這么想的,便緩緩坐下,煩悶地想抿口茶解解渴,一端起杯子又想起那日的事,生生又收了手,只問:“那你說,該怎么辦?”
“不論如何,江氏如今已經(jīng)被休,老皇帝不是允諾了要給你賜婚,你可曾提過?”裴時序問。
“正準備提�!卑财降�,聲音又遲疑,“但如今陸縉同江晚吟關(guān)系匪淺,我聽聞事情揭發(fā)當(dāng)日,他當(dāng)眾說了要娶江晚吟,連長公主也并未反駁,我若是此時提,怕是未必能成�!�
“成與不成你先進宮�!迸釙r序道,眉間又浮起一股冷意,“陸縉若是不應(yīng),那便只有動手了�!�
“動手?”安平蹙眉,“我看,便是不成,也是你那個好妹妹的緣由,你不是說她一定會等你?什么青梅竹馬,我看,情分也不過如此。既然她不在意你,我看,不如便直接殺了,如此一來,表哥沒了念想,自然會同意婚事。”
裴時序緩緩抬起頭,唇角勾起:“誰說她不在意我?”
“她不過是被蒙騙了罷了。”裴時序壓下翻滾的戾氣,“總之,我沒發(fā)話,誰都不許動她�!�
“你不準我動她,你又憑何動陸縉?”
“憑你手段不干凈,他已經(jīng)快發(fā)現(xiàn)了,還不夠嗎?”裴時序忽然冷了臉。
裴時序按了按眼皮:“上回,你從教里拿了桃花醉,聽聞陸縉的人已經(jīng)追查到這條線索了,今日我剛剛將經(jīng)手的人處理了。否則,他再查下去,你我遲早有一天要兜不住�!�
她固然心悅陸縉,但比起身家性命和父親的宏圖偉業(yè)來,自然是后者重要。
安平躊躇著,一時沒再說話。
裴時序又推了個藥瓶過去:“這是五陵散,服下之后當(dāng)日無甚異樣,但次日會暴斃,你找機會給他服下,如此一來,此事做的悄無聲息,旁人定不會想到和你有關(guān)�!�
安平看了眼那淺碧的瓷瓶,只覺后背陣陣發(fā)寒。
“你手中怎會有如此多怪異之物?”
裴時序只笑:“西南毒物多,毒藥自然也多�!�
許久之后,安平終于還是伸了手,將那瓷瓶握在了掌心:“好。”
但裴時序都已經(jīng)要對陸縉動手了,安平盯著那瓷瓶又看了一眼,她自然也不會留著他的心上人。
***
耦園位于東郊的一處湖畔,是陸縉的私宅。
二進出的院子,黛瓦白墻,仿的是江南小筑。
他偶爾休沐會居于此,園中陳設(shè)不似國公府繁復(fù),但疊石理水,白雪敷面,也頗具趣味。
江晚吟是頭一個被帶過來的女客。
馬車吱呀一聲停下的時候,她后背貼在車廂上,不肯動彈。
陸縉見狀也不逼她,只一手穿過她的膝彎,一手扶著她的腰,直接將人抱了下來。
江晚吟細手細腳的,壓根推不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