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陸縉低笑,單手穿過她的發(fā)攏了攏,擁著她一同睡了過去。
這一晚的確是江晚吟自從事發(fā)后睡得最好的一晚。
尤其倚著個溫溫熱熱的火爐,手腳皆被暖著。
睡的黑沉,第二日天剛平明,她便自然醒了。
一睜眼,她望著眼前熟睡的陸縉,愣了愣,才想起昨日的一切。
其實,江晚吟又何嘗不知陸縉對她的好,好到她無法承受。
她誰都不想愧對,只有夜夜翻來覆去,不得安寢。
這幾日實在太亂,此刻從旋渦中抽離,江晚吟方能冷靜。
此時,再仔細回想,她發(fā)覺對他們其實情愫并不一樣。
她同哥哥一起長大,那時無憂無慮,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在她及笄之前,她幾乎沒見過外男,很早便知道要嫁給他,也從未想過會有別的選擇,是以當哥哥在說心悅她的時候,她并未遲疑便答應了。
然現(xiàn)在再回想,她已經(jīng)記不清哥哥是如何對她說的了。
只記得那時他站在一株大榕樹下,陽光透過樹梢疏疏落落的漏下來,有細碎的光點跳躍在他指尖。
她一邊聽著他的求娶,一邊低頭去看他指上的碎光。
指尖開開合合,偶然捏住了一只誤停上來的蝴蝶,笑著遞到他眼前。
“看。”
“阿吟,不急,你先回答我愿不愿意?”裴時序失笑。
“自然是愿的�!彼c頭,心思卻更多放在指尖的蝴蝶上,執(zhí)著地遞到他面前,“好不好看?”
“好看�!�
裴時序揉了揉她的發(fā),嘆一口氣放飛了蝴蝶。
陸縉則不同。
她和他之間本就是一場意外,那時,她亦身處絕境。
面對他,她畏過,懼過,哭過,笑過,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他一句話讓她如臨深淵,一句話又將她送入云端。
江晚吟曾設想過無數(shù)次萬一遇上的不是陸縉該如何是好?想來想去,換任何一個人,她如今,必然都是身處萬丈深淵,身敗名裂。
他是她被卷入這場旋渦時唯一看到的一束亮光。
就像一株長在峭壁上的花,沒有蜂蝶嬉戲興許會寂寞些。
而沒有光,卻是會慢慢枯萎的。
江晚吟看著眼前熟睡的人,指尖輕觸他高挺的鼻尖,緩緩往下滑,當觸及到那薄且鋒利的唇時,忽然,陸縉張了唇。
江晚吟趕緊蜷手,才免得被銜住。
“還沒看夠?”陸縉睜了眼。
聲音還帶著剛醒時獨有的低沉。
江晚吟捂著臉:“誰看了?”
陸縉笑,寬大的手扶在她腰上:“醒這么早,渴不渴?”
“不渴�!苯硪鲹u頭。
陸縉又道:“我渴了。”
“那我?guī)湍愕共��!苯硪骱苜N心的爬起來。
陸縉卻抓住她腳踝,唇角淺淺的:“有你在,還用什么茶?”
江晚吟瞬間明了,臉頰微滾,瞪他一眼。
陸縉失笑,一手抓著她腳踝拖回來,薄唇壓在她耳畔:“玩笑也開不得了,讓我親親�!�
“不要�!苯硪饔l(fā)抿緊了嘴,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秀氣的眉毛都擰成了一條繩。
“漱了口了。”陸縉笑。
“真的?”江晚吟遲疑。
“假的。”
趁著她張口,陸縉直接俯身欺吻。
江晚吟睜圓了眼,嗚嗚地去推。
卻被沉沉的壓住,她咬了他一口,方趁機逃脫,赤著足便下了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大口便要吐出來。
陸縉眼底笑意卻更深。
江晚吟頓時啞然,明白又被戲弄了,他這樣愛潔的人怎可能沒漱口。
于是悶悶地又將茶水咽了下去。
“……不早了,你還不走?”
“趕我?”陸縉摸了下破損的唇角。
“天快亮了,你不是說怕暴露行蹤,需要早些離開�!苯硪餍÷�。
“不差這一會兒�!标懣N起身,抱起江晚吟放在桌子上,這個高度,他下頜剛好抵在她額上,低沉地道,“剛剛沒夠,頭抬起來,再給我親會兒�!�
江晚吟完全拒絕不了,遲疑了一下,還是朝他仰起了頭。
修長的頸被握在了他手中,調(diào)整到更合適深吻的角度。
含吮勾磨,追逐嬉戲,江晚吟被按在桌子上,腰都塌了,到底還是被里里外外親了個遍,親的天都亮了。
一吻畢,她腿險些軟了,氣喘吁吁的趕緊推開了陸縉:“真不早了……”
真是,越親越解不了渴。
陸縉從喉間嗯一聲,雙臂撐在桌沿,到底還是壓著江晚吟的臉淺啄了幾下,才將她從桌上抱下來。
聲音卻帶著欲意。
“先攢著,遲早收拾你。”
江晚吟抿了下唇,心口卻微微麻。
***
趕在天大亮之前,陸縉還是回到了國公府里。
此時,裴時序也進了府。
冷靜了一夜,他今日原是來向江晚吟道歉的,還特意帶了她最愛的蝴蝶酥。
只是剛到水云間卻被告知江晚吟回青州探望外祖去了。
“什么時候的事?”裴時序皺眉。
“今早�!迸姑娌桓纳�,按照陸縉說的道。
“今早?”裴時序眉頭皺的更深。
不可能,阿吟一向?qū)λ獰o不言,要離開這樣的事她不可能提都不跟他提一句。
且在這種時候,走的這么急。
裴時序心有不安,擱下蝴蝶酥立即出府去尋林啟明,得到的答案卻是林啟明也跟著一起去了。
這愈發(fā)不對。
便是江晚吟昨日被嚇到了,沒道理林啟明也不同他說一聲。
裴時序摁了摁眼角,腦中只冒出了一個人——
陸縉!
一定是他。
裴時序曾想過江晚吟藏起來,推己及人,陸縉必然也是。
他快馬趕回國公府,正撞見陸縉進了門來。
唇上,還帶著尚未凝固的血痂。
這模樣,必然是從溫香軟玉里剛回來。
“——是你?”裴時序下了馬,目光沉沉。
陸縉眼神冷淡,只說:“堂弟這是何意?”
堂弟是陸驥給裴時序安的身份,陸縉此言顯然是在暗諷。
裴時序倒是不在意這身份,此刻,他眼中只有江晚吟,聲音也冷如寒冰:“阿吟是不是在你手里?”
“她不是回青州探親了么,同我何干?”陸縉神色如常。
“你不必裝腔作勢,阿吟要走,不可能瞞著我,她一定是被人帶走了�!�
陸縉卻只是笑:“你未免太高估她對你的信任�!�
她要同舅舅走,不是也沒對他說過么?
“是么?”裴時序盯著陸縉唇上的血痂,“那世子唇上的血痂又是怎么回事?”
“你說這個?”陸縉摸了下破損之處,“不慎被貓撓的�!�
“貓?”裴時序眼睛微微瞇著。
“昨晚犯了小性子,撓了我?guī)鬃�,不但是唇,我頸上臂上皆有,堂弟若是不信,大可一看�!标懣N從容的道。
什么貓?他分明說的是人。
這話擺明了江晚吟就是在他手里。
昨晚,阿吟必定遭了難。
裴時序壓著怒氣:“阿吟已與我有了婚約,你如此行徑,豈非強占人|妻?”
“即便是妻,她與我才是一對事實夫妻,何來強占?”陸縉輕易便反駁回去。
裴時序瞬間暴怒,一手攥住了陸縉衣領:“你不必詭辯,說,阿吟在哪?”
陸縉瞥了一眼被弄皺的衣領,眉眼不悅:“放開�!�
裴時序卻只是諷笑,因著傷病未愈,明明在笑,卻更顯陰郁:“傳聞中,你不是最光風霽月,舉世無雙么,原來不過也是個表里不一,欺世盜名之徒!”
“倒也是,傳聞中,開國公亦是用情至深,忠貞不二,為娶長公主曾當眾宣稱不納妾,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可這傳聞,你信嗎?”
“若是信,你又算什么東西?”
陸縉唇角亦是勾起。
裴時序臉色微僵,須臾,笑意更深:“的確,不愧是父子,皆是假仁假義,我看,這整座國公府,也找不出一塊干凈的磚�!�
“既如此,你回來作甚?”陸縉反問。
“我根本不在乎這些,我只要阿吟�!迸釙r序攥著陸縉的手一緊,將他壓在照壁上,“把阿吟還給我�!�
陸縉直接剪住他的手,緊接著,用三倍的力還回去反一把攥住裴時序脖頸猛地撞在照壁上,撞的浮塵簌簌的掉落。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武將出身,在我面前動手,你就這么想找死?”
裴時序頸上瞬間暴漲,面色卻撐著平靜,吐出幾個字:“莽夫而已�!�
“莽夫?”陸縉笑。
“或是……懦夫?”裴時序嘖了一聲,眼睛微微瞇著,“你是怕爭不過我,才使出如此手段?”
“爭?”
陸縉手一松,放開了裴時序。
“不是嗎?否則你為何不敢正大光明?”裴時序反唇相譏。
陸縉只覺得可笑。
擦身而過時,他撣了撣被弄皺的衣領,勝券在握,語氣輕慢。
“我從未將她當過你我相爭的籌碼,我要的從始至終都是她心甘情愿�!�
“再說,你拿什么與我爭,又配與我爭嗎?”
“僅憑你這句話,你早已一敗涂地!”
===入甕(“哪是腰”...)===
果然,
他一轉(zhuǎn)身,身后傳來了拳頭砸到墻上的悶沉聲。
老太太一直不見好,如今全靠參湯吊著,陸驥這幾日一直守在壽安堂,
顧不得裴時序,這會兒一見到他,又看見遠走的陸縉,不由得走上前去。
“出何事了,三郎,
你為何如此頹喪?”
陸驥捋著胡須,
半晌沒說話,
只道:“你興許是誤會了,二郎那孩子做事一向有分寸,光明磊落,決計不可能如此行事�!�
“那堂叔是說我在誣蔑他?”裴時序抬眼。
陸驥被堂叔兩個字一刺,
皺了眉:“三郎你誤會了,
我知你們兄弟因吟丫頭鬧得不虞,
但二郎畢竟是你兄長,
你不可如此揣度他�!�
“兄長?”裴時序勾了勾唇,
“強占弟妻的兄長?”
他最不愿見到他們兄弟鬩墻,如今,卻還是走到了最壞的一步。
“你勿要總把眼光放在吟丫頭一個人身上,京中還有許多出身世家,
相貌出眾的小娘子,你如今的身份,
實則娶一個貴女對你更有裨益,你若是愿意,我愿為你另尋一個更相當?shù)男∧镒�。”陸驥勸道。
裴時序卻只冷冷的兩個字:“不必。”
陸驥看著他的背影,半晌,嘆一口氣,派人去傳陸縉,想詢問一二。
然陸縉未至,長公主卻罕見地到了他的書房,遠遠的站在門口。
這還是事發(fā)后平陽第一回主動過來。
“平陽�!标戵K回頭,望著那逆光的身影出神,又趕緊起身派人去倒茶。
長公主卻搖頭:“不必了,我只兩句話,說完便走�!�
“……好。”陸驥擺擺手,呵退了女使,“你說。”
兩個攜手半生的人,此刻相對無言,讓人頓感唏噓,一旁的老仆們紛紛低下了頭。